韶 三华

著角红黄白

作　　者　　近　　影

内 容 提 要

一 位 出 身 绿林 的“ 忠 义

抗 日 军 ” 司 令的 传 奇 故 事，

透 视 出 一 段 真 实 的 历 史 ： 信

奉“ 义气千秋”，反遭亲朋暗

算、“ 哥们”叛卖；企图忠孝

两 全 ， 却 身 陷 囹 圄 、 报 国 无

门；他在历史的“ 三角”中周

旋 、 挣 所 ， 饱 览 人 生 舞 台 上

的无情争斗；正义与邪恶、良

心 与 私 欲 、 爱 情 与 阴 谋 ⋯ ⋯

尽 管 大 梦 醒 来 ， 却 已 遗 恨 终

生 ！ 作 品 故 事 曲 折 ， 语 言 流

畅 ， 富 有 浓 郁 的 战 地 生 活 气

息 ， 读 来 引 人 入 胜 ， 发 人 深

省 。

目 次�

第一章 大三角

第二章 小三角�

第三章 政敌与情敌�

第四章 “竹下号”行动

第五章 圈套套圈套�

第六章 面临军事法庭�

第七章 是幸存者还是叛徒

第八章 艰难岁月�

第九章 重大分岐�

第十章 一奶同胞与对手

第十一章 相对平静的日子

第十二章 阻击战�

（1）

（14）

（37）

（47）

（60）

（73）

（83）

（94）

（107）

（122）

（139）

（146）�

第十三章 弟弟——�阶下囚�

第十四章 偶然性干扰了历史进程

第十五章 逐客令�

第十六章 前田治将军�

章 抢 救�

第十七章 一切都是阴谋

第十八�

第十九章 何去何从

第二十章 死亡地带

第二十一章 溃 灭�

第二十二章 并非尾声的尾声�

（160）

（173）

（189）

（200）

（216）

（231）

（248）

（259）

（277）

（295）�

（1）后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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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　　三　　角

一

漆黑的夜。

在晋豫边区的崇山峻岭中，一支骑兵部队在疾速地奔驰。

“ 嗒嗒嗒 的山路上，像杂乱的机关枪声。骑嗒”的马蹄踏在冰冻

兵队一时走在险峻的山涧，天空忽然变得狭小了，像只剩下一

条缝隙；忽然又盘环而上峰巅，似乎伸手可以摘到天上的星

星。

奔驰在骑兵部队之首的，是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铁树林。

他骑在心爱的枣红马鞍背上，身披一件灰色的斗篷；斗篷飘动

着，像大雁的翅膀。跟在他身后的是随时准备保卫他的贴身骑

兵连。骑兵连装备精良：每人一支捷克冲锋枪，一支德国造二

十响盒子炮。战士们枪法娴熟，个个可以百发百中地击落天上

的飞鸟。

铁树林一面向前奔驰，一面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件不愉快

的事。他是一个土匪头子出身的“ 绿林司令”。“ 七七”事变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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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基于民族大义，接受了国民革命政府的收编，成为“ 忠义

抗日军”，并被委任为少将司令。于是，他原来一些绿林朋友

（ 包括以前和他争地盘的对头）带着自己的“ 杆子”，纷纷投奔

在他的麾下。他的队伍迅速扩大了。可是，这些“ 杆子”虽然成

了正规的“ 国民革命军”部队“，匪气”却仍然很重。当时，国民

党一撤退，日本人只占领着华北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八路军

还没有来建设抗日根据地，敌后一时处于无政府状态。不少杆

子头目，便自己委任为“ 司令“”。司令”遍地，多如牛毛。其实

他们大多并没有几个兵；自己任命的团长、营长、连长、排长

却不少，当然都是他们的亲朋厚友。枪支、子弹也少到可怜的

程度。可是，他们既然当了官，就得先娶几房太太。于是，在

老百姓口中普遍流传着这样的笑话：说他的某些下属部队是

“ 太太比官多，官比兵多，兵比枪多，枪比子弹多”。这话有些

夸大，却反映了敌后土匪改编的杂牌部队的几分真实。这些部

队的作风又是懒懒散散，松松垮垮，简直无纪律可言，匪气严

重到令人不能容忍的程度。铁树林想在抗日战争中建立功业，

他决心整顿一番那些匪气很重的部队，而且严格按照国民革命

政府颁布的军事条令办事。正人先正己，他要从自己的五千嫡

系部队开始。

今天下午，当他从驻地出发，走出司令部大门的时候，站

岗的门卫居然没有向他敬礼。而且，那个当兵的把枪竖在墙壁

上，坐在一张板凳上低头不语，似乎在想什么心事。铁树林走

过去，立时给了他两个耳光。那士兵一见是铁司令，站起身

来，马上立正敬礼，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铁树林厉声喝道“：为什么不向我敬礼？”

那士兵颤抖着：“ 我⋯⋯我⋯⋯不⋯⋯知道⋯⋯司令⋯⋯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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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出来⋯⋯”

铁树林又给了他几个耳光：“ 你不知道我出来，难道就可以

⋯⋯”转身向警卫下令“：拉出去，枪毙！”

于是，立即围上来几个警卫，把那士兵五花大绑。

“ 救命呀！救命呀！司令饶我⋯⋯ 回⋯⋯”一

跟在铁树林司令身后的贴身副官范成玉，忙小声对他说：

“ 司令，他叫李柱，是葛家庄人，还是你的一个拐弯亲戚，跟

随司令闯荡江湖十几年了⋯⋯”

铁树林犹豫了一下。李柱忙说：“ 司令⋯⋯司令，不是我不

尽责，是、是我、我家中，有八十老母，她老人家重病、重病

在身⋯⋯我才⋯⋯才⋯⋯”

铁树林自己就极讲孝道，他摸着下巴犹豫了半天，严厉地

说“：打他五十军棍，给我狠打！”

警卫排的士兵们立即去找军棍 其实用不着去找，在他

们住室里的床铺底下就放着好几根。因为大家都难免犯军规，

挨军棍是家常便饭。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大家想法子互

相留情。所以，打军棍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犯了军规，同班

士兵把事先准备好的手腕粗细的木棍，弄得将断而未断，还不

能让长官看破，打棍时，两个士兵按着被罚士兵的胳臂，两个

士兵按着双腿，一个执棍士兵手起棍落，还要高声数数：“ 一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有节奏的十棍，实际上只打了

四下。打满了长官命令的数目，故意把军棍用力一甩，军棍断

为两截。被罚士兵不管痛也不痛，一定在下面痛苦地高叫：“ 哎

呀！饶了我吧，以后再也不敢了！⋯⋯”此时，行刑士兵打够

了五十棍，立正，向铁树林敬礼“：报告司令，执刑完毕！”

铁树林是知道这种戏法的。他又亲自拿起断折的半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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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照定李柱的屁股狠打了五六下，李柱立即皮开肉绽。两个

同班士兵把他架起来。铁司令又严厉地看了他几眼，回头对一

个护兵说“：给他五十块大洋！”

那个护兵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铁司令又命令：“ 给他五十

块大洋！”

护兵立即执行，把五十块大洋交给李柱，他的同伴替他接

了 。

铁司令说：“ 念你是个孝子，奖你五十块大洋，捎给你的母

亲，好好奉养她老人家！如果叫我知道你用它抽了大烟，我扒

了你的皮！”

李柱立即跪下给司令叩了个响头：“ 谢司令大恩大德，谢司

令大恩大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铁树林转身上马而去。

铁树林虽然惩罚了李柱，但他现在是堂堂国民革命军少将

司令，如今又处在共御外侮、全民抗战的艰苦时期，不把自己

部属的匪气去掉，怎么能建功立业呢？正想着，他的一个贴身

护兵，策马快走了几步，和他并行，小声报告：“ 司令，前边就

是陈团长的防地了，要不要派一匹快骑提前报告他，说司令驾

到？”

铁树林说“：不要 股几鞭。！”打了马屁

二

铁树林带着自己的骑兵警卫连，是去迎接一位重要人物。

想想这件事，他十二分的不痛快。他在“ 七七”事变以后被国民

党收编，改称“ 国民革命忠义抗日军”，他是蒋委员长签署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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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将司令。但是，两三年来，国民政府既不发给他武器，也

不发给他粮饷。“ 他娘的！有奶便是娘，不给奶吃，还要当娘，

这是一个后娘！”他想。有几次，他提出种种实际困难，没有听

从调遣，还受到了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严厉斥责，并说今后如

果再发生此类事件，必将“ 军法处置”！

现在，第二战区为了监视他这支非嫡系部队，给他派来一

个中校“ 特派员”，还要带一部电台，以便随时传达战区长官的

这简直是在他的部命令，报告他的部队的动向 队安上了特

务的眼睛和耳朵，一张打小报告的嘴巴，一个中校变成了管束

他的“ 太上皇”！他娘的，他们派来的只是一个中校，我这个少

将居然要到防区边上亲自去迎接他！这还是第一集团军司令郑

哲元下的令，可见他们多么重视这个人物了。现在，在他的防

区附近，驻了许多国民党正规部队。弄不好，人家就要叫他

“ 吃家伙”！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日他祖奶奶！

次日，铁树林带着他的骑兵连，来到山沟中一条小河旁叫

作李家寨的镇子。这里曾经是一个很繁盛的水旱码头。因为战

乱，虽然萧条多了，但饭馆、杂货店、甚至大烟馆、娼妓馆仍

然很多。不少黑漆门楼两旁都有站岗的，说明这些大户人家中

驻有部队。陈思远的团司令部就驻在这里。

陈思远，外号“ 四猫眼”，是去年投靠铁树林的一支土匪部

队。早年，在两个人都是土匪的时候，曾经换帖拜了把兄弟。

他比四猫眼大五岁，居长，四猫眼叫他“ 大哥”。四猫眼当土匪

的时候，专门绑票。如果“ 票主”不按时按地把赎金送到“，撕”

起“ 票”来，决不手软。一些富户一听“ 四猫眼”的名字，就浑身

打哆嗦。因为他的眼珠是蓝的，还传说他夜间看东西像白天一

样清楚，才得了“ 四猫眼”的绰号。他的部队号称一个团，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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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只有九百多人，一共七百来条枪。枪支很杂：有“ 汉阳造”，

有“ 晋造”，有德国造的“ 老套筒”，甚至还有农村铁匠炉打的

“ 铁公鸡”，只有两个连的精兵装备的全是捷克式。但是，他们

的烟枪却不少。特别是大小头目，都抽大烟。武器可以没有，

烟枪是决不可少的，老百姓说他们的烟枪比真枪多。四猫眼刚

当了团长，就娶了三个太太。

“ 要整饬部队，必要时得拿四猫眼开刀。”铁树林想。

许多黑漆大门楼两旁的岗哨，在铁树林和骑兵连驰过的时

候，尽管不认识他，但一看是个大官，仍纷纷向他敬礼。沿街

“ 敬礼“”敬礼”之声不绝于耳。

在一个大商号门前，铁树林下了马，他把马鞭交给护兵，

又脱下披风。这时你才会发现铁树林身材短粗，步履有力，行

走如风。他雄赳赳气昂昂地一直冲进团司令部大门。四个贴身

警卫迈着疾速的脚步，紧跟身后。只看那气势，哨兵就不敢阻

拦。

“ 敬礼！”卫兵把右手横举在枪筒上。

铁树林一抬手，表示还礼，穿过中院，直奔后庭。当他走

进一间暖烘烘的帐房的时候，发现四猫眼正躺在大床上，由一

个年轻女人陪着“在 呼噜呼噜”地抽大烟呢！

四猫眼听脚步声一抬头，见铁司令忽然站在面前。当时，

民间禁止抽大烟，国民革命军人抽大烟更是违犯军法，要立即

枪毙的。可是这位团长居然毫无惧色地下得床来，敬了一个

礼：“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那个？也不告诉小弟一声那个，我

没有亲自来迎接那个，大哥，抱歉！抱歉！”忽又转身指着给他

烧烟泡的年轻女人介绍说：“ 这是小弟新娶的三姨太太那个

你的弟媳妇那个，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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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瞥了铁司令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只那笑

容，铁树林就看出她是烟花巷中人。铁树林一脸铁青，半天，

冲着他的换帖老弟吼道：“ 你知不知道抽大烟犯军法？要枪毙

的！”

“ 知道，知道⋯⋯”四猫眼嬉皮笑脸地答道“，可是小弟一时

⋯⋯一时那个 ⋯⋯戒不了那个，你知道⋯⋯知道那个，戒烟那

个⋯⋯难⋯⋯难⋯⋯难呀那个！

铁树林训斥着：“ 你现在是堂堂的国民革命军军官，不是

‘四猫眼’土匪头目！”回头对卫兵说“：给我绑起来！”

他的卫兵正要动手，四猫眼仍然嬉笑：“ 弟兄们，且慢，小

弟还有话回禀司令那个，”转身对铁树林说“，大哥，抽大烟虽然

有罪那个，可是⋯⋯可是那个，这大烟土那个，可给咱们的军

队立过大功呀那个！”

铁树林不语，四猫眼的话是真。当铁树林还是土匪头子的

时候，最大的势力范围曾经占据过河南、山西四个县。阎锡山

清剿他的时候，他就跑到河南地面；河南刘峙清剿他时，他又

跑到山西。他对自己统辖四县的势力范围，不仅不烧杀抢掠，

而且保境安民。国民党四个县的县政府，奈何不得他。当地老

百姓也乐于铁树林的有实无名的统治。当时，他养活部队的主

要经济来源，是让他的兵士种大烟。就靠这些黑色的金子，偷

运到京、津、沪、杭，换来了银元、金条。不仅供给他的兵士

的粮饷，还买来外国的精良武器，装备他的部队。当地老百姓

曾有一首民谣“：铁杆子不杀不抢，种大烟发粮发饷。”但是，铁

树林自己不抽大烟，也不准部下抽。大烟土确实为他的事业立

下过功劳。在四猫眼还是一支独立的“ 杆子”时，抽不抽大烟，

铁树林当然管他不着，而现在他是自己的部下了，怎么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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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铁树林想了一刻，说：“ 念你刚刚来归，且饶你这一回，下

次决轻饶不了你！

四猫眼忙说：“ 我一定听大哥的话那个，可是，在打仗以前

那个，可得破例那个。战前过足了瘾那个，他娘的，刀枪不入

那个！”

四猫眼确实很勇敢，又讲义气，将来用他的时候很多

现在就要用他。但铁树林还是严厉地说：“ 这次饶了你，再让我

发现，小心你的脑袋！咱们是国民革命军，犯了军法，上边查

问下来，我可救不了你！”

“ 谢谢大哥！”四猫眼说。

铁树林又沉吟一刻，对随行卫兵说“：你们出去！”

几个卫兵出去了。

铁树林坐下来；四猫眼向外面喊“：冲茶！”

刚才那烧烟泡的女人端上茶来，转身退出。两个人开始换

帖弟兄式的谈话。

“ 大哥此次前来，有何公干那个？”四猫眼先问。

铁树林的口气缓和了，说：“ 他娘的！国民党对咱实行‘四

不’主义：不给粮，不发饷，不发枪，再加一个不放心！前天

来了公文，说是要派一个特派员来，还带一部电台。这不是明

摆着在咱眼皮子底下安插个特务吗！咱们的一行一动，他不是

随时随地都可以报告国民党吗！他们什么时候想收拾咱们，方

便透了⋯⋯”

四猫眼坚决地说“：不行，不行！坚决不能让他小子来！”

“ 不让来是不行的。如今咱不是土匪了。是他妈的堂堂国

军，又处在抗战前线，军令政令得服从。现在，我想让你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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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排，给这位特派员大人和他的电台担任警卫任务。如何叫他

变成聋子、瞎子，我自有安排。”

“ 大哥放心那个，我保证派一支得力部队那个⋯⋯”四猫眼

说。

铁树林又说：“ 他来的是一个中校，可是第一集团军司令居

然命令我这个少将到防区边境去接。这说明他是个上面很器重

的钦差大臣！唉，想起来就憋气！”

四猫眼说：“ 什么时候咱们把队伍拉走，还是当咱的‘山大

王’那个，自由自在！”

⋯吃饭⋯铁树林说“：现在国难当头，还不是时候 吧。明天

一早，还得去接那小子呢。”

四猫眼向外面高喊“：传饭来！”

三

铁树林在李家寨住了一夜，第二天黎明出发，中午时分来

到他的防区边界。此时，从对面山坳中走来十多匹坐骑。其中

有两匹驮骡，驮了些小箱小柜，显然是电台。有两个女兵，大

概是报务员和译电员。走在前面的那个年轻人，中校军阶，一

眼即可看出，他就是第二战区第一集团军司令长官派来的特派

员。铁树林有些吃惊。没有见到这位特派员以前，他总是用

狼、狗、狐狸来想象他的面容，一定是个看来凶狠、丑陋、狡

滑的家伙，再不就是一个不咬人却讨人厌的癞蛤蟆样的人物。

而现在骑在对面马上的竟然是一个白面书生！此人看样子不到

三十岁，一双剑眉下面二目炯炯有神。鼻梁修长，嘴唇文静，

皮肤煞白，显然是在书斋时间很久，刚刚投笔从戎的。铁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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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一个想法是：好漂亮的小伙子，谁家的闺女有福气，能找

这样一个女婿！

铁树林首先下马，说：“ 你就是杨成若中校吧？鄙人是铁树

林，专程来迎接中校特派员的，欢迎，欢迎！”

杨成若已经下马，向他立正行礼：“ 报告铁司令：杨成若向

您报到。以后，我就是铁司令的部下了，司令走这么远的路，

亲自来迎接一个部下，实在担当不起！”

“ 哪里，哪里！”铁树林说“，你是战区特派员，以后有什么

事，还要请你多多指点⋯⋯”

两人客气一番，在附近一个农家喝了茶，护送杨成若的骑

兵班回去了。铁树林领头，杨成若和两个报务员、驮电台的骡

子紧随其后。路过四猫眼驻地李家寨时，稍事休息，由四猫眼

派一个步兵排跟着，一起回到铁树林司令部驻地早阳县城。

晚上，忠义抗日军司令部举行欢迎战区特派员及电台工作

人员的宴会。事前，铁司令的贴身副官范成玉拿了一个参加宴

会人员的名单请司令过目。所有中校级以上军官都有了，唯独

没有政治部主任孔凡贞。

铁树林问“：为什么不请孔凡贞？”

范成玉小声说：“ 我从各方面得来的材料证实，孔凡贞百分

之百是共产党；在这种情况下，冤家对头坐在一个饭桌上，恐

怕不太⋯⋯主要是⋯⋯对于司令⋯⋯”

“ 请！请！请！坚决请！就是要请共产党！”铁树林大声

说，“ 他战区司令长官阎老西可以请共产党做政治工作，我怎么

不可以请？必要时我还要告诉这个姓杨的：我这里有共产党！

我要让他们知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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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投八路！叫他们以后不要欺人太甚！去请吧！”

“ 是！”副官敬礼转身退出。

宴会在本县“ 德盛楼”饭庄举行，八小碟，八大盘，八大

碗；喝的是本地名酒“ 井春红”。虽然没有海参鱼翅之类，也算

丰盛。宴会之后，由司令部业余剧团演出京戏《 打渔杀家》。

铁司令陪着杨成若坐在第一排。

杨成若开始是边看戏边和铁树林聊天，慢慢便进入戏中

了。他看舞台上演桂英儿的那个演员好生面善，那容貌，身

段，道白，唱腔⋯⋯难道果真是她吗？他们失散三年了。

宴会和晚会并没有因为有明“ 国”“暗 共”而发生什么事情。

铁树林回到司令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他正要上床睡

觉，贴身副官范成玉一声“ 报告”进了屋，随即小声说“：琉璃猴

子来了！”

“ 龟孙子！”铁树林小声骂了一句“，都赶到一起了！”

这个“ 琉璃猴子”名叫刘利，为人狡猾异常。他原来也是铁

树林的一个绿林朋友。一九三九年春，他投降日军当了汉奸，

而铁树林则是忠义抗日军的少将司令，抗日英雄。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对头归对头，朋友归朋友嘛！

“ 他现在哪里？”铁树林问。

范成玉小声答：“ 在虎庄，他要求见司令。我本来想赶他

走，又一想⋯⋯还是报告司令的好，因为⋯⋯”

铁树林踌躇半天，才说：“ 这样，你在我门口守着，有人来

找，就说我睡了，不见客。我去走一趟，天亮以前回来⋯⋯”

说着，换上便衣，带了两名心腹护兵，上马而去。在县城

里黑暗的街道上，响起“ 嗒嗒嗒嗒”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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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距县城十来里路的虎庄，驻扎着铁树林部下的一个连队。

连长叫秦一明，原来也是一股小杆子的头目，对铁树林非常忠

实。铁树林走进连部的时候，秦一明正陪着刘利喝酒。刘利穿

着便衣，打扮得像个商人。他见铁树林进屋，急忙站起来，笑

着说：“ 大哥，小弟冒失前来，事先连个信儿也没有捎，恕罪，

恕罪！”

铁树林用犀利的目光看着他，严厉地说：“ 你他妈的当了汉

奸，来见我干什么？”

“ 大哥言重了，言重了！”琉璃猴子笑着说“，第一，小弟也

是爱国的，不过是按照汪主席的意思，走的是‘曲线救国’，归

根到底，咱们还是在一条路上，是不是大哥？哈哈！

“ 狗屁话！”铁树林叫着“，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交给战区

长官，枪毙你！”

琉璃猴子仍然笑着“： 不能，不能，凭咱们的关系，你如果

那样，在咱们弟兄中间，大哥就没法做人了；没有对你大哥的

信任， ⋯⋯我也不会来⋯⋯哈哈！ ”

铁树林半天没有言语，又狠狠盯了他几眼：“ 你来干什么？

想投诚起义吗？”

琉璃猴子像主人似的对秦一明说：“ 上酒，上酒，咱们喝着

酒说话。”

铁树林坐下来，护兵给他倒了一杯酒，铁树林不喝，神色

威 严 。

刘利说：“ 小弟此次前来，并不是奉什么人的命令，而是我

自己来的。一是咱们弟兄多年不见，怪想念的，来看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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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给你通个消息 ”

“ 少废话！你来干什么？”铁树林仍然很严肃。

琉璃猴子说：“ 大哥是抗日英雄，不仅我敬重你，老百姓敬

重你，连日本的３６师团司令前田治中将也敬重你。尽管汤山

一战你打死了他们一个大佐，他们伤亡数百弟兄，但日本人敬

重民族英雄！”

“ 扯他妈的蛋！我要他敬重？”

“ 这且不说，”琉璃猴子说，把声音压得很低“，大哥，日军

最近调动频繁。据我所知，大约有两个师团，一个混成旅团，

三个搜索联队，约有五万人的样子，还有十来架飞机配合。他

们这次军事行动的代号叫‘竹下号行动’。他们的战斗意图，是

要围歼第一集团军的郑哲元部。铁司令虽然在战斗序列上归他

节制，日本人也知道你并不真心听他的。日本人此次行动路

线，可能只是从你的防区边沿经过，不会伤害你一根毫毛。这

个你放心！至于驻扎良明一带的土八路，他们暂时成不了气

候，日本人也不想动他们，将来有机会收拾。所以，我给大哥

送个信，日军经过你的防区附近的时候，你可以不闻不问，装

作不知道就行了。万一发现他们，你就命令部队朝天空放几排

枪，以便事后向国民党交代。我以朋友的身分，向大哥担保：

日本人这次军事行动，绝对没有大哥的事⋯⋯嘿嘿⋯⋯兄弟给

你捎个信儿⋯⋯”

“ 我不听你的屁话了，你走吧，便宜了你，小子！”铁树林

转身跨出房门。

琉璃猴子在后面说“：大哥，小弟还有话说⋯⋯”

外面已经响“起 嗒嗒嗒嗒”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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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　　三　　角

一

在欢迎杨成若的晚会上，《 打渔杀家》中演桂英儿的那个

演员，名叫程宜芬。她是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铁树林的亲外甥

女，幼年丧失父母，是舅舅铁树林把她抚养成人的，铁树林就

和她的亲生父亲一样。当铁树林的武装势力在晋豫四县站稳脚

根，又和当地会道门结合，成立四县“ 民众联防司令部”，铁树

林被公推为司令时，程宜芬刚在本县县立中学毕业。他想，自

己虽然粗通文墨，但基本上是一介武夫，而且又出身绿林；要

发展和巩固自己的势力范围，在一生中建功立业，非有亲信的

知识分子不行。于是，他送外甥女进了北京大学。

这个外甥女绝顶聪明。在学校的各门功课，不用怎么费

力，期考时总是名列前茅。另一方面，也可能受舅父的绿林生

活影响，性格非常开放，既酷爱武术，又酷爱文艺。在大学学

习的时候，有同学陪她看了几场评剧，她便很快爱上了评剧艺

术。她的嗓音极好，课余老师一加指点，就经常在“ 广和大舞

台”作客串票友演起戏来。加上她面容漂亮，身段苗条，当然

会引起许多纨绔子弟、阔家少爷和痴情同学，向她递来不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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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情书。但是，尽管她性格开朗，生活作风却极端严肃；

对任何求爱者，不理睬你还算是客气；如果谁对她稍有轻薄，

那就要小心挨耳光了。所以那些轻浮少年，都说她是“ 带刺的

玫瑰”。

每次演出结束，总有一个青年来到后台，给她送一束鲜

花。她连看都不屑一看，“ 谢谢”也不说一声，转身把鲜花散给

观众，回头而去。她最看不起这种人。

她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四合院，租了一间房子，与房东相处

得非常融洽。民国二十四年的冬天，连连下了几场大雪。她仍

常常在舞台上、在戏剧里“ 寻找自己”和“ 塑造自己（”这是她的

艺术主张），以获得生活的乐趣。每次演出后，总有富极无聊

的阔老或附庸风 测的宴雅的官员请她吃夜饭。对这种居心叵

请，她一律拒绝，不管他有多大的势力。

每次演出结束，她就回住处读书 读各种各样的书。读

书也是一种乐趣。可是，当她就寝拉窗帘时，总看见一个人影

立在窗外。一次，夜戏散得晚了，她雇了辆洋车回到住处。刚

要进门，又看见那个人影站在她的窗下，浑身落满了雪。

她厉声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说：“ 我是你的崇拜者，每天不见你，就觉得生活非常

空虚。哪怕在窗户上看看你的身影，也觉得是最大的安慰⋯⋯

以前我给你送过许多鲜花⋯⋯”

程宜芬细看，这人不过二十五六岁，那畏缩忸怩的神态，

不像是个坏人。那些给她送这送那和请她吃饭的人，不过是想

把她当成玩物；想不到还真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痴

情。她有些感动了，说“：谢谢你！”转身进门。

那青年又说：“ 好了，有你这三个字这就行了，我就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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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以后我再也不来打扰你了！再见⋯⋯”

程宜芬更加感动，转身说：“ 如果你愿意，可以进屋暖和一

会儿，外面很冷⋯⋯”看他身上的积雪，他好像在这里站了很

久了。

那青年受宠若惊“：可以吗？我难道可以进您的屋子？”

“ 进来吧，不妨事的⋯⋯”

那青年跟她进了屋子。程宜芬说“：坐吧。”

那青年拘谨地坐下来，自我介绍说：“ 我叫杨成若，也是北

大的学生，是学法律的⋯⋯”

程宜芬坐也不坐，过了几分钟，说：“ 好了，你送我鲜花，

我请你进屋，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了，你走吧。”

那青年马上站了起来，说“：好的，好的，谢谢，谢谢！再

见⋯⋯”

那年的十二月，爆发了著名的“ 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

凡是热血青年，都卷入了这一抗日浪潮。程宜芬除了艺术，并

没有什么信仰，但她有一腔爱国热情。在这次游行中，她打着

“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大旗，走在队伍前面。当国民党警察

的棍棒雨点般打过来的时候，程宜芬觉得脑袋“ 嗡”的一声，倒

在地上⋯⋯

程宜芬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所漂亮的房间里，站在

她面前的竟然是杨成若。他头上、手上缠着白纱布，显然也受

了伤。攀谈之中，程宜芬才发现，杨成若也是一个爱国青年，

尽管他父亲是国民党的“ 立法委员”，信奉“ 不抵抗主义”。在这

以前，程宜芬从来没有细看过他的面貌，包括请他进屋的那个

雪夜。这时仔细看来，杨成若竟是一个美男子⋯⋯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7

二

一九三七年，在两个人即将毕业的时候，爆发了“ 七·七”

事变，从此，全民抗日战争开始。程宜芬回到她的老家，杨成

若也南返故乡苏州。尽管两个人告别时曾相约常常通信，但在

到处战火纷飞的年代，彼此却失去了联系。

程宜芬回到故乡时，他舅舅的部队已经被国民党政府收

编，改为“ 忠义抗日军”，并被任命为司令。按照国民革命军颁

布的军事条例，司令部建立了相应的组织机构和军事纪律，设

立了电台。电台是个要害部门，舅舅让自己的外甥女当了少校

军衔的电台台长。她工作的责任心、积极性，舅舅非常满意。

但程宜芬并没有放弃她的业余爱好，在司令部建立了业余评剧

团，经常演出一些节目。再有闲暇，就练练枪法。

对这种戎马生涯，一方面她感到紧张、充实，另一方面，

她又感到心灵很空虚。她渐渐明白了，这种矛盾心态是想念杨

成若造成的。因为“ 一二·九”之后，他们那一段虽是短暂的相

处，情感却已经很深了。

她常常想杨成若，梦杨成若。她在日记中写满了爱恋的情

话和情诗。

在我空旷的情怀，

突然闯进了一颗明星。

它照亮了我的生命，

昭示着幸福的前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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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突然又消逝了，

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我的明星，

我的生命，

你在哪里？

是在天涯海角，

还是遨游在太空？

回来吧，回来吧，

你可知道，

我干渴的幼苗，

多么需要你雨露的滋润⋯⋯

舅舅发现程宜芬经常神不守舍，忽然想到自己的外甥女已

经二十四岁了。铁树林早年丧妻，又没有留下孩子。他虽然当

过土匪头子，但并不好色，丧妻后一直没有继弦，更没有娶姨

太太。程宜芬是他养大的，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有她在自

己身旁，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安慰。他常对外甥女说：“ 宜芬，现

在讲妇女解放，你上学，唱评戏，舅舅都不管你。舅舅自己就

不是一个奉公守法的人；要不然，舅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

步。可是，有一点你必须听舅舅的 你要讲孝道。你想一

想，一个人连生他养他的爹妈都不孝顺，还能设想他对谁忠实

吗？我是你舅舅，也是你父亲，我要求你孝顺我的只有一件

事，那就是你的婚姻。我必须给你找一个你可心、我也满意的

女婿，你切不可在这件事情上伤你舅舅的心，你能答应我吗？”

“ 能⋯⋯”外甥女说。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9

过了不久，果然有一个人，走进了程宜芬感情的真空。

三

铁树林接受国民革命政府改编之后不久，决心按照国民革

命军事委员会颁布的军事条令整顿部属。

有一天，他在一个村子的打谷场上看一支小部队出操。这

也是刚刚投诚的一股土匪。铁树林远远地站着。

当时，那个领操的连长没有发现铁司令，继续在操场中央

喊着口令：“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士兵们一齐高声喊：“ 一，二，三，四！”

“ 一二三，四！”

“ 一二三，四！”

口号嘹亮，步伐整齐，“ 踏，踏，踏，踏！”雄赳赳，气昂

昂 。

连长又喊：“ 一，二，一！一，二，一！走精神点！挺起胸

膛！”

士兵们都挺直胸膛，步伐像刀切的一样。

连长又按着步伐节奏带头喊：“ 当 兵 吃 ！粮

占 山 王为 ！”声音拉得很长。

战士们齐声喊“：当 兵 ！占吃 山粮

为 王 ！”

“ 大、炮、一 响！黄、金、万 两！”

“ 大、炮、一 响！黄、金、万 两！”

铁树林皱了皱眉头：他娘的，尽喊些什么东西！

带操的连长接着大声说“：注意啦，唱支歌！‘军人首重服从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0

，一、二！”

们一面走步，战士 一面唱道

军人首重服从，

命令何等森严！

纣有兵丁一万，

何敌周臣三千。

一心同德，胜败昭然，

且忌藐忽，任意堪玩，

且忌藐忽，任意⋯⋯堪玩！

铁树林听了，又皱着眉头，向他的贴身副官范成玉说：“ 还

唱这些老掉牙的破歌干什么？现在是全民抗战，打日本鬼子！

纣王和武王和我们有屁关系？况且文绉 士兵们懂吗？有绉的，

没有抗日的新歌？”

“ 没有。大家目前都唱这个。”副官答。

“ 第二战区有没有发新歌？”铁树林想了半天又问。

“ 他们唱的是‘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工农兵学商，一齐来

救亡’‘我们都是黄帝子孙’之类，据说都是共产党编的⋯⋯”

“ 管他什么党编的，能鼓舞大家打鬼子就行！他们第二战

区的部队能唱，我们当然也能唱！”

“ 可是，没有人会教呀。”副官说。

继续向前走去。另一个打谷铁树林顿了顿， 场上的一个连

队正在操间休息。铁树林远远地站着，以免大家发现他这个司

令。过了一刻，有两个不久前还是土匪的士兵，开始浪声浪气

地对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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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叫大娘，你坐下，

妞儿我有几句苦情话，

我说大娘呀！

乙：（ 白）有啥苦情，你说吧，妞儿！

甲：年年有个七月七，

我上东庄走亲戚，

我说大娘呀⋯⋯

乙：（ 白）你走亲戚怎么啦，妞儿呀？

甲：一走走到半路里，

一下碰见个当兵的，

我说大娘呀⋯⋯

乙：（ 白）当兵的对你怎么啦？

甲：当兵的“，不出息”，

伸手拉着奴的衣，

我说大娘呀⋯⋯

乙：（ 白）他拉你的衣服干什么呀？你不会跑吗？

甲：高粱长得高，奴家金莲小，

跑了三步绊倒了，

我说大娘呀⋯⋯

乙：（ 白）绊倒了又怎么啦？妞儿？

甲：当兵的，不出息，

把奴拉到高粱地。

先解奴的裤，

后脱奴的衣，

羞的小奴钻地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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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大娘呀⋯⋯

乙：（ 白）他扒了你的衣服又怎么啦，妞儿呀？

甲：当兵的，真出奇，

从腰里掏出个怪东西，

我说大娘呀⋯⋯

以后的唱词就更不堪入耳了。铁树林耐着性子听完，走近

那两个士兵，气势汹汹地说：“ 叫你们连长来！”

那士兵一看他的肩章，吓得脸色发白。

不多时连长跑步前来，立正：“ 报告司令！第一支队，第二

营，第五连连长⋯⋯沈二 请训示！”有，带领连队出操⋯⋯

这家伙报告得磕磕巴巴，显然他还不熟悉正规军这一套辞

令，连敬礼都忘了。

铁树林厉声问：“ 你刚才听到他们唱的什么了吗？”

连长这才想起敬礼：“ 报告司令！他们是唱着玩的⋯⋯”

“ 浪声浪 十军棍！调的⋯⋯简直是败坏军风军纪！各打五

你亲自打，狠打！不然我打你！”

于是，连长命令部下，把那两个士兵各打了五十军棍。

打过军棍，连长又让站好队列，请司令训话。铁树林默默

地在队列前面来回走了几步，抬起头来厉声问：“ 你们知道刚才

我为什么打他们的军棍吗？”

“ 知道！”全连齐回答，惊天动地。

铁树林又沉默了一刻，问：“ 有没有会唱好歌的？嗯？”

连队鸦雀无声。

铁树林又问“：有没有会唱好歌的？有没有？”

连队仍鸦雀无声。这时，沈二有大着胆子说：“ 大个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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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战将勇’吗？出列，给司不是会唱‘ 令唱一个！”

一个大个子士兵站出来，战战兢兢地唱道：

三国战将勇，

首推赵子龙。

长板坡前逞哟英雄！

还有张翼德，

当阳桥上登。

呜哇嗨哟喝一声，

桥塌两三孔，

吓退百万兵。

千秋万代留哟美名！

大个儿有点害怕，声音沙哑打颤，但总算唱下来了。

铁树林开始训话：“ 这个歌儿好，好，好嘛！唱英雄嘛！我

们现在是国民革命忠义抗日军，不是土匪。我们要千秋万代留

美名，不要落下骂名！看看刚才他们两个唱的是什么玩意儿！

匪声匪气，浪声浪调。这种风气不换，就不配当忠义抗日军的

兵士！记住了没有？”

“ 记住了！”全连响亮地回答。

铁树林又对连长说：“ 以后要学新歌，再叫我听到这些玩意

儿，拿你连长的脑袋是问！”

“ 是！”连长立正敬礼。

铁树林转身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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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事后，铁树林思想再三：惩罚士兵固然容易，但要把这支

上匪部队改造成一支有战斗力的、纪律严明的、能够建功立业

的正规军，非有文化人不可。于是，他请本县一个老秀才，仿

照当时流行的格式，起草了一个布告：

布 告

堪称模本军宗旨 忠义为先 抗击日寇 范

功勋卓著 所到天 之处 秋毫下共见 无犯

如有来归者 薪饷从宽 知识人才 渴望贤

投奔本军 校级军衔 有识 雄略施展之士

⋯⋯

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　　铁树林

月 日

当时，经过汤山战役，铁树林这支部队已经很有名声了。

布告一出，附近各县的知识分子，中学生、师范生，还有个别

大学生，纷纷前来应召。铁树林打算仿照阎老西建立新军的办

法，以这些人为骨干，要成立他的政治部了。

一天，铁树林由他的副官范成玉和几个幕僚陪着，找了四

五名前来投奔的大学生，要亲自考他们一番，想从中挑选一名

政治部主任。第一个青年进来后，向他敬了一个礼，等待问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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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答“：鄙人叫侯维山。”

铁树林说：“ 如果我要你在我的政治部工作，你干些什么？

怎么干法？”

侯维山侃侃而谈：“ 报告司令！如今，国难当头，蒋委员长

晓谕我们：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全民抗战！为了彻底争

取抗日战争胜利，在蒋委员长的领导下，军令、政令必须要统

⋯⋯一 ”

铁树林心想，纯粹是个卖狗皮膏药的，说“：你下去吧！”

侯维山不动，问：“ 在你们这里供职，凡大学毕业的，都给

中校军衔吗？”

“ 他娘的，要官来了！”铁树林想，只看那身打扮，就像个

阔少爷。说“：叫他下连队当文书！”

侯维山还要说话，铁树林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第二个进来的名叫陈志强，看样子腼腼腆腆，一脸局促不

安的神色，连正眼也不敢看他。

铁树林问“：如果让你在我的政治部工作，你会怎么办？”

陈志强答：“ 我⋯⋯我是学经济的，也就是说搞点金融、贸

易什么的。司令有用我的地方，我一定克尽职守⋯⋯”

“ 笨伯！”铁树林想，名叫志强，可是个软弱的老实人，

说“：让他在秘书科抄文件！”

陈志强出去了。

七八岁第三个进来的名叫孔凡贞。此人有二十 ，两眼不

大，但很有神韵，口鼻端庄，衣着平常。看他那不卑不亢的样

子，铁树林就有三分喜欢了。问：“ 你是来应召的吗？”

“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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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问：“ 我现在需要政治工作人才，如果要你干这件

事，你有什么打算？”

孔凡贞不假思索地说：“ 报告司令，作为一个下级和军人，

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要以司令的意志为意志，以司令的生命

为生命，以司令的精神为精神！”

“ 为什么呀？”铁树林问。

孔凡贞答：“ 在家孝顺父母；在部队，长官如同父母，所以

也 就是服从长官。”得讲孝道

铁树林有五分喜欢了，又问：“ 你能给我讲一个古代治军的

故事吗？”

孔凡贞讲了一个“ 曹刿论战”的故事。

“ 你能再给我讲一个古代治国的故事吗？”

孔凡贞又讲了一个“ 邹忌讽齐王讷谏”的故事。

铁树林两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孔凡贞，微笑地问：“ 你讲

这第二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孔凡贞说：“ 治理国家，了解民心最重要。我们在下面工作

的人员，比上边的人知道民心更多，有些下边知道的事，司令

不一定知道；我们能听到的话，司令不一定听到。为人子者，

没有不可对父母讲的话，这也是孝道。所以，如果我能够在司

令的部下工作，除了完成应尽职务，凡是我们应该报告司令的

事和话，一定要不加隐瞒，如实向司令报告；不管司令愿不愿

意听⋯⋯”

“ 好，好，好！”铁树林有七分满意了。

铁树林说：“ 我如果委任你当我的政治部主任，你怎么想

呀？”

孔凡贞答：“ 司令如此器重，我实在不敢当！工作起来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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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很吃力，但我会努力学习⋯⋯”

铁树林又问“：我如果叫你做抄抄写写的事情呢？”

孔凡贞答“：只要为司令做事，什么工作都行。”

铁树林十分满意，向副官挥了挥手：“ 你出去一下，我要单

独和他谈谈！”

过了几天，孔凡贞被任命为忠义抗日军政治部主任，而且

在他领导下，建立了相应的政治工作机构。就是这个人，在不

久之后，悄悄地、自然而然地，走进了程宜芬的情怀。

五

孔凡贞开始工作后，铁树林暗地派人考察。下面报告上来

的材料说明：孔凡贞一到所属部队，就讲爱国抗日的道理，讲

军令、军纪的重要性，宣传他们司令铁树林如何指挥有方，英

勇杀敌。连部队出操时喊的口号也变成了：“ 一，二，三，四！

英，勇，杀，敌！一，二，三，四！抗，战，到，底！”

不久，各个部队都学会了新歌：“ 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

亡“”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打倒汉奸“”我们都是黄帝子

孙“”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当时在华北一带流行的“ 叫

老乡”，更是人人皆会。每天早晨出操，在他的部队驻地，到

处飘着嘹亮的歌声：

叫老乡，

你快去到战场上哟，

快去把兵当！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8

莫等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

老婆孩子遭了殃，

才去把兵当⋯⋯

孔凡贞还把铁树林的事迹，编成歌词，配上当地民歌的曲

调，不仅在部队流行，在民间也传开来：

高高山上哟，

一青松，

青松就是哟，

铁司令！

铁司令哟，

真英勇，

指挥有方哟，

战必胜！

日本鬼子哟，

胆战惊，

铁司令的部队一到哟，

好像那老鼠见猫哟，

兔见鹰⋯⋯

这支歌曲，通俗易懂，流行很广，特别是形容日本鬼子见

了他铁司令的部队，好像老鼠见猫兔见鹰，形象生动、幽默，

铁树林更是满意。只听那歌声，部队的精神面貌已为之一新，

他对这位年轻的政治部主任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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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程宜芬是个骄傲的公主。

她不仅自恃容貌出众，风度高雅，而且文武双全。尽管她

已经二十五岁了，忠义抗 特别是新近招日军那些年轻军官

募来的大学生们，爱她爱得发疯，但是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向她

求爱。他们甚至认为，向她求爱就是不尊重她。他们设想：如

果谁对她冒冒失失，动手动脚的，她一定会突然掏出她常常别

在腰中的马牌橹子，给你脑袋上来一个洞。谁都知道那是百发

百中的！许多人都认为，她爱的人一定是服服帖帖听她管的，

忠忠实实侍候她的，像小猫、绵羊一样驯顺的等等。其实恰恰

相反，程宜芬自己觉得：值得她爱的是能够管得住她的，让她

折服的，让她敬佩的，甚至是让她害怕的！ 天呀，天底下

除了她的舅舅，她敬佩、害怕、折服的还能有谁呢？

孔凡贞当了忠义抗日军司令部的政治部主任以后，和程宜

芬倒是见过几次面，但是，她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而这位政

治部主任非常持重，也不愿意和她搭话。有一次，程宜芬领导

的业余评剧团正在一个小学课堂排演一出京戏《 宇宙峰》。自

然是程宜芬演那个装疯的小姐。剧中有几句台词“：我要上天！”

上“ 我，要，上，天！“” 我 要 天 ！”三句道白，抑

扬顿挫，一句比一句更加沉重，更加激愤，更加动人心弦。孔

凡贞在旁边看了一刻，不轻不重地对程宜芬说：“ 您这唱腔、道

白、做工，也算到家了，真使我眼界大开。没有想到程小姐的

艺术造诣这么深！只是，还有不足之处⋯⋯”

程宜芬最讨厌人家叫她“ 小姐” 她现在是少校军官！但

有人敢于向她提意见，她在不痛快中，又有些吃惊。正眼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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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凡贞　一　下说“：你懂评剧？”

孔凡贞微微地一笑：“ 说不上懂，看过不少，也想过一些道

理⋯⋯”

程宜芬是主张通过艺术寻找和表现自我的。但在这边远小

县，全是凡夫俗子，能遇见个艺术知音，也实在难得！她说：

“ 你讲！”简直像下命令。

孔凡贞说“：你这三个‘我要上天’注意到它的区别，而且一

句比一句深沉，这是非常好的。”孔凡贞停顿了一下“，这小姐为

了坚持她对丈夫忠贞的爱情，拒绝皇帝老儿的婚事，只得采取

装疯的办法。这出戏表演的要害是：要让观众看出她是装疯；

要让剧中人看出她是真疯。这装疯和真疯间，就有一个表演分

寸的问题。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疯本身并不是美的，但

要把疯演得美。这疯和美之间又有一个分寸。我认为，你只注

意身段、唱腔、道白的美了，似乎缺乏一点点‘疯’劲，不知对

与不对？⋯⋯”

程宜芬还没有遇见过这样懂行的人，也没有敢于向她提出

批评的人（ 她听到的都是一些捧场的话），寻思半天才说：“ 你

讲的有些道理⋯⋯”

孔凡贞又说：“ 目前，演演《 宇宙峰》固然可以，但是为什

么不演点和抗战有关的剧目呢？”

程宜芬看了他一眼“：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孔凡贞微笑了一下：“ 你很爱国，你舅舅就是抗日英雄

爱国、抗日不是政治？亏你还是忠义抗日军的少校呢！”

这简直是尖锐批评了。还没有谁敢于当着这么多演员的面

批评过她呢。她向在场的演员们挥了挥手：“ 休息，解散！”

演员们散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31

“ 你还有什么意见？”程宜芬的态度显然谦虚些了。

孔凡贞说：“ 我以为，演一出《 王佐断臂》是个很好的节

目。目前许多伪军，为寇张目，忘记了生他养他的国家。这出

《 王佐断臂》对于鼓励我军士气，争取伪军反正，都会大有益

处的 对不起，不知程少校以为然⋯⋯不知程小姐 否？”

程宜芬忽然大声说：“ 好，好，好！我曾客串过须生，由我

演王佐，再好不过了！”这时她才细细端详孔凡贞的相貌：这是

一个既漂亮，气质、风度又令人敬慕的人！

从此，他们一起排戏了。

七

程宜芬和孔凡贞接触频繁了。她每天都想见到孔凡贞。她

自省：难道我爱上了他？是的！确实爱上了他！但是，杨成若

呢？他已经有三年没有音信了。

程宜芬把杨成若和孔凡贞在自己情感的天平上作了比较：

如果没有孔凡贞，杨成若对她的痴情加上漂亮的相貌，确有让

她动情之处；但是孔凡贞的风度、气质、知识，更令她倾倒。

在此战火纷飞的年代，人，谁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何况爱

情呢？既然生活把孔凡贞送到自己的面前⋯⋯难道要我把他推

开吗？但她又想：这样做，我是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呢？

过了几天，孔凡贞接到一封信，里边仅装着一张小纸条

子，打开来看，上写：

凡贞主任：

我每天早晚，在凤凰山上吊嗓子，你如果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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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今晚七时去陪一陪我好吗？在山上等你。

宜芬　　月　　 日

孔凡贞接到这个条子，着实细细思索了一番。这位“ 骄傲

的公主”写这张纸条干什么？“ 凡贞”省去了“ 孔”，而又称“ 主

任”，说明亲切中带有尊重：她自己署名只写“ 宜芬”而省去了

姓氏，又说明她有点“ 意思”了。孔凡贞进一步想：程宜芬平常

去吊嗓子，连护兵也不带的；现在单独约我去，会有什么影

响？引起什么问题？孔凡贞现在担任着政治部主任的要职，程

宜芬又是铁司令的“ 爱女”，他如约前去，会不会产生不良后

果？

最近，孔凡贞也觉得他和程宜芬的情感不同寻常了。他已

经二十八岁了，从来还没有过爱情的体验。现在，他每天不见

程宜芬一面，就觉得生活中缺少些什么。难道和她产生了爱

情？是的！好像是的！她既然和我约会，不去不好。况且，他

也确实想去。他犹豫了很久，才拿定了主意。“ 去，去，去，一

定去！”他已经清楚，这个无形地吸引他的力量是爱情。他为能

得到这样一个女人的爱，感到很得意。过去的那些日子，他们

在一起谈艺术，谈人生，谈国家大事。在他们一起交谈时，他

觉得生活充实，有无穷无尽的乐趣，好像连天上的太阳都分外

明朗了⋯⋯

“ 可是，现在是谈恋爱的时候吗？我来干什么呢？纪律允

许吗？”想来想去，情感战胜了理智，他决定去。但，一定要谨

慎，一定要掌握分寸，切不可冒冒失失。在这座小县城里，人

们是很封建的，为工作，为自己，也为程宜芬⋯⋯

吃过晚饭，他向像影子一样跟随他的护兵说：“ 你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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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我散散步。”然后，装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向风凰山走去。

在经过每一个站有卫兵的门口时，卫兵都把右手举在刺刀间向

他喊“：敬礼！”他感到，他现在缺少一种平民的自由了。

他漫步来到凤凰山上。这里有一片松林，松林中有一座早

已废弃的古庙。破庙后面传出程宜芬“ 呓⋯⋯呓⋯⋯呀呀⋯⋯”

柔润的嗓音。他循着声音走去。

程宜芬听见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立即停止练嗓子，转过

身来说：“ 你来了？我想你会来的。”她笑着，笑得自然而甜蜜，

并且自信。

“ 咱们散散步吧。”她说，自己向前走去。

孔凡贞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 我现在觉得生活很充实，很有意义⋯⋯”她回头看了他一

眼，笑了，还是那么自然、甜蜜。

“ 为什么？”孔凡贞仍然是漫不经心地问。

“ 因为，”她停顿了一刻“，我的工作任务，业余爱好⋯⋯还

有你，我的同志、朋友，也可以叫做老师⋯⋯”

“ 不敢当，不敢当！我怎么配当您的老师呢？”孔凡贞谦虚

地说。

程宜芬说：“ 所谓老师，并不一定教你什么知识，有精神上

的，爱好上的，情绪上的，值得尊重的风度、人格，都可以叫

做老师。”

“ 当然，当然！”孔凡贞不想多讲，只想听她的。

“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我有些累了。”

“ 好的。”孔凡贞说。

在一棵古松下面，有一块五尺来长的比较平整的石头，两

人坐下来，拉开距离。此时，太阳西下，满天霞光把远近的山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34

峦、松林和古庙都染红了。霞光穿过松枝洒在林间的草地上，

也洒在他们身上。他们都感到有话要讲，又似乎没有什么话。

过了一刻，双方几乎是同时转过身子，注视着对方，觉得彼此

都沉浸在金色的水光中了，模模糊糊，漂动着，彼此看不真

切，连自己也似乎失去了重力。那块石失，既像一块巨大的磁

铁，吸引着他们，又似一块铅板，阻隔着他们。彼此都觉得紧

张，似乎都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呼吸和心脏的跳动，他们又都感

到疲劳万分。

“ 我感到头晕⋯⋯”过了一刻，程宜芬说。

孔凡贞想了想，努力使情绪平静下来，说：“ 我们回去吧，

据说这里有狼，有老虎，不安全呢。”

“ 那是我们心中的狼和老虎⋯⋯我觉得心跳、害怕呢！”

“ 是，是，据说这山中真的有狼和老虎，也许是我们心中

有狼和老虎，我们能彼此理解吗？”孔凡贞问，用深情的目光看

着她。

程宜芬说“：我理解，理解！”

孔凡贞说：“ 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达到彼此理解、心心相

印也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 是的，好⋯⋯”程宜芬说。

他们往回走了。

过了几天，程宜芬向铁树林说：“ 舅舅，我感到，我，在谈

恋爱了。”

“ 是吗？”舅舅的口气很平和，但并没有感到惊奇，问“：和

谁？他是什么样的人？”

“ 小孔，孔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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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没有感到意外，他最近已略有所闻。停了一刻，舅

舅说：“ 我可得告诉你：有人向我报告，孔凡贞可能是共产党派

来的⋯⋯”

“ 是 ，外甥女问得很平吗？ 和，似乎思想上有准备。

：“ 这样也好，一是这个铁树林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很不错，

只 管你了；二是八路军也是造反的就不要你觉得可心，做舅舅

起家的，和舅舅应该是一条路上的人⋯⋯”

八

命运也真能捉弄人。当程宜芬正处在和孔凡贞热恋之际，

那个在北京崇拜过她的艺术，在血泊中救过她的生命，第一次

敲开她青春之门，她曾经到处寻找、苦苦思念的杨成若，突然

又闯进她的生活中来了。

那天，在招待特派员杨成若的晚会上，她演出《 打渔杀

家》，在演到桂英儿的爹爹萧恩决定造反离开家门的时候，有

几句道白：

桂英儿：“ 爹爹，这门⋯⋯还没有上锁呢⋯⋯”

萧恩：“ 孩儿呀，这门么⋯⋯连家都不要了⋯⋯还

啊，啊⋯⋯！”锁它则甚哪！啊，啊，

⋯⋯呀桂英儿（ 用水袖遮面作痛苦状）：“ 呜 ，

呀，呀，呀，呀！⋯⋯”

她低下头，无意间从水袖的缝隙中，看见舅舅旁边坐着的

那个青年军官 她当然知道，今天的晚会是招待从第一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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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司令部来的特派员的，想必他就是那位贵宾了。她无意中又

看了一眼，忽然大吃一惊：“ 难道这是他吗？”从此，她就从戏中

“ 出来”，再也“ 进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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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政敌与情敌

一

杨成若来到忠义抗日军，如同在程宜芬和孔凡贞热恋的情

怀中投下一块石头，激起了一束不大不小的波澜。她清楚地知

道，杨成若是代表第一集团军来忠义抗日军“ 监军”的。她舅舅

的一行一动，杨成若随时都会报告到第一集团军。从这一点

说，程宜芬对他很反感，这是一种特务分子干的勾当；但是，

程宜芬又和他有过旧情，曾经爱得很深很深；现在，她又和孔

凡贞产生了爱情，爱得热烈而执著。

现在程宜芬遇到命运给她安排的麻烦了。对一个人，爱情

是一只巨轮，激荡中可以承受万千吨的重量；对两个人，爱情

就变成了一叶扁舟，除了那个人外，是加不得一根鸿毛的分量

的。程宜芬怎么办呢⋯⋯

杨成若到了忠义抗日军后，不断地约她谈话，在这样一个

偏僻的县城里，在大部分军官和士兵都出身于农民的部队里，

她的一行一动稍有不慎，就会给她自己，甚至给她舅舅带来不

利的影响，她必须和杨成若谈清楚，不要为她惹出麻烦。

一天晚上，杨成若又约程宜芬，要求“ 谈一谈”，程宜芬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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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了。他们悄悄来到城墙根的一片松树林中。

杨成若说：“ 宜芬，我们失散以后，我曾经寻找过你，像黑⋯夜里寻找太阳⋯ ”⋯

“ 是的，我也是一样⋯⋯”她说。

杨成若说：“ 在那一段时间，我失魂落魄，好像自己的生命

到了尽头⋯⋯”

“ 是的、我也是一样⋯ ”⋯

杨成若说：“ 当时我曾经坚决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哪怕在天涯海角！”

“ 是的，我也一样⋯⋯”

杨成若说：“ 使我不理解的是，我到了这里以后，为什么你

总是躲着我。”

程宜芬沉默很久，叹口气说：“ 那⋯⋯毕竟是历史了，历

史，是不能重写的⋯⋯”

杨成若 “ 为什么？难道现在，你已经，在写有些吃惊，说：

自己情感的新的‘历史’？”

程宜芬苦笑了一下“：也⋯⋯可以，那么说。”

杨成若更为吃惊“：不，我不相信！”

程宜芬缓 年缓地说：“ 我们已经失散三年了！三年呀！三

中，每个人都会遇到许多人和事。面对现实，那些事使我无能

为力。在这个时候，我特别欣赏《 红楼梦》袭人出嫁时作者的

那段议论：‘⋯⋯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 不得已”三字也不

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袭人所以在“ 又副册”也’。有许多事

情，在许多时候，我是无法‘推委’的⋯⋯所以，我入不了‘正

册’，也只能算‘又副册’的人物吧！”程宜芬苦笑着。

杨成若简直有些愤怒了“：为什么不可以‘推委’？为什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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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三字捆住自己的心？你还是个自由人嘛！”

程宜芬说：“ 我曾经追求过自由，也得到一些自由；但我又

觉得，有时候难免做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还必须坦

率地告诉你：你这次来忠义抗日军司令部，我和我们忠义抗日

军的将上们都认为，你是在损害我们的事业。你应该知道，铁

树林司 上长大的。他和我的亲生令是我舅舅。我是在他的膝盖

父母一样，任何损害他，损害他的事业的行为，都是我绝对不

能容忍的！”

杨成若立即说：“ 这是从何说起呢？如今国难当头，全国都

应团结共济，同赴国难。我此次奉命前来，只是为了传达上面

的军令，反映忠义抗日军将士的要求，以便共同对敌，怎么可

能损害忠义抗日军和铁树林司令呢？”

程宜芬说：“ 不管你怎么讲，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成为历

史；时间又让我‘写’下了‘新’的篇章，过去的已经过去，不可

能再挽回了⋯⋯”

杨成若已经听出，她现在有了新的所爱。他坚决地说：

“ 不！历史的航向如果有所偏离的话，是可以修正的！”

“ 不行了，太迟了！

杨成若沉默了很久，说：“ 我可以知道你所说的，在我们之

间创造新的‘情感历史’的那个人吗？”

“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现在我不告诉你，将来你肯定会知

道的。你们可能成为敌人，也可能成为朋友⋯⋯”程宜芬字斟

句酌地说。

他们这样谈过多次，杨成若始终没有说服程宜芬和他重修

旧好。

杨成若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爱情的悬崖 上，后面还有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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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他的持枪的敌人。要么，他纵身跳下去，要么回头把敌

人杀死⋯⋯

杨成若已经不是北平时的杨成若了。他通过自己的“ 系

统”，很快便查明了程宜芬现在和谁谈恋爱，而且知道了这个

对手的政治背景和来龙去脉。他必须采取行动了。

二

程宜芬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自己在爱情上的经历告诉孔

凡贞。

本来，她开始追求孔凡贞的时候，就想把她曾经恋爱过的

事告诉孔凡贞，但是，她一直难于启齿。她觉得男人们在这一

点上都是很自私、很妒忌的；她想在适当的时候再告诉他。程

宜芬为此常常很苦恼，她觉得自己对孔凡贞不忠实。既然她爱

绝对忠实是她对爱情他，他也爱她，双方就应当绝对忠实

的信条。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对方：“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好也

罢，歹也罢，这是我的真面目，爱不爱由你！”可是，她还是下

不了决心。现在，在他们失散三年之后，杨成若又来到了她的

身边，“是 上帝”给她出的难题呢？还“是 命”该如此？

那天晚上，她正在排评戏《 王佐断臂》，孔凡贞来了。演

员们散后，她说“： 孔主任，你留一下，我有几句话⋯⋯”她的

心开始怦怦跳。她自认为是一个坚强的人，“ 这有什么可怕的

呢？”可是心还是狂跳不停。

“ 什么事？”孔凡贞问。

程宜芬身子背过去：“ 我告诉你，你听了之后可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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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能生气呀！”

孔凡贞态度坦 才然，说“：我 不相信会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事

情呢⋯⋯”

程宜芬用右手使劲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一颗心要从那里

跳出来，连呼吸都急促了，转过身来深情地盯着孔凡贞。

孔凡贞笑了，说：“ 有那么严重的值得紧张的事情吗？”

孔凡贞这一笑，使程宜芬松弛下来。程宜芬过去觉得自己

是一个成熟的“ 男子汉”，现在，她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一个小女

孩了。她不知道在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她的大哥哥呢，还是值得

她忏悔的神父？她说“：凡贞，我告诉你，我曾经‘爱’过⋯⋯”

程宜芬把“ 爱”字说得很轻，好像怕咬破口中的一只琉璃瓶子，

盯着孔凡贞的眼睛，等着他激烈的反应。

孔凡贞很平静，说“：哦？是吗？你爱过？”停顿了一刻，平

心静气地说：“ 在咱们这个年纪，那好像是很自然的事⋯⋯”

“ 你不觉得我对你不忠实，或者是，我，欺骗了你？”

“ 那，毕竟是你认识我以前的事呀！⋯⋯其实，你告不告

诉我，都是无所谓的，每个人在感情上都可能有这样或那样的

历程。只要以后我们爱得深，爱得纯洁就行了。许多男人，都

热衷于窥探女友过去情感上的秘密，好像谁有过这类事，就是

大逆不道，就是终生难以洗刷的污点 那是一种很陈旧的观

念。你既然有过情感上这类经历，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

我，我并没有兴趣知道⋯⋯”

“ 不！”程宜芬松弛下来，顿时觉得孔凡贞很高大。在他面

前，自己成了小妹妹，她没有办法不向哥哥展露全部的心迹。

“ 不管你有没有兴趣，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这个人就在我

还可能要们身边。他不仅在爱情上，主要是在政治上⋯⋯ 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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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点麻烦⋯⋯”程宜芬早已经知道孔凡贞是共产党了，但她从

来避免和他谈这件事。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孔凡贞问。

于是，程宜芬平心静气地、原原本本地把她在北平上大学

时和杨成若的恋爱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孔凡贞静静地听她讲完，没有插话，没有询问；不管他怎

么用理智替程宜芬也替自己解释、但心里仍觉得酸溜溜的，老

半天没有言语。程宜芬讲完了，背过身去，等着他的反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孔凡贞缓缓地说：“ 一个人，爱谁，不

爱准，今天爱谁，明天又爱谁，是她的天赋的权利。我们已经

到了四十年代，而且是有知识的人，都应当明白这一点。否

则，就不配做一个当代人，更小配做一个爱国者、革命者。既

然如此、我过去、现在、以全未来，随时随地都尊重你自己的

选择⋯⋯”

听了这话，程宜芬有些着急，以为孔凡贞对她产生了误

会，说“：你都讲些什么呀！我现在不是要什么‘选择’，而是要

告诉你，我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情⋯⋯”

又沉默了一刻，孔凡贞说：“ 你在情感上的‘选择’、‘不选

择’，或者今天不‘选择’、明天再‘选择’，都由你自己拿主

意。”

“ 我不愿意听你瞎说！⋯⋯”程宜芬有些生气了⋯⋯

和程宜芬的谈话之后，孔凡贞有好几天沉默寡言，心里不

是滋味，他知道杨成若作为第一集团军特派员的使命。从政治

上说，他和杨成若如同国共两党的“ 统战关系”，是“ 统”中有

“ 战”“，战”中有“ 统“”，统”了又“ 战“”，战”后再“ 统”；而在爱情

上，却只能“ 战”，不会有什么“ 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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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杨成若饭后散步，在县立师范的操场

上和孔凡贞相 　遇。杨成若主动而热情地说“：孔兄，我们一起散

散步好吗？”

杨成若到忠义抗日军以后、鉴于他的特殊身分，大家都对

他怀有戒心，敬而远之，孔凡贞也很少和他来往。现在杨成若

邀他一起散步、似乎有什么话讲。孔凡贞对他很反感，但还是

答应了，说“：好呀！”他想，和杨成若谈一谈，似乎也有必要

“ 在哪里谈？”杨成若问。

“ 随你。”孔凡贞说。

他们一起向城墙根走去。

由于多年失修，城墙已经完全残破县立师范的院后，有

一段缺口，通过这个缺口，城外是一片孔凡贞经常散步的树

林。杨成若向那里走去，孔凡贞跟着。孔凡贞估计，杨成 可若

能有重要的话题要和他讲，对目前这个政治上同时又是情场上

的对手，他得有所准备。

两人穿过城墙豁口，走进树林。杨成若说：“ 孔兄，你一向

对时局很有见地，不知对抗战前途有什么看法？”

孔凡贞说：“ 抗战前途，当然是我国必胜，日本必败！但

是，我胜，不会是速胜；日败，也不会马上垮台。抗战必然是

持久的⋯⋯”

杨成若说：“ 高，高！不过，这种论点，我好像在哪里听说

过⋯⋯”杨成若的话中“有 潜台词”。

孔凡贞说：“ 凡是正确的论点，总是传得很广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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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若说：“ 自从孔兄主持忠义抗日军政治部工作以后，这

支部队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未知孔兄在政治工作上有

何诀窍？”

孔凡贞说：“ 要说有什么诀窍，一言以蔽之：中国人决不当

亡国奴！”

“ 不过，”杨成若说“，据我所知，孔兄在部队政治工作中所

提的口号，所讲的论点，有一点红色的气味。”

孔凡贞站住了，用眼睛盯着杨成若：“ 哦？‘红色的气味’？

颜色还有气味？你的鼻子可真好使呀！”

杨成若说：“ 这不是我个人的看法，这是大家对你的一致反

映 不谈这个吧。谈谈别的⋯⋯”杨成若顿了一下，“ 孔兄对

程宜芬少校有什么印象？”

孔凡贞没有料到杨成若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说：“ 程宜芬

少校⋯⋯是一个很好的、可爱的女性⋯⋯”

两个人都沉默了，脚下的树叶沙沙作响。

杨成若缓慢地字斟句酌地说：“ 孔兄可曾知道，程宜芬少校

在北平时的情感经历？”

孔凡贞正色道：“ 我对别人的私生活从来不感兴趣，也从来

不打听这类事。我以为我们没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

杨成若说：“ 不！你要感兴趣，你要打听，我们有必要讨论

这个问题！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程宜芬小姐在北平上大学时曾

经谈过恋爱，她是我的⋯⋯”

孔凡贞打断他“：她不是你的！她是她自己的！”孔凡贞有些

声色俱厉，“ 你，中校阁下，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如果不了

解这一点，使我感到悲哀！”口气充满火药味。

杨成若态度也强硬起来“：孔凡贞‘同志’！”他“把 同志”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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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得很响，像咬一块铁。“ 你不听我也要说！她是我的爱人！我

们的感情已经很深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如果行为不检

点，都会受到道德良心的、社会舆论的谴责！我坚决相信，孔

‘同志’来忠义抗日军，并不是寻找爱情归宿的，你的‘任务’很

繁重呀！”

孔凡贞从杨成若的话语中听出，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真

实身分。在当前国共合作、提倡统一战线的情况下，他不可能

长久隐蔽自己。况且，目前第二战区的许多国民党部队，甚至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中都有公开的共产党代表。由于铁树林的信

任和忠义抗日军这个特殊环境，孔凡贞觉得他和杨成若在“ 统”

和“ 战”的关系上，目前“ 战”将占主导地位。于是说：“ 中校阁

下！程宜芬少校爱谁，不爱谁，她永远是自由人！既不能由

你，也不能由我来决定！至于说到所谓的‘道德良心’，我以

为，消极抗日，积极反共，随时为这种勾当提供情报，是最大

的不讲道德，不要良心！应当受到国人的谴责！杨先生在忠义

抗日军的‘工作’，要以此大局为重，希望你好自为之！对不

起，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吧！”说完，转身而去。

过了几天，晋豫边区军区接到一封寄自忠义抗日军的来

信：

贵党贵军派到我部的孔凡贞先生，系一花花公子

式的人物。平常不宣传抗日救国，不动员民众，不负

责任，无所用心，专门寻花问柳。铁树林司令的外甥

女程宜芬少校本来有爱人，而孔凡贞先生却使尽计

谋，挖人“ 墙脚”，其手段之卑鄙，影响之恶劣，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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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回你部，以挽回贵党贵军之信誉！

贵党贵军的忠实朋友

忠 义 抗 日 军 少 尉

赵至勇等八人（ 手印）

年　　　　月　　　　　日

贵党贵军之爱护，请将孔凡贞先生尽述。本着对 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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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竹下号”行动

一

孔凡贞确实是共产党派在铁树林部做地下工作的，这一段

他获得了相当的成功。

孔凡贞是本地林中县人。林中县离八路军的防区良明县不

远。晋豫边区区党委和军区司令部就住在良明。为了和党取得

联系，孔凡贞几乎每个月回家一次。借着回家的机会，到区党

委和军区司令部汇报工作，就一些重大问题，请求指示。

这天，他带着 他的一个堂弟，也是一个党一个护兵

员，在家里匆匆忙忙吃了饭，赶到良明县，已是掌灯时分。因

为区党委没有机会集体听他的汇报，他是一个一个单独向有关

领导谈的。

他首先找到军区司令郑品元。郑司令员是个老红军，战斗

英雄，在战斗中失去一只胳膊，右臂的袖子总是晃晃荡荡地空

着。据说他左手打抢，也百发百中。他个子高大，气度不凡，

和目前的友军 国民党第一集团军司令郑哲元是同胞兄弟。

早年，二人都在黄埔军校毕业。大革命后期，兄弟二人在政治

上分道扬镳，郑品元参加了长征。在红军的领导干部中，郑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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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经多见广，加上酷爱学习，知识丰富，思想开阔，有人曾用

“ 儒将”的字眼形容他。

孔凡贞是他在忠义抗日军做地下工作的化名。他的真名叫

孟令全。（ 以后我们叙述故事时，在国民党那儿，称他为孔凡

贞；在八路军这里，我们称他为孟令全。）

孟令全向郑司令员汇报之后，司令员肯定了他前一段的工

作成绩，接着给了他几点指示：

第一、目前日军调动频繁，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敌军以

两个师团，一个旅团，两个混合联队，还有一部分皇协军和伪

汪部队，共约五万余人的兵力，要在近期进行代号叫做 下“ 竹

号”的大规模的“ 扫荡”。主要作战目标是驻在国光、汐凌、齿

口一带的国民党第一集团军郑哲元部，以军事压力达到政治诱

降的目的；

第二、关于铁树林部。他在这一带占据四个县的范围，也

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据情报，日本鬼子暂时不想动他。因

为，他是绿林出身的杂牌部队，国民党不信任他，打仗的时

候，总把他放在第一线，企图让敌人消灭异己。日本人当然知

道国民党和铁树林部的这一矛盾，想争取铁树林加入伪汪部

队。同时，铁树林在这一带的杆子中影响很大，日本人如果把

铁树林笼络住，就能收编这一带的杆子。否则，这些人和日本

人捣起乱来，也够日本人麻烦的。我们呢，只有万把人的部

队，在这三股力量中是最小的。日本人很明白，从长远的观点

看，我们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但这次日寇的军事行动，主要

目标不是我们。原因是日本人想把国民党消灭或者逼他投降以

后再来对付我军。但是我们要借机打几个漂亮仗，振奋军心、

民心，也免得国民党诬蔑我们“ 游而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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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铁树林部的工作方针，这要根据对第三、对于 铁树林

的具体分析来定。一是这个人有爱国主义精神，目前又有抗日

英雄的好名声，我们当然要争取他；但是，他的一些杆子哥们

本人之间也存在着微妙的不少人当了伪军，因此他和日 关系。

我们可以利用这种微妙关系。所以，目前你在铁树林部下工

太靠作，要十分注意掌握的分寸是：不可使他太“ 红” 近我

们，和我们太近了，日本人和国民党都要收拾他，这不利于他

的存在和我们长期争取他的目标；也不要使他太“ 黄” 投靠

本人那里去当汉奸；也不要使他太“ 白”，即死心塌地地到日 跟

国民党干；让他暂时在某些方面，保持暧昧态度，在我们力量

还弱小的时候，对我们更为有利；

第四、在这次日本人的“ 竹下号”扫荡中，军区给你一项具

体任务。我们要打几个漂亮仗，有四十多个重伤员不能跟大部

队一起行动，需要想些办法，利用你在铁树林部的关系，带着

他们转移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区。等到敌人“ 扫荡”过后，再把

伤员们送回来。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完成这个任务时，不要

在铁树林部暴露你的真正身分。铁树林虽然同情我们，但毕竟

他还要对付国民党，暴露了你的身分，会使铁树林为难。为了

完成转移和保护伤员的任务，我给你一个连的兵力，任务是保

护伤员而不是叫你去打仗，万一和敌人遭遇，实在避免不了战

斗，也可以打点小仗，但不要恋战，不要以消灭敌人为目的。

这个任务很艰难，办法就靠你自己去想了⋯⋯

司令员把目前形势、任务讲得很明白、具体，孟令全提不

出问题了。见司令员没有别的指示，孟令全敬礼退出，接着去

找区党委书记兼军区政委韩卓昌。韩政委是个知识分子出身的

干部，党曾派他到苏联留过学，对人态度严肃，不苟言笑。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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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全总有点怕他。

卓昌时，已经是二孟令全见韩 更天了。他向韩政委汇报了

最近在铁部工作情况之后，又向他汇报了刚才郑司令员对他的

几点指示。韩政委问他：“ 目前能不能把铁树林争取过来？如果

把他争取 以在过来，我们的队伍就扩大到五、六万人，那就可

这里建立抗日根据地和民主政权了。”

孟令全想，这显然和司令员的意见不一致，于是只说：“ 目

前⋯⋯恐怕条件还不成熟⋯⋯”

韩政委又说：“ 不要忘 组织上派你干什记你的基本任务

么去了？不是让你去争取铁树林吗？目前在统一战线工作中，

要防止右倾情绪哟！”

孟令全说“：我一定努力。”

孟令全是一个组织观念很强的人，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即

使是个人生活，也应该向党汇报清楚。他矛盾了老半天，还是

说：“ 我在铁树林部工作，基本上是顺利的。但有一件事，必须

向党讲清楚：铁树林有一个外甥女，目前正向我求爱，我深深

知道身上的重任，对此事采取了很谨慎的态度，并没有和她明

确关系。这虽然是个人的事，但，我应向党汇报⋯⋯”

韩政委马上说：“ 这怎么是个人私事？这是很严肃的政治问

题！同志，要注意：切不可中了美人计呀！”接着，从挎包中掏

出一张纸，说：“ 你不讲，我也要和你谈。前几天，我们接到了

从忠义抗日军送来的一封信，有好几个人签名，正是反映你在

那里的作风问题。你自己看看吧！”

孟令全接过信看了，觉得受到了很大侮辱。说道：“ 请政委

不要相信这些话。我估计，是那个国民党第一集团军特派员杨

成若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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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卓昌说：“ 你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要注意影响，要提高

警惕，要时时刻刻想到你的责任！”

孟令全不想再向政委解释什么了，说：“ 是！政委没有别的

指示，我就回去了。”

“ 好吧。”韩卓昌说。

从韩政委那里出来，已经是半夜了。但无论如何，孟令全

想去找找组织部部长何义。这不仅因为他们是好朋友，还因为

要谈谈他在铁树林部队内发展党员的问题，特别要谈一谈他和

程宜芬的关系。第一、也算是向组织汇报；第二、作为好朋

友，想听听何义的意见。

孟令全和何义谈了大半夜。工作问题谈完后，关于他和程

宜芬的关系，这位好朋友拍手叫好：“ 太好了！太好了！这种关

系的确立，有助于我们争取铁树林！”

孟令全把韩政委要他小心美人计的警告说了。何义说：“ 他

搞‘女美人计’，我们可以搞‘男美人计’嘛，哈哈！又是大学

生，又参加过一二·九运动，又是铁司令的外甥女儿，我想，

这个外甥女能够代替她舅舅的半个脑袋。你和她确立了关系，

对于我们争取铁树林太有利了！老弟，你艳福不浅呀！”

“ 别胡扯，开什孟令全在他朋友的胸脯上打了一拳： 么玩

笑！”

孟令全回到早阳，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了。在铁树林部，

没有谁知道他到过共产党驻地的事情。

二

孔凡贞从良明回到早阳的一个星期之后，铁树林接到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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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区第一集团军的一道军令：

军令字第１５６号

黄山部（ 忠义抗日军代号）铁：

据确切敌情报告，日寇定于本月十五日开始对我

军进行大规模进犯。我军应以坚决抗击之行动，消灭

来犯之敌。兹令你部在崇明山至肖祥一带，布置坚固

防线。并望以抗战大局为重，坚守歼敌，决不要丧失

一寸土地。任何懈战、避战之行为，均 不为军法所

容。

切切此令！

庐山（ 第一集团军代号）

明友（ 集团军司令郑哲元代号）

月 日

铁树林接到这道命令，反复看了几遍，细细想了一番，心

中暗暗骂道：他娘的！又要借日本人的手来消灭老子的部队

了！上次汤山战役，虽然我消灭了五百多日军，打死了一个大

佐，自己赢得了一个英雄称号，可是老子的部队损失也不小。

这道命令又是把我们放在第一线，我们在前面打，他们的精锐

部队在后面看。用异己消灭异己，是国民党的惯技。同时，叫

我们在崇明山至肖祥一线布防，就等于把我部调出了四个县的

老窝；我们一离开这里，他们的部队一进驻，就把我的老窝端

了。把我的部队打光了，地盘再一丢，我还算个屁！还说什么

“ 以抗战大局为重”！你他妈国民党只顾消灭异己，什么时候以

“ 大局为重”过？但是，目前他铁树林的部队，按序列受第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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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军节制，不执行命令是不行的。眼皮底下又有一个姓杨的特

务，还有电台，如果不执行命令，姓杨的随时会把我部的一行

一动报告给国民党。弄不好，就要“ 军法不容”了！日本人的枪

子没有把老子打死，就该挨国民党的枪子了。蒋委员长要是再

来个杀鸡给猴看，也许韩复榘的下场又轮到我了！吊死鬼服毒

药 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他娘的！得好好想一想⋯⋯

这天晚上，守卫杨成若电台警卫排（ 就是四猫眼派来的那

支小部队）居住的东屋因为生炉子不慎起火了。他们和杨成若

的电台住在一个院子里。警卫排的士兵、电台工作人员和附近

的军民全都呜哇喊叫着前来救火。但是，大火却越烧越旺。这

里的火还没有救灭，接着电台住的正房也起了火。本来东屋离

正房一丈多远，火焰并没有烤到正房，可正房从窗户烧起，越

烧越旺。杨成若喊着“：电台！电台！快抢救电台！”

人们也只是瞎吵吵，没有谁冲进正房抢救电台。杨成若见

事情不妙，自己要冲进浓烟滚滚的房子，几个士兵反而抱着

他“：杨特派员，危险，危险呀！”

他只得眼看着让房子和电台一起化为灰烬。

“ 完了！完了！”杨成若痛苦地说。以后，他变成聋子、瞎

子、哑巴了，既没有办法向上级报告铁树林部的情况，也没有

办法请求上级的指示和传达集团军给铁树林的命令。这部电台

来之不易，是通过军统系统从美国买来的，也许为了这一事

故，他会受到军法处分。又一想，这火烧得奇怪：现在天气慢

慢暖和了，棉袄都脱了，还烤的什么火呀？东屋失火怎么也烧

不到正屋的⋯⋯

正在此时，铁树林气势汹汹地来了，不问情况，就冲着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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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排长大骂：“ 狗杂种！你是怎么搞的！玩忽职守，酿成火灾！

给我送军法处去！”

那警卫排长直喊：“ 冤枉，冤枉！铁司令，请听我说，实在

是因为烤火不小心⋯ ”⋯

铁树林一挥手“：不小心也轻饶不了你！”转身又来安慰杨成

若：“ 杨老弟，实在对不起！是我管教部下不严，造成这样的损

失。现在搞一部电台谈何容易！不要紧，你暂时用我的电台发

报，将来，一打起仗，我从日本鬼子那里给你缴获一部！”

杨成若只有表示感谢。但他深信，这中间定有名堂。

三

在得到日军“ 扫荡”行动确切日期两天前的下午，孔凡贞向

铁树林报告：“ 根据情报，日军这次军事行动，主要目标虽然不

是我军，但我们也要准备万一。在战前，要把可能发生战斗地

区的老百姓中的老幼妇孺加以疏散，把青壮年组织成担架队，

参加送弹药、抬伤员等工作。我请求司令让我去完成这项任

务。”这正是政治部工作范围之内的事，铁树林同意了。

这天晚上，孔凡贞带着自己的护兵，骑着两匹快马，到了

铁树林防地和八路军防地之间的一个小山村。根据事前的联

下，已经在这络，军区的四十个重伤员，在一个连队的护送 里

等他。连长是个老红军，名叫李坚定，个子高大，战斗经验丰

富。但是在一个月前和日本鬼子打了一仗，这个连减员很多，

目前只有八十来名战士。虽然配备有一挺机关枪，但要保护四

十名 号和八十名担架队员，加上五六名医护人员，而且要随伤

时准备战斗，困难是很多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55

按照孔凡贞的计划，他打算把这些伤员安排在铁树林防区

边沿的一个山洞中。这里人烟稀少，而且有大片密林，便于掩

护。他还打算让战士都换成便衣，在山洞附近放一些流动暗

哨。万一敌人来围攻，坚守一两天，再设法突围。他对这一带

地理很熟，群众关系又好，完成任务是没有问题的。

孔凡贞万万没有想到，日本鬼子的军事行动提前了。黎

明，当他带着连队，担架队抬着伤员，正行进在一片河滩地的

时候，和一股敌人遭遇了。影影绰绰地，他从服装和喊叫的方

言口音判断是一股伪军，可能是西水县的保安团。伪军的战斗

力很差，一梭机关枪子弹足可以把他们吓跑。孔凡贞极力想避

免战斗，向敌人放了一排枪，急忙后撤，企图摆脱这股敌人。

可是，敌人凶猛地扑了过来。紧接着，又听见从两侧包抄过来

的敌人喊叫着，哇啦哇啦，说的是日本话。从不断发射的迫击

炮弹和冲锋的队形判断，可能是日军的一个混合联队，约有一

千多人。面对二十倍于己的强敌，他匆匆和连长商量了一下，

迅速看了看附近的地形，决定向背后不远的一个村庄撤退。敌

人进攻积极。他们一面还击一面后撤，一路上已经伤亡十余名

战士。天大亮时，才撤进村庄⋯⋯

于是，一场众寡悬殊的血战开始了。

四

他们是在天大亮的时候，撤进村子里的。看来，这个村子

还真不小。因为是山区，石料来源丰富，许多房屋都是石头建

筑的。这当然有利于防守。孔凡贞和李坚定连长商量之后，立

即把两个排的兵力布置在村子中间的两所大院落里。一个排和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56

连部加上四十个伤号、八十个抬担架的老乡，撤到地势稍高一

点的另一个大院，成犄角之势。两个排作为两翼，可以互相策

应，互相支援，连部所占地势较高，便于观察形势和指挥战

斗。他们估计，尽管敌人二十倍于我，数量上和火力上占绝对

优势，但我们阵地坚固，士气旺盛，又是居高临下，敌人是仰

攻，不易发挥火力优势。他们还下令，要节约子弹和手榴弹，

敌人不到三十米以内不得开枪，不到二十米以内，不投手榴

弹，一枪要打死打伤一个敌人，手榴弹要在敌群中开花。在撤

退时虽然伤亡了十来名战士，现在全连只剩六十个人了，但每

人尚有三十来发子弹、三个手榴弹，按此计算，敌人没有千儿

八百人的伤亡，不要想消灭我们。这样布置，怎么样也可以坚

持到天黑，然后突围出去。孔凡贞对这一带地形很熟，只要突

围出去，就有回旋的广阔天地。

谁知事与愿违，一开始，敌人的攻势就十分凶猛。由日本

人在后面督战，伪军成群地向我攻击。早晨八点，我两个排的

阵地前沿已经躺下了七八十具敌尸。在伪军士气锐减的时候，

孔凡贞看得清楚，日本鬼子让十几名怯战的伪军站成排，面对

墙壁，用机关枪扫死了。上午十点钟，敌人发起第三次攻击。

伪军由正面攻，日军由两翼攻，迫击炮弹和掷弹筒也呼啸着打

过来。因为前沿两个排的地势比较平坦，弹着点很准，不到半

小时，这两个排防守的院落，房子被炸塌大半。敌人像潮水一

般向他们冲过去，还击的枪声慢慢稀疏，可能大部分同志已经

牺牲 了。连长和孔凡贞命令他们撤到这里来，以便集中兵力。

司号员吹了一通让两个排撤退的号声。过了二十多分钟，从一

排的阵地上撤回来三个战士，两个仅能走路的重伤员和一个轻

伤员，全是满身血污，衣服都被炸碎或烤焦了。他们一进来就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57

嚎哭似地喊“：还下撤退命令干什么？真是混蛋！在这个时候只

有和敌人拼呀！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为战友报

仇！”而从二排阵地上则一个人也没有撤退下来，大概全部阵亡

了。

两个前沿阵地丢失以后，敌人稍加调整，即开始集中兵力

向连部这个院落猛烈攻击。但是，这是一个构造奇特、非常坚

固的院落，可能是主人为防匪和战乱而建筑的。院落四周是一

丈多高的石墙，四角都有炮楼。炮楼也用方石砌成，有一米来

厚，因为背靠悬崖，是个死角。迫击炮弹又是弧线，很难打得

准，即使垂落下来，命中目标，也因炮楼顶端是圆锥形，无法

摧毁它。至于掷弹筒和步枪子弹打上去，好像撒在铁盆上的蹦

豆。孔凡贞和连长把伤员安置在后院一座靠山的屋子内，重新

又布置了兵力和火力。正在此时，也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个老

头子。这人约有五十来岁，八字胡须，穿一身洋布长袍。显

然，他是这家的主人。进院的时候空无一人，他是从哪里钻出

来的呢？孔凡贞正要问他，老头子却说：“ 老总同志，请你们离

开这里吧！我给你们磕响头。你们要是不走，日本鬼子一来，

烧我的房子，杀我的人，我家就全完了，你们行行好⋯⋯”

孔凡贞来不及细细给他讲道理，只说：“ 抗日救国，人人有

责。战士们能够牺牲生命，可你⋯⋯”说着，转身去指挥战

斗。

一晃，那老头子不见了。

到下午两点来钟，我们打退了敌人五次集团冲锋。敌人见

攻击仍不奏效，就改变了战术。孔凡贞看得清楚，敌人所用的

也是我们攻坚战中常常用的“ 土坦克”：日军在后面督战，由两

名伪军撑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盖了几层沾水的棉被，另一名士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58

兵抱着炸药包， 炸药向着院子缓缓前移　。　显然敌人企图用大量

炸开大门，冲进院内。我们用手榴弹迅速炸掉了敌人的几辆

“ 土坦克”，但是，最严重的问题是子弹和手榴弹没有了！

孔凡贞想着，和连长商量：“ 李坚定同志，你是老革命了，

有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我以为，上级给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保

护伤员。现在看来，我们难以坚持到底，敌人势 我必冲进来，

们的伤员必将全部被枪杀！这样，我们何以对得起这些同志！

我想，还不如，我们打起白旗，和敌人谈判。谈判的条件是我

们停止 ，要他们保证不伤害我们的伤号；至于我们两个战斗

人，怎么都行⋯⋯”

李坚定一听就火了，说：“ 胡说！革命战士和白旗没有关

系！况且，这些伤号即使一时保住了性命，也是敌人的俘虏。

敌人不像你想的那么仁慈，免不了仍然被杀死！”

孔凡贞又说：“ 要不这样，反正没有子弹了，我这里还有两

颗手榴弹，不知你还有几颗。我们把手榴弹绑在自己身上，等

着吧，等他们冲进来，我们在敌群中拉响，也炸死他十个八个

的⋯⋯”

“ 你？你能办到？”连长似乎对他产生了怀疑。

孔凡贞也感到了这一点，说：“ 你要是不相信，我们两人的

拉线可以系在一起⋯⋯不就是一个死嘛！不要以为，念过书的

人都怕死！”

此时，伤员、医护人员和担架队员也都明白了当前的形

势。大家纷纷喊：“ 同志们呀，你们能够走动的，快冲出去吧！

不要管我们了！冲出去一个，就能保存一分革命力量。你们为

了保护我们，牺牲已经太大了，同志们哪！快冲出去吧！你们

一走，敌人进来，我们用牙齿也要咬鬼子几口，决不当俘虏！”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59

从 到下午的战斗中，已经伤亡了六十多名战士剩下早晨

的十几名同志，在敌人又一次的冲锋中，子弹、手榴弹已全部

打光，手无寸铁了！

这时，敌人又动用了新武器 火焰喷射器。在机关枪的

掩护下，两名日本兵冲到大门附近，一股强烈的火焰向门楼喷

射。门楼起火了。　门　楼的大火又引着了院内的柴草垛。院内只

口水井，井很深，没法汲有一 水灭火。但这火焰似乎启发了大

家，还活着的战士们，伤员们，担架队员们，医护人员们，看

看同志们的尸体，个个像疯了似的，把一垛柴草在院内散开，

大家都投入了火海⋯⋯

当日军、伪军冲进院内时，在冒烟的废墟中，是一片烧焦

的尸体。一个日军军官木着脸，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好，好！

大大的好！”也不知道他是称赞自己的战果，还是按照“ 皇军”的

“ 武士道”精神，称赞八路军的英勇不屈⋯⋯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60

第五章　　　　圈　套　套　圈　套

一

铁树林为了应付国民党的１５６号军令， 四只派“了实际上

猫眼”的一个营在崇明山 一肖祥一带布防。而且告诉他：如

果遇到日军进攻，不可认真抵抗，放几排枪即行转移，战后国

民党如果追查下来，由我负责向他们说明。“ 四猫眼”当然领会

铁树林的意图。他这个营，实际上只有二百来人，如果守备这

三十多公里的防线，像海里撒把咸盐一般。但这一带是四猫

眼”当 匪时的老窝，地理民情很熟。他说：“ 司令大哥，你放上

心！保证完成任务！必要时还可以和日本鬼子玩玩捉迷藏！赚

他几盒罐头吃，最好弄他几挺歪把子机枪⋯⋯哈哈！”

铁树林告诫他：“ 千万不可恋战，否则，就破坏了我的战斗

部署！”

“ 我知道“！”四猫眼”说，“ 如果我打个小小漂亮仗，大哥向

上峰不是更好交代吗？”

铁树林沉吟片刻说“：也可以。”

铁树林派到 日军西水 前田治师团司令部的坐探（ 他自己叫

做“ 耳报神”）向他报告：这次日本的军事行动，确实不是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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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目标。据另一可靠情报：汪精卫的代表已经来到第一集团军

司令部，正和郑哲元进行秘密谈判。日军同时拟以军事压力，

迫使第一集团军迅速投靠伪汪。这和前几天琉璃猴子给他捎的

“ 信儿”相符合。但铁树林为防止万一，把自己的主力集中在良

明。辎重、电台，特别是金条、银元，“ 黑色 大烟的金子”

土，都装上了驮骡，以待机而动。驻扎在安抚、玉定的部队

（ 都是新近投靠他的土匪杂牌）也都相应作了部署。

由于日军提前行动，第一集团军郑哲元给铁树林发了个急

电，并且告诉他：日军这次军事行动，主要目标是你铁树林，

日本人坚决要报汤山战役的一箭之仇。这就使他犯疑了：到底

是他的“ 耳报神”欺骗了他，琉璃猴子欺骗了他，还是郑哲元在

欺骗他？谁是玩戏法的呢？

铁树林正在犹疑之际，三十公里以外的玉定传来了清晰的

隆隆炮声，同时一匹快马从玉定驰来。驻在那里的第三师师长

白才武向他报告：日军的一个旅团突然向玉定发起了猛烈进

攻，情势很危急。如果不去部队支援，他这个师就有被消灭的

危险。

情况怎么又变了？现在，铁树林相信白才武这报告是真的

了。因为他是自己最亲信的部属和结义弟兄，报告又直接来自

前线。这说明国民党也好，琉璃猴子也好，他住在日军司令部

里的“ 耳报神”也好，都欺骗了他。日军进攻的目标确实是他铁

树林！汤山战役他使日本人吃了亏，自己得到一个“ 抗日英雄”

的称号，现在日本人要报一箭之仇，不能不认真对待。他决定

立即带自己的精锐部队第一师的两个团，向玉定进发，解白才

武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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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当铁树林带着自己的部队行进 玉定边界之间的到良明

一片河滩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先头部队突然遇到了猛

烈火力的阻击，步枪、轻重机关枪、迫击炮射击之猛烈密集前

所未见，他的部队立时陷进交叉火网之中。根据炮火猛烈的程

度判断，面前可能是日本人的部队。

“ 他妈的，中了埋伏了！”这是铁树林当时的第一个想法。

他立即命令部队撤回河北岸，占据了北岸几个山头作制高点。

一面还击，一面观察形势，迅速决策。

“ 上了日本鬼子的当了！”铁树林继续想“，前几天琉璃猴子

前来，肯定是日本人派他来麻痹我的。我也他妈的太重绿林义

气，当时把这小子抓起来枪毙掉就好了！”铁树林立即组织部队

凭险固守，准备相机撤退。

铁树林在一个山崖后面建立了临时指挥所。敌人又轰击 了

一阵猛烈炮火，步兵开始冲锋。此时，已近黎明。铁树林影影

绰绰地看到，进攻部队穿的竟是自己人的军装！（ 他的部队虽

然穿的也是国民党军服，但因国民党不发给他军装，是他们自

己的服装厂制作的，颜色与国民党正规军略有不同）正在此

时，一个满面血污的军官突然跑到了他的指挥所。他一看，却

是他在第三师白才武部下当营长的堂侄铁二锁。

“ 你不在你的部队，到我这里干什么？”铁树林严厉地问。

铁三锁哭着说：“ 叔啊，你上了大当了！国民党一方面命令

你把部队拉到良明 肖祥一带，他们同时又调动部队，乘我

们后方空虚之机，来占领咱的地盘！师长白才武不是个东西！

国民党的郑哲元收买了他，他‘反水’了。郑哲元让他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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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个炮兵团支援他，叫他向咱们自己的部队进攻。我是冒着

生命危险才把我的队伍拉过来的，只拉回来 呜呜两个连⋯⋯

呜！”铁二锁哭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带回来两个连，就很不

容易了。

对自己那位绿林弟兄、亲信部属白才武，铁树林咬牙切齿

地想“：这小子丧良心！”

片刻，铁树林又问“：日本鬼子呢？”

铁二锁说：“ 我听说，日本鬼子向国民党进攻倒是不假。可

郑哲元的部队还没有和日本人接触，就穿了兔子鞋了。他们和

日本人串通好了：你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先除掉你，再

投降日本鬼子！呜呜呜呜⋯⋯”又是一阵痛哭。

铁树林拔出战刀（ 这是在汤山战役中他缴获日本鬼子的战

利品），猛地向身旁一块石头上砍去，咬牙切齿地说：“ 将来有

一天，这就是他的脑袋“！”当啷！”战刀在石头上冒出火星。

三

铁树林的阵地上 落下几发炮弹，弹片从耳边呼啸而过，又

气浪几乎把他推倒。接着，在他周围响起一阵猛烈的机关枪

声。报务员报告：一团、三团已经和司令部联系不上。看来，

国民党和白才武已经切断了他的司令部和主力部队的联系，他

身边只有一个警卫营了。在敌方兵力、炮火占绝对优势的情况

下，他支持不了很久的。铁树林陷入了绝境。

正在此时，枪声突然停止下来。在百十米以外的敌阵上，

有一面白旗在摇动。铁树林一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命令守备

部队立即停止射击。敌方一面摇旗一面前进。来的只有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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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等他们走近了，铁树林发现有一个戴上校领章的军官。那

军官大声问“：你们是铁司令的部队吗？”

“ 是！你们要来吃老子的子弹呀？”铁树林身旁的警卫人员

答。

“ 误会，误会！”那军官笑着说“，铁司令呢？”

警卫人员要举枪向他射击，铁树林挥手制止：“ 让他们过

来，听听他们放什么屁！”

警卫人员高喊“：你们举着双手滚过来吧！”

以那上校为首，全都举着双手走过来了，到铁树林身边，

那上校又问“：哪一位是铁司令？”

铁树林以凶狠的眼光看着他：“ 你们没有本事打日本人，倒

有本事向老子开枪！你们算什么中国人！？”

看神气，上校知道说话的就是铁司令了。他立即敬礼：“ 报

告铁司令，在下是第一集团军、第十三师、第三十九团上校团

长陈梦辉。我军奉命从齿口经贵防区向日本盘据的西水县进

击。根据你们的电报，贵部已经调往崇明至肖祥一线布防。没

有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咱们的部队遭遇之后，我们以为是日本

人呢。打了半天，才知道是铁司令的部队。当发现这一新情况

后，我们立即报告了郑哲元司令长官，郑长官命我火速前来，

和铁司令联系。现在我集团军的第十一师已进至林中，第十二

师已进至辛普，我师的三个团正在此处待命。根据最新情报，

日本人也改变了他们原来的作战方案。铁司令的部队既然未在

崇明至肖祥一带布防，那么按照这个新情况，郑司令要将部队

作新的部署和调整。郑司令请铁司令立即随我到集团军司令部

开军事会议。司令部离此不远，就在黄河北岸的淇连村⋯⋯”

“ 又是一套戏法！到底是谁玩谁呀？”铁树林想，他已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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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三个主力师失去了联系，其中的第三师又叛变了他。这

个陈梦辉上校所说的情况是真是假且不说，但自己现在处在国

民党三个师兵力的包围之中，如果他不听命，一顿猛烈的炮

火，就把自己的司令部和警卫营，炒成肉馅了！光棍不吃眼前

亏。于是，他对那上校说：“ 可以，但我必须带着我的警卫营

去！”

那上校犹豫了一下，答“：也行！”

铁树林又单独向自己的警卫营做了以防万一的布置，回头

命令“：上马！”于是，铁树林的司令部和他的贴身警卫营，在陈

梦辉上校的陪同下，向第一集团军司令部所在地驰去。

山谷中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远处传来隆隆炮声和隐隐约

约的机枪声，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是谁和谁打⋯⋯

四

第一集团军所得到的日本的军事情报是可靠的。日本人确

实想以军事压力，达到政治上诱降的目的。但当时的抗战形

势，还不允许郑哲元下这样的决心。当日军开始行动的时候，

集团军的主力为了避免和日军接触，已经迅速撤到黄河以南。

只留下三个步兵师，避开日军的锋芒，趁铁树林后方空虚之

际，来收拾一下这个妨碍“ 军令“”、政令”统一的罪魁祸首。

“ 七七”事变以后，华北地区群雄叠起，“ 司令”多如牛毛

（ 任何一个小小的杆子头目，都可以自封为“ 司令”），不收拾掉

铁树林这个大头目，郑哲元就无法统一自己的地盘。当他得知

铁树林并未按照他的军令在崇明山至肖祥一带布防，而只在原

地集结的时候，立即策动了铁树林的第三师师长白才武的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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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早就有秘密联系），并（ 他 派自己的三个师来收拾铁树林。

陈梦辉上校带着铁树林到了淇连村已是中午时分。集团军

司令部一个副官正在一个操场等着他们（ 这也是事先预谋

的），说；“ 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为了避开日军的锋芒，集团军

司令部已经撤到河南。待形势稍有好转，再过河反攻，请铁司

令不必犹豫，随同我们的部队一起到河南去。”

铁树林一看，街道两旁有许多机关枪的枪口，正对准他的

警卫营。他现在既已和自己的主力部队失去一切联系，眼前又

有机关枪对着胸膛，一个营的兵力顶什么用？心想：去河南就

去河南！看你们能咬下老子几根鸡巴毛！车到山前必有路。

“ 走！”他摆了一下手。他的警卫营在国民党两个团的挟持

下转头向黄河岸边奔去。

他们是第二天早晨到达黄河岸边的。

过河时，陈梦辉上校借口摆渡船只太少，让他司令部的人

员先过。过河之后他才发现，他的警卫营并没有过来。这时，

也不知从哪里打来一排子弹。陈梦辉拉着他说：“ 铁司令，快

走！”他只好跟着走。过了好久才发现，跟随他的司令部人员，

只剩下副官范成玉、两个护兵和他的侄女程宜芬。电台已经丢

掉了，她空着手和电台的几名报务人员站在那里垂泪，再就是

国民党给他派来的特派员杨成若了。铁树林用凶狠的眼光看了

看他，心想这个狗奸细、狗特务，把你老子变成国民党的俘虏

了！

第一集团军司令部驻扎在黄河南岸的一个大镇子上。日本

人还没有到过这里，这里暂时保持着和平的气氛。

铁树林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他估计国民党可能马上以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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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军令的罪名逮捕他。但出乎意料之外，他一到司令部，集团

军司令郑哲元却马上接见了他，并且已经摆下了酒宴。

这位高个肥胖的郑司令，曾经在桂系军阀的军队中当过小

军官。后来，投奔了蒋介石任校长的黄埔军校，不久步步高

升。在庐山受过一次训，成了铁杆的蒋介石嫡系。抗日战争爆

发后，他当过英雄，在不抵抗主义的训导下，也被人们叫过

“ 逃跑将军”。这之前，只有铁树林接受国民党改编时，见过他

一面；因为铁树林总是避免到集团军司令部开会，很少见到这

位顶头上司。现在，在日本鬼子进攻时，他虽然跑到黄河以

南，却仍然春风得意，气度不凡。

郑哲元一见铁树林，就话中带刺地说：“ 铁司令，少见，少

见！你这个客人好难请呀！现在既然来了，免不了要备酒洗尘

的！入席，入席！”

酒宴已经摆下。铁树林默默不语地在筵席前就座，过了一

刻才问：“ 请问郑司令长官，我现在是你的客人呢，还是你的俘

虏？如果是你的俘虏，那就开刀问斩好了，不必再客气一番。

我今天能到这里来，一步一步好像都是有预谋的。如果我是你

的客人，有几句话我必须问明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用这种方

式把我‘请’来？”

郑哲元也严肃起来，说：“ 铁司令既然说到这里，那就挑明

了吧。贵军自从抗战以来，从来没有执行过集团军的军令！”

铁树林说：“ 郑司令这话使我很难理解，我们不是还有个汤

山战役吗？在汤山战役中，你把我摆到前线，你自己的主力却

在旁边观战⋯⋯”

郑哲元说：“ 在战争中，哪个部队摆在什么位置，是指挥官

的权力，你没有权力问这样的事！这一次，你为什么不在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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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祥一带布防？”

铁树林说：“ 傻子吃亏，只能一次！你自己的部队就避开了

日军的精锐，逃到黄河南面来了，让日本人的战刀单砍我的脑

袋呀？”

郑哲元说：“ 这是整个第二战区的战役部署，我也是执行战

区司令长官的命令。如果按照军令，你老弟自己看看，该根据

哪一条治罪吧！”

“ 那你就治罪好了，不必多说！”铁树林说，双手扶着椅子

把，转过脸去，一副不屑搭理的态度。

“ 算了，算了！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了。等一段时间，我

们回到黄河以北去，你再把旧部召集起来，咱们还要协同作战

的，是不是呀？哈哈！”郑哲元转怒为笑了。

铁树林想，也许国民党目前还不想杀他。他是整个晋豫地

区几十股土匪改编的杂牌部队的旗帜，如果把他杀了，他的部

属和国民党捣起乱来，郑哲元也难收拾。于是他说：“ 你们不能

再这么欺负人！”

“ 喝酒，喝酒！今天不谈军务，不谈军务，哈哈！

宴会在十分不愉快的气氛中举行。

五

铁树林在黄河南岸度着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岁月。表面上

他是第一集团军的贵宾，每天由陈梦辉上校陪着，有专派的厨

师为他做可口的饭菜，他可以随便在镇内和附近的山头上散

步。除了他自己的贴身护兵，集团军司令部还派了十名警卫，

以保护他的“ 安全”。他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是集团军的高级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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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觉得空虚、寂寞、愤懑！他想，他在黄河北岸的部队，

是被国民党吃掉了，被日本鬼子消灭了，还是在各自为战、分

散隐蔽、四处流窜呢？他像是一个母亲，生了一大堆孩子，孩

子们有的被强盗抢走了，有的流离失所了，他好难过呀！最令

他担心的问题是国民党会不会像对付韩复榘一样杀掉他。蒋介

石灵机一动，大笔一挥，他就得脑袋搬家。

“ 我就这样完了吗？”他扪心自问。

“ 没有！没有！决没有！”他自己回答，一切还没有开始

呢。

一天，他在镇北面的山头上散步。这里是一片黄土高山，

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山下沟壑纵横，深不可测，只有山坡上

的几座窑洞冒出的缕缕炊烟，才略微显露出一点生气。这环境

和他的心境一样。他独自漫无目的地向更高的山头攀去。陈梦

辉上前劝阻：“ 铁司令，不要往前走了，前面不安全⋯⋯”他瞪

了他一眼，用马鞭磕了磕高筒皮靴，站住了。

“ 儿呀，儿呀，你回来吧，你回家吧，娘在等你哪！儿

呀，你回来吧，回家吧，娘在等你哪！⋯⋯”是一个妇女的凄

厉、悲哀的呼喊，只听那声音，就叫人泪下。他放眼望去，一

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正手挎竹篮，一面散纸钱，一面呼唤：“ 儿

呀，儿呀，你回来吧！回家吧！⋯⋯娘给你买路钱，是神，是

鬼，他会让路叫你回家的，儿呀⋯⋯”

铁树林一阵心酸，想起他的母亲。小时候，家有几亩薄

田，勉强可以维持生计。他在山上放羊的时候，或者丢了小

羊，或者和富户人家的孩子打了架，不敢回家时，他母亲就常

常用这种凄厉的声音喊他：“ 儿呀，回家吧！⋯⋯”后来，为了

报仇，他去当了土匪。那时，他还没有势力。有一次，他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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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夜晚偷偷回了家，但又不敢进门，只站在外面徘徊，曾

听见母亲这种呼喊。后来他怕仇家暗害他娘，托人把娘送到西

水县一个表弟家里，而且隐名改姓。几年来，他常常派人给母

亲送钱、送东西，只有一次他亲自去看了老人家。算来已有三

年没有见过老娘了，他现在非常想念⋯⋯他觉得，眼前这个妇

女，多像是自己的亲娘。铁树林走过去问：“ 老人家，你儿子在

哪里？他为什么不回家？”

那妇女一见他是一个跟了不少护兵的大官，赶忙跪下叩

头。铁树林马上扶起她来，又问：“ 老人家，你儿子在哪里？为

什么不回家？”

妇女满含眼泪，指了指不远的山坡上的一座新坟，说：“ 他

在那里，躺着，睡了。他是可以回家的，我总觉得他能回家，

是阎王，是小鬼，不让他回来。我给他一些买路钱，让他回家

⋯⋯长官，你去劝劝他，让他回家吧，娘等他呀！”

铁树林也含泪说：“ 老人家，你儿子会回家的，他一定会回

家的，你等着吧！”回头对一个护兵说“：给她十块大洋！”

护兵掏出十块“ 袁大头”交给那妇女，妇女又要下跪，铁树

林赶紧搀起她，还扶着走了一段路。他心头好不凄凉！

铁树林怀着无限凄楚，回到住处，副官范成玉告诉他一个

使人吃惊的消息：第二战区军法处处长已经到了集团军司令

部。此人姓宋名长庆，字国喜。

“ 难道是他？”铁树林想，怎么名、字完全一样呢？他已经

有五年没有听到宋长庆的消息了。如果真是自己的仇敌前来，

那就是说，自己真的是“ 军法不容”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71

六

自从这次日军扫荡以来，程宜芬一直跟着司令部，带着她

的电台和她舅舅在一起。在过黄河的时候，电台从摆渡船上掉

进翻滚的黄色浪涛中卷走了，很可能是国民党故意搞的。作为

电台台长，她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觉得对不起舅舅，内心十

分愧疚。过河以后，舅舅被软禁起来了，她和电台的几个女报

务员、译电员住在一起，则有较多的自由。因为没有什么事

做，她每天跑到北山上去练嗓子。练一会，开始唱歌。她唱得

最多的是当时在华北一带广泛流行的那支歌：

风儿吹，动人心。

心头恨，似海深。

谁家没 郎，有个女儿

谁家没有个粮食囤。

家家的粮食抢个光，

家家的女儿被奸淫！

天阴阴，日沉沉，

哑子吃黄连，苦在心。

好儿女，别伤心，

舍家为国把命拼，

脸儿带笑心怀恨，

暗藏钢刀杀敌人。

风儿暴，雨儿紧，

睡醒的狮子抬起了头，

一声吼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72

惊醒了四万万五千万个人！

歌声悲怆、凄楚、高亢。当唱到“ 睡醒的狮子抬起了头，

惊醒了四万万五一声吼 千万个人”的时候，令人感奋，催

人泪下。

程宜芬唱了一支又一支，歌声好像能抽出她心中的郁闷。

附近田地里的农民，都停止了手中的活计，翘首聆听。程宜芬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她。她现在特别恨杨成若，恨得

咬牙切齿。不是他，舅舅何以到这步田地⋯⋯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73

第六章　　面临军事法庭

一

第二战区军法处处长宋长庆到来的消息，很快就被证实

了，而且，集团军司令郑哲元还请他吃了饭。有几位作陪的朋

友也亲口向铁树林通报了这个消息，不会是假的。但对于这位

处长来干什么，他们都避而不谈，讳莫如深。有个比较知近的

幕僚小声对铁树林说“：老弟，好自为之吧！”并对他摇头苦笑了

一下。这不是明明暗示他，上边要把他送上军事法庭吗？

铁树林越想越觉得这是完全可能的，甚至是必然的。第

一，把一个少将送上军事法庭，当然得经过蒋介石批准，但张

学良和韩复榘一个被软禁，一个被枪毙，这就是前车之鉴。他

比他们这些大将军小多了，蒋介石想处置他，还不是像捏死个

跳蚤！第二，蒋介石惯于消灭异己，自己只是一个土匪出身的

杂牌军头头，当然是“ 异己分子”罗！以前，铁树林为了防备国

民党的暗害，常找出种种借口，不来第二战区或集团军司令部

开会。如今，他们用阴谋诡计把他“ 请”来，还能轻易放过他？

第三，他虽然在汤山战役中赢得了一个抗日英雄的称号，但如

果国民党想干掉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况且他为了保存实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74

力，确实违抗过军令；第四，这次要来审判他的不足别人，恰

恰是他的仇敌！

真他娘的，不是冤家不相逢⋯⋯

战区派来的这位军法处长宋长庆，是他的同村老乡。宋家

在前清道光年间，曾经挂过“ 千顷牌”，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后来，在他爷爷和他父亲那两辈，被几杆大烟枪把家产“ 挑”光

了虽然只剩下一顷多地，但依然很霸道。铁树林在村里属于

“ 外姓”的小户人家。铁家的一块土地和宋家相邻，宋家每年犁

地时总要往他家的地边多犁一道。铁树林的父亲生性软弱，

再忍让。年轻气盛的铁树林和宋家讲理，宋长庆的父亲气势汹

汹地说“：我们还没有犁够哪，界石还在你们的地里咧！”马上叫

人挖掘，果然界石还在铁树林家的地里。铁树林火了：“ 我操他

八辈祖宗！是谁把界 干了一石往我这地里挪了！”于是，两家

架。宋家人多势众，铁树林和父亲被打得头破血流。

“ 忍了吧，忍了吧，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打掉了门牙肚里

咽⋯⋯”父亲含着眼泪说。

以后，宋家每年都一犁一犁地往铁家的地界蚕食，而且界

石总是往他们地里继续移动原来的十亩地只剩下五亩，前面

就是铁家祖宗的坟茔了。有一次，宋家的犁杖竟然把他家爷爷

的骨头都犁出来了。铁树林和父亲找他们讲理。铁树林说：“ 界

石会移动，我爷爷的尸骨该不会动吧？我爷爷光绪年间就去世

了，他该不会埋在你们地里吧？”

理没有什么好讲的，挖了人家的祖坟，这就不光是铁树林

一家的事了，于是引起铁家和宋家一场械斗。铁树林这一门人

伤了十余个，宋家也伤了五、六人。

“ 总有讲理的地方！”铁家的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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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官！这就是唯一的报仇雪恨的道路了。

官司打了四年多，铁树林的父亲气得卧病在床。打官司需

要钱，不仅铁树林的家产卖得净光，整个铁姓这一门的家境也

都衰败下来。官司从县打到省，从省打到了南京最高法院，到

第五个年头，不仅判 了个铁家败诉，而且竟要铁家赔偿宋家的

上还有天理损失！铁树林不禁高喊：“ 世界 吗？”

这口恶气非出不可！

二

铁树林和铁姓一帮年轻气盛的弟兄们，让铁匠炉的铁老大

秘密打造武器。铁老大是这一带有名的能工巧匠。这个铁匠炉

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相传，在明朝年间，因为他们打造

的刀剑锋利无比，能在刀刃上吹断毛发，明朝皇帝赐以铁姓，

这是他们的光荣。铁老大为铁家弟兄打造了打一枪装一粒子弹

的“ 铁公鸡”，老洋炮，大砍刀，红缨枪，把铁家弟兄武装起来

了。

在一个月黑风急的夜晚，他们冲进宋家，杀了宋长庆他

爹，烧了他们的房子，然后铁家弟兄们东流西窜。宋长庆当时

在外边读书，铁树林们没有能够斩草除根。

此时，国民革命军正在北伐。人们称国民革命军为“ 南

军”；称北洋军阀为“ 北军”。华北农村普遍成立了“ 红枪会”和

“ 大刀会”。一派依靠“ 南军”，一派依靠“ 北军”。甚至好多个乡

镇，都有两个会道门组织，彼此互相厮杀，东村到西庄都不能

够串亲戚了。铁树林想投靠一方，但不知道“ 南军“”、北军”谁

能打胜。也有一些“ 杆子”头目，想收留他们，但这些杆子是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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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辜尽干坏事的土匪，铁树林看不起他们。干脆，自己占山

为王。于是他们选择了两县边界的一个山区，自立门户。他们

不搔扰一般的农民，也不搞一般的抢劫，专门对那些为富不仁

的家伙进行绑票。因为他们很得民心，在许多村子都有“ 眼

线”。连那些无恶不作的家伙，赌咒发誓时都说：“ 我要是⋯⋯

让我碰见铁树林！”有些孩子在外面和人打架或受了委屈，妈妈

哄孩子时也说：“ 别哭，别哭，等妈妈告诉老铁⋯⋯”

铁树林的名气越来越大，一些小股杆子，纷纷向他投奔。

他很讲朋友义气，甚至有“ 及时雨宋公明”之称。在“ 七七”事变

前夕，他的队伍已经号称三万之众了。后来一些失意文人，在

社会上受到各种各样委屈的知识分子，也投靠了他。铁树林从

他们那里学得了一些文化知识和治军、治民的道理。在国家处

在最危险的时候，在一些幕僚的怂恿下，他接受了国民政府的

改编，被蒋委员长任命为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

“ 七七”事变后，日军继续南侵，某些国民党将领跑得比穿

了兔子鞋还快。当日军进到云山、西水一带的时候，国民党组

织了“ 汤山战役”。在这个战役中，总指挥把铁树林的部队放在

第一线。铁树林带着自己的主力部队亲临前线指挥，与日军浴

血奋战五个日日夜夜。他们的装备很差，但在民族义愤、爱国

精神的激励下，士兵们是敢玩命的。日军飞机下弹、大炮轰

击，把他们的阵地土翻三尺，他们坚守了五天，没有丢失一寸

土地。子弹打光了，他们拼刺刀，抡枪托。刺刀拼弯、枪托砸

断了，他们徒手搏斗。还有一个民间传说：铁树林小时候放

牛，爱吹笛子。在子弹打光时，他从腰中掏出一支笛子吹起

来。笛子眼中吹出来的全是子弹，而且百发百中。从此，他成

了抗日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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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他的幕僚帮他分析当时军队的部署。他发现，国民

党是要用日本人的力量来消灭他这个异己。在这场恶仗中，他

的一个主力师打掉了一半，他觉得上了一个大当！

真是冤家路窄，此时此地，突然冒出个宋长庆！作为军法

处长，岂能轻饶他这个从私家说有杀父之仇、从国家说违犯

“ 军令”的人呢？

三

相对地平静。程宜芬比她舅舅有较在黄河南岸，生活环境

多的自由。她现在非常痛恨杨成若。舅舅如今的处境，全是他

造成的！

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一张油印小报。小报上刊登了一条消

息：

铁树林部队　　再奏英雄凯歌

孔凡贞中校率二百余军民与日寇奋战毙敌五百

因弹尽粮绝　　集体自焚　　壮烈殉国

程宜芬一看，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她又细看了几遍，小报

是晋豫边区军区出的。程宜芬很久没有听到孔凡贞的消息了，

不料他竟已英勇牺牲！

从此，程宜芬每天上北山唱歌。唱每一支歌都像抽一支细

丝，她要把自己胸中的悲伤、凄楚、郁闷，全部“ 抽”出来。但

是，那是没有尽头的啊！她为舅舅的命运，为国家的命运，为

孔凡贞的牺牲，为自己的爱情而悲歌，她要用歌声来倾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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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情怀⋯⋯

在这期间，杨成若也在分析研究着自己的事业、爱情和前

途⋯⋯

在伟大的“ 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中，杨成若确实参加过

游行，受过伤。“ 七七”事变以后，在南逃的路途上，他被日本

人俘获了。日本人把他关了一个多月，又释放了他。他答应了

什么条件，在中国人中没有第二个知道。但是，他觉得自己成

了一只老鼠。第二年，他的一位好朋友介绍他参加了第一集团

军，当了中校。后来这位好朋友才把自己的政治背景告诉了杨

成若，杨成若大吃一惊。这位好朋友常常交给他一些任务，开

始是不得已而为之，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在第一集团军，

他虽然只是一个中校，由于他的后台老板很硬，连集团军司令

也都在他的“ 监督”之下。这些事局外人是不得而知的。这时，

杨成若又觉得他是一只蝙蝠。他什么时候当“ 老鼠”，什么时候

当“ 蝙蝠”，得看形势。现在，抗战抗了将近四个年头了，越抗

越困难，看不到胜利的希望。第一集团军司令要他把铁树林

“ 请”来，他完成了这项任务。但是，最近，他又接到了“ 老鼠”

方面给他的任务：要他再设法把铁树林“ 弄”到河北去，并且相

机把铁树林和他的部队“ 牵”到西水。他想来想去，决定走这条

路。从抗战形势，从个人爱情，还有他的前途，他觉得必须帮

助铁树林逃跑⋯⋯

在这期间，杨成若多次找过程宜芬，企图认真和她谈一

谈。她总是说“：你走，你走！你离我远点，我讨厌你！”

“ 我怎么了？”杨成若表示非常委屈，“ 我什么事情得罪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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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一个特务！是你奉国民党派遣，来暗害舅舅的！如

果不是你⋯⋯”

杨成若指天发誓：“ 我没有做对不起铁司令的事，我的工

作，一直受到上峰的责难。现在他们还调查我呢。我一直是爱

你的，天地良心！我怎么可以做那种事呀！要不要我扒开胸膛

给你看看心？如果我⋯⋯下一次战斗，让日本鬼子的子弹，第

一个打在我脑袋上⋯⋯”

“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听，我要看事实！”

过了两天，当程宜芬又在山上悲歌时，杨成若也悄悄上山

了。杨成若告诉程宜芬：“ 目前的事情很不好，第二战区派来的

军法处长，名叫宋长庆。你应该知道，他是你舅舅的仇人。况

且，国民党确实想收拾铁司令。他们很可能把铁司令送上军事

法庭，杀鸡给猴看⋯⋯”

“ 那怎么办？”程宜芬不胜惊骇。

杨成若似乎胸有成竹：“ 国民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只

有一个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

“ 能走得了？现在国民党有一个班在‘保护’着他！”程宜芬

说。

杨成若说：“ 在集团军司令部，我有不少朋友。警卫处处长

和我的私交极深。此人很够朋友，又有正义感，他是很崇拜铁

司令的。我们可以采取适当办法，让你舅舅逃跑。”

程宜芬想了想，忽然多了一个心眼儿，心想如果他们假意

让舅舅逃跑，再从后面开枪把舅舅打死，岂不是省去了上军事

法庭的麻烦？”

“ 哈哈！”她冷笑了“，你们想得好聪明又省事的办法呀！”

杨成若感到她仍在怀疑自己，说：“ 为了铁司令，为了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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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民族英雄，也为了你，为了我对你的爱情，我可以牺牲一

切。所以，不是让铁司令一个人跑，而是铁司令、你、我，三

个人一起跑。行动路线，逃跑办法，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 你和我们一起跑？”程宜芬还是犹豫着。

杨成若说：“ 是！你要是不相信，我给你一支手枪，到时候

如果⋯⋯你可以拿它打死我！”接着给程宜芬讲了帮助他们逃跑

的具体办法。程宜芬接过手枪，是一支新的德国造的“ 枪牌”橹

子。程宜芬不得不相信他了。程宜芬多么想和舅舅一起回到黄

河北岸呀，只要到了那里，鱼就回到大海了！

四

过了两三天，铁树林在杨成若和程宜芬的陪同下，又照常

出外散步。随同他们的有铁树林自己的两名贴身护兵，还有集

团军派来“ 保护”铁树林的一个警卫班。今天是逢集，镇子上熙

来攘往，十分热闹。铁树林边走边看，问问当地一些土产品的

价钱，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他们刚刚走进集镇最热闹的地

方，附近传来一排激烈的枪声。人们立时大乱起来。有人大

喊“：汉奸！汉奸！抓汉奸呀，抓汉奸呀！”眼看着有几个不三不

四的人从他们身旁跑过去。

杨成若以中校军官的身分对那个警卫班长说：“ 我命令你，

把那几个汉奸给我抓起来！如果让他们跑了，拿你是问！”

那班长迅速给杨成若敬了一个礼，带着他的士兵追捉汉奸

去了。杨成若对铁树林说了一声“ 快走”，两个贴身护兵一个架

着铁树林，一个架着程宜芬疾速向河边跑去。

一个老艄公驾着一叶扁舟，早已在那里等候。等那警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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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没有抓到汉奸，回头寻找他们“ 保护”的司令时，铁树林、程

宜芬和两个护兵已经在黄河北岸了。

铁树林过了黄河，天色已晚。他们不敢在此停留，摸黑钻

进山沟。又走了四十多里路，见山坡 上有几点微弱的灯光，才

停下来。派一个护兵去侦察，护兵回来报告：“ 这里住的是陈团

长的部队。”

陈团长就是“ 四猫眼”陈思远。铁树林遇到自己最信任的部

下和换帖弟兄了！

“ 天助我也！”铁树林不禁暗暗欢呼。

他们正要进村，四猫眼已经迎出来了。在黑暗中，四猫眼

拉着铁树林的手，大喊大叫：“ 我的司令大哥呀，这些日子你上

哪里去了那个？可想死小弟了！现在咱们的队伍是群龙无首那

个，全他妈的散架了！”不等铁树林回答，手挽手地进了他的团

部。

团部生有炉火，暖烘烘的，四猫眼又问：“ 大哥，这一个多

月，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全都乱糟糟的，我们都像没头的苍

蝇，乱飞乱撞那个⋯⋯”

铁树林说“：慢慢说吧，先吃饭，我们都饿了。”

四猫眼喊着“：摆酒，摆酒，给大哥接风！”

不多时，酒菜摆上来。铁树林说：“ 你先讲讲河北的情况

吧，我离开一个多月了。”

四猫眼一面斟酒，说：“ 从上月初五，日本鬼子一进攻那

个，国民党的军队全穿了兔子鞋，退到黄河以南去了那个。日

本鬼子扑了个空。可是那个，国民党派了一部分部队，也把咱

的窝给端了那个。八路军那个，游击到日本人的后方，炸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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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飞机场那个，袭击了西水前田治师团司令部那个。日本人回

头又找八路军作战那个，可是八路军却又游击得无影无踪了那

个⋯⋯”

“ 咱们的队伍呢？”

四猫眼看了看杨成若，欲言又止。

铁树林说“：你讲吧，他现在是我们自己人。”

四猫眼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 咱们的地盘，国民党也没

占稳那个。日本人趁空儿，向早阳、辛普、林中、文县进攻那

个，国民党又跑了那个，咱们没有地盘了。不过那个，日本人

对咱们，日他娘的那个，也没有办法那个！他们好像是大床底

下捉跳蚤，碰个鼻青脸肿那个，也咬不住咱们的鸡巴那个！”四

猫眼忽然见有程宜芬在场，自己作为长辈说了粗话，不觉脸红

了一下，“ ⋯⋯你不在期间，我怕咱们的队伍散了那个，派人四

处打探。现在大部分已经联系上了那个。这是目前他们的驻地

那个⋯⋯”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图。

铁树林暗暗赞叹：这真是一个既粗鲁又精细的家伙，好样

的！

四猫眼高兴地说：“ 大哥这次一来那个，你的大旗一举那

个，咱们‘哗啦’一声又能拉起几万兵马来了那个！”

吃过饭，铁树林顾不得疲劳，立即和四猫眼研究下一步的

行动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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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是幸存者还是叛徒

一

当日军正猛烈攻击那座“ 钢铁大院”时，大院的主人赵心斋

看得一清二楚；战斗就像在他眼皮底下进行的一样。原来在他

后院客厅的佛龛下面，有一个暗门。推开暗门，进入一个地下

通道。通道一直向那座大山底下延伸。进入大山底下后，又呈

斜坡形向上开凿，一直通到一个岩洞中。岩洞只有两间房子大

小，四面是死的，朝南方向有一条一寸来宽的从来不引人注意

的缝隙。站在岩洞里，通过这条缝隙，正好居高临下地俯瞰村

内、院内和山下的一切动静。主人从岩洞中又呈斜坡状再向下

开凿，一直通向山后的一座破土地庙内。在“ 土地爷”塑像背

后，有一个暗门，推开暗门走出来，就是怪石嶙峋、草木丛生

的荒山沟了。

这个浩大的工程，是赵心斋从民国八年此处闹匪乱时开始

修建，又经过了蒋阎大战、直奉战争、南军北伐等十余年战乱

之后陆续完成的。为了保守秘密，施工中雇用的全是远来的石

匠。在发生匪乱时，如果来的是小股土匪，一是有墙院四周的

炮台、堡垒，二是有看家护院的火炮、滚木、雷石，谁也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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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他。万一遇上大股匪军、官军，院落守不住了，全家可以

通过暗门进入地道，撤进岩洞。暗门是很不容易被发现的。即

使被发现了，兵匪进了暗道，在暗道中间还有一个“ 机关”

陷阱，打着火把手电也看不清楚。十个八个人掉进陷阱，无影

无踪。这项秘密工程，从设计到施工，可以说煞费心机；直到

现在，除了主人自家，甚至连至爱亲朋都不知道。

现在，赵心斋的“ 堡垒”遇到最严峻的考验了。从山下河沟

中激烈的枪声一响，他觉得来势不善，全家就撤进岩洞中去

了。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孩子们惊慌失措，连大门也没有关

紧。后来，八路军进了他们的院子，他向八路军叩头作揖，哀

求八路军撤走。他觉得，只要八路军走了，皇军对他这个老百

姓是不会怎么样的。他的院落，他的家产就可以保住。哪怕杀

两头猪、宰几十只鸡慰劳“ 皇军”，也算不了什么。谁知八路军

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他万般无奈，趁八路军正在作战，一转身

又钻进岩洞中去了。

赵心斋把他的家眷安排在岩洞中另挖的一个小洞内。他一

个人站在那石缝前，俯视着外面的战斗过程，一切都历历在

目。日本人占领了那两个大院子后，八路军除了一个兵士跑出

来以外，全部壮烈牺牲。他们在子弹、手榴弹都打光时，日本

人冲上来了。他们拼刺刀，抡枪托。刺刀拼弯了，枪托砸断

了，他们抱着日本人用牙咬，有的士兵在日本兵围上来时，拉

响了绑在身上的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他们还高喊着口

号“：坚决抗战到底“！”中华民族万岁“！”誓死不当亡国奴“！”打

倒日本帝国主义“！”共产党万岁！”⋯⋯

赵心斋感动极了。他读过史书，知道文天祥的《 正气歌》

和李陵碑的故事，想想历史，看看眼前，不禁潸然泪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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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军要进攻他的“ 钢铁大院”了，他还在梦想保住自己的家

屋 这是三百年祖传的产业呀！

日军开始打迫击炮“。嗵！”炮弹不是打过山去，就是碰在山

壁上，因为他的院子是个死角，迫击炮很难打准。但每一声炮

响，他的心都要受到一次猛烈的震动。山洞中阴暗潮湿，他感

到他脚面上、袜筒里爬进了许多蚂蚁，蚂蚁拼命咬他，他一面

用手拨拉着脚面，一面看着眼前 “ 老战斗的进程。他暗暗祷告：

天爷呀！你睁睁眼，保佑我的家产免遭毁坏吧！”

当日军调来那个会喷火的玩意儿，烧着他的黑漆大门楼

时，他眼看战士们没有子弹和手榴弹了，便自己放起火来。当

时他还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很快便清楚了：这些宁死不屈的

人，要烧死自己！他立即祷告着：“ 老天爷呀！保佑保佑这些国

家的好儿女吧！”

可是，大火熊熊燃烧起来，他的院子一片浓烟，他看着战

士们在烈焰中挣扎，好像神使鬼差一般，他突然离开石缝，沿

着隧道向院中奔去。他很熟悉这条道路，转眼之间到了出口。

他推开佛龛下面的暗门，来到院内。此时堂屋已经起火，他穿

过堂屋时，自己的衣服也被烧着了。他又冲进前院，拉着一个

人说“：快走，跟我走！”那个人不走，也不看他，而且高喊“：不

要管我，要死，一起牺牲！”赵心斋也喊着：“ 多活一个是一个，

留着命打日本鬼子！”

他五十多岁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口气把

那人拉到暗门前，打开门，像塞一件棉袄似的，一下把他推了

下去，并责令家人赶紧把他送出洞外，反回头来又去拉第二个

⋯⋯在去拉第三个时，院内所有的房子完全倒塌在熊熊烈焰中

了，连那暗门也没法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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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赵心斋救出去的第一个人正是孔凡贞。

当孔凡贞从山后土地庙的暗门中钻出来的时候，山前的枪

声已经听不见了。隔山吹过来的焦煳气味，隐约可闻。他一面

踉踉跄跄在树林、荆棘中奔走，觉得空前的懊丧和悲哀。

“ 我上哪里去呢？”他想“。党组织把四十个伤员，把一个连

的队伍交给我，我没有和他们共存亡，怎么向党交代呢？”

他在树林和荆棘中走了半夜，第二天黎明，来到一个山坳

中的小村庄。他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也知道地下党的组织。

这个村子叫武安寨，该村村长王胡子就是地下党员。他摸到村

长门前，用暗号轻轻敲开了门。王胡子大吃一惊：“ 小孟同志，

你怎么来啦？你从哪里来的？”他忍不 了起住伏在王胡子怀中哭

来⋯⋯好像孩子见了母亲一样。

孔凡贞（ 孟令全），向王胡子讲了战斗经过，含着眼泪

说：“ 都牺牲了，都英勇牺牲了！牺牲得那么壮烈！他们是多么

好的同志呀！留下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王胡子叹着气说：“ 战斗总会有牺牲的，也常常有意外的遭

遇，能够多留下一个同志，还可以继续战斗呀⋯⋯”

孔凡贞问：“ 现在我们的部队在哪里？我得去找咱们的大部

队呀！”

王胡子说：“ 我今天派了几个人去打探消息，现在形势很

乱，还弄不清楚。你先在我这里隐藏几天，等把情况弄明白再

走吧。我去叫人给你准备饭。”

孔凡贞这才想到，他已经两天一夜粒米滴水未进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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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板生痛，双腿挪动困难，说：“ 老王，你给我弄盆热水洗洗

脚 可能打了许多泡。”，

不多时，王胡子端来一盆热水。孔凡贞在脱去鞋袜的时

候，觉得非常困难。鞋袜内全是凝结的黑血。好容易脱下鞋

袜，把双脚放热水里，小腿肚上也有黑血，越洗越痛。洗去血

迹，才 在什么地方负的发现有一个子弹伤孔。是在什么时候，

伤，他根本不知道。但这时，他觉得疼痛难忍，完全动弹不得

了。

孔凡贞在王胡子家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通过党的地下网

络，把情况弄清楚后，王胡子把孔凡贞送到了晋豫边区军区司

流令部所在地 古镇。

这流古镇周围，是一个很大的山区。在崇山峻岭中，有层

层密林，日军还不曾到过这里。在那次日本大规模军事行动之

后，国民党的军队撤退到黄河以南，铁树林的部队则失散在各

地。八路军在云山、西水、怀令打了几仗，炸了云山飞机场，

消灭了一个日军联队和两个伪军保安团，然后迅速转移到这个

地区。日军因为有新的军事行动，大部分调到华东去了，这里

暂时保持着一种比较安定的局面。晋豫边区党委和军区已经开

始在这里建立抗日根据地和人民政权了。

孔凡贞在王胡子家里养伤时，王胡子曾经告诉他：大家都

知道他率领的连队和护送的伤员全部壮烈牺牲了。军区还开了

追悼会，出了油印小报。追悼会和小报上用的都是他在铁树林

部队中的化名“ 孔凡贞”，目的是表彰铁树林部队，以便争取他

站到八路军方面来。在晋豫边区党委和军区开追悼会时，用的

就是他的真实姓“名 孟令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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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令全一进流古镇，就见满墙壁上用锅底灰写着不少大标

语“：庆祝云山大捷“！”庆祝西水、怀令大捷“！”坚决抗战到底！”

“ 庆祝祥凤、均城抗日人民政府成立“！”追悼孟令全等宁死不屈

的烈士们！誓与国土共存亡！”“ 孟令全等烈士永垂不朽，光照

千古！”⋯⋯

孟令全想，大概是开过庆祝会后又开追悼会的。在这个世

界上，他已经“ 牺牲”。当时他也确实不想活了。然而，现在他

却又作为“ 烈士”回来了，一个人回来了！党组织交给他的连队

呢？四十个伤员呢？他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是把大家扔掉

自己当了可耻的逃兵，还是当了敌人的俘虏后，做了叛徒，敌

人又放他回 在此激烈复杂来，让他在抗日根据地当特务？⋯⋯

的斗争中，只要多少有点警惕性，就可以提出这种种问号，自

己怎么能说得清楚呢？他感到茫然，更感到痛苦。如果现在让

他选择，他宁肯选择死亡⋯⋯

孟令全一面走一面想，他决定先去找他的好朋友区党委组

织部长何义，但他不知道何义住在哪里。迎面走过来几个“ 解

放脚”妇女，她们都带着绣有“ 妇救会”的红袖标，后面还跟着

一群拿着红缨枪的孩子。那红缨枪是木头枪尖，只能作演戏的

道具，但他们都走着整齐的步伐，显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孟令全想，党组织早就讲，要建立根据地，把群众组织起来。

大概这一步骤已经付诸实施了。他向她们打听组织部的地址，

她们指给他一个很寒伧的土院子。他一面往里走，一面急不可

耐地叫“：何义，何义！”

何义走出来，一见他，几乎惊呆了：“ 你，你，你是从什么

地方来的？”

“ 进屋慢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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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令全拉着他的手，走进土屋。屋内非常阴暗，好半天他

才看清里面的东西。一架大木床，一张小桌子，还有一些老乡

的农具，墙上挂着一把盒子炮，露在外面的枪柄还用红布包

着。孟令全打量着他的好朋友，这个知识分子出身的高个子，

虽然经过这场艰苦战斗，灰军装仍然板板挺挺，什么时候也改

不了爱整洁的习惯。

何义问：“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们都知道你⋯⋯牺牲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令全说：“ 听我慢慢告诉你。我知道，我已经成了‘烈

士’，追悼会都开过了。实际上，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他详细向何义叙述了他带着那个连队和伤员如何出

发，如何和日军遭遇，经过怎样的浴血战斗，如何被救出来等

等，最后说：“ 都牺牲了，都牺牲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没

有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我，我可怎么向党交代呀⋯⋯”说着

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何义两手掐在腰间，沉重地踱着步子，半天才说：“ 如果有

几个同志一起逃出来，还好解释。现在，会有些麻烦⋯⋯”

孟令全说：“ 是呀，是呀。如果组织上说我是丢弃了部队，

自己逃出来的，我就有口难辩了。谁作证明人呢？”

“ 有些难办，”何义说。

“ 所以，我现在不敢见区党委书记韩卓昌同志，我有些怕

他。”

何义又想了想，说：“ 这样吧，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我

去找找韩卓昌同志，先和他打一个招呼，让他思想上有个准

备，然后你再去向他汇报情况。反正事有事在，事实终归是事

实⋯⋯”说着，取下盒子枪，挎在身上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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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何义从韩卓昌同志那里回来，直向孟令全摇头叹气，说：

“ 情况很不妙，正像你所估计的一样，韩卓昌同志可能对你产

生了怀疑 他这么想，当然也有道理，要把你我放在他的地

位，也可能这么想。党交给你一个连的部队，被打光了，四十

个伤员，八十个担架队员和那些医护人员都牺牲了，你单身一

人地跑回来，怎么解释呢？你所讲的那个乡绅的大院和地道建

筑，也没有听说过。⋯⋯你耐心等着吧！”何义叹了口气“，总会

闹明白的⋯⋯”

孟令全感到问 卓昌同志谈一谈，先题严重，要求直接和韩

去找了他的秘书，秘书说韩政委很忙，实际上是拒绝和他见

面。他去找司令员郑品元。郑品元又到晋冀鲁豫军区开会去

了。

第二天下午，军区保卫处的两名干部来找孟令全，说是要

和他谈一谈。

一到保卫处，就把他关进一间土屋里了。外面上了锁，还

派了两名持枪的战士站岗。他被作为叛徒关起来了，他成犯人

了！

孟令全躺在土屋的草铺上，思前想后，觉得十分委屈。外

面的操场上，不时传来我们的部队出操的口令声：

“ 一，二，三，四！”

“ 抗，战，到，底！”

“ 军，民，合作！”

“ 誓，死，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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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令伴随着“ 嚓嚓嚓”的脚步声，令人十分振奋。一到夜

晚，每个打谷场上都响起妇救会、儿童团嘹亮的歌声：

青天哟蓝天，这个蓝滢滢的天，

这是什么人的队伍，上了前线？

这是什么人的队伍，上了前线？

刺刀哟闪光，军号多么嘹亮，

这个就是坚决抗战的八路军！

这个就是坚决抗战的八路军！

八路军老百姓，鱼呀么鱼水情，

军民合作来打东洋鬼子⋯⋯兵，

抗战胜利一定有⋯⋯保证！

孟令全万分感动，这还是半年前他自己作词自己谱曲的一

首歌，由于曲子含有一种跳跃、欢快的情绪，现在流行起来

了，在建立这块抗日根据地中是发挥了作用的。广大群众轰轰

烈烈动员起来了，而我⋯⋯他不禁轻轻饮泣着⋯⋯

又过了一天，两名战士把孟令全带到军区保卫处。保卫处

处长钱礼是个经过长征的老保卫干部。孟令全被派到铁树林部

队以前，在政治部的宣传部当过一段科长，和钱礼是老熟人。

现在钱礼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神色威严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卫

兵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孟令全缓慢地坐下来。

“ 孟令全！”钱礼厉声问。

“ 有！”孟令全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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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么出卖了我们的部队和伤号，一个人跑出来的？”

孟令全让自己沉静了一下，说：“ 钱礼同志，这是纯粹的误

会，事情的真实情况是这样：当我带着连队和伤员出发⋯⋯走

到一个小河滩的时候，和敌人遭遇了⋯⋯”

钱礼打断他：“ 遭遇？根据我们事先得到的情报，日本鬼子

根本没有从那里经过的计划。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们的行动，事

前埋伏在那里的。你，通过什么途径给日本人送的情报，让他

们在那里伏击我们的？”

“ 钱处长，问题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要允许我给你详细

讲讲那次战斗经过⋯⋯”

“ 你不要 ”讲了，你编那套故事，只能哄小孩子！

孟令全不管他，还是讲了下去。当他讲到那个乡绅如何把

他救出来的时候，钱礼又打断他说：“ 那个乡绅是什么家伙？土

豪劣绅！这样的人，一向对红军恨之入骨，他怎么可能来救八

路军？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地道，听起来像是神话。你还是老实

交待吧！”

孟令全说：“ 关于乡绅，钱处长讲的也是一部分事实，可是

如今，我们的统一战线政策，也发挥了历史性的作用。在封建

阶级中，也不乏爱国人士。”

钱礼哈哈冷笑了一声说：“ 你现在还是一个共产党员，你站

到什么人的立场上去了？谁来证明你讲的都是真的？你找出一

个人来！嗯？”

孟令全找不出来，眼下找不出来。他就是有一百张嘴巴也

说不清了，但是他说“：我坚决要求组织上派人去桑家寨调查！”

钱礼说：“ 你想得倒好！那里已经是敌占区了，怎么调查？

况且那地主劣绅会讲实话？你们的攻守同盟早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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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孟令全懊丧地说。

审问进行了两个小时，卫兵又把孟令全带回禁闭室。他躺

在草铺上想呀，想呀，把脑袋都想痛了，就是想不出一个人：

“ 谁来证明我的清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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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艰难岁月

一

经过这一段曲折和反复，程宜芬和杨成若的情感，处于十

分矛盾的境况之中：孔凡贞已经牺牲，程宜芬时时感到悲凉

痛苦和空虚。在这种时候，她需要同情、抚慰和温暖，杨成若

温柔的手，有力的臂膀，温馨的嘴唇，能使她暂时忘记伤痛，

感到某种快慰；另一方面，和孔凡贞比较起来，却又难于再唤

起她对杨成若真正的爱情。同时程宜芬还觉得，现在杨成若的

气质、态度和在大学年代完全不同了，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派

头。杨成若对她舅舅的态度，也使程宜芬不满。他现在是舅舅

的什么人？既不是秘书，也不是副官，更不是参谋长。可是舅

舅愈来愈信任他了。好像他是舅舅的救命恩人，理应得到某种

权利，包括她的爱情。最近，忠义抗日军失散的部队，聚拢的

愈来愈多了，舅舅很忙，常常要杨成若帮助处理一些事务，并

没有任命他什么职务。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大权力似的，

有些重要问题，舅舅不在家，他常常代替舅舅发号施令。程宜

芬总觉得，他似乎有一种“ 取而代之”的野心。

最近一段时期，军事形势比较缓和。日本人忙于向华东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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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杨成若经常约她去后山幽会开始是找攻，此地相对 机

会，小心翼翼地对她说：“ 我们散散步好吗？”后来口气就变成命

令式的：“ 我们去散步吧！”人们的头脑还很封建（ 不像当年在北

平），男女在一起散步，是会引起议论的。她多次下决心，不

去，不去，再也不去了！但是杨成若有一种诱惑力，她自己也

似乎魔鬼附体，一个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她，使她不能不向那

里走去⋯⋯

上写这天，杨成若派一个勤务兵给她送来个条子， ：

傍晚旧地重游。

这当然是要和她幽会。她这次决心再也不去了。可是吃过

晚饭，她的腿又那么不听指挥地向后山走去。况且最近新来了

一股失散的部队，整个山寨挤得满满腾腾，把老乡的所有房子

都占了，每所房子里真可谓“ 军民合作“”男女混杂”。地下铺满

了草，像挤豆饼似的，每个人侧身占那么半尺宽的空间。地下

不够，用麻绳搭了吊铺。如果谁晚上出去解手，即使十分小心

翼翼，也会踩着别人的脑袋或手脚。现在已是春季，气温渐渐

升高了，室内空气污浊不堪。她也很需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

气⋯⋯

她去了，还是去了。

在这座山村后面，有一片松林，松林中有一些嶙峋怪石，

还有一条潺潺小溪。这倒是一个幽会的好地方。为了避人耳

目，他们分别从两条小路上山。因为山上的各要道口都设有哨

卡，回来得晚了，岗哨要问口令的。吃过晚饭，程宜芬向秘书

处问明了口令，从村西的小径缓缓走上山去。当她走到松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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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杨成若已经在那里等她。他迎上来，热烈地亲吻着程

宜芬说“：亲爱的！我是多么想你呀⋯⋯”

程宜芬说：“ 别，别，别这样⋯⋯”但她没有推开他，只是

被动地冷淡地迎接着他的亲吻。

杨成若说：“ 亲爱的，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 我不舒服。”程宜芬说。

杨成若放开她，说“：那，我们坐一会吧。”

两人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杨成若又把她搂过来，一只手伸

向她的怀中。早先在北京两人热恋的时候，拥抱接吻的事是有

过的，但把手伸向怀里这样的动作却没有过。当杨成若的手逐

步向她的下身伸去时，她不能忍受了。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她忽地站起来，说“：你，你要干什么？”

杨成若见她真生气了，立即放开她，抱愧地说：“ 我，我，

也觉得，这是对你的不尊重。可是，我实在爱，爱你，我不能

控制自己，原谅我吧！”

程宜芬整了整衣服，说：“ 目前，我们只能保持这样的关

系，将来，将来⋯⋯”

“ 将来什么时候呀？”杨成若似乎在问程宜芬，又似乎是自

言自语。

“ 现在，正在抗战，环境又这么艰苦，抗战胜利以后⋯⋯”

程宜芬喃喃地说。

杨成若叹了口气：“ 抗战胜利？也不知道在哪一天呢！要知

道，我为了你，为了对你的爱，我付出了多少⋯⋯”

程宜芬对这话有些不入耳，说：“ 你付出了多少？不就是一

个国民党的中校吗？难道为了爱情的付出，我应该五体投地感

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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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爱你爱得太深

了。”杨成若委屈地说。“ 这真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女人⋯⋯”他

想。

“ 再见吧，如果你总这样，没有正经事，就不要找我了！”

杨成若赶忙说“：不，我再也不了⋯⋯”

但程宜芬已经走了。

杨成若怏怏地向回走去。此时天已大黑，在越过哨卡时，

哨兵喊“：哪一个？”

杨成若答“：司令部的。”

“ 口令？”

杨成若答“：救国！”

哨兵放他过去了。他觉得十分败兴，以后可不敢再轻举妄

动了⋯⋯

二

经过那次日军“的 扫荡”，铁树林经营多年的四个县的地盘

丢光了。这是他的 ！没有地盘，就没有了兵、粮、饷的血本呀

来源，就没有办法生存；自己又被国民党关押了一个多月，如

果不是杨成若帮助他逃跑，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每每想到这

一点，铁树林就觉得心酸。

目前，形势逐步稳定，失散的旧部，在他的号召下又慢慢

聚集起来，原来他的队伍号称五万之众，实际只有三万人马。

现在又有八千人了。最近他又有了自信：当初他起家时，不就

是三杆“ 铁公鸡”和几把大刀、扎枪吗？现在，凭这八千人，他

完全可以东山再起。趁目前局势比较缓和，他应该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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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但继 定军心的续搜罗他的部队，做些稳 一个急迫的问题

是要解决 日军的第３６师团司令前田治，又托琉璃地盘问题。

猴子捎信给他，对他表示敬慕之情，说：只要他打起“ 曲线救

国”的旗帜，那四个县的地盘可以还给他，而且决不调动他的

部队去打八路军和国民党。条件倒是满宽厚的，但是他不能干

——那等于去当汉奸！

由于时局的暂时稳定，国民党跑到黄河以南的部队又陆续

回来了。一想起国民党，铁树林就联想起他的第三师师长白才

，要不是他在战斗中“ 反水”，我铁武。这个龟孙子 树林决不可

能输得这么惨！可是，国民党的部队回到黄河北岸以后，不仅

没有和日本人打仗，却总找机会和八路军闹摩擦。

这天，铁树林骑着一匹马，带了几个护兵，走出他住的小

山村，要去巡视一下新近归来的部队，看看团长四猫眼。四猫

眼是个精细人，不仅从黑中透绿的眼珠中看出他的智慧，有人

说他的每根睫毛中都是用钢钻打了孔的，一眨眼一个主意。在

这种困难形势下，也许他有好办法。

现在已经是１９４０年初春，山上一片青绿，偶尔有几只小

鸟在“ 啾啾”鸣叫，声音清脆得像小铃铛。

“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一只杜鹃鸣叫着，从南方飞来了

本地人都把这叫声说成是“ 光棍扛锄”！春天来了，光棍该

扛着锄头去种地了。铁树林自己何尝不想去种地呢？

那杜鹃叫着，慢慢远去了，“ 光棍扛锄”的声音听不见了。

铁树林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老人家目前在离此一百多里的西

水县的一个表弟家。他每个月都派两个便衣士兵，给老娘送去

几十块大洋，并且向老人家问候。前年，日本人占领了西水，

那里变成了敌占区。为怕暴露秘密，一个月一次改成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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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最近他派去的人，已经半个月，该回来了呀。一想起老

娘，他就忍不住热泪盈眶。自己每天提着脑袋东征西战，不能

在身旁侍奉老母，让 地 住 在 亲 戚 家她 里 ，老 他 有人家孤苦零丁

负人子之道⋯⋯

他和他的护兵的马蹄，扬起山道上一溜尘烟。正在行进

中，忽然从身后传来疾速的“ 哒哒哒哒”的声音。铁树林回头一

看，是自己人。他有意让坐骑慢走。不多时，两个便衣骑兵追

上来，下了马，向他敬礼“：报告司令，我们回来了。”

铁树林一看，是派去探望母亲的士兵，也下了马，问：

“ 啊，你们回来啦？情况怎么样？”

士兵之一回答：“ 她老人家挺好的，我们把司令捎给她老人

家的大洋和治气喘的药，给了她老人家，而且马上叫人煎了服

下去，当天就见轻了。老人家还叫人写了一封信，司令看吧。”

说着从怀中把一个信封口袋掏出来，递给铁树林，他接着马上

看了。信上说，娘的身体比去年强多了，要儿子不要挂念她，

带好自己的部队，杀敌立功最要紧。铁树林想起母亲白发苍苍

的慈祥面容，她自己忍受着远离儿子的孤单，却用大义嘱咐儿

子，他又潸然泪下了。

他擦了擦眼泪，嘱咐护兵“：每人赏他十块大洋。”

护兵分别给“ 信使”每人十块银元，两个人敬礼：“ 谢谢司

令！”

铁树林一摆手，表示不用，随即策马而去。

三

在铁树林和送信的士兵说话时，一个护兵快马加鞭，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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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了团长四猫眼。当铁树林接近四猫眼队伍驻的村子时，四

猫眼已经在村口等着他了。

这是一个建在山腰的小村子。一排窑洞门像贴在半空中的

黑色的大饼子。层层叠叠梯田中的麦苗，已经可以埋住乌鸦

了。“ 谷雨”已过，再有一个多月，新麦子就下来了。现在正是

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老乡普遍靠榆树叶、曲麻菜以至树皮过

日子。部队打粮十分困难，有时候简直是抢劫。这是违反铁树

林定的军纪的。但不这样，部队就要饿死。对于这类现象，铁

树林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因为战乱，老百姓不能好生种地，麦

苗黄皮拉瘦的。今年肯定不会有好收成！过了春荒就是夏荒。

在这么一个穷山沟，部队是呆不下去的。但向哪里开进呢？

进村要爬一段山坡，铁树林下了马，把缰绳交给护兵，自

己甩着马鞭子信步走上山来。四猫眼高兴地在一块梯田头拱了

拱手：“ 大哥，你来得好那个，小弟正要找大哥那个，商量事

呢。”

铁树林说“：进屋讲吧。”

二人进了黑咕隆冬的窑洞，四猫眼的勤务兵马上给他们端

上两大碗白开水。

四猫眼说：“ 大哥，对不起了那个，如今这么困难，不要说

那个摆酒，连茶也没有得喝了那个！”

“ 咱们弟兄，有啥说的，目前形势咋样？大家都知道吗？”

铁树林没有摆司令的架子，亲切地问。

四猫眼说：“ 大哥，咱们可不能那个老窝在这穷山沟里，不

要说那个扩大队伍了，时间一长那个，军心稳不住，这点油也

会给那个熬干的。你有什么想法那个？”

“ 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哪。”铁树林说，端起粗瓷碗，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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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水。

四猫眼说：“ 按我说呀那个，咱们得打出去。俗话说的那

个：‘树挪死，人挪活’的那个，咱们得挪挪窝儿呀那个。”

“ 往哪里挪呀？”

四猫眼说：“ 早阳、林中四县那个，是咱们的那个老家，是

回不去了那个 我操琉璃猴子八辈祖宗那个！战前他给咱透

信儿那个，说日本鬼子不打算占咱的地盘那个，现在不仅占了

县城那个，还在大的村镇安了据点那个，真他娘的不够朋友那

个！国民党最近那个，又从河南回来了那个。按序列那个，咱

们还归那个，第二战区第一集团军节制那个。可是那个，那里

我们不仅不能回去那个，还得离他们远点那个。人们不是说吗

那个，国民党是外战外行那个，内战内行那个。日本人一攻那

个，他们就穿了兔子鞋那个；日本人一走那个，他又回来了那

个。说不定哪一天那个，借咱们困难之机那个，又要想着法儿

来收拾咱们呀那个！”

“ 你说得对。”铁树林赞同着。

四猫眼说：“ 我最恨白才武那龟孙子那个。要不是他反水那

个，咱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那个！等哪一天那个，咱们逮

住他，把他开膛了那个，这活儿你一定交给我做那个，不要便

宜了那小子那个！”

“ 你说说咱们目前向哪里发展吧。”铁树林急于转入正题。

其实，他已经胸有成竹，因为四猫眼目前在他这个部队中实力

较大，他行动之前不能不听听他的意见。

四猫眼说：“ 按小弟的意思那个，往西往南是国民党那个，

往北是八路军那个，往东是日本鬼子那个 简直是‘走投无

路’了那个。我想来想去的那个，咱们向东南，一直向东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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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越过铁路到黄丘一带那个。那里土地肥沃，人烟稠密，只

要到了那里，咱们就如鱼得水了那个。”

“ 不行，不行。那儿是平原， 日本人的汽车、坦克车可以

发挥机动灵活的优势，弄不好咱们要吃大亏。”

四猫眼说：“ 据我得到的消息那个，最近有一支八路军的

‘南下支队’那个，已经到了那里，他们能去，我们就能去那

个。”

铁树林说“： 咱们和八路军不一样。他们会笼络老百姓，咱

们没有这套本事。咱们只适合在自己熟悉的山区活动。”

四猫眼说：“ 要是孔凡贞在就好了那个，听说他是共产党那

个。可惜他死了那个！”

铁树林说：“ 我也听说了。这个年轻人，很有学问。他牺牲

得很英勇，一个书生，能那样，真是一条好汉！如果有他在，

倒是可以通过他和八路军联系联系，起个引见作用。”

铁树林说的“ 如果他在⋯⋯”是想侧 气，面探探四猫眼的口

其实他已经决心“ 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了。

四猫眼说： ，“ 不行，八路那里是不能去的那个。生活太苦

纪律太严那个，我可受不了那个！”说着直打哈欠，流眼泪，擦

鼻涕。铁树林知道，他的大烟瘾犯了，说：“ 你的烟瘾还没有戒

掉？”

四猫眼说：“ 大哥，你不抽这玩意儿那个，不知道，戒烟难

哪那个！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那个，在犯了烟瘾的时候那个，

你如果正趴在老婆的身上那个，有人说‘你下来，让我上去，

我给你大烟抽’那个！你别笑那个，真能‘下来’那个⋯⋯现在

也没有了烟土那个，我喝点烟灰那个，熬点烟葫芦水什么的那

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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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知道，四猫眼说的是实情，一个人犯了烟瘾，是什

么无耻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为此，更非要在他的部队中戒烟

不可。

四猫眼从身上掏出黄表纸包的一小包烟灰，当着铁树林的

面，仰脸倒在口中，咕嘟嘟喝了一碗水。

铁树林没有制止他，等他喝完了，说：“ 你总要戒掉才行

呀。咱们原来是土匪，现在是军队 哪有军队允许抽大烟

的？你是我的换帖弟兄，你不戒掉，我怎么处置别人？”

四猫眼又打了一阵哈欠，说：“ 慢慢的那个来吧。”

铁树林又沉默了一刻说：“ 投八路的事，先和你打个招呼，

我再和别的部下商量商量，想个万全之策⋯⋯”

四猫眼心想：你老哥要真投八路，咱们弟兄可要分道扬镳

了！说：“ 你再和大家商量吧那个，这可是件大事呀那个，一定

要小心谨慎那个⋯⋯”

“ 是的。”铁树林说。

停了一刻，四猫眼眨了眨他那人们称之为每根睫毛都打了

孔的眼睛，迟疑地说：“ 大哥，我有一句话的那个，不知道当讲

不当讲那个⋯⋯”

“ 你讲，你讲，咱们弟兄有什么不能讲的。”

“ 从民国二十四年那个，小弟投奔你的部下那个，我对你

大哥怎样那个？”

铁树林觉得他话中有话，说：“ 没有说的，没有说的！”

四猫眼又迟疑了一刻，说：“ 大哥，在咱们部队那个，论资

格，论功劳那个，谁我都敢和他比那个。可是，我现在才是个

团长那个。和小弟一起投奔你大哥部下的那个，有的当了师座

的那个，有的当了参谋长的那个，可是你四老弟那个，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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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中校团长那个。白才武那小子提师长的时候那个，我就有想

法那个。心想：大哥 果不其然，他早晚得坏在他手里那个

把老哥卖了那个。可是那个，我老弟对你大哥忠心耿耿那个，

一想到这一大哥就是不重用我那个。 点那个，有时候觉得没脸

见人了那个⋯⋯”

铁树林笑了：“ 四弟，你想到哪儿啦？我怎么不重用你，什

么重要的任务都交给你，不信任你，能吗？”

四猫眼冷笑了一下：“ 有重要任务想着老弟那个，升官的事

那个，就把老弟忘了那个⋯⋯”

铁树林说：“ 我何尝不想到这一点？只是，咱们现在是国民

革命军了，不是咱们‘占山为王’的时候，那时我说了算。现在

师长以上的长官，得老蒋任命。你老弟也有不争气的地方：老

戒不了抽大烟的毛病。有人总是上‘本’‘参’你，我还替你包

着：打报告说你早就戒了。我有难处，你也得替大哥争脸呀！”

四猫眼说：“ 大哥，咱们都哑巴吃扁食那个——心里有数吧

那个。将来，有替你卖命的事那个，还得要我小弟打头阵呢那

个⋯⋯”

四

铁树林对驻在山沟中的部队视察了一天，找一些头头们谈

了话。这些头头，有的是他在绿林界的老友、换帖老弟兄，有

的是仰慕他的大名投奔他的新部下。关于目前他们何去何从的

问题，铁树林分别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大家一致表示：目前再

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必须打出去，开展新局面。至于上哪

里去，一切都听铁司令的。他叫向东，大家决不向西。只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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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铁司令在，他们是跟定了。从这一点看，虽然最近他受了些

挫折，但大家的态度说明，他铁树林在部队中的威信还是很高

的。他摸了这个底后，又想了很久，向八路军靠拢的思想逐渐

明确起来。

最近，他对杨成若的信任越来越深。这不仅仅是杨成若帮

他逃出了国民党的虎口，还因为这个年轻人办事很有韬略。铁

树林决定找他深谈一次。

这天，吃过晚饭。这是顿什么饭呀？警卫人员们实在弄不

出可吃的东西，他又规定了严格的纪律，不能抢老百姓的粮

食，连他司令也只得吃冬天冻坏了的恶苦恶苦的烂地瓜。因为

铁树林的住室，也挤满了参谋、警卫人员，谈话不方便，他把

杨成若叫到山坡的一块大石头旁边，自己先坐下来，对杨成若

说“：你也坐吧。”

杨成若感到铁司令要和他谈重要问题，先向铁树林敬了一

个礼，然后坐下来，腰杆仍然挺得笔直。铁树林沉默了一刻，

缓缓地说：“ 目前的形势，不说你也知道，这个地方，地瘠民

贫，俗话说，小盆发不了大面。但是向哪里发展呢？是一个至

关重要的问题。我有一个想法，已经和几个主要部下商量了。

你现在算是我的心腹人，这些大事，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怎

么想的，就怎么说。如果你不讲真话，我就白信任你了⋯⋯”

接着，把自己要投八路的设想讲了。

在目前的情况下，去投八路军，确实是一个重大决策，但

杨成若并不感到惊异，也可以说这是在他预料中的事。他认真

地分析过铁树林部队目前所处形势，真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可

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不能让铁树林去投八路，但又不能公开

提出反对。现在让他就这一重大问题表态，确实很困难。他想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06

了一刻，只能模棱两可地说：“ 司令既然就这么重大的问题，征

求我的意见，这使我十分感激，如果我不讲真心话，也就辜负

了司令一片诚意我以为，司令这一决策是有许多道理的。我

想，不到万不得已，司令也不会想走这一步棋。共产党现在搞

统一战线，他们肯定会接受的，我们会受到热烈欢迎。但是，

我又想，司令的本意，并不在真的去投靠他们。利用共产党，

又不要让他们利用 咱们战区司令长官阎老西就是这么干

的。我们当然也可以这么干。但是，一定要和他们保持一定的

距离，决不可接受他们的领导和改编。我想，应该先派人和他

们接个头，条件嘛，部队的防地和他们靠拢。有战斗任务，和

他们密切配合，而不是接受他们的收编或改编，也不受他们节

制。这几个月，他们在均城、祥凤等四个县的农村，建立了根

据地和自己的政权。我们提出开赴到祥凤西部山区，借他半个

连刘备还县的地方 借荆州呢！只要他们同意，我们甚至可

以答应在战役和战斗中接受他们的指挥。真的打起仗来时，情

况千变万化，就可按照我们自己的意志相机行事了。吃亏的勾

当，咱们是不能干的。这样，我们以祥凤山区作后盾，又有八

路军背后的掩护，面向滑州、丰沛一带广大平原，进可以攻，

退可以守。将来条件成熟，我们的力量扩充大了，再相机打出

去，发展咱们自己的兵力和地盘⋯⋯这就是我的想法，对与不

对，请司令定夺。”

这话完全说到铁树林心眼里去了。他已经下了决心，要任

命杨成若为他司令部秘书处的处长。还有，孔凡贞已经牺牲，

如果要他给自己的外甥女程宜芬选女婿的话，那么，他已经相

中这个年轻人了。可不知道眼高心大的外甥女是否中意⋯⋯当

然，这是后话，现在是不能提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07

第九章　　重大分歧

一

在第二次审问孟令全的时候，孟令全更详细地讲了他在铁

树林部的工作内容、工作方法、如何取得铁树林的信任、如何

为争取铁树林将来接受我党的领导和我军的收编做准备。还讲

到他和程宜芬的带有爱情色彩的感情关系，甚至连他听到的不

很准确的日本人曾派琉璃猴子和铁树林取过联系的事也讲了。

对于那次战斗经过，他讲得极为详尽。钱处长对他的汇报很感

兴趣。现在，对孟令全还是坐“ 禁闭”或者叫“ 隔离审查”，审问

也算是“ 谈话”；经他这次详细汇报以后，下一次对他就是审讯

了。

那天他又被押到保卫处，“ 保护”他的两名战士，不像过去

一样只在后面跟着，而是像对待犯人似的推推搡搡。到了保卫

处，也不像过去那样，隔桌对面谈话，而是钱处长堂堂正正、

居高临下地坐在桌子后面，在下边给他摆了一个小凳子。

一开始，保卫处长钱礼就厉声喝道“：孟令全！”

孟令全感到五雷轰顶般的一震，不由自主地回答一声：

“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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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诉你，今天我不是找你谈话，而是审讯你！”钱礼说，

“ 经过韩政委的批准，你已经被逮捕！党组织派你到铁树林部

工工作，你并未按党的指示办事，而是背叛了党！你现在要供出

他们是如何用‘美人计’拉拢、腐蚀了你，使你死心踏地为他们

效劳的？日本鬼子是怎样和铁树林部勾搭上的？他们是如何使

你把我们的连队和四十个伤员引到敌人的伏击圈中的？敌人怎

么残杀了我们的同志的？敌人都给了你什么反革命任务？你是

怎么逃跑回来？回来以后，你又想怎样蒙骗党组织，搞了些什

么特务活动？回答！”

这一连串的问题，反而把孟令全问冷静了。他沉默了一

刻，微微一笑：“ 事情完全不是那个样子的，完全不是的！如果

是这样，咱们没有什么可讲的了，没有可讲的了⋯⋯”说完摇

头微笑。

“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钱礼吼道“，你说事情不是那

个样子，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只你一个人跑出来？你能找出什

么证人，说明你讲的是真话？”

“ 证人我找不出来， 上次你和我谈时，我就提出来了：你

可以到桑家寨调查，在那里，那位乡绅，他的家属，或者可以

找到老百姓，都能够证明我说的是真话。可是，你说那里成了

占区，那些人不好找，不可信！如果我的问题像你说敌 的那

样，你们查证落实加重处理好了！但是，我希望组织上对这样

个关系到革命同志的生命和政治前途的重大问题，要采取慎

重的对党负责任的态度！”孟令全口气很激愤。

这些话把钱礼惹火了，厉声说：“ 你是什么人？难道党还要

听你的教训？正是我们对保卫党、保卫革命事业采取负责的态

度，才要严厉处置反革命特务分子！我告诉你：加重处理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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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的，你不要以为对待反革命我们会手软！你可知道苏区的

肃反？我在苏区就是搞肃反的！”

“ 知道，知道，我虽然没在苏区工作过，但我知道⋯⋯”

“ 你知道就好办，那么讲吧！”

从此孟令全再也不说话。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

只是冷漠地面对墙壁一声不语。后来，又审问过他几次，还采

取了“ 车轮战术”，他几乎顶不住了，也想按照钱礼所说的情节

编一套供词，但他咬牙坚持着。他知道，司令员郑品元去晋冀

鲁豫军区开会了，一旦郑司令员回来，事情就会有转机。因为

他是郑司令员派到铁树林部工作的，所有重大问题、重要情

况，他都向郑司令员汇报过，自己的工作方针、工作方法，又

都是经过他批准的⋯⋯

二

军区司令员郑品元从晋 鲁豫军区开会回来了。这次开会冀

主要内容是传达党中央关于如何打退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的

指示。第二战区的第一集团军郑哲元部，已经回到黄河以北，

而且逐步向我逼近，战斗有一触即发之势。郑品元召开了区党

委紧急会议，传达了党中央“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

我，我必犯人“”、有理、有利、有节”，坚决打退国民党反共高

潮的方针，并在军事、政治上作了相应的部署。经过几个月的

艰苦工作，一个包括四个多县的抗日根据地已经形成，群众也

初步发动组织起来，大家都有决心和信心取得打退国民党反共

高潮的胜利。

这天，开过区党委会议，郑品元刚刚回到他住的老乡家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10

一间土屋，保卫处处长钱礼拿着个严厉惩处孟令全的呈文，

要司令员签署　　郑品元看了呈文，半天没有言语。他点燃支

烟卷，一面抽，一面来回踱步。钱礼闻到了烟卷的香味，知道

那是上次战斗中，缴获日本人的战利品。他看着摆在桌上的印

着一个日本“ 花姑娘”商标的香烟盒，馋极了，眼睛盯了半天，

不肯离 向司令员说：“ 郑司令员，给我开，再三鼓了鼓勇气，才

一支烟抽可以吗？”

郑品元指了指桌上的烟盒“：你自己拿嘛！”

钱礼急忙从中抽出一支，向司令员要火点着了。郑品元这

才停下脚步，以严厉的眼光看着钱礼，问：“ 你们有什么根据，

说孟令全叛变投靠了铁树林？又有什么证据说明他和日本人有

勾结，出卖了我们的同志？”

“ 他和铁树林的外甥女搞‘钱礼说： 乱爱（’ 他的家乡口音总

是把‘恋’念成‘乱’），是他自己交待的，铁树林和日本人有联

系也是他自己讲的⋯⋯他所说的如何逃出来的情形，简直是一

篇神话，他找不出任何证明人。”

郑品元反问：“ 和铁树林的外甥女谈恋爱，就一定会叛变？

铁树林和日本人勾结，有什么证据？你有相反的证明，孟令全

不是那样逃出来的吗？为什么不去调查调查？”

钱礼说：“ 那里已是敌占区，去不了；即使去了，也调查不

出个名堂。”

“ 就这样轻易处置一个革命同志？”

“ 反正，孟令全的问题他说不清楚，疑点很多⋯⋯”钱礼

说。

郑品元又来回踱了几步，命令说：“ 天底下一时说不清楚的

事情多着呢！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在没有证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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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作‘无’看待！你是搞保卫工作的，历史上这类惨痛经验

还少吗？你马上给我把人放了！人头不是韭菜，割下来就长不

出来了，等你有了确凿的证据再来找我！”

钱礼敬了个礼，退出来。如何处理孟令全，他很为难。他

知道，郑司令员和韩政委的意见常常不一致，他的呈文是按照

韩政委的意见起草的，而今郑司令员给否了，他怎么向政委讲

呢？他既不能拿司令员的意见去压政委，也不能用政委的意见

去压司令员。在他们两人之间自己是个小媳妇。俗话说“ 会做

媳妇的两头瞒，不会做媳妇的两头传”，那么我就“ 两头瞒”

吧。他回去之后，释放了孟令全，却又未真正释放，只是去掉

了手铐，不再作为犯人审问他，但仍有两个护兵随时跟在身后

“ 保护”他。对韩政委呢，他只说司令员的意见是等一等，进一

步查证一下再议，我们正进一步做查证工作⋯⋯

现在大战在即，拖拖看吧。

三

铁树林派他的亲信副官范成玉拿了正式公文前来联系，其

文如下：

第十八集团军晋豫军区

郑品元司令员勋鉴：

韩卓昌政委

顾自抗战以来，本军之功勋，世人共见。汤山战

役我部奋勇杀敌，以拙劣之装备，抗击数倍于我之敌

寇，浴血战斗五日五夜，毙、伤日军盈千，并毙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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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一名，开创自抗战以来我胜敌败之先河。由于前次

日寇“ 扫荡”中，指挥失当以及其他原因，致使我部处

于目前之困难境地。基于民族大义和抗战大局，我部

拥护贵党、贵军在抗日战争中实行统一战线之英明政

策。我部愿在驻军防地方面，靠拢贵军，以便对日协

同作战。并切望得到军需之支援，以济燃眉。本军注

重信义，如贵军伸出援助之手，日后必将厚报。

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　　铁树林

民国三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

郑品元热情地接待了范成玉，收下公文后，让秘书备酒款

待，并立即召开了军区党委会议，讨论如何对待铁树林的来函

上司令员和政委产生了非常问题。在会议 尖锐的分歧。

军区党委会议，是在一家开明绅士的一间客厅里举行的。

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主人手书的文天祥的《 正气歌》，对面墙壁

上则挂着一幅岳飞的《 满江红》。两幅字都是行草，很有功

力、气势。厅堂中紫檀木的八仙桌、太师椅，雕刻也很考究。

会议开得很长，厅内充满了缴获日军的烟卷的香味 这是大

家“ 共”司令员的“ 产”的结果。郑品元笑着说“：这次会议你们把

我搞了个倾家荡产；下次开会，对不起，只好用茄子叶招待你

们了！”

有人哈哈大笑：“ 下一次？下一次还不知道咱们谁先向马克

思报到呢，先过过瘾再说。”

又有人说：“ 咱们的司令员是个吝啬鬼，有好东西就是不拿

出来。据我侦察得来的情报，他还有一盒饼干呢。”

“ 交出来，交出来，共产主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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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吃光了！不信，你们可以搜，缴获归公。”⋯⋯

会议气氛是和谐的。但一讨论起铁树林的问题，就有火药

味了。

郑品元首先发言，他说：“ 要决定如何对待铁树林来信的问

题，得先分析铁树林这个人。铁树林是土匪出身，那是旧社会

‘逼上梁山’的结果。他既是国民党，又非国民党的嫡系；他和

国民党有矛盾。他有强烈的爱国心，比较讲义气。这就为我们

争取他提供了前提条件。因此，铁树林这一提议，是值得欢迎

的，这正符合党中央统一战线的精神。过去，我们只能秘密地

下工作派些同志到铁树林部做地 ，现在他送上门来了，正是给

我们做他的工作的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向他宣传我党、我军

的主张，逐步把他争取过来。起码在以后的战斗中，使他不会

为贼张目，给我们制造麻烦⋯⋯”郑品元一面讲，胸前那只空

袖子晃动着。

政委韩卓昌不同意司令员的意见。他说：“ 铁树林这次到我

们这里来，算是什么性质呢？是起义？是投诚？和我们是什么

关系呢？是接受我们的领导、指挥，还是临时和我们配合作

战？要投奔共产党，就投奔共产党，光明正大，不能羞羞答

答。我的意见是：先把问题的性质弄清楚，再和他们谈判。”

郑品元说：“ 我看，先不忙弄清性质，性质先糊涂一些、模

糊一些好；太叫真了，反而不利于工作。只要对工作有利，就

可以办。如果我们现在就提出来，要他脱离国民党，我看条件

还不成熟，恐怕他一时还下不了这个决心。或者我们再要他这

样那样，弄不好，会把他吓跑的。”

韩卓昌说：“ 铁树林这家伙匪气十足，反复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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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品元插了他一句：“ 这只是一面，还有另一面⋯⋯从两面

看，多面看，才合辩证法！”因为韩卓昌在苏联东方大学留过

学，爱谈辩证法，司令员特别点了一下。

韩卓昌继续说“：我看他要宣布脱离国民党，接受我党、我

军的领导，我们才能干；否则，那就对不起了。”

郑品元说：“ 要他马上宣布接受我党领导，脱离国民党，也

不容易，否则他就不是铁树林了。况且，现在处于抗战的非常

时期，这么做，正好给国民党的反共高 说我们潮造成借口

策反他们的部队。目前，对铁树林来说，国民党要收拾他，他

不可能死心踏地地跟国民党走；但他又不愿投降日本人当汉

奸。如果我们现在不去拉他，而去推他，⋯⋯他是拉一拉还可以

过来的⋯⋯”

韩卓昌说：“ 如果不看到铁树林的反复无常，也不符合列宁

的辩证法⋯⋯你看他那封来信，把自己说得神乎其神，简直是

吹糖人出身！实际上他是混不卜去了，找一块‘暂栖身’的地

方。等他羽毛丰满了，喘过气来了，或者‘借荆州’不还，或者

反目成仇，从背后搞我们一家伙，那我们可就‘陪了夫人又折

兵’了！”

“ 这就看我们的本事了。”郑品元说“，如果我们的工作做得

不成功，政委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我们工作得很成功

呢？只有一种可能吗？我不信！政委 ”郑品元正面对着韩

卓昌，“ 你不相信马克思主义可以改造一个土匪的辩证法？”

郑品“元 将军”了。

韩卓昌最忌讳人家说他不相信辩证法，说：“ 那就试试看

吧！”

对于这两种观点，多数同志赞成郑品元的意见，也有人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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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韩卓昌的意见。既然政委说了“ 试试看吧”，算是定了盘子，

会议没有再争论下去。

在晋豫边区军区说来，这确实是一个重大问题。铁树林目

前已收罗了八、九千人的部队，如果把他争取过来，对今后晋

豫边区抗日根据地的发展和建设，是一支极为重要的力量。

晋豫边区军区党委立即把会议的决议电报晋冀鲁豫边区党

委。边区党委很快回电，同意他们的意见，而且要抓紧工作，

热烈欢迎铁树林到我抗日根据地来，即便暂时来“ 休养生息”，

也应该欢迎。并指示边区党委：对铁树林的工作要长期打算，

不可眼光短浅，等等。

四

铁树林的部队在半月之后，移防到了晋豫边区抗日根据

地，共约七个团的兵力。晋豫边区军区在我根据地均城、祥凤

两县交界，按每团一个区的范围，给他们划定了防地。他的部

队所到之日，根据地各村的墙壁上，用锅底灰、红粘土和当地

产的草纸，刷了许多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坚决抗战到

底“！”热烈欢迎抗日英雄铁树林将军“！”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

战线政策“！”八路军和忠义抗日军携起手来，共同抗战“！”爱国

一家，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中华民族万岁！”⋯⋯”

铁树林的司令部是最后到达的。那天，在晋豫边区军区所

在地流古镇，还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会。军区司令员郑品元代

表抗日根据地的党政军民致了欢迎词，新近成立的均城、祥凤

抗日民主县政府的代表讲了话“，农救会“”、妇救会“”、青救

会“”、工救会”和抗日救国儿童团的代表以及开明士绅代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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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了内容大体相同的欢迎词。

铁树林在欢迎会上讲了话，他说：“ 各位父老乡亲们，各位

抗日的弟兄们！我铁树林虽然没有大才大德，但我知道爱国，

知道现在国家处于危亡之时。不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就要

做亡国奴！因此，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凡是有良心的中

国人，都应到战场上英勇杀敌！前一个阶段，在日军‘扫荡’的

时候，由于指挥失当和很多意外的情况，我们忠义抗日军的队

伍大部散失了。但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我决心收拾旧部，重整

旗鼓，坚持抗战到底！在我们处于困难的时候，晋豫边区军

士十分感动区，伸出援助之手，使我军全体将 。我铁树林是个

有良心、有血性的中国人，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对敌；有恩

必报，我铁树林，以后决不会做对不起八路军的事，谢谢，谢

谢，谢谢晋豫边区军区，谢谢郑司令员和韩政委！谢谢各位乡

亲父老，谢谢各位弟兄⋯⋯”

铁树林讲得很动情，竟至流下了眼泪。

在土台子的下面，一边坐着八路军的部队，一边坐着铁树

林的部队。八路军的指战员队列整齐，衣着整洁，精神振奋，

而铁树林部穿的是杂色的服装，显得疲惫不堪。在大家致词的

时候，八路军战士不时喊起响亮的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八路军和忠义抗日军携起手来，共同对敌！”⋯⋯铁树林部队

的官兵则以惊奇、兴奋的眼光和神情看着八路军，感到十分新

鲜⋯⋯

大会之后，铁树林的部队开赴驻地各村，各村村民抬着整

猪整羊和当地的特产柿饼、核桃前来慰问，使他们十分感动。

这天晚上，晋豫边区军区司令部举行了欢迎宴会。按当时

习惯，宴会都是六个大盆：红烧肉、炖豆腐、汆丸子、炒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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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类，酒则是当地产的老黄酒。但气氛很热烈。铁树林是主

宾，坐在主桌的右手，司令员郑品元和政委韩卓昌分别坐在两

边因为郑品元和韩卓昌都是南方人，铁树林不能完全听懂他

们的口音，拉杨成若来当“ 翻译”，他也坐在主桌的侧座上。饮

酒中间免不了为欢迎宴会的主题频频干杯。

酒过几巡之后，韩卓昌忽然问铁树林：“ 铁将军，刚才你在

讲话中说到‘前一阶段由于指挥失当和很多意外情况’，使你们

的部队受到很大损失，可否告诉我到底指的是什么？”

韩卓昌想让铁树林讲出国民党是有意整垮他铁树林，以便

进一步做他的工作，使他和国民党断绝一切关系。但这问话使

铁树林很难回答。

铁树林想了想，说：“ ”主要是，我个人指挥失当⋯⋯

韩卓昌进一步说：“ 据我们所知，第二战区第一集团军，总

想借日本鬼子的手，消灭贵部，而且在上次日本鬼子的‘扫荡’

中，他们使用阴谋诡计，把你骗到黄河以南⋯⋯”

这话使铁树林更为难堪，他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转身问

杨成若“：韩政委讲的什么？”

杨成若领会了铁树林的意图，稍作沉思说：“ 铁司令的意思

是，这是个别战区将领的事，并非国民政府和蒋委员长、也非

第二战区阎司令长官的本意⋯⋯”

“ 是这样，是这样。”铁树林说。

韩卓昌说：“ 看来你对国民党还抱有幻想⋯⋯”

郑品元觉得韩卓昌的话讲得过早，逼人太甚，赶忙插话：

“ 铁司令今年多大了？看样子还不到四十岁⋯⋯

铁树林说“：四十二了。”

郑品元说：“ 不像，不像。你还长我两岁。可是我长得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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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相，我得叫你大哥呢。”

铁树林说：“ 孔夫子说，四十而不惑，可是现在很多事情，

我常常疑惑，拿不定主意⋯⋯”

郑品元说“：到了‘知天命’之年就好了。知天命，可以理解

为知道事物的发展规律吧？哈哈哈⋯⋯”为了缓和气氛，郑品

元大笑。

卓昌在郑品宴会之后，郑品元和韩 元的房子里，又发生了

激烈的争论。

韩卓昌说：“ 我的判断不错吧？我知道铁树林不过是借我们

一片地方来休养生息，将来还得跑回国民党那里去。你看看，

他谈话的态度⋯⋯”

郑品元说：“ 你对他讲那些话，为时过早，逼得他好难堪

哟！连我在旁边都不好意思！现在他送上门来，靠我们细致的

工作。冷手抓不了热馒头。”

韩卓昌又提出一个新建议：“ 看来打退国民党的反共高潮大

战在即，我的意见，这次国民党进攻，把他摆在一个方面，给

他一定的战斗任务，考验考验他。”

郑品元说：“ 不行，不行！他和国民党，和国民党部队中的

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我们要他们参战，还不知道会把

他逼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韩卓昌说：“ 如果国民党真的来进攻我们，我很担心，他为

了再取得国民党的信任，会不会给我们一家伙？那不等于在我

们背后安插一个敌人吗？”

“ 不会，不会的！”郑品元说。

“ 那就让历史来证明吧，为了党的事业，话我可是说在前

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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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晋豫边区军区有一个半专业性的“ 前锋”文工团。为了迎接

“ 七七” 战三周年，文工团每天紧张地排演节目。程宜芬住在抗

文工团的临村，只有一里路远。只要那里的锣鼓一响，程宜芬

的腿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跑。开始她只是怀着浓厚的兴趣去

看热闹，很快地就变成了这个文工团的朋友，又毫不客气地给

他们当起导演来。通过导演《 打渔杀家》和《 王佐断臂》，“ 前

锋”的同志们对程宜芬的唱功、做功、导演才能和在评剧音乐

方面的造诣，产生了崇敬的心情。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 程

姐“”：程姐，参加我们‘前锋’，给我们当导演吧。”有的同志干

脆叫她“ 程导演“”：程导演，再给我们导个评剧新节目吧“！”程

导演，我拜你为师行不行？你在评剧艺术上的造诣，简直让我

倾倒⋯⋯”程宜芬又一次体会到被人崇拜的快感，她一到“ 前

锋”来，就觉得如鱼得水。

这天傍晚，她从“ 前锋”回到自己驻地的村子，半道上遇见

了杨成若。因为杨成若最近帮助铁树林整顿部队，非常忙，他

们也好多天没有见面了。两人相遇后，都站住脚步，彼此深情

地望了一刻。杨成若拉着她的手，在她的耳边轻柔地说：“ 有十

天没有见面了——整整十天呀，如果不是帮助铁司令处理军

务，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么长的时间⋯⋯你也想我吗？”

程宜芬嫣然一笑：“ 说真的，你不要生气，我一进入评剧艺

术境界，什么都会忘记的。我是一个艺术至上主义者。”

杨成若握紧了她的手，反复地用力地摩挲着，说：“ 你用不

着表白了，我爱你，爱你，我是多么爱你！一见你，我简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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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揉搓成一个团，一口把你吞下去，和我融化在一起，你不

要笑我，真的⋯⋯”

程宜芬还是“ 咯咯”笑了，也把他的手抓紧，说“：早晚我要

你把我揉成团，早晚我要让你把我吞下去的。但是，现在不

行，不行！”

“ 为什么？”

“ 因为现在我们正从事伟大的爱国战争，”程宜芬说“，个人

的一切都应服从它！”

杨成若说：“ 我们的爱情并不妨碍这伟大的事业，而且会促

进它呀！”

程宜芬说：“ 爱情不会，婚姻会⋯⋯”

杨成若知道没法说服她，也不敢进一步动手动脚。停了一

刻，说：“ 最近你不断到‘前锋’去。我以为，帮助他们导导戏，

交交朋友是可以的。但不可和他们把关系搞得太深，一切都得

有个分寸才行。”

程宜芬最讨厌人家干涉她、教训她，立时把她的手抽回

来，问“：为什么？”

杨成若说：“ 因为我们毕竟还有自己的事业⋯⋯”

“ 我们自己的什么事业？”程宜芬严肃地问。

杨成若说：“ 我们还是国民革命军，还是忠义抗日军，还不

是共产党呀⋯⋯”

程宜芬执拗地说：“ 我以为，为了抗战利益、抗战大局，我

们没有什么个人的事业，小团体的事业！”

杨成若微微地笑了，说：在这一方面，你似乎还是比较幼

稚⋯⋯”

程宜芬再忍耐不下去了，说：“ 你不要教训我，你也没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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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干涉我。我只要正义和艺术。从正义中，我感到自己是一个

伟大的人；从艺术中，我获得了丰富的人生乐趣。再说一遍：

你现在并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没有权利干涉我！”说完，转身走

了。

杨成若叹了半天气：这个美丽得令人着魔的女人呀，这枝

带刺的玫瑰呀，这个既富有感情又冷漠无情的女人呀，这个脸

上一时充满阳光、瞬时又暴风骤雨的女人呀，叫我如何是好

呢？

⋯⋯

程宜芬继续给“ 前锋”文工团排练节目，她从人们的崇拜和

友情中得到快乐。她想在“ 七七”之前，向晋豫边区军区的部队

和忠义抗日军的所属部队，进行几场慰问演出，谁知，戏没有

演成，一场大战爆发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22

第十章　　　　一奶同胞与对手

一

晋豫边区军区司令部，接到第二战区阎司令长官一个“ 第

２１３号”紧急电令：

第十八集团军晋豫边区军区司令部郑：

兹令你部于六月五日挺进至伏阴、青风、旧乡一

带布防。目前你部所驻流古镇、十里营至白山口一带

防区，由第一集团军所部接防。你部在开驻新防区

后，应相机向日军发动攻势接此电令后，你部之行

动计划、行动日期及路线，应立即报来。切切此令。

第 　　二战区司令长官 阎

民国三十年五月十三日

接到这个电令后，郑品元和韩卓昌立即召开了晋豫边区军

区党委常委会议进行讨论。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国民党的一个

大阴谋，是要在我区进行反共摩擦的前奏。他们要把我军调出

几个月来我们辛辛苦苦建设的抗日根据地，到他们指定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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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所谓“ 相机向日军发动攻势”，实际上是把我军送至日军的

虎口之下，借日军之手，消灭我军。因为，在他们指定的我军

的新防地，驻有日军的强大兵力。我们的抗日根据地由他们接

管，即拱手送给他们。我们坚决不能执行这样的军令。本着

“ 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我们应首先和国民党谈判，并声

明这个军令是错误的，我们不能执行错误的军令，要他们收回

成命。如果第一集团军以武力强行进驻我区接防，本着“ 人不

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方针，我们应坚决

予以反击，并力争消灭一部分国民党反共顽固军队，给国民党

点颜色看。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在军事上也作了相应的调动。

会后，把以上意见电报晋冀鲁豫军区和党中央，并立即接到了

回电，表示同意。接着要讨论的问题，是如何和国民党谈判

了。

人家都知道，国民党第一集团军司令郑哲元，是郑品元的

１９２７年的大革命前，兄弟两亲弟弟。在１９２５ 人一起在黄

埔军校毕业“。 八一”南昌起义后，兄弟两人却分道扬镳了。抗

战爆发后，蒋介石为了协调全国的军事部署，成立了若干战

区，他们兄弟二人，作为友军和友邻部队，恰恰又都属于第二

战区。几年来，由于全国人民抗日浪潮的影响，共产党统一战

线政策，再加上郑哲元的兄弟关系，作为友邻部队，处得还算

不错。既然有这个社会关系，不可不用。大家一致同意要郑品

元到第一集团军找找他弟弟郑哲元，力争国民党收回成命，至

少可以缓和一下矛盾，或者在国民党向我进攻时，第一集团军

不那么积极执行上边的命令，即使变相抵制，对我们也比较有

利。大家在作了这个决定以后，郑品元笑着说：“ 你们不知道，

在小时候，我们兄弟俩就常常打架，一打起来，我往往骑在他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24

的脖子上，揍他的屁股，哈哈！他可能记我的仇，这个‘判’很

难谈呀⋯⋯”

“ 亲弟兄嘛，哪有不打架的，小时候的事，他还记得？”有

同志说。

郑品元接着说：“ 你们可能知道，我这位弟弟，在庐山军官

训练团受过训，得到蒋介石的表彰。现在是蒋介石的心腹嫡

系、忠实的反共分子。现在他唯蒋介石的脸色行事。这二年我

们关系比较好，是因为全国抗日高潮的影响。如果蒋介石决心

反共，我这位弟弟对他亲哥也不会手软的⋯⋯哈哈哈！”

“ 那你这个哥哥还像当年一样，骑在他脖子上，揍他的屁

股嘛！”政委韩卓昌说。大家都笑了。

“ 你到他那儿谈判，他会不会把你扣住，不让你回来？”有

人提出疑问。

郑品元说：“ 目前⋯⋯还不至于⋯⋯‘两国交兵，不斩来

使’，我总算个‘来使’吧，他还不会堕落到这一步⋯⋯”

二

第二天，郑品元带着几个随行人员就出发了。临行前，以

晋豫边区军区和他个人的名义给第一集团军发了一个电报，说

我军区司令员郑品元，已专程前往第一集团军，提出我军对

２１３号军令的意见。

郑品元是那天黎明出发的。在我抗日根据地这段路程内，

到处有站岗放哨的儿童团，到处有响亮的抗日歌声。由于实行

了减租减息政策，群众生产热情高涨。小麦已经接近收割，看

来收成不差。我军在这里住得久了，许多老 百姓都认得郑品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25

元。当他们的马匹从田头经过的时候，手拿镰刀准备收割麦子

的老百姓纷纷向他们打招呼“：郑司令，郑司令！”他也向老百姓

招手致意，说：“ 老乡们，快收、快打、快藏吧，说不定什么时

候鬼子会出来抢粮的！”

一个老乡说：“ 鬼子要是来了，八路军和老百姓一起揍狗日

的！”

大家都笑了。

在他经过一个村口的时候，一群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 其

实那红缨枪只能当演戏的道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为首

的孩子童声童气地高喊“：站住！干什么的？”

郑品元的一个护兵说“：小老乡，这是郑司令。”

那个为首的孩子说：“ 我们不管什么正司令副司令的，有路

条吗？”

儿童团站岗放哨盘查行人，没有路条不能放行，这是军区

规定的，郑品元每次出行，都要警卫员带着路条。一个警卫

员，拿出路条给孩子看了。那孩子闪开道路，说“：走吧！”并且

严肃地补充说：“ 没有路条，我爹也不能过！放走个汉奸怎么

办？”

郑品元觉得这孩子很有意思，勒住马笑问：“ 小家伙，日本

鬼子来了，怕不怕？”

“ 不怕，我拿红缨枪扎他！”同时晃了晃手中的红缨枪，好

像他面前有一个稻草人。

“ 好样的，像个小英雄！”郑品元表扬他一句，策马继续前

进。他想不到半年的时间，我们就建立了这么一块抗日根据

地，怎么能拱手让给国民党呢？长征之后，国民党占领了苏

区，白狗子残杀了我们多少老百姓呀！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26

三

郑品元是第二天早 红门晨到了第一集团军司令部驻地

寨的。这是紧靠黄河北岸的一个大村镇。郑品元没有想到，他

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和热烈的欢迎。

里以外，一个郑品元还没有来到红门寨，十 上校级军官就

带着一支马队在那里迎接。“ 报告郑司令员：第一集团军司令部

团团长冯初忠警卫 ，奉郑哲元司令之命在此迎候！”

，还郑品元没有下马 了一个礼，说：“ 好，走吧。”

冯初忠上马跟着前进。在红门寨村口，他的同胞兄弟第一

集团军司令郑哲元也带着一支卫队站在那里迎接。郑品元下了

马。郑哲元向前走了几步，敬礼：“ 我代表第二战区阎司令长

官，对郑品元司令员表示热烈欢迎！”

“ 谢谢！”郑品元说。两人紧紧握住了手。郑哲元小声说：

“ 哥，有半年多没见了，怪想的⋯⋯”

郑品元也小声说“：上马走吧。”

两人上了马，不多时，走进寨子。一进寨门，军乐队就吹

起“了 接官号”：

嗦，哆，哆嗦哆，

嗦哆咪，咪哆咪，

哆咪嗦嗦，咪哆嗦嗦，

咪哆嗦，嗦，哆⋯⋯

几十把军号一齐奏起来，声音震耳欲聋。郑品元再看街道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27

两旁，全副武装的队伍排好一个一个的方阵，站在队列前面的

军官庄严肃立，阵势威武雄壮。各式轻重机关枪、迫击炮、钢

——炮 还有一门野炮，整齐排列。当两位郑司令经过每一个队

列的时候，他们纷纷高喊：“ 敬礼！“”敬礼！“”敬礼！”整齐的声

霄音，响彻云 。

郑品元小声说：“ 我的好兄弟，你这是摆的什么阵势？向我

示威吗？”

郑哲元说：“ 不是，正赶上我们阅兵，让哥见识见识⋯⋯”

郑品元说“：我见得多了！”

郑品元见大街两旁的墙壁上，用白石灰和红土刷了不少大

标语：

“ 在蒋委员长领导下抗战到底！”

“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 抗战高于一切！”

“ 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

“ 必须服从军令、政令！”

“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

说着走进集团军司令部，大门、二门又是一阵层层岗哨的

“ 敬礼”之声。

郑哲元把郑品元送进准备好的房间，护兵早已把温水倒在

洗脸盆内，搪瓷牙缸上放着挤好牙膏的牙刷。

郑哲元说：“ 哥，你赶忙洗漱一下，马上就要举行宴会，校

级以上的军官都要参加呢！宴会完了，咱们作为兄弟再谈谈家

常⋯⋯”

郑品元说“：好的。”他知道，目前是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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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四

宴会之后，郑品元回到为他准备的住室，等着他的同胞弟

弟、目前他的对手郑哲元的到来。

他们家乡在江西省著名的瓷都景德镇。小时候他父亲开了

一个瓷窑。兄弟二人还没有成人，作为劳动力就和泥水打交道

了。他们都没有上过学，只是在私学馆里由冬烘先生教过“ 子

曰：学而时习之，不以说乎”之类的文化知识。后来瓷窑倒

闭，兄弟二人一起瞒着父亲逃出家门，在一支桂系军阀队伍里

当了兵。当兵的第五个年头，双双被提拔为上尉连长。在这支

军阀部队里，他们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也接触了各种各样的

知识。知道了孙中山、袁世凯、封建帝制和三民主义，后来又

知道了共产党。知识的增加使他们觉得，在军阀混战的年月，

为他们卖命不值得，于是弟兄双双南下广东，投考了黄埔军

校。在北伐战争的一次激烈战斗中，兄弟失散了。从此，兄弟

两人就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同胞兄弟各走什么道路，都不

是必然的。因为各人的偶然机遇，哥哥郑品元上了井冈山，弟

弟郑哲元却进了蒋介石的庐山军官训练团。在哥哥过雪山、草

地，吃树皮、草根的时候，弟弟却在庐山听蒋介石的训话。哥

哥经过长征，从陕北转战华北，弟弟也带着自己的队伍到了黄

河两岸。哥哥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弟弟却在“ 剿匪”中立了

功。“ 第二次国共合作”，把昨天的敌人，又变成了今天的友

军。不是别人，机缘恰恰把他们亲弟兄弄到一起交锋——命运

啊，你怎么那么能捉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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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比弟弟大两岁。小时候兄弟打架，当然是哥哥占上

风。但在十年内战中，兄弟二人所属的部队却没有直接交过

锋。

“ 现在，看来现在要真刀真枪较量一番了！”郑品元想。在

谈判之前，他分析了谈判的可能的结果：他熟悉自己的弟弟，

民主义他忠于自己作为国民党将军的职守，他坚信自己的三 ，

他不能、也不会念及兄弟情分的⋯⋯

郑品元想着，弟弟郑哲元进来了。

“ 哥哥，要不要早些休息？长途鞍马，太疲劳了。”郑哲元

说，口气亲切而爽快。

郑品元没有立刻说话，看着弟弟，笑了。半天才说：“ 你认

为我能睡得着吗？”

“ 睡得着，你应该睡得着。天塌下来由兄弟我扛着。”郑哲

元说。

又沉默了一刻，郑品元说“：你知道我这次来干什么吗？”

“ 知道，知道！你电报中不是都说了嘛！”弟弟爽快地说，

“ 咱们今天不谈军务，叙叙家常好不好？”

郑品元说：“ 军务可以不谈，那是明天会谈的事。但是，你

总得给我透个信儿呀！”

郑哲元说：“ 你我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无

所谓信儿，命令就是信儿，信儿就是第二战区给你们的电报。”

弟弟的口气很严肃。

哥哥捺了一会性子，说：“ 你知道，你们要我们撤出由你们

接管的地方，是我们的抗日根据地呀。我来时还带来了根据地

百万群众和农救会、妇救会、青救会、工救会等人民团体的请

愿书。群众要求我们的部队留下，反对你们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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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笑 “ 哥哥，说一句冒犯你的话：你们共产党，善于了：

运用群众的名义，谋你们一党的私利。”

“ 混蛋！我不允许你对共产党有不尊重的言语！”郑品元以

哥哥的态度骂弟弟了。

郑哲元怔了一下，说：“ 我说了，咱们不谈军务嘛，你要　

谈！”

郑品元也沉静了一下，说“：好，好，好！不谈，不谈！”话

锋一转“，听说你结婚了。弟妹可好？”

“ 很好，很好！”弟弟笑答。

“ 没有带来？”

“ 没有！你还不知道呀，在戎马生涯中，怎么能带太太

呀？现在她在重庆⋯⋯”

“ 我还听说，弟妹是个戏子，很漂亮吧？”

这次轮到弟弟生气了：“ 什么戏子！川剧演员！艺术家！”

“ 一样，一样！我喜欢艺术家，但你如果征求我的意见，

我就不同意你和‘艺术家’结婚，当然，我可能有点成见。哈哈

哈，哈哈哈⋯⋯”

弟弟反唇相讥：“ 幸亏你当哥哥的作不了主，好多事情要你

作主，一定糟糕透顶！不谈这个了吧——现在，你还没有给我

娶个嫂嫂？”弟弟亲切地问。

“ 没有，没有！承蒙你们的‘蒋委员长’开恩，大渡河一

战，给我省去了一只胳膊，”郑品元有意晃动了一下右臂的空袖

子“，现在都四十多岁了，谁还肯要？不像你们国民党，只要有

官当，是鱼是虾，都可以娶几房太太的⋯⋯”

弟弟马上提醒哥哥：“ 咱们可不要谈政治呀！⋯⋯哥身体怎

样？”口气似乎很亲切。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31

郑品元也马上说：“ 不谈，不谈！谈谈生活。我的身体还很

好——除了这只胳臂⋯⋯”

弟弟有意把话扯到家庭上来：“ 咱们母亲不在了，三年前，

我借机回过一次家，老父亲的身板还可以。他劝我说，你们兄

弟别枪林弹雨地在外边闯荡了。他老人家希望我们回去过老百

姓的日子。我给老人家说，我们现在是身不由己了，等战争过

后再回家孝敬你老人家⋯⋯爷爷辈儿的人都去世了。兄弟辈儿

的，全不相识！唉，近二十年了，人世沧桑⋯⋯要说还有第二

个亲人，就剩咱们弟兄了！”

“ 是的，就剩咱们弟兄了！”哥表示同意“，可是，又是在这

种情况下见面⋯⋯”哥哥也叹气了，“ 唉！想当初，你不听我的

话，假如‘山口之战’时，你听了我的话，咱们一起上井冈山，

也不至于⋯⋯”

“ 不听你的话⋯⋯哥哥，小时候，一不听你的话，你就打

我，我现在还记恨你呢，哈哈！”

“ 谁叫你总是个捣蛋鬼呢？现在，也还是要捣蛋！你如果

捣蛋，我还会揍你的，哈哈⋯⋯”哥哥说。

“ 不是我捣蛋，是你，你们捣蛋⋯⋯要是真打起来，还不

定谁打谁的⋯⋯呢！”弟弟笑了，笑声有些冷。

郑品元倒背着手，在房内踱了几步，看看窗外，满天星

斗“：看来明天天气很好⋯⋯”

“ 是的，明天天气可能不错⋯⋯”弟弟附和着。

五

第二天，在集团军司令部举行了一个规模不大的会谈。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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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会谈的国民党一方有第一集团军司令郑哲元和他的副司令、

参谋长，作战处长，第二战区派驻集团军的高级参议、督察专

员，还有一个特殊人物，就是我抗日根据地内均城县原县长。

因为均城县建立民主政权时，又民选了县长，不承认他这个县

长，他长期住在第一集团军司令部，成了“ 流亡县长”。此人五

十余岁，穿一件长衫，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明杖也是很洋

的，是一个不伦不类的“ 中西合璧”式的人物。

共产党方面，就只有郑品元一人和随时为他服务的秘书

了。

会议理所当然地由郑哲元主持。他先致了欢迎词，说：“ 我

代表第一集团军全体将士，同时也代表第二战区阎司令长官，

对晋豫边区军区郑品元司令员表示热烈欢迎！在当前国家处在

危亡之际，大家都应以抗战大局为重。一个国家，就是中华民

国；一个政党，就是国民党；一个主义，就是三民主义；一个

领袖，就是蒋委员长！”在郑哲元说到“ 蒋委员长”时，起立，双

脚后跟“ 叭”地猛一磕，做了一个立正姿势，接着说“：在蒋委员

长（ 又是一个立正）的领导下，都要服从军令、政令！如果各

部都自行其事，搞封建割据，那就不可能争取抗日战争的胜

利。正是为了这个最高目的，为了调整战役部署，最近，第二

战区对晋豫边区军区，下达了第２１３号军令。这是从整个战局

利益出发考虑的。晋豫边区军区收到此军令后，提出质疑，要

求陈述他们的意见。按道理，军令就是军令，没有什么道理、

什么价钱好讲的。但是，考虑到国共合作的大局，我们请示第

二战区阎司令长官。阎司令长官命令我们，请郑品元司令员到

这里来，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现在，就请郑品元司令员陈述

他们对这个军令的意见⋯⋯”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33

郑哲元这番话，是郑品元所预料到的。等他说完，郑品元

掏出烟卷，放在口中、只用一只手，大拇指和小拇指夹着火柴

盒，中指和食指夹 “ 嚓！”划着了，在座的人都为这独着火柴杆，

手技巧感到惊奇。郑品元抽了几口，不慌不忙地说：

“ 各位同志，各位朋友。刚才，第一集团军郑哲元司令讲

了话。我想，他的讲话，不仅是代表第一集团军，也是代表第

二战区阎司令长官的，更确切地说，是代表国民政府，代表国

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代表蒋委员长⋯⋯”郑品元一说“ 蒋委员

长”四字，在座的各位马上起立，两只脚后跟一磕，做了一个

立正姿势，等郑品元接着发言时，他们才坐下来。

郑品元接着说：“ 郑哲元司令谈到抗战大局，只要大家从这

个大局出发，那么一切问题就好解决了，我们同意这个提法。

但是，把我们从艰苦建设的抗日根据地挤走，是不是‘抗战大

局’需要？因为日本鬼子占领我们的许多土地，还没有收复

呢！怎么单单来‘收复’我们这一小块抗日根据地呢？至于军令

这个问题，我党、我军的一贯态度是：正确的我们就服从，不

正确的我们就不 ”服从⋯⋯

“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之分，难

道你们共产党认为正确，它才正确；你们共产党认为不正确，

它就不正确吗？岂有此理！”那个参谋长气势汹汹地插了一句。

郑品元冷笑一声：“ 参谋长阁下，且息尊怒。小弟还有以下

意见，请允许我讲下去。你们口口声声讲‘抗日战争的大局’，

可是，你们今天制定一个什么‘限制异党办法’，明天制定一个

‘处置异党方案’。别以为这是你们党的秘密文件，我们不知

道。你们也赞成统一战线，赞成全国人民团结抗战。那么，我

们天天被你们‘限制’，被你们‘处置’，何以言‘团结’？何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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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建立了一块抗日‘统一’ 根？我们辛辛 据地，你们为什么看

成眼中钉、肉中刺？想用一纸命令把我们赶走，我们 根据抗日

地的人民是不会答应的！我带来了一份抗日根据地各人民团体

的抗议信，你们不妨看一看。”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封信，交给郑

哲元。郑哲元并不看，放在一旁。

那位县长尖声尖气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几个什么人

民团体？我是均城县的县长，是该县的代表，我一点也不知道

有此事⋯⋯”

郑品元说：“ 这位尊敬的先生，你代表谁？你只能代表你的

长衫和外国买的文明杖。如果你真是均城县人民的县长，你就

应该回到均城县和你的人民共同打日本鬼子，而不是跑到黄河

以南当寓公或者在这里当‘流亡县长’⋯⋯”

那位仁兄生气地说：“ 我是人民的父母官，我抗议他对父母

官的大不敬⋯⋯”

“ 谈正题！”郑哲元似乎在下命令。

那位副军长说：“ 你们共产党口口声声言抗日，实际上是借

机扩大自己的地盘和势力范围，游而不击，搞封建割据⋯⋯”

郑品元哈哈大笑：“ 这位副军长阁下，你还是不要讽刺你们

自己吧！例子不必多举，就以半年前日本鬼子那次扫荡而言，

你们一枪不发，逃到了黄河以南！又借机把铁树林将军的部队

搞得七零八落，这才是游而不击呢！至于搞封建割据，大有人

在，但不是我们，是那些大小军阀们！这次，正是我军袭击了

日军的云山机场，摧毁了敌人十余架飞机，西水、怀令一战，

歼敌、伪千余，并毙敌大佐二名，这不仅在我们的报纸上公布

了，连中央社也广播了。现在你们回来‘收复失地’了，但不是

向日本人收复，而是向坚决抗战的我军‘收复’⋯⋯”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35

这时，郑哲元司令发言了：“ 当前中华民族处在生死存亡的

关头，任何党派、军队，都不得把我国的任 地，划为何一片土

自己的势力范围。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军令得不到执行，那

么，我们将使用一切我 要的手段来执行军令。我这话们认为必

可不是说着玩的⋯⋯”

郑品元冷笑了：“ 哈哈！很好，很好！承蒙你的坦率！我也

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

我，我必犯人’，我这话也不是吓唬小孩子的。诸位，我们都

是军人，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年轻气盛的参谋长，单刀直入地说：“ 这就是说，嘴头

上谈不成，要让机关枪、大炮来发言了？”

“ 只好让机关枪、大炮来发言了。不过，这也不是军事秘

密：你们的大炮不多，比日本人的还差一些。我们则没有大

炮。如果用武器谈判，恐怕我们用机关枪、手榴弹发言的时候

多一些。这就有点不平等了，是不是？”郑品元冷冷地说。

“ 那就让机关枪、手榴弹发言吧！”郑哲元拍了一下桌子。

会谈就此结束。

六

郑品元马上要回到我抗日根据地去。目前第一集团军和我

晋豫边区军区的紧张关系，是蒋介石在全国发动反共高潮的总

形势所决定的，会谈不会有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

谈一谈还是比不谈好，一是做到“ 有理”，二是可以了解一些情

况，用我们的正义影响一些人。既然已经谈到“ 用机关枪、大

炮发言”了，一个打退反共高潮的战役在所难免，郑品元得赶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36

紧回去，准备打仗。

员正在给 “ 哥呀，你怎么这警卫 郑品元备马，郑哲元来了：

么快就走？难得来一趟，玩玩，休息两天吧。”态度亲切而热

情　。

郑品元笑着说：“ 我的好兄弟，你要是告诉我，而且保证在

半年之内不向我进攻，我就停半天。怎么样？”

郑哲元说：“ 你我都是各为自己的主义奋斗的，你我又都是

上边不让我军人，我没有、也不能欺骗你。 们打仗，则国家幸

甚，你我幸甚；上边一定要打，我也无能为力去制止，我实在

不知道，是 你马上就走？”不是一定要打仗

“ 马上走！”郑哲元说。

“ 当然，我也不便留你，饭已经准备好了，吃了饭走吧！”

“ 不吃了。”

“ 饭总是要吃的，现在已摆在桌上 钟就，张口就来，十分

得；如果在路上‘打尖’，起码得耽误二十里路呢。”

郑品元觉得弟弟这话不假，说“：好吧！”

于是弟弟领着哥哥来到前院客厅。桌上早已摆好四个小

碟，四个炒菜，一个铝制筛酒壶正放在开水盆里。

“ 我陪哥吃吧。你的警卫员和秘书已另安排好了。”弟弟

说。

“ 很好。”郑品元说。

兄弟二人落座，郑哲元给郑品元倒了一杯酒。

郑品元说“：不喝了，要赶路呀！”

“ 那我也不劝哥了。”郑哲元说，回头喊他的护兵“，上饭！”

“ 是！”白生生的大米饭端上来了。此地是很难吃到大米饭

的，显然是弟弟特意招待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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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品元端起碗来，弟弟象征性地 哥端着碗，自己不吃，给

哥夹了一大箸菜，放在他的盘里。郑品元看着弟弟，弟弟也看

着哥哥。现在的眼光才充满兄弟情谊。二人对视了一刻，郑品

元把眼光收回来，扒了一口饭，轻声说：“ 看来咱俩真得打一仗

了⋯⋯”像是自言自语。

郑哲元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听上边的⋯⋯”

郑品元说“：说真的，咱俩个打起来，你不是我的对手。”声

音提高了一点。

“ 那不一定，”弟弟说“，看你那些人马刀枪吧⋯⋯”口气有些

轻蔑。

郑品元说“：咱俩个没交过手，但是比你强的‘人马刀枪’，

我领教的多了⋯⋯”

“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弟弟微笑着说。

“ 我老实告诉你，二伢子！”郑品元叫着弟弟的小名“，咱俩

个打起来，自然是你进攻我防御了。我们抗日根据地的‘首府’

在流古镇，如果打起来，你的部队想看见流古镇，除非你能看

见自己的后脑勺！这一点，你也应该报告你们的阎司令长官！”

郑哲元微笑摇头不语。

吃过了饭，郑哲元说：“ 哥先回屋收拾一下，我在门口儿等

着送你。”

郑品元刚进屋，一个军容整齐带着少校军衔的军官站在门

口。等他走近了，那军官“ 叭”地立整，向他敬了个礼。郑品元

看了看他“：你是⋯⋯？”

那军官说：“ 报告郑司令，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可是永世

难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 救命恩人？”郑品元觉得莫名其妙。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38

那军官说：“ 郑司令也许记得，在‘山口战役’中，你作为一

个连长，曾经背过一个受了重伤的小兵⋯⋯”

“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那次我们伤亡得太大了！”郑品元

说。

这军官又向郑品元走近一步，小声说：“ 我叫周大有，在集

团军司令部警卫团当营长。我是个血性男儿，热爱真理正义，

‘有恩不报非君子’，今天你们谈判，我就负责警卫工作，听了

你的讲话，深感佩服。将来有用着我的时候，一定效劳⋯⋯”

说着急急慌慌地敬了个礼走了。郑品元不知道此人的话是真是

假，说不定是一个什么难以料得到的阴谋。想着，警卫员把马

拉到门口。郑哲元和集团军的几个将军，在那里等着送行。大

家握了手，纷纷说了“ 再见”，郑品元上了马。

此时天色已晚，郑哲元嘱咐说：“ 路上小心点，山路不好

走，哥！”

郑品元回过头来说：“ 后会有期，请给我一个欢迎你们的机

会！”说着，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马蹄在土路上扬起黄

色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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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相对平静的日子

一

铁树林的部队自从向八路军靠拢以后，处在一个相对稳定

的时期。晋豫边区军区经常拨给他们一些军粮，根据地的老百

姓也不断送些慰问品。他用以前存下的大烟土，通过“ 底线”运

到敌占区去 还可以给部，换来一些银元、粮食、布匹、弹药，

队发一些菜金和少量饷钱。部队的伙食改善了，士兵的体力恢

复了。他还经常请一些八路军的文化教员、宣传队员来讲抗日

的道理、教抗日歌曲，部队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

每天黎明，铁树林都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功。先打一套

太极拳热热身子，再练一套少林拳，然后让护兵给他搬十二块

砖头，分三摞——每摞四块，放在一个木墩上。他运足气，用

“ 金沙掌”只那么轻轻一劈，四块砖从中间断为八截。这天，护

兵把砖摞摆好后，铁树林因为高兴，对护兵说：“ 再加上一块！”

护兵加到了五块。铁树林轻轻一砍，断为十截。“ 我的功夫又有

长进了！”他想。又对护兵说“：再加一块！”护兵摆上了六块。铁

树林一掌又劈断了！

铁树林练过功，然后到各连队看他们出操。在农村的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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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口令声和歌声此起彼伏，人们好像全都浸泡在兵营的大海

里。这天黎明，铁树林骑马来到一个村子，远远的就听见部队

出操的口令：“ 一，二，三，四！”或者拉长了声音喊：“ 一——二

四三 “！”抗 战 到底 力 杀敌 ”！“！”努

铁树林走近了，那领操的小军官喊着：“ 一、二、一！一、

二、一！步伐整齐点！挺起胸膛！收腹！一、二、一！一、

二、一！唱 向个歌：大刀 去！鬼子们的头上砍

一，二！”

于是，士兵们一面踏着整齐的步伐，一面唱着：“ 大刀

向 鬼子们的头上砍 去！前线抗战的弟兄们⋯⋯”

铁树林在旁边看着，感到非常满意。过了一刻，天渐渐亮

了，那领操的小军官忽然发现有一个跟着一队护兵的长官在看

他们出操，仔细一看原来是铁司令，立时慌了手脚。急忙跑步

到铁树林面前，敬礼：“ 忠义抗日军第二师第五团第三营第二连

连长李法才正在领操，请长官训示！”

铁树林说“：没有什么，你们继续操练吧！”仔细一看，这人

好生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 我好像见过你，咱们

是老乡吗？”

那小军官稍稍停顿了一下：“ 报告司令，半年多以前，也是

因为出操唱歌，司令打过我五十军棍！”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铁树林一下想起来了，他原来是唱浪声浪调“ 叫大娘，你

坐下，咱俩个说句苦情话”的那个小兵。

铁树林问“：你不记恨我？”

“ 报告司令，我不记恨。你的五十军棍打出个连长！”他自

己没笑，旁边队列里的士兵却悄声笑了。

铁树林问“：噢？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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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李法才 报告司令，自从那以后，俺就改好了。努力操

练武艺，一次打靶，我在全团拿了个第一！”

铁树林说“：好，好，好！上次日本鬼子扫荡，你没有跑？”

李法才说：“ 国民党那王八犊子，在背后捅了咱一刀。我们

被打散了。以后我想，还得跟着铁司令打日本，我联系了七八

十个弟兄回来了，我们师长任命我当了连长！”

铁树林说：“ 好，好，好，好！现在你升了官，将来该发财

了 你不是叫李发财吗？”铁树林自己先笑了。

李法才说：“ 报告司令，不是发财的发财，是办法的法，才

能的才。况且我只想跟着司令打日本，不想发财！”

铁树林说：“ 好，好，好，好！看来你还有点文化，念过几

年书？”

李法才说“：念过‘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油盐酱醋，山芋

藕姜’、‘人之初，性本善’什么的⋯⋯”

铁树林很高兴，说：“ 你的文化水儿不浅呀！将来有用着你

的时候⋯⋯”

李法才说“：报告司令！一定效劳！”

二

铁树林回到司令部，因为没有大事，拿起毛笔练了一会大

楷，然后练自己的签名。他作为少将司令，总觉得自己发出的

文件签名太幼稚，让人笑话。正练着，杨成若进来了。杨成若

看了铁树林的字体，说“：司令的字大有长进了！”

铁树林笑了笑“：不行，差远了！”

杨成若又说：“ ‘铁树林’这三个字，这样写比较好一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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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度、有气势。”接着拿过笔来，写了个样子

铁树林看了看，既像自己原来的写法，又比自己写得漂

亮，说“： 写字这玩意儿，得慢慢练⋯⋯”

接着，杨成若向他报告了几件军务。现在杨成若不仅是他

高级参谋。许的秘书处长，也是他的 多重大问题，他都征求杨

成若的意见，让杨成若代他处理一些问题或者安排他的活动日

程。此时杨成若知道铁树林没有太急的事，说：“ 有一件事，我

一直想向司令报告，总也没有适当机会⋯⋯”

听口气，不像是公务，铁树林说“：什么事？”

杨成若迟疑了一刻，说：“ 我 ”说了，司令不要生气⋯⋯

“ 我生你哪门子的气哟！”铁树林亲切地说。

又迟疑了一刻，杨成若才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和程宜芬

小姐⋯⋯少校，感情，已经很深了。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报

告您⋯⋯”

铁树林沉默了一会儿，并不看杨成若，像是自言自语：“ 知

道，知道，我早就知道，好像你们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有

心⋯⋯你和宜芬，都喝过洋墨水，是新派人物。我是她舅舅。

舅父，舅父，舅舅如同父亲，在婚姻问题上，我主张让她自己

作主⋯⋯”

杨成若听铁树林这么一讲，心中暗暗高兴，但仍不形于

色，说“：我很感谢舅舅！”他已经称铁树林为舅舅了“，宜芬说，

如果舅舅同意，我们想最近把事情办了⋯⋯”

铁树林说：“ 现在兵荒马乱的。仗，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

一结婚，将来拉家带口的，不好办。不过，我不反对，只要宜

芬愿意⋯⋯”

“ 我 ”再和宜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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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铁树林说。

过了两天，杨成若和程宜芬深谈了一次。程宜芬本来不愿

意在这种环境下结婚的，既然杨成若说她舅舅赞成（ 她不好意

思直接和舅舅谈），也就勉强同意了。

三

这天，程宜芬骑着一匹马到 二师师部去修理他们的发报

机，路上和正在行军的一支八路军连队相遇。在这一段时期，

忠义抗日军和八路军相处得很好，行军或者演习时，两军相

遇，都要互相敬礼的。程宜芬向这支部队敬了礼，并且和他们

连长讲了几句话。事情的偶然性就在这里：如果程宜芬或这个

连队都早几分钟或晚几分钟出发，或者没有走一条路，事情就

完全是另一个样子。正是因为他们相遇了，才发生了下面的

事 。

程宜芬和八路军连长说了几句话，眼光转向战士们。她忽

然大吃一惊：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个徒手战士，夹在中间走着。

这个人怎么像是孔凡贞呢？他怎么在这里？他英勇牺牲了呀！

如果是他，为何夹在战士中间？也许是面貌相同？⋯⋯

程宜芬骑着马跑前跑后，又看了几遍，不仅相貌一样，连

那走路的姿势也十分相似。后来，这个人也发现了她，用深情

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来。由于她的美貌，许多过路

人往往也这么看她，这不足为怪，但那眼光，她是多么熟悉

呀！可是，如果他是孔凡贞，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肯定不会

是他⋯⋯

想了一刻，她怎么也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完全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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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想着，想着，她和那支部队的距离拉远了。她想再追过

去，向那位连长打听一下这个战士姓甚名谁。当时，如果程宜

芬灵机一闪，勒马回头，真的去问明白了，事情就是另一个样

子了。可是她偏偏犹豫了半天，没有下决心。后来她又想，孔

凡贞牺牲的消息可能是假的，在复杂的战斗情况中，许多人认

为某某已经牺牲，过了不久他又回到部队的事，不是常有发生

吗？人家都说孔凡贞是共产党，她从没有问过他，也许他借日

本人扫荡之机，又回到共产党方面来了。我必须打听清楚才

好。尽管她目前和杨成若已经达到了即将结婚的地步，但是一

想到孔凡贞，把两人加以比较，她就觉得他们两人差着一个

“ 等级”：如果她身边有一个孔凡贞，杨成若就该“ 靠边站”了。

既然这个人那么像孔凡贞，我必须问清楚。想到这里，她急忙

策马回头，去追那个八路军连队。可是，她追到一个三岔路

口，层层山峦挡住了视线，她不知道连队到哪个方向去了⋯⋯

只好勒马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心中好不烦闷⋯⋯

这天晚上，程宜芬回到忠义抗日军司令部，杨成若高兴地

告诉她：“ 咱们的婚姻大事，我已经和舅舅谈过，舅舅表示同

意。我想，找个适当的日子，咱们就结婚，你看好不好？”

程宜芬半天没有言语，似乎没有听到。杨成若又说了一

遍，程宜芬仍然心不在焉；当杨成若说第三遍的时候，程宜芬

忽然说了一句：“ 算了，算了，别说了！你让我清静一会儿好不

好！”她显然生气了。

杨成若有些莫名其妙，愣了半天，低声下气地说：“ 我，我

怎么得罪你了？”

“ 你没有得罪我，没有得罪我！现在大敌当前，急着结哪

门子的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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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若陪罪似地说“：我是报告了舅舅的呀！”

“ 舅舅是舅舅，我是我！你别拿舅舅来压我，别以为舅舅

现在信任重用你，你就可以随便摆布我！”

杨成若觉得事情发生了变化，暂时又不敢深问，愣了半

天，说“： 你，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你⋯⋯看来，你非把我折

磨死不行⋯⋯”

“ 我折磨死你，活该！是你愿意⋯⋯”

杨成若想：在她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少说为佳，他悻悻走

了。他得细细思索一番，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自己举止

言语失当，得罪了他的“ 公主”了呢？⋯⋯

从此，程宜芬茶饭难进，总想设法打听孔凡贞的真实消

息，但是，大战马上就要爆发了！

程宜芬所看到的八路军连队中的那个徒手战士，确实是孔

凡贞 孟令全。在全国的反共高潮中，郑哲元部要向晋豫边

区军区进攻的消息，已经流传很久了。大战爆发前，韩卓昌命

令保卫处把孔凡贞交给独立一师的一个连队。保卫处长向连长

交代说：“ 这个人既不是我们的战士，也不是我们的犯人。准确

点说是有‘特嫌’的正在受审查的人⋯⋯”

连长问：“ 马上就要打大仗了，你把这样一个人交给我们，

等于给我们一个包袱，情况紧急时，我们怎么办？是信任他？

把枪交给他和我们一起战斗，还是偷着从背后给他一颗子弹？”

保卫处长说：“ 你看着办，相机行事吧。这当然不是我个人

的意见。反正一打起仗来，出了什么事，战后都好解释⋯⋯”

就是这样，孔凡贞就到这个连队来了。

程宜芬没有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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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阻　击　战

一

郑品元离开第一集团军，他的对手加同胞兄弟给他送行

时，郑品元讲：“ 你们想看到我们抗日根据地的首府流古镇，除

非你能看到自己的后脑勺！”这是郑品元使“的 激将法”。他深深

了解自己弟弟的脾气：他无论想干什么事，你越说不行，他偏

偏要说行；你如果想让他去干什么，最好说你不要去干什么；

如果不想让他干什么，最好说你应该去干什么。小的时候，哥

哥就常常用这种办法“来 指挥”弟弟。

郑品元回到晋豫边区军区，进一步做了战斗部署。党中央

和晋冀鲁豫边区早就有指示给他们，要准备打个大仗，击退国

民党的反共高潮。这次战役，不仅有晋豫边区军区所属的部队

参加，还调动了冀鲁等抗日根据地的大量部队。

国民党向我晋豫抗日根据地的进攻，是在这年的阴历五

月，刚刚麦收之后开始的。参加的国民党部队，除了第一集团

军的三个师作为主力之外，还有一个骑兵师，两个独立旅，一

个炮兵团，三个晋南的地方保安团，达五万之众。

国民党的部队分东、南和西北三路进攻。郑品元只抽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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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团也分三个方向进行守备。实际上郑品元在国民党的主攻

方向只放了一个团，其他两个方向各放了一个营，却大规模构

筑真假防御工事，装作坚守的样子。郑品元命令这些守备部

队，一定要坚持三天，然后相机转移。其实，这都是一些假动

作。我军的主要兵力已长途急行军，绕到敌后，在预定地区张

开了消灭敌人的口袋。

当第一集团军接近抗日根据地时，根据地边沿的每一个村

庄的墙壁上，都用锅底灰刷了大标语：

“ 坚决打退国民党顽固派的反共高潮！”

“ 保卫抗日根据地的每一寸土地！”

“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 坚持抗战，反对内战；坚持进步，反对倒退！”

“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军区司令部宣传队还编了一些歌谣，来刺激郑哲元：

郑哲元，

真孬种，

来我边区偷大饼。

一嘴咬住块大石头，

硌掉门牙肚子痛！

一切迹象都表明：晋豫边区军民要坚决守备。

三

从南路进攻边区的国民党先头部队，是白才武部。白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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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原铁树林部的第三师师长，在去年冬天日军那次大规模的

“ 扫荡”战役中，在郑哲元的策动下，哗变出来，彻底归顺了国

民党。郑哲元把白才武的部队改为“ 暂编第七师”，由他任师

长。他的部队名义上是一个师，实际上只有一个团的兵力。因

为在他哗变的时候，只拉出来两个团，后来和铁树林关系很深

的部属，又跑回去约有一个团的兵力。此后郑哲元没有给白才

武补充武器弹药，他也没有招到新兵。就是这样稀稀拉拉的一

个团的部队，郑哲元却要他打先锋。白才武知道郑哲元要考验

他，决心在这次反共高潮中立下战功，以取得信任。

防守正面前线的，是晋豫边区军区独立一师的一团。在国

民党接近我边区的时候，为了表示我军保卫边区的决心，按照

事先的计划，一团团长派了一个名叫吴为明的参谋，给白才武

送了一封信：

暂编第七师师长白才武阁下：

请你部立即停止向我边区的进犯。我们的方针是

“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抗日

根据地的土地一寸也不能丢失。你们如果继续向我抗

日根据地进犯，一切严重后果由贵方负责，小心斩断

你们的魔手。今派我部吴为明参谋送此信，以示警

告。勿谓言之不予也！

独立第一师第一团团长　　赵至全

月 日

白才武接到这封信，马上把送信的参谋吴为明绑了起来，

同时把他的部队集合在广场上。他把赵至全的来信当众念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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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讲了一番话：

“ 弟兄们！我白才武身为国民革命军的师长，坚决服从国

民革命政府的军令、政令。在此民族危难关头，任何违反军令

者，都是我白才武不共戴天的敌人！八路军违反军令、政令，

游而不击，擅自扩充自己的部队和地盘，罪不容诛！我们今天

来讨伐他们，理所当然。为了表示我们反共的决心，我要宰了

八路军送信的这小子。”转身对他的行刑队说“：开刀！”

此时，行刑队的刽子手，已经把吴参谋的上衣扒光了，绑

在一根木柱上。吴参谋高声骂着：“ 白才武！你不要猖狂！你杀

了我一个，抗日根据地的人民，全国的人民，一切有民族良

心、有正义感的人民，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你们不打日本鬼

子，专搞反共摩擦，是决没有好下场的！

白才武睁着血红的眼睛“：老子亲手开了你！”他从一个刽子

手手中夺过刀子，照着吴为明的胸膛就是一刀⋯⋯鲜血从吴为

明胸中喷出，喷了白才武一身一脸⋯⋯

白才武的护兵立时给他送上准备好的一套新衣服和一盆洗

脸水。他洗过手脸，向在场的部队又讲了话：“ 我白才武反共是

铁定了的，谁要是通共、容共，或者是在这次作战中怯战、畏

战、避战，就像吴为明这个样子⋯⋯出发！”

三

打响，就向八路白才武立功心切，战斗一 军一团的阵地，

展开了异常猛烈的进攻。他光着臂膀，拿着手枪亲自到前沿阵

地督战：“ 狗日的，给我冲！拿不下眼前这个山头，老子枪毙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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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军第一团的指战员，听说白才武惨杀了我们的吴参

不义愤谋，无 填膺，咬牙切齿，“ 给吴为明烈士报仇”的口号，

在阵地上响彻云霄。

因为白才武部的装备很差，在向我守备阵地进攻时，只有

两挺重机关枪、几挺轻机关枪作火力掩护，使用的又是集团冲

锋的人海战术。八路军的阵地居高临下，极易发挥火力优势。

经过三次集团冲锋，在八路军阵地前面，已留下了三百多具尸

体，还有四百多人负伤，而八路军的阵地岿然不动。白才武的

眼睛冒着血火，在阵地前立时枪毙了他认为是怯战的两个连

长、三个排长，又一次展开集团冲锋，但仍然没有碰到八路军

阵地的一根毫毛。可是，他的一个团的兵力，只剩下三百来人

了。 “ 没有部队，白才武眼看着自己的这点血本快输光了

我白才武算个球！”也就停止了进攻。

傍晚，郑哲元亲自来到前沿阵地视察，训斥白才武没有按

战斗计划完成突破任务，并斥责他为保存自己实力而避战、怯

战，声言要枪毙他，吓得他叩头求饶。郑哲元见这支土匪改编

的队伍，确实消耗得差不多了，难于再执行突破任务，也就把

他们撤了下来，调到一个次要战线，让白才武立功赎罪。

四

党委在部署打退国民党反共高潮战役之前，晋豫边区军区

就研究过，在这种复杂情况下，如何对待铁树林部队的问题。

会议决定：我们事前给他打个招呼，申明我们打退国民党反共

高潮的决心，作为友军，我们建议他的部队暂时分散转移一

下，不要和国民党的队伍接触，以免国民党“ 顺手牵羊”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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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我方说来，只要在这次战役中他不接受国民党的命令和

我们作战，也就等于减少我们的敌人了。

铁树林接受了我们的建议，把他的部队化整为零。因为他

的部下大多是本地一些土匪头目，对这一带地理很熟，“ 眼线”

又多。铁树林一声令下，几千人的部队，一个夜晚，就像大海

里撒了些咸盐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树林的司令部是和陈四猫眼团长的部队一起行动的。

天晚上，他们来到一个山坳的树林中休息打尖，听着远处隐隐

约约的炮声，知道那里的八路军和国民党正在展开激烈的战

斗。

四猫眼说：“ 大哥，这次国民党向共产党进攻那个，我真想

上去，宰几个国民党玩玩那个！大哥对那个冲 郑哲元那个忠心

耿耿，他娘的那个，郑哲元竟然要下毒手害大哥那个，我想起

来就有点气不愤那个！可是，八路军又不给咱们那个战斗任

务，可见还是不相信咱们那个！”

“ 不是，”铁树林摇了摇头“，八路军是怕我们为难。你想一

想吧，在名义上我们还是国民革命军的忠义抗日军，受第二战

区节制，我们也没有宣布脱离他们，如果八路军给我们任务，

我们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呢？都不好办⋯⋯最近这段时间，

他们对我们不错，这是真的。今后，我们对得起他们就是了。

目前⋯⋯”

四猫眼说：“ 很久没有见血了，心里确实痒痒那个⋯⋯”大

概一只蚊子钉在四猫眼的腿肚上了，他照自己的大腿狠狠地打

了一巴掌“：他娘的，你找死呀那个！”

他们正在说话，忽然一个侦察参谋来报告，说是有一支部

队正在向我们这里运动。铁树林问“：哪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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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察参谋报告：“ 据我们隐蔽的哨兵讲，模模糊糊看不清

楚。从军服看，颜色很杂，既不像共产党，也不像国民党。好

像是咱们的一支部队。后来，他们在一个悬崖下面休息，打开

手电筒看地图。我们那个哨兵讲，一个人的口音很熟，仔细一

听，是他的一个同村老乡。他的老乡原来在白才武部当排长，

说不定是白才武的人马呢。”

四猫眼一跳老高：“ 他娘的，有买卖好干了那个！大哥，你

把任务交给我吧那个，如果是白才武小子那个，我给你弄个活

的回来那个。他 找死来了’那个！”算是‘走路碰见了阎王爷

铁树林说“：好！ 点！”小心

“ 我知道！”四猫眼已经没入黑暗中。

五

四猫眼带着一个营，马上出发了。在白才武部队必经的道

路上，布置好一个埋伏圈后，他自己则带着一个排，绕到他们

背后，大大咧咧地往前走，故意踩响河滩中的石头，武器也碰

得叮当响，还打着手电筒高声大叫：

“ 快走，快走，快点跟上呀！别再掉队了。要碰上八路军

就倒邪霉了！”

有人故意用手电筒一晃，大喊：“ 小心点，别碰在这块大石

头上。这里有点水，不深，蹚着过吧⋯⋯”

等他们走近了，白才武的哨兵问“：哪一个？”

四猫眼的一个士兵回答：

“ 我们是暂编七师的，行军掉队了，白师长在这里吗？”

那哨兵骂着：“ 他娘的，你们吵吵什么？不怕暴露目标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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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过来吧！”

混过了岗哨，四猫眼带着那个排迅速突进，当他把手枪口

对准白才武后脑勺的时候，白才武还俯在地图上呢。

“ 不许动，你动一动老子打死你！”四猫眼恶狠狠地说。同

时埋伏在四周的部队也高喊：“ 忠义抗日军的弟兄们，不要为白

才武这个王八羔子卖命了！我们的铁司令在这里哪！”

他们本来就是铁树林的部下，对于白才武投靠国民党心怀

不满，特别是这两天的战斗，他为了自己向郑哲元表忠，牺牲

了那么多弟兄，还枪毙自己的军官，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当四猫眼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的时候，白才武的卫兵说：“ 让我

们自己动手吧！”于是，一条麻绳将白才武五花大绑。

四猫眼用手电筒照照白才武又照了照自己，冷笑着说：“ 白

才武，你认得老子吗？”

白才武抬头一看，吓得周身筛糠，在地下叩头说：“ 四弟，

四弟，饶了我吧！”

四猫眼给了他一耳光“：谁是你的‘四弟’？叫‘四爷’也不行

那个！你这个吃里扒外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咱两个没有说的那

个，见铁司令大哥去那个！”

白才武一听去见铁树林，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打着滴溜

不走。四猫眼让战士用枪托捣着他的屁股，押到铁树林面前。

六

白才武和铁树林成为“ 换帖’弟兄，并成为他的重要部下，

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民国初年，“ 青帮”在长江上下、黄河两岸，已经有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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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力了。参加“ 青帮”，通俗的说法叫“ 在家里“”。青帮”标榜的

宗旨是：“ 义气千秋，正大光明”。按照“ 帮规、帮法”，在任何

地方，如果遇见“ 青帮”中人，马上可以成为 么朋友，对方有什

危难，要鼎力相助。如果是过路行人，不仅应该留宿、管饭，

还要送“ 盘缠”。参加“ 青帮”的人，都发有一本“ 海底“ ，也就是

“ 帮话集”。如果生人见面、结伴同行或有求对方，想试探一下

对方是不是帮中人，只要按“ 海底”中规定，说两三句帮话，或

者露一露平常人不注意的几个小动作，就可以了。对方如果也

是帮中人，自然会答话的。

运为业。后来各种各最初，参“加 青帮”的人大多以漕 样的

人，都参加进来了。多数人是经常出门在外，想多交几个朋

友，或遇有困难，求个方便　　对于他们标榜的宗旨“ 义气千

秋，正大光明’，有的不信，有的是真信。“ 绿林”中人，百分之

青帮。铁树林也参加了，他是属八十的人都是 于“ 真信”的那种

人 。

民国二十三、四年的时候，铁树林在“ 杆子界”已经很有势

力了。在他的势力范围附近，有不大不小的一股“ 杆子”，就是

白才武“。杆子界”有一个公 不属认的“ 法规”：各有各的地盘，

自己的地盘之内，不能在那里作案。否则，就是侵犯别人的

“ 领土”。可是、白才武却经常跑到铁树林的“ 境内”作案。为

次，说：如果他再此，铁树林曾警告过白才武几 这样下去，要

承担一切严重后果，决不客气！白才武还是不悔改。有一次，

当白才武又跑到铁树林的地盘绑票时，让铁树林的人抓住了。

铁树林的部下建议，把白才武杀掉，否则不足以维护铁树林在

“ 杆子界”的威望。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白才武被拉到一个山沟

中，要砍他的脑袋。铁树林问：“ 我多次警告过你，你就是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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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面子。我不能不杀一儆百！现在死到临头，你有什么话

讲？”

白才武说：“ 地盘是天王老子的，不是你铁树林一个人的。

田肥’，我就在哪哪块‘ 里‘做活’。现在既然犯在你的手下，我

没有什么说的。只求‘三老四少’给在下松松绑，让在下朝彭祖

叩个头，然后求各位‘老大’把我的‘活儿’做利索点，那么在下

到了九泉，见到彭祖，就给各位求福⋯⋯”

这几句话表明：白才武是帮中人。铁树林一惊，沉思了一

刻，开始用帮话盘问他：

“ 请问老大贵姓？”

“ 好说老大，在家姓白，出门姓‘潘’，头顶‘潘’字，怀抱

‘义’字！”

“ 请问老大从哪里来？”

“ 好说老大，在下从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哑巴桥前，青

龙山左，老龙潭右来！”

“ 请问老大到哪里去？”

“ 好说老大，在下到五台山！”

“ 请问老大是水码头进会，还是旱码头进会？”

“ 好说老大，旱码头进会！”

“ 请问老大，见过‘大香’吗？”

“ 好说老大，见过！”

于是铁树林开始盘问他见“ 大香”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香堂

内的七个香炉，各有几斤几两重等等，都问到了。白才武回答

得很准确。

这时铁树林下令给白才武松绑。

刽子手给白才武松了绑，铁树林继续盘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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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老大五字真言？”

“ 好说老大，‘敬、学、吃、怕、求’。”

“ 敬的是什么？”

“ 天地国亲师（！”注“：海底”中原来是“ 天地君亲师”，民国

建立以后，因为没有“ 君”了，所以“ 海底”把五字真言中的“ 君”

改“为 国”。）

“ 学的是什么？”

“ 仁义礼智信！”

“ 吃的是什么？”

“ 金木水火土！”

“ 怕的是什么？”

“ 生老病死苦！”

“ 求的是什么？”

“ 四季平安福！”

铁树林已经百分之百认定他是帮中人了。话说到这里时，

就该论辈份，见帮礼了，铁树林问：“ 请问老大本命师？”

“ 在下的本命师姓钱，上虎、下风！”（ 帮中规矩对老师不

能直呼其名，要说上、下什么的）

铁树林一阵欣喜：原来他们是一个“ 本命师”！他们的本命

师钱虎风，在晋豫一带是有名的青帮老大，收有成千上万个徒

弟。更为巧合的是：他们的“ 引进师“”传道师”也是一个人。在

青帮的辈份里，中二十四代的头四个字是“ 万象皈依”，他们都

是“ 万”字辈，因为铁树林长白才武三岁，算是师兄。白才武立

即要给他行大 朝祖吧！”于礼。铁树林往旁边一闪：“ 叩头

是，白才武向北方叩了一个头。

铁树林随即手携手地拉着白才武回住处，备酒洗尘、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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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白才武谢铁树林不杀之恩，随即把自己的那股“ 杆子”拉过

来，投靠了铁树林，两人还拜了把兄弟，铁树林又多了一股势

力。

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他们被收编为“ 忠义抗日军”。由于铁

树林的提议，白才武被任命为他的第三师师长。前几个月，铁

树林隐隐约约听到，国民党对他铁树林不放心，而且暗地向白

才武许了愿：如果白才武设法除掉铁树林，第二战区就委任白

才武为司令。但，铁树林始终不相信。他以为，他们不仅是朋

友，又都是帮中人。人生行事，忠信为本，义气为重，白才武

的良心还不至于丧失到这个地步。他没有想到，就在上一次日

本人“ 扫荡”时，白才武在郑哲元的策动下，就从背后捅了他一

刀，几乎要了他的命。

七

四猫眼把白才武押到铁树林面前，用枪托猛揍了一下他的

屁股“：你给大哥跪下！”

白才武腿一软“，扑通”跪下了“：大哥，是小弟鬼迷心窍，

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请大哥开恩饶小弟这一回！”

铁树林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四猫眼在旁边等得不耐烦

了，说“：大哥，别和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那个多废话了！”

铁树林说：“ 你说一说，郑哲元是怎么叫你从背后插我一刀

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才武说：“ 大哥，我也是不得已呀！郑哲元下的命令，说

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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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 如果大哥不在了，他要委任我当司令⋯⋯”

铁树林说：“ 我最恨那些不讲义气、不够朋友的人！这个消

了，我还不相息我早就听说 信你会如此丧尽天良，可是，你真

的⋯⋯”

“ 弟该死，小弟该死！”白才武叩头如捣蒜。

四猫眼说“：大哥，‘开’了他得啦，留着早晚是祸害那个！”

这话也很合铁树林的心意。一是他确实恨白才武，咬牙切

齿地恨；二是白才武还有一些人马在他的部队里，只要白才武

在，他就是一杆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大旗一举，他的那部分

力量就会拉出去。白才武一去，那些人没有指望了，就会死心

蹋地地跟他干。但铁树林仍有些犹豫，不想把事情做绝，要不

要饶他一死呢？

四猫眼催促着：“ 大哥，别犹豫了那个，留着早晚是祸害那

个。况且他罪有应得，这个‘活儿’你交给我‘做’吧，保你满意

那个！”

铁树林轻轻挥了一下手：“ 好吧，不过不要太⋯⋯毕竟我们

是国民革命军，给他一颗子弹也就够了！”

四猫眼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个，一颗子弹那个太便

宜他了。这次，我按咱们的家规办吧那个！”

铁树林没有说话，背着手走了。四猫眼让他的护兵押着白

才武，往一个山凹的僻静处走。白才武说：“ 四兄弟，看在咱们

弟兄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把‘活儿’做利索点，使做哥的少受

罪⋯⋯”

四猫眼冷笑着说“：不！咱们没有什么‘哥’呀‘弟’的！现在

你是咱们的仇人和罪人那个！你的‘活儿’我得做‘细法’点那

个，不然就对不起那个，因你叛变而死去了的弟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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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才武知道四猫眼不肯轻饶他，随即大骂起来：“ 你这个瞎

眼猫，你这个王八蛋！我操你八辈祖宗！叫你不得好死！”

“ 我怎么死是我的事，你怎么死得我说了算那个！”四猫眼

冷笑着。

一群卫兵把白才武绑在一棵树上，白才武仍然大骂不止，

并高叫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二十年后的四猫眼说“： 事我管不着那个，现在你不装孬就

行那个！”

白才武说：“ 你小子有本事就冲老子来吧！老子要是哼哼一

声，就不是好汉！”

四猫眼说“：这还像人话！”

说着，四猫眼掏出尖刀，沿着白才武的鬓角轻轻划了一个

半方形口子，然后用手沿头发楂像揭粉皮似的，将上半部面皮

揭下来，盖住白才武眼下的半个脸。并说：“ 兄弟，委屈你了，

除了我，谁向你动了刀子，你看不见的那个。省得你到阎王爷

那里告他们的状那个⋯⋯”接着向他的卫兵说：“ 小子们！动手

吧，看你们谁是那个孬种！”

卫兵们谁肯当“ 孬种”？纷纷掏出刀子，从白才武的腿部开

始，一刀一刀地片着⋯⋯最后，片零碎了，四猫眼才在他的胸

肋间攮了一刀，说：“ 掏出他的心来，看看黑成什么样子⋯⋯”

自始至终白才武没叫一声。

四猫眼说“：这小子，还行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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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弟弟— 阶下囚—

一

当国民党第一集团军郑哲元部分三路向我抗日根据地进攻

的时候，郑品元让守备部队做了一系列的“ 假动作”：阵地的布

置呀，墙上的标语呀，公开的动员口号呀，宣传队编的歌谣呀

等等，都摆出了坚决保卫抗日根据地决不丧失一寸土地的样

子。其实，八路军只用少量兵力坚守了三天，主力部队以每小

时十五里路的急行军，穿插到敌人的侧翼，把郑哲元的一个师

包围了。同时，另一支部队直捣郑哲元的老巢。郑哲元的先头

部队倒是进入流古镇了，但是扑了个空，未能达到和八路军主

力作战“ 聚而歼之”的目的。这时，郑哲元才领悟到，他哥哥给

他耍了个大阴谋，急忙调回头来，去解救自己被围困的那个

师。接踵而来的是，退回来的部队，在路上正好钻进郑品元预

先为他布置的伏击圈里。于是，一场空前激烈的歼灭战开始

了。

孟令全被“ 寄放”的那个连队，正是执行穿插任务的部队。

真是无巧不成书，连长名叫孔凡真。一面要准备进行激烈战

斗，一面要负责“ 看管”这个既非自己人又非犯人的“ 包袱”，孔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61

连长心中很不痛快。保卫处长曾经给他交代过：“ 必要时你可以

相机行事。”孔凡真当然理解所“谓 相机行事”的含义。他几次想

找个机会，从背后给他一枪，只是因为下面的诸多偶然因素，

挽救了孟令全的性命

首先是孟令全的态度。孔凡真知道，这个人是大学生出

身，除了脸上一副近视镜外，没有什么架子。因为孟令全是徒

手，他一会儿帮这个战士背背包，一会儿又帮那个战士背干粮

袋。到了驻地休息时，还帮助烧洗脚水，给小战士用针挑“ 脚

泡”时，针还用火柴烧一下，说是“ 要消消毒”。他觉得此人能

吃苦，办事挺认真的。孔凡真想，这个“ 鸡屎分子”平易近人

（ 当时在部队称知识分子，常常谐音叫“ 鸡屎分子”，有开玩笑

和卑视两种成分）。其次，他们的名字读音相同，也使他想更

多地了解了解孟令全。因为行军时孟令全曾对他说过：“ 你叫孔

凡真，我在铁树林部队做地下工作的时候，化名叫孔凡贞，南

方口音‘贞’‘真’不分，咱两个同名呢。”

孔凡真对地下工作有神秘感，问：“ 做地下工作很危险吗？

我觉得，不如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和敌人拼有意思。”

孟令全说：“ 也危险，也不危险，看你怎么干法。比如我乍

到铁树林部队的时候，知道这位土匪出身的司令很讲孝道，我

就猛吹‘长官如父母呀，在家孝顺父母，在军中服从长官也是

孝⋯⋯’他娘的，还真把这位司令给吹迷糊了，哈哈！”

孟令全说了“ 他娘的”这句粗话，使孔凡真觉得很亲切，好

奇地问“：他一直不知道你是共产党吗？”

孟令全说：“ 开始肯定不知道，后来可能知道一点，不过他

挺相信我。现在讲国共合作，许多国民党部队中都有共产党，

他不在乎。他还经常讲他当土匪的过程，说他杀富济贫，和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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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党的宗旨一样。这当然是胡扯。找们有共产主义理想，他则

接受国民党的改编，怎么会一样呢？”

孔凡真问：“ 铁树林这个人怎么样？人们对他传得挺神乎，

说他很能打仗，刀枪不入，能从笛子眼里吹出子弹，而且百发

百中⋯⋯”

孟令全说：“ 打仗勇敢，也狡猾，刀枪不入是瞎扯。不过他

怕国民党收拾他，也多长了几个心眼儿，小心着呢！”

谈话很有趣。孔凡真接着问：“ 你怎么回来了呢，在那里干

得不是很好吗？”

孟令全把他如何在敌人“ 扫荡“ 中，接受军区交给他的隐蔽

伤员的任务，如何在河滩和日本鬼子遭遇，后来撤退到一个村

子里，如何坚守，在弹药打光后，大家怎么英勇牺牲，他是怎

么被救出来的⋯⋯大略讲了一遍，像说故事一样，孔凡真听得

很有趣味。

“ 可是，现在组织上怀疑我，我又找不到证明人，正审查

我呢。”孟令全又补充了一句，孔凡真没有答话。

战斗开始以前，孟令全对他说：“ 连长，你给我一支枪吧，

手榴弹也行，打起仗来，我有个家把式，总可以起个战士的作

用呀！”

这话引起了孔凡真的警惕：他要武器了。什么意思？是不

是一打起来，就从背后给我们一家伙？组织既然审查他，就说

明他必有问题，肯定是不会错的⋯⋯还是小心为上！

在郑哲元进入我军伏击阵地之前，孔凡真想：为防万一，

还是把孟令全干掉好。否则，打起仗来，他如果真是敌人的特

务，就可能给我们造成极大的损失。“ 干”的方法很简单：把孟

令全叫到一个僻静去处，装作和他谈话的样子，谈着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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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个手说“：你先走几步 。”他往前走时，突然在后面大叫：

“ 孟令全！”他一回头，孔凡真举枪对着他的胸口“，叭！”一枪完

事。回来就对大家说是他要逃跑，让我打死了什么不良后果

也不会有的，况且，保卫处长也有过交代⋯⋯

孔凡真的连队，在我军伏击的阵地上构筑工事。据团指挥

所传来的命令，敌人在两个小时后就进入我军的伏击圈，要利

用这段时间做好一切歼敌准备。孔凡真决心在战斗打响以前干

掉孟令全。

孟令全正帮助一排挖战壕，孔凡真走到他跟前说：“ 你来一

下，我想给你说件事⋯⋯”

孟令全马上跟孔凡真并肩走了。两人绕过一片小树林，来

到一个山 “ 我给你说件事，关于给你发武器包下面，孔凡真说：

的问题，是不是这样⋯⋯你先走一步，让我解个手⋯⋯”

孟令全自己往前慢慢走了。孔凡真悄悄掏出手枪，大叫：

“ 孔凡贞！”不知道为什么他叫的是“ 孔凡贞”而没有叫“ 孟令

全”，孟令全一回头⋯⋯

也就在他将要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孔凡真的头脑产生了奇

妙的联想：他忽然回到十年以前。那时苏区正在肃清“ ＡＢ

团”。他，一个十八岁的参军不久的苏区农村小伙子，居然被

当作“ ＡＢ团”来“ 肃”了。有一次，部队因为要有战斗行动，出

发以前，上边想把“ 肃”出来的“ ＡＢ团”干掉。当时的连长就是

借口和他谈话，⋯⋯连长喊了一声“ 孔凡真！”他一回头，连长

开枪，他倒下了。可是，连长并没有打中他的要害。是有意给

他留一条性命，还是枪法不准？他不得而知。反正也不知道过

了几个钟头，他苏醒了，坐在山坡上想来想去，自己落在“ 白

狗子”手中也是死，还是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好。于是，他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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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此撵上了部队⋯⋯十 时，他大叫一声“ 孔凡贞”，忽然感

到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十年前在苏区时，那位连长喊他的

声音⋯⋯

这时，孟令全问“：什么事，连长？”

孔凡真说：“ 我想好了，我把这支手枪给你，我自己还有一

把 要不，人们都叫我‘双枪孔连长’哩⋯⋯”

孟令全十分感动：“ 孔连长，你放心，我一定拿它多打死几

个敌人！”

二

郑哲元带着他的一个主力师，一个加强团和他的警卫营，

让白才武打先锋。一方面，借机消耗一些他不信任的异己的实

力，一方面大大挫伤一下八路军的锐气。白才武强攻一天，没

有突破八路军的防线。郑哲元又让另一支杂牌部队强攻了一

天，第三天才让他的嫡系主力师上阵。果然，如他所料，炮兵

团的一阵排炮，就把八路军的阵地打哑巴了。他随即命令部队

强攻。当部队冲到八路军阵地上的时候，发现敌人全部逃跑

了，连一具尸体、一个伤员也没有留下。他立即又命令部队追

击，直扑流古镇。在一百来里的路途上，他连一枪也没有听

到。

当他到达流古镇的时候，又发现这里已经“ 坚壁清野”。一

个五百多户人家的大镇子，竟然找不到一个人、一粒粮。正在

此时，他的第六师师长发来电报，说他在六合店一带被八路军

包围。敌军攻势十分凶猛，要求郑哲元救援。郑哲元这才发现

他上当了。他急忙带着自己的主力，向六合店开进。也正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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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品元预定的时间、预定的地方，他的这位刚愎自用的兄弟，

带着他的一个主力师、一个加强团和一个警卫营，钻进了他哥

送上门“的哥的伏击圈 肉”，哥哥要大“饱 口福”了。

郑哲元的部队和他“的 前指”机构以及警卫营，是在这天黎

明进入八路军的伏击圈的。严阵以待的八路军一通冲锋号吹

过“，冲呀“！”杀呀“！”交枪不杀呀！”震耳的呼喊，随着暴风雨般

的机关枪的扫射，八路军战士以猛虎下山之势，把郑哲元的部

队立即截为三段。一方是有充分准备的进攻，一方是仓促应战

的拼杀开始了⋯⋯

当孔凡真带着自己的连队冲下山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第一集团军和我们的部队穿的军装不易分辨。为了区别敌我，

他命令战士们在左臂上系一条白手巾。他们冲到正在行进的敌

人附近，先是甩了一排手榴弹，接着就和敌人混在一起，拼起

刺刀来。敌人且战且退。战斗刚刚打响时，敌人很混乱。他们

撤退到一个山洞中，过了十几分钟，就是有组织的抵抗了。

孔凡真迅速看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地物。敌人在山洞口架了

两挺机关枪，扇形的扫射面，正好封锁着一片河滩开阔地，阻

碍着我军大部队的运动，必须把这个钉子拔掉！

孔凡真命令一班长带一个战斗小组迂回到洞口，先把机关

枪阵地炸掉，然后喊口号逼迫敌人投降。一班长还没有接近洞

口，敌人一排机枪的猛烈扫射，他就负伤了。接着，副连长带

着八班，继续去完成这个任务。开始，副连长和战士们是迂回

匍匐前进，敌人没有打枪，好像没有发现我们。可是等我们接

近洞口时，两挺机关枪同时吼叫起来。结果只有一个战士跑了

回来，副连长、八班长和十来名战士都牺牲了！孔连长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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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带着一个排向山洞突击，三次都没有成功，他自己也负了

伤。现在连队伤亡过半，又没有了指挥员，战士们的眼睛都气

红了，高喊着“ 为死难同志报仇“！”坚决消灭敌人！”士气非常高

昂。但是连队需要一个指挥员。

此时，孟令全向大家喊道：“ 我是共产党员！大家听我指

挥！现在我命令：三排从正面突击，别真打，要佯攻，主要是

吸引住敌人的火力；二排从左面，一排从右面，匍匐迂回前

进。等二、三排迂回到洞口，把敌人的机关枪阵地炸掉以后，

三排再从正面攻击。敌人不投降就坚决消灭他！”

全连听从孟令全的命令，开始行动。三四分钟后，一、二

排从两侧迂回到敌人固守的山洞口，接着响起一阵手榴弹的爆

炸声，山洞口的机关枪哑嗓子了，我们的战士喊着口号：

“ 缴枪不杀！”

“ 八路军优待俘虏！”

“ 第一集团军的弟兄们，你们被包围了，不要抵抗了，免

得无谓的牺牲！”

“ 投降吧！”

孟令全带着三排冲到山洞口附近，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趴下

来，也喊着：

“ 缴枪不杀！国民党军的弟兄们，给你们三分钟时间，再

不答复，我们就把你们彻底消灭！”

敌人也不打枪，也不答话，好像在研究。过了三分来钟，

洞口挑出一个白东西来往晃动。此时天蒙蒙亮，可以看出是一

件白衬衫。敌人要投降了。

孟令全大声喊：“ 你们愿意投降很好，我们保证你们的生命

安全，并执行优待俘虏政策。你们把枪放在洞里，双手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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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站成一排走出洞门！听清楚没有？”孟令全又重复了一遍。

又过了三、四分钟，有十几个敌人高举双手走出洞子。孟

令全怕敌人耍阴谋，事先有准备。在一部分敌人走出洞口时，

我们的战士全都趴在地上，枪口瞄准了他们。果然不出所料，

他们以高举双手的十几名敌人为掩护，后面冲出一大股敌人，

端着冲锋枪，一面向我射击，一面向东北方向突围。

“ 打！”孟令全一喊，围在洞口四周的战士一齐射击，当即

有不少敌人倒下，也有一些敌人突围出去了。

孟令全喊“：同志们，追！不要让一个敌人逃掉！”于是，战

士们跟着孟令全追了下去。

此时，天已大亮。满山遍野跑散的马匹，驮骡子。在其他

营连刚才捉到的俘虏中，有一些女兵，很像是报务员。孟令全

估计，他们围歼的这股敌人很可能是第一集团军的司令部。这

就更不能让一个敌人逃掉了。迎着东方黎明的光亮，孟令全发

现有两个人架着一个人逃跑的身影。肯定是护兵架着他们的长

官。孟令全带着一个班追了过去。

拐过一个小山包，那几个敌人不见了。孟令全停下来，观

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地物，见几十米外的树林中，有一座草

房。估计敌人可能藏在那里了。他立即命令战士把房子包围起

来，并且开始喊话。半天，没有人答应。孟令全带领着战士端

着枪冲进了房子，里边并没有老百姓。他们搜索了一会儿，在

一个柴草堆中，先后拉出三个人来。一个人约有四十来岁，身

材高大，微微发胖，神色紧张，另外两个人都是小青年。他们

都穿着便衣。

孟令全厉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高个胖子说：“ 我们是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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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令全说“：老百姓？老百姓躲躲藏藏干什么？”

那人说：“ 我，我，是买卖人⋯⋯路过此地，遇上打仗⋯⋯

我们害怕⋯⋯便躲起来了⋯⋯”

孟令全知道他在撒谎。仔细一看，他怎么像我们的郑品元

司令员呀？孟令全知道郑哲元和郑品元是同胞兄弟，便冒叫一

声“：郑哲元！”

“ 有！”那人一震，习惯地答应了一声。

孟令全冷笑着说：“ 郑司令，别装象了！你是什么买卖人？

你的买卖赔光了，跟我去算总账吧！”

郑哲元勉强笑着说：“ 同志，我们都是中国人，请你高抬贵

手，放了我⋯⋯”接着从身上掏一条黄澄澄的东西，说“：同

志，你留着，不成敬意⋯⋯”

孟令全笑了：“ 你也是中国人？我表示怀疑。⋯⋯好了！道

理以后再讲，这是你的私人财物，你留着，跟我走吧！”同时命

令战士“：押着他们走！”

战士们用枪筒对着这三个俘虏“：走！”

大家都很高兴，一面走，一面对沿途正在打扫战场的同志

们高喊“：大个儿的，大个儿的，我们捉到了郑哲元！”

捉到郑哲元这个特大喜讯，在我军很快传开了。

三

国民 这次反共高潮，就这样结束了。党在晋豫边区发动的

第一集团军被八路军消灭了一个半师，一个保安旅，四个营。

第一集团军的其他部队，见势不妙，有的又跑到黄河以南去

了。在第一集团军处于危难关头，作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的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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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在郑哲元的请求下，曾派了一个旅来增援他。但援军还

没有到达目的地，郑哲元的主力师已经被消灭，援军随即“ 自

动”解除了驰援友军的任务，乐颠颠地跑回去了。国民党除了

兵力、名声和民心的损失之外，最大的损失是集团军司令郑哲

元被俘。为此，第二战区阎司令长官曾致电晋豫边区军区，说

这次军事行动并未得到第二战区的批准，纯粹是郑哲元个人擅

自行动，第二战区准备给他以军纪处分，并要求我军释放郑哲

元。

在这次反共高潮中，由于日军调集了华北的大量兵力，正

在华东进行大规模的清乡“ 扫荡”，没有出动配合。否则，形势

可能会不同一些。据点中的少数日军曾经出动骚扰过我抗日根

据地边沿，被我军消灭了，没有影响整个战役进程。

郑哲元被押解到抗日根据地的“ 首府”流古镇。他写了一封

信给晋豫边区军区，要求见郑品元一面。郑品元考虑再三，接

见了这个俘虏兼弟弟。

那天，两个警卫把郑哲元押到晋豫边区军区司令部的院子

里。这原来是一个乡绅的宅第。郑品元端然坐在八仙桌后面的

太师椅上，神色严肃。当两个卫兵把郑哲元押进来的时候，郑

品元用下巴向卫兵示意“：给他个座位！”

卫兵搬了一个小凳，郑哲元看了看小凳，那是被审讯的犯

人坐的，又看看威严的哥哥，他没有落座。

郑品元对郑哲元命令说：“ 坐吧，这个座位战前我就给你准

备好了！”

郑哲元双腿并拢，两手抚膝，与郑品元相对而坐。郑哲元

再没有以前那种趾高气扬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了。尽管台上的

是他的一奶同胞，但自己是一个俘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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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还是 先说话了过了好 郑品元 “： 就警告过你们：我早

人若犯我，我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犯人！可是你们不听。

你们不打日本鬼子，专搞反共摩擦，这就是反共顽固派的可耻

下场！”

抬头看了又过了半天，郑哲元才 看郑品元，说：“ 我是个军

人，我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 嘿嘿！”郑品元冷笑了一下，说“：在反共这一点上，你消

极过吗？”

郑哲元说“：我确实是执行命令。”

长官昨天来电解释说，你是擅郑品元说“：可是，你们的阎

自行事！”

“ 哼！”郑哲元用鼻子哼了一声“，我擅自行事⋯⋯”脸上出现

不易觉察的冷笑，“ 我现在既然已经成了你们的俘虏，该杀该

剐，悉听尊便。只求你们电告阎长官，我未辱军命。失败⋯⋯

有各种原因⋯ ”⋯

郑品元严厉地问：“ 我问你，你为什么杀掉我们派去和你们

取联系的吴参谋？而且那么残酷！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

古训。你们连封建阶级的道德观念都没有！想不到，人之无

良，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武自己干的，也是我约郑哲元说“：这，这⋯⋯确实是白才

束部下不严⋯⋯你知道，白才武是土匪出身，嗜杀成性⋯⋯”

“ 是你养的一条狗，疯狗！”郑品元吼道“，是你鼓励他这么

干的，你派他打头阵，让他立功！”

郑哲元说：“ 他杀掉你们派去的吴参谋，我确实是不知道的

⋯⋯”停了一刻又说，“ 如果，你们放了我，我将在以后的抗日

战场上，赎回我的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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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阎长官说了也不算！让“ 放不放你，我说 了不算

人民去发落 严厉地说你吧！哼！”郑品元

郑哲元心头一震“，让人民去发落？”岂不是交给老百姓？那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不必装孬！于是态度便强硬起就糟了！

来：“ 难道你们要把我交给老百姓，乱棍打死？”

郑品元冷笑了一声“：我们还不会那么蠢！”

郑哲元说：“ 我是一个军人，我要求上军事法庭！”

郑品元说：“ 暂时我们还不想这么做。”

郑哲元心里稍安，看来八路军不想处死他。停了一刻说：

“ 你们让我 吧。⋯⋯你知道，咱家还有八十老父呀，解甲归田

你，我，都没有在他老人家膝下尽过孝心！”

郑品元心头也一震，他忽然感到面前坐着的，又变成自己

的兄弟了，也想起小时候他淌着鼻涕的样子。现在他是怎样变

成显显赫赫的国民党将军的呢？他感到有点滑稽和好笑。再抬

头一看，他还是国民党，和我们打了十多年了，多少革命战士

死在他们的手中呀！他感到他们实在可恨！可恼！可杀！但

是，按照中央的指示，在打退反共高潮中要“ 有理，有利，有

节”。我们是有理的，是国民党先开枪的；我们是有利的，打

了大胜仗嘛；现在该“ 有节”了。抗日战争是长期的，在和国民

党的统一战线中“，战”了之后，还是要“ 统”的。应该给郑哲元

吃个定心丸。这个人，将来在统一战线中还会有用的。

郑品元又停了一刻，掏出烟盒，抽出一根，扔给下面的弟

弟，郑哲元接住。郑品元示意卫兵给他点着。

郑品元说：“ 至于上军事法庭嘛⋯⋯”他有意把话语放慢，

“ 我们还不想那么办，解甲归田呢？⋯⋯也还不到⋯⋯时候

吧。孝敬老父亲，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也觉得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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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人家呢⋯⋯”

郑哲元的心情更轻松些了。他现在觉得，在他面前的是自

己的哥哥了，沉思很久，说：“ 哥呀，小时候，你就打我，现在

还要挨你的打⋯⋯”

郑品元笑了“：你总是调皮捣蛋，不听话嘛！”

郑哲元说：“ 哥呀，其实，这次打⋯⋯”他一时不知道下面

的词是用“ 打架”好，是用“ 打仗”好。接着说“：是你搞了个小阴

谋：你说，你们要保卫抗日根据地的每一寸土地，我们要想看

见流古镇，除非我能看见自己的后脑勺。我上了你的当了！如

果咱们正面干⋯⋯”说着自嘲地摇了摇头。

郑品元也笑了：“ 我告诉你，在战争中，取得胜利就是最大

的诚实。对战争的胜负，从来就不能说‘如果’的！亏你还是一

个将领，连这点起码的军事常识都不懂⋯⋯”

郑哲元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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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偶然性干扰了

历史进程

一

在这次打退“ 反共高潮”的战役中，铁树林的部队采取了中

立的态度，没有“ 介入”。为了避免和国民党接触，郑品元同他

打过招呼之后，铁树林的部队暂时转移了防地（ 他和白才武残

部的遭遇，就是他的部队在转移路上发生的）。他不仅没有受

到损失，还捡了一点便宜：白才武四、五百人的残部又让他收

编了。战役之后，他又回到晋豫边区军区划给他的防地，休养

生息、训练兵马，以图发展。

打退反共高潮战役结束一个星期后，晋豫边区军区在抗日

根据地“ 首府”流古镇，举行“ 打退国民党反共高潮祝捷大会”。

军区给铁树林和他的主要部属送了请柬，还邀请他的业余剧团

来演《 王佐断臂》。铁树林接到请柬后，细细思索了很久，很

费了一番踌躇。他个人倒是想参加的，他觉得郑品元待自己不

薄，在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八路军收留了他。在名义上他虽

然还没有投靠八路军，没有改编为他们的一部分，但在实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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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难和八路军分开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回到国民党那

里，和共产党的关系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与其脚踩两只

船，还不如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只要参加了祝捷大会，这就标

志着他铁树林真“的 投八路”了。

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的部属多是土匪出

身，和八路军交交朋友可以，真的成为八路军，那就难了。八

路军的生活太艰苦，纪律太严格。如果接受八路军的改编，恐

怕他的部队一多半要离他而去。那么，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们

“ 红”不起来，又不能再回到国民党那里继续“ 白”下去；许多人

很可能要到琉璃猴子那里去当“ 皇协军”，搞“ 曲线救国”，当汉

奸去了。他的部属投敌卖国，这对于铁树林是一个极大的耻

辱，与其那样，还不如维持现状。

在上次日本人的扫荡战中，郑哲元以阴谋手段把他劫持到

河南，想审判他。他逃跑回来以后，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老

西，曾给他发过一个电报，对此事做了解释：说传言第二战区

要审判他，纯系误会，他是抗日英雄，从来没有、今后也不会

审判他。郑哲元的许多做法不当，他已经去电申饬，望所部尽

释前嫌，合作共事。他又对阎老西产生了一线希望。⋯⋯总

之，对于参不参加八路军的祝捷大会，这是个很重大、很复杂

的问题，虽然他在自己的部队中威信很高，但有关这么重大的

问题，他也不敢独断专行。为此，他召开了团长以上军官会

议，对此事各抒己见，进行了讨论。

会议上的争论很激烈。铁树林有倾听大家意见的习惯，让

他们充分讲去⋯⋯

赞成参加祝捷大会的军官是有的，但不多，主要理由是八

路军对我们有恩情，我们不参加战斗就亏心了，再不参加祝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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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更不够朋友、不讲义气；反对参加的理由可就充分了：

这不是参加不参加一次会议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彻底投靠共产

党的问题。如果我们投靠共产党，那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一接受共产党的领导，誓必接受他们改编，等于“ 兔子掉到黄

河里 不由自主了”！根据共产党的干部标准，我们的好多

军官要被撤换。在咱们以前的历史上，谁没有过“ 三长两短”的

事呀，按共产党的纪律，都该被枪毙。再说，咱们的士兵也自

由惯了，一投靠八路军，不少人因受不了严格的约束，会开小

差，队伍一下就会垮很多⋯⋯

赞成和反对的理由，都没有超出铁树林自己想到的范围。

最后，他决定，他和各级军官都不参加祝捷大会。但是，派业

余评剧团去演一场戏。这是联欢娱乐性质，万一将来第二战区

查问下来，就说他们是私自去的，是去联欢的；反正连阎老西

的队伍也和八路军联欢过，现在不是讲统一战线嘛，没有什么

了不起！这样既不得罪国民党，又照顾了共产党的面子，两全

其美⋯⋯

就这样定了！

二

在这次打退国民党的反共高潮中，孟令全是立了大功的。

他不仅在连队伤亡严重又失去指挥员的情况下，主动代理连

长，指挥部队英勇作战，而且自己负伤追击敌人，俘虏了郑哲

元。这样，他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结束了区党委对他的审

查。同时，和他一起作战的那位连长，也被那爱国乡绅救了出

来，养了几个月的伤，回到了部队。他所讲的情况和孟令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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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而同。这又进一步洗刷了组织上对他的怀疑，孟令全恢复了

他的统战处处长职务。

在祝捷大会之前，孟令全就听说了邀请忠义抗日军铁树林

和他们的评剧团参加大会的议论。孟令全根据自己对铁树林部

队和对他本人的了解，认为铁树林不会来参加祝捷大会，但他

的剧团会来。他多么盼望他们来演戏呀！他不在于欣赏程宜芬

的艺术，而在于可以借这个机会看到长久思念的程宜芬了。

在那次徒手行军中，程宜芬看到过他。他清楚地知道，程

宜芬骑马围着连队转了两圈，反复观察他。但那时他不能和程

国民党的宜芬说话。他正在接受审查，和忠义抗日军 女军

官随便说话，是违反纪律的。

现在，孟令全有了希望。他盼望在和程宜芬见面时，以国

际国内抗战的大形势，说服程宜芬，再通过程宜芬（ 当然他自

己也要做铁树林的工作）说服铁树林彻底接受共产党的领导，

改编自己的部队。那时，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程宜芬谈恋爱

了⋯⋯

谁知，在程宜芬业余剧团来演出的过程中，发生的一个小

小的偶然事件，却改变了孔凡贞和程宜芬的命运，改变了铁树

林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影响了晋豫边区抗日根据地建

设的进程⋯⋯

程宜芬带着她的业余评剧团，前来参加晋豫边区军民打退

国民党反共高潮的庆祝大会，由孟令全 孔凡贞负责接待。

他们两人见面后，都急不可耐地等着有一个谈话的机会，两个

人要彻底地议一议他们今后的生活道路，他们的爱情与事业，

甚至包括忠义抗日军和铁树林的前途等许多许多重要问题。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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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程宜芬和杨成若的感情也相当深。但是，把孔凡贞和杨成

若放在程宜芬的心里的天平上一称，两人的差距就很大了。毫

无疑问，杨成若在“ 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中，救过程宜芬；

后来，当国民党把铁树林骗到河南时，杨成若又帮助她舅舅逃

跑出来，目前又是铁树林的心腹和“ 高参”。但，爱情不是报

恩。况且程宜芬最近对杨成若有些看法。她总觉得，杨成若的

市侩气越来越重，甚至觉得他有一种野心；就面貌而言，杨成

若很漂亮，或者可以说是个美男子，但她又觉得他是一种纨绔

子弟、花花公子式的漂亮，加上装模作样的官气，远不如孔凡

贞所特有的那种朴实、自然、落落大方的气质。孔凡贞既胸有

成竹，又不露锋芒，是那种毫无装饰的朴素美。人是因为可爱

才美丽，而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因为孔凡贞可爱，他比杨

成若美丽。现在孔凡贞既然又来到了她的面前，她不能不重新

考虑她爱情的归宿了⋯⋯

那天一大早，程宜芬带着她的评剧团 坐了三辆四轮大

太平车，车上坐着演员，装着服装、道具，到了流古镇。孔凡

贞代表郑司令员欢迎他们的到来。和孔凡贞一起负责接待程宜

芬的，还有政治部宣传部的一个姓吕的干事。这个吕干事是新

近参军的，不知道孔凡贞在铁树林部队搞过地下工作，抢先向

程宜芬介绍说：“ 这是我们统战处处长孟令全同志⋯⋯”

吕干事一介绍，两个人相对笑了。吕干事一时莫名其妙，

愣了一下“：怎么，你们认识？”

程宜芬笑着：“ 认识，认识，非常非常地认识⋯⋯”

“ 那就太好了！”吕干事说。

程宜芬问孔凡贞：“ 你怎么叫孟令全？”

孔凡贞说：“ 在你们那里我叫孔凡贞，在我们这里就叫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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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他大有深意地摇了摇”头，“ 想你能够理解的⋯⋯

“ 理解，理解，”程宜芬说“，看来孔、孟不只是一家，还是

一个人呢。”说着甜蜜地笑了。

这天上午十点钟，庆祝大会开始。首长讲话，群众代表讲

话，当地开明士绅讲话，郑司令员报告打退国民党反共高潮的

经过和战果，宣读晋豫边区军民《 告第二战区国民党部队将士　

书》，号召他们停止反共，共同抗日等等。庆祝大会开到下午

两点钟，接着是聚餐 宴会。大盆的红烧肉，当地的二锅

头，实在馋人。饭后，程宜芬和孟令全、吕干事，赶紧准备晚

上的演出。节目是程宜芬的拿手戏《 打渔杀家》和《 王佐断

臂》。谁知，在准备演出时，发生了一件说小就小、说大就

大、实际被闹大了的一件小事，把程宜芬和孔凡贞的美梦打破

了。如果没有这个偶然事件，他们在演出之后，成全了婚姻，

那么，也许铁树林会加入八路军的⋯⋯

“ 上帝”呀！你为什么要安排那么多偶然事件，来干扰历史

的进程呢？⋯⋯

三

在当时的农村环境中，晚上演戏的照明设备，一般都是用

“ 老鳖灯”：一个陶瓷制的罐子，伸出一尺来长的脖子，一次能

装三四斤油，穿上一根一寸多粗的棉花捻儿，点着了，挂在上

台子两边的木柱上，也是很亮的。“ 现代化”一点的照明设备，

就是汽灯了。装上煤油，打进空气，点着了，相当于一支二百

瓦的灯泡。因为汽灯需要从敌占区的大城市“ 进口”，需要难得

的“ 外汇”——伪币，还要通过封锁线运进抗日根据地来，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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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很多了。所以连晋豫边区军区“ 前锋”宣传队，都没有一盏汽

灯。而铁树林部有，他在敌占区的关系多，又有“ 黑色的金子”

大烟土。他心爱的外甥女央求舅舅给评剧团买几盏汽灯，

他一下就“ 进口”了五台。

那天会过餐后，程宜芬在孔凡贞和吕干事的帮助下，整理

服装道具，试验汽灯。事件就在试验汽灯中发生了。

试验第一台汽灯时，不亮，那灯泡本来很脆弱，连摸也摸

不得的，可能在路上颠坏了。又换了一台，捣鼓了半天，打不

进气去。程宜芬急得满头大汗。她决心在抗日根据地一展她的

艺术才华，没有汽灯，会影响演出效果，那是不行的。

孔凡贞说“：算了吧，用我们‘前锋’宣传队的老鳖灯也一样

嘛！”

如果程宜芬当时“ 算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但她偏偏

不“ 算了”，说“：一定要挂汽灯。事前我就怕出故障，把五台全

拿来了。”

于是，她和孔凡贞、吕干事一起，去太平车上的大箱子里

找。原来，汽灯是装在大方纸壳里的。谁知打开一个纸壳，里

面装的却是大烟土！又打开一个，还是大烟土，打开第三个，

还是大烟土。怪哉！

大烟土这玩意儿，从一八四○年林则徐因禁烟引起“ 鸦片

战争”，到民国三十年的一百零一年中，清朝政府禁，国民党

禁；抗战以后，国统区禁，抗日根据地禁，民间禁，军队更

禁，但却越禁越普及。到了三十年代，在华北，几乎每个村子

里都有几杆大烟枪了。

鸦片那么普及，吕干事当然认得，这件事是瞒不住人的。

为了错运进来大烟土，程宜芬气得浑身打战。不是因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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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意儿犯禁，是因为装道具的人粗心大意，可恨！她一脚将装

大烟土的纸盒踢倒：“ 算了，对付演吧！真倒霉！”她本想在晋豫

边区军区的广大军民中一展自己的艺术风采，没有想到出这种

纰漏！

铁树林在占据早阳、文中等四县时，就种大烟，这是公开

的秘密。大烟就是他部队的粮饷和武器装备，就是他和他的部

队的生命。所以无论行军到哪里，其他的东西可以丢，唯独大

烟驮骡不能丢。在铁树林司令部的临时仓库中，大烟上也往往

和其他物品存放在一起。可能是后勤司务员把大烟土错装进汽

灯纸盒子里去了。他这个偶然的失误，却造成了某种必然的后

果。

当时，程宜芬只是生气，并没把它看成一件会有严重后果

的事。可是吕干事却有些紧张。他悄悄问孟令全：“ 孟处长，向

上级报告吧？”

孟令全知道内情，说：“ 这没有什么，在他们那里是一件很

普通的事。可能是他们粗心大意，装错了箱子，算了吧！”

如果吕干事当时“ 算了”，也就“ 算了”。偏偏他刚参加革命

不久，组织观念是极强的。向抗日根据地偷运大烟土，是一件

很严重的事情呀，怎么可以不报告呢？

吕干事想了好长时间，连宣传部长也没敢说，直接报告了

军区政委韩卓昌。韩政委非常愤怒：铁树林不是个东西！居然

利用向我们慰问演出的机会，往抗日根据地偷运鸦片！他没有

向孟令全问青红皂白，立即召集了政治部宣传部、组织部、统

战部的领导开会，决定停止铁部评剧团的演出，没收了约有五

十斤的烟土，并请铁树林部派员前来，就此事进行交涉⋯⋯

程宜芬最初企图说明情况，取得谅解，但军区政治部的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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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坚持认为，他们是借演出之机向抗日根据地偷运鸦片！程宜

芬气得哭着和她的剧团坐着太平车回去了。她觉得憋气、丢

人！

行前，她觉得没脸向孟令全告别⋯⋯

四

过了两天，杨成若代表忠义抗日军和铁树林，拿着一封公

函到了晋豫边区军区。公函内容如下：

晋豫边区军区

郑品元司令员

韩卓昌政委：

敬启者：敝军业余评剧团，本月十五日前往贵军

进行慰问演出，所携带之道具中，不慎混入鸦片烟土

五十余斤。本军及鄙人对此表示深深遗憾，并致歉

意。鸦片系百年以来为国人所切齿痛恨者，本军及鄙

人亦然。此批鸦片，为本军历来查禁毒品所缴获之

物，并非贩卖品，更非妄图向我抗日根据地走私。因

本军仓房堆放混乱，以至混在道具中，运进我抗日根

据地，实属误会。切望将此品赐还，不胜感激之至！

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　　铁树林

民国三十年七月二十五日

杨成若骑着一匹快马，来到晋豫边区军区，把信件直接交

给司令员郑品元。在此以前，对于如何处理这一问题，他和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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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已经有过争论。按照郑品元的意见，此事很简单：这不算一

件事，铁树林部种鸦片，贩鸦片，是公开的秘密，连国民党都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不必认真。况且从发现鸦片的过程

看，也不像是往我们这里偷运。因此，将鸦片退回铁树林，并

且不要声张，给他留个面子，便于今后对他做工作。而韩政委

则认为：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如何处理，需要军区党委讨论。

在党委决定以前，郑品元不得具体答复杨成若，只能告诉他，

等我们研究再答复你。

郑品元和杨成若这么谈时，杨成若说了真话：

“ 我们铁司令，让我报告郑司令：这封信上讲的是官话。

因为是公文，不能不那么写。实际上，郑司令员会理解，我们

铁司令以前当土匪是逼的；后来种鸦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事。这些鸦片，还是以前的存货，是维持部队粮饷的必需品。

抗战爆发以后，铁部再没有种过鸦片了。这虽然是公开的秘

密，但声张出去对本军是不利的。因此，铁司令员希望给他留

一个面子，把鸦片还给他，他就十二分的感谢了。半年多以

来，晋豫边区军区和郑司令员对我们不薄。铁司令表示，今后

”必有厚报⋯⋯

郑品元不冷不热地重复着说：“ 我现在不能答复你，等我们

研究研究，研究研究⋯⋯”

杨成若问：“ 我是否在这里等着？我们铁司令很着急，一定

等有了结果才让 ”我回去呢⋯⋯

郑品元想了想“：也⋯⋯好！”

晋豫边区军区党委常委会，在两天以后召开了。郑品元和

韩卓昌在许多问题上的分歧，在处理鸦片烟土这个偶然事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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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爆发。

会议一开始，韩卓昌就向郑品元展开了全面“ 进攻”。他是

会议的主持者，首先来了一段长篇开幕词：

“ 同志们！我们今天开会讨论的是一个具体问题，即如何

处理铁树林部向我抗日根据地贩卖鸦片问题。实际上我们要借

这件事，讨论一些带政策性、根本性的问题，即如何对待统一

战线和如何执行统一战线的问题！在统一战线问题上，我们身

边有一个‘统战’对象，就是铁树林部。我以为，我们对铁树林

部是只‘统’不‘战’。我们不是有一条原则吗？以斗争求团结，

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我认为：我们对铁树林

部的团结，太过分，太丧失原则了！铁树林部和国民党的第一

集团军有矛盾，不错！但是，这是他们一家人之间的矛盾，是

狗咬狗的矛盾，是你吞并我，我吃掉你的矛盾。但他们都是国

民党！不看到这一点，我们就不配作共产党人。一年多来，我

们对铁树林部只团结，不斗争。我讲这话是有事实作根据的。

“ 第一、我们派到铁树林部一个干部，近一年来的工作，

毫无成果。竟然和铁树林的外甥女谈恋爱，这是丧失立场的严

重问题。可是，我们对这个干部没有进行必要的教育和处理；

“ 第二、我们对铁树林部的工作方针上就有问题。有一种

论调，说不要使他‘太黄’、‘太白’、‘太红’。‘太红’就是彻底接

受我们党的领导吧？太‘红’有什么不好呢？这一段时期，我们

对他的工作之所以没有成效，恐怕是指导思想上的问题。

“ 第三、在铁树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投靠我们，当时

就应该让他表明态度。目前，在和国民党讲统一战线的情况

下，倒不一定让他发表什么公开接受我党领导的声明。但在实

际上，我们当时就应该向他们提出条件：接受我党的领导，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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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我军的节制。可是，我们没有提出这样的条件，让他在我抗

日根据地站住了脚根。刘备借荆州不还，我看他们也是不会还

的。他们在这里休养生息，等羽毛丰满了，尾大不掉，这不是

养了个对头吗？我以为，现在就应该和他们谈判：要么，接受

我们的条件；要么，我们‘送客’！

“ 第四、在这次打退国民党反共高潮中，我们本来应该给

铁树林部一个战斗任务，哪怕是很小的象征性的一个任务，考

验考验他们，到底何去何从。可是我们采取了让他们坐山观虎

斗的态度，我们打胜了，让他来捡‘洋捞儿’，白才武残部本来

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可是让铁树林收编了。

“ 第五、这次我们开祝捷大会，他们不参加。这就表明，

我上面的判断是对的。他为了应付我们，派了个评剧团。谁也

不会想到，他们居然利用这种机会向我抗日根据地走私鸦片。

最近，我接到下面的报告，在我们部队中，已发现抽大烟的

了。这是我军历史上所罕见的！我部那些人抽的烟土哪里来

的？这还不值得我们警惕吗？

“ 总之，我们对铁树林部的工作，是让右倾思想、右倾路

线迷住了眼睛！现在到了我们深深反省的时候了。我就讲这

些。这些话，我想了很久了，不吐不快。现在，就这些重大

的、带有原则性、路线性的问题，大家发表意见吧。这个大问

题弄清楚了，鸦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否则，就事论事，是讨

论不清楚的。郑品元同志主持统战 工作，是不是你先讲？”

韩卓昌的这段开场白，当时在人们心里的反应是：政委讲

得太好了！从鸦片烟上这个具体事件谈起，讲到党的思想、立

场、统一战线的方针政策，和我们作为共产党人的责任；有理

论上的高度，有诸多事实根据，太对了！当前不反一反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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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倾思想，我们在晋豫边区的革命事业，就面临丧失的危险！

韩政委没有点名，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司令员郑品元。

卓昌在韩 发言的时候，郑品元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烟，有时

站起来走几步，掉了一只胳臂的空衣袖在胸前晃来晃去。

会场沉默了一刻，郑品元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既然政

委点名了，我就先讲吧⋯⋯”

气氛似乎有点紧张。谁都知道，两位领导都有很高的理论

水平，看司令员怎么回答政委有理有据的挑战吧。

郑品元又点着了一支烟，猛猛地抽了一口，磕了磕烟灰，

说：“ 韩政委讲的是有道理的。不仅有道理，而且是很有道理

的。但，道理往往是两方面、三方面、甚至是四方面的。可是

他只讲了一个方面。这就有点不太合乎辩证法。我和政委的这

种不同的观点，不是自今日始 早就存在了。既然政委今天——

端到桌面上，那么大家摆一摆也好⋯⋯”

郑品元点着了第二支烟卷，看来他也有长篇大论。

“ 第一、在晋豫边区军区是不是只‘统’不‘战’的问题，这

就要看事实了。如果不‘战’，那么我们前几天开的什么‘祝捷

大会’呀？

“ 第三、在对待铁树林部的态度问题上，确实有一个指导

思想问题。怎么做正确，怎么做错误，要依靠对实际的分析，

才能作出判断。形势允许怎么样？我们可能做到怎么样？而不

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不是马列主义的常识吗？那

么，对铁树林这个人，我们怎么认识呢？他和国民党有矛盾，

不错。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要他脱离国民党，是不是现实呢？

我以为是不现实的。同时，我们现在处在统一战线时期，不是

在内战时期。在这个时期，要铁树林彻底脱离国民党，接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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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党的领导，会不会让国民党说我们策反他的队伍，授人以

柄，增加国民党制造反共舆论的资本呢？其次，铁树林部大多

是土匪出身，素质很差。目前要他完全接受我们革命军队这一

套，条件成熟不成熟？强拧的瓜不甜。否则，很可能把他的一

部分、甚至一大部分部队逼到日本人那里去。目前既然他不能

导（接受我们的领 或者叫“作 节制”），那么，不要把他再逼回

国民党，也不要把他逼到日本人那里去，让他采取中立态度，

这就是我所谓的不要使他‘太红’‘太白’‘太黄’的原因。有时我

甚至想，现在是‘三国一方’，铁树林不占在任何一‘国’，采取

中立态度，总比我们多一个敌人要好一些吧？我们给他划一块

小地方，是为了进一步做他的工作，不是白给的。他占一块地

方，给我们当一当‘挡风墙’，比他和我们捣乱对我们是否更为

有利？

“ 第三、正是从这一现实情况出发，我以为，不要他公开

发表声明，不要他参加在击退反共高潮的战斗中对国民党作

战，甚至他不参加祝捷大会我们应采取理解态度，这一切都是

对的。

“ 第四、这次‘大烟 土’事件，我们更要具体分析。铁树林

种大 始，是公开的秘密。他是为了生烟、贩大烟不是自今日

存，不得已而为之。事情总有‘情’和‘理’两个方面。‘情’和

‘理’有时是矛盾的，有时是统一的。合‘情’者，未必合‘理’；

合‘理’者，未必合‘情’。公认的‘情’，升华为‘理’，成为道

德、　法律、　法规。‘理’寓于‘情’中，‘情’包括着‘理’。从这一点

看，铁树林为了生存，不得已而种大烟，贩大烟，是可以理解

的‘情’；但这确实是犯法的事，违反了‘理’，在这里‘理’和

‘情’又矛盾了。所以，我们处理这个问题，要‘情’‘理’兼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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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合情合理’。我以为，从实际情况和工作需要出发，把大

烟还给他，给他一个面子，对以后我们进一步做他的工作，比

较有利。

“ 第五、从发现大烟的种种细节看，不像是他们借演出的

会偷贩大烟。最近我也接到报机 告，我们部队中有个别人抽大

烟。据说是个原来在敌占区做地下工作的同志，在和敌人打

交道中，吸上了瘾。此事，是不是和铁树林有必然的联系，需

要调查⋯⋯

“ 总之，在对待铁树林部的关系问题上，我以为不存在‘右

倾’思想。这就是我和政委的不同观点⋯⋯”

“ 对呀！对呀！司令员讲得太好了！”与会的同志们一转

弯，心里又暗暗叫好。

政委讲了五点，有一个“ 总之”；司令员讲了五点，也有一

个“ 总之”。政委在苏联 上过东方大学，是大知识分子；司令员

在黄埔军校毕业，又是经过长征的有战功的将军。他们一套一

套的有事实根据、有理论分析的发言，弄得其他委员都觉得自

己人微言轻，不敢讲话了。

司令员发言时，政委几次想插言打断他的话，司令员摆手

示“意 让我讲完”。

司令员的话一收尾，政委马上说：“ 司令员的发言，也可以

说‘有道理’、‘很有道理’的。但是，只是一个方面的道理而

已。因为第一，铁树林部当前确实是存在着何去何从的问题，

至于条件具不具备，看我们去不去积极工作！我们是唯物论

者，但是不承认主观能动性，单纯强调客观条件，是机械唯物

论，而不是辩证唯物论。客观条件不具备，硬去干，那是盲动

主义；客观条件具备了，而不去积极工作，那是尾巴主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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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铁树林部的态度上，我们一贯忍让迁就；条件具备了，而不

去积极开展工作，就犯了右倾尾巴主义的错误；第二，司令员

讲的所谓‘情’呀，‘理’呀的　　好像在说绕口令，把我都弄糊涂

了。我们只能从马列主义的原则出发，不要在所谓‘情理’上绕

圈子⋯⋯第三⋯⋯”

政委又讲了五点⋯⋯

接着郑品元也针锋相对地讲了第二个“ 五点”。

其他同志都没有发言。政委和司令一轮一轮的“ 一、二、

三、四 、五”，也没有机会让别人插言。上半天的会议，基本

上是政委和司令员和唇枪舌剑的争论。会议结束时，韩卓昌

”说：“ 大家发言呀！在原则问题上大家一定要表明态度⋯⋯

这时，一个警卫员走进来，说：“ 首长，午饭好了！”

韩卓昌说：“ 上午，我们的观点都摆出来了，现在喂脑袋

去！下午由大家讲⋯⋯”

司令员和政委的争论，给大家一个感觉：听起来，他们讲

得都有道理，他们各自都认为自己掌握着马列主义的真理，但

真理究竟在谁手里呢？都对吗？

实际上，谁掌握着真理，形势很快便分明了。

第二天，中央来了电报：调郑品元到 司苏豫皖边区军区任

令员。郑品元一走，对马列主义的解释权，就完全掌握在韩卓

昌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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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逐　客　令

一

郑品元调苏豫皖边区的一个星期之后，铁树林接到晋豫边

区抗日根据地群众团体的联名信。内容是：

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铁树林阁下勋鉴：

贵军驻防我边区已逾四月，此间军民之情，犹如

鱼水。我区民众对贵忠义抗日军之英名，亦甚仰慕。

贵军原来至我边区系暂时驻防性质，稍作休整后即移

防他处。我边区地瘠民贫，对于贵军，犹如池塘之于

巨鲸，难以纵横驰骋，吞吐江河。况贵军少数士兵不

顾阁下严格军令，调戏妇女、强拿民物之事，屡有发

生；我边区民众，不堪其扰；“ 烟土事件”，更动众

怒一切望贵军接函后，迅速移防他处，则贵军幸甚，

民众幸甚！

晋豫边区抗日救国会暨

抗日农救会

　　　　　　　　　抗日工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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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妇救会

抗日商救会

乡绅抗救会　　　　同上

民国三十年八月十三日

铁树林接到这封信后，立即召集了司令部的高级军官、幕

僚人员进行商量。铁树林把信拿给大家看了，说：“ 这是要‘送

客’了⋯⋯郑品元走了，这个人够朋友。如果他在，是肯定不

会发来这封信的。”

有人说：“ 信是用群众团体名义写的，实际是晋豫边区军区

的意见。”

“ 那是，那是！”铁树林肯定地说。

接着讨论走不走、向何处走、如何走的问题。

有人说“： 我们就是不走，看他们怎么办！地盘是中国人的

地盘，不是他八路军一家的地盘！”

铁树林摇了摇头，说：“ 不行，不行！八路军在我们困难的

时候，对我们不错，我们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那么，到哪里去呢？

往西，那里地瘠民贫，他们本来是从那里来的，自然不能

再回到那里去；往北，北面的几个城市驻有日军的一个师团和

两个旅团的强大兵力，在那里开辟一块地方是不容易的。东南

和西南两个方向，一面是八路军根据地的腹地，一面是第一集

团军的防地，无隙可插。最后，大家都同意向东进约一百六十

里，在汤山、华州一带开辟一块地盘。这里的缺点是地处平

原，不如自己熟悉的山区易于周旋；另一方面，也面对日军的

一部分兵力，易于受制于敌。但这里也有好处：一是这里背靠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91

向广大平原太行山，进可以攻 钻进太发展，退可以守

行山里“ 藏猫儿”；二是在汤山战役中，和这里的民众关系有基

础，和这里的会道门的头头脑脑，过去也有些来往，可以和他

们继续拉拉关系；第三，关于走的时间，得和八路军商量，争

取拖到秋收以后。那时到处有粮食，沿途就不愁军粮了。但拖

延时间得经过晋豫军区的同意⋯⋯

二

正在此时，第一集团军也发来一道命令。其文如下：

军令字第５４号

黄山部（ 忠义抗日军代号）铁：

在今春日寇“之 扫荡”战中，先因你部未执行集团

军司令部军令，后因战局之发展，故我军转进至黄河

以南暂作休整。彼时拟召开军事会议，研究今后对日

作战之方略。泰山石（ 铁树林代号）至河南后，本应

参加军事会议，共同商讨今后战略大计，然未至会

期，泰山石即不告而别，以至影响战区之整体部署。

战区司令长官对此甚为不满。但念及泰山石以往之战

功，兹免于追究。现命你部挺进至汤山、华州一带布

防。即日起程，不得有误。到新的防区后，待命向日

军出击。

切切此令

长江部太岳

月十五民国三十年八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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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部”即第一集团军新代号“，太岳”即新任集团军司令

栗忠仁。第一集团军在那次反共高潮中，损失过半。战后，阎

老西给他们补充了两个暂编师，恢复了建制，任命了新司令

（ 八路军把郑哲元释放后，战区把他调到了别的防区）。

铁树林看了这道军令，冷冷笑着说：“ 咱们的上峰头头换

了，可是万变不离其宗，还是要把我们送到虎口底下，让日本

人随时吃掉我们。不过也好，他们指定的防地和我们预定要到

达的目标是一致的。这就叫‘磨 走也得走，不走也道赶驴

得走’了！”说着自嘲地一笑。

杨成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四猫眼说：“ 旱不死的葱那个，饿不死的兵那个。凭咱哥们

的本事还打不出个地盘？”

大家的信心，也增加了铁树林的信心。

又过了几天，“ 临睡觉给个枕头” 琉璃猴子又送来一封

信，内容如下

树林大哥：

自从上次在早阳与大哥相见，至今半年有余，想

念之情不必细说。你我因兄弟情深，虽不常见，但大

哥之景况，小弟随时打听，得而知之。小弟虽被委任

为四县之保安司令，在大哥看来，乃汉奸之辈。然小

弟为曲线救国，不得已也。大哥可以细细考察，近来

小弟所为，并无有害国家民众之事，此天人共见。据

闻，大哥近期处境困难。如蒙不弃，小弟愿将华州西

部四个区作为大哥之防区。要说清的是，这既非要大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93

哥投降日本，也不是归顺小弟。此一地区，因有小弟

之驻军与日军隔开，其他三个方面有八路和国军为

屏，比较安全。如大哥在此地区小住一段，来则欢

迎，走则欢送。大哥如有疑虑，则有负小弟的苦心

了！大哥意下如何？请和去人商量。此人乃我的好

友，见他如见我，无话不可对他谈也！

小弟

刘　　利　　拜上

民国三十年八月二十日

铁树林接到琉璃猴子这封信，又和大家细细商量了很久。

大家分析：这封信是不是耍阴谋？我们开到那里后，他的部队

会不会吃掉我们？分析结果，大家都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一

是他的力量不够；第二，琉璃猴子不是这种人，凭他和铁树林

的历史关系，还不至如此；再次，会不会琉璃猴子把我们的部

队调过去后，由日本军队来消灭我们？这一点要有所防备，万

一发生这种情况，可以避开日军锋芒，向西北方向转移。如果

这封信是刘利朋友的义气真心，那么，到这个地区有一个好

处：将来利用黄河北岸的一条空隙走廊，可以向东南发展。那

里是黄河故道，有连绵沙丘，枣林密布，虽是平原，却似山

区，易于我们游击，不易日军机械化部队运动。况这里比较富

庶，在这块地方占稳脚跟后，再图发展⋯⋯

商量结果，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铁树林很兴奋，说：“ 天

无绝人之路，跌一跤捡了个元宝，就这么干吧！”

铁树林想的挺好，谁知这一去，却陷在敌人布置的陷阱里

了。他已经吃了“ 哥们儿义气”的亏，但还不觉悟，再加他身体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194

力行的孝道，只身入虎穴，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剧⋯⋯

三

琉璃猴子请铁树林部队去的华州西部四个区内，有一个叫

井家店的大镇子。他的司令部，就打算驻扎这里。在向目的地

开进的时候，他们夜晚行军，白天休息，封锁消息，一路之

上，既没有和日军遭遇，也没有和国民党军队遭遇。他们几乎

是在人不知鬼不觉中，到达了目的地的。当他们来到井家店的

时候，琉璃猴子带了一个连的部队，在这里迎接他。这里的一

个小学校已经腾空，作为他的司令部住处，连地都扫干净了。

琉璃猴子带的这个连队，穿的和国民党一样的军装，打的一样

的旗帜，带着一样帽花、领章，只是在青天白日外面加了一个

红圈，军容像仪仗队一样整齐。琉璃猴子现在是四县保安司

令，少将军衔。他个子高大，容光焕发，春风得意。他虽然比

铁 立正，敬礼“：我树林高一头，但见了铁树林谦恭而又热情，

的司令大哥呀，想死小弟了！你这次来这儿，是给我面子，我

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快进你的司令部吧，你这就算到家了！

赶紧洗把脸，‘义兴楼’饭庄的酒席都摆好了！”

琉璃猴子在前引路，进了小学原来的校长室。毛巾牙刷已

摆好。铁树林一面洗脸，问：“ 刘利兄弟，我们来这里，日本人

知道吗？”

琉璃猴子说：“ 怎么会让他知道呢？话又说回来，这么大一

支军队，保个三五天的密，是可以的；再长，就难保得住了。

你是在我的防区，日本人要是叫我剿灭你，我向天空放几枪，

你的部队转一圈，又回来了 哄着鬼子玩呗！要真是他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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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动手来打你，咱们一起和他‘藏猫儿’玩儿他娘的！哼！外国

人知道什么？离开咱们，他就是瞎子、聋子、哑巴！”

铁树林洗过脸之后，拉琉璃猴子坐下来，说：“ 兄弟，我打

算⋯⋯”

琉璃猴子说：“ 我的大哥呀，咱们的事以后再谈。咱先休息

几天，你放心吧，不会有人打扰你的！走，咱们去喝几 给盅，

大哥洗洗尘，解解乏⋯⋯”

他们一起来“到 义兴楼”饭庄，走进楼上一间雅座。

琉璃猴子说：“ 这里备了一桌，只有你和你的贴心军官在这

儿，咱们且喝且谈。其他校级以下军官，我另有安排。”

铁树林十分感动：琉璃猴子真够朋友，不愧是“ 换帖”弟兄

呀！

四

酒菜摆好以后，琉璃猴子一扬手，对他的护兵和勤务兵

说“：没有你们的事了！”这些人随即敬礼退出，只有一个贴身副

官在旁边随时伺候；铁树林也把其他随行人员，打发到另一个

房间吃酒，只留杨成若在身旁。

琉璃猴子说：“ 大哥！咱们今天是弟兄之间、结义朋友之间

喝酒。在座的也没有外人，咱们什么都可以谈。叫做‘三杯酒

下肚说醉话 讲真的’，‘刚摘的棉花进弓房 弹新（ 谈

心），不知大哥同意否？”

铁树林点了点头说：“ 是这样，有许多事，我想听听你的意

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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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欢迎大哥，庆贺咱 三杯！”琉们兄弟相聚，咱们先干

璃猴子说着站起来，连着喝了三杯，亮着杯底给铁树林看，“ 大

哥，该你的了！”

铁树林也站起来：“ 你知道，我的酒量不行，但是，我一定

要喝，我先喝三口吧！”

琉璃猴子说“：好，好，喝酒不在多少，真心就行。”

铁树林说“：从民国十四年咱们‘换帖’，一晃十五六年了！”

琉璃猴子说：“ 咱们弟兄结义之后，国家就没有消停过。不

错，人家都叫咱们‘土匪’出身！可是，如果天下太平，天下为

公，有吃有喝，谁他妈愿意提着脑袋瓜儿干那玩意儿呀？”

铁树林又点头同意“：是，是！”

琉璃猴子说：“ 依靠咱们弟兄之间互相帮助，咱们的队伍慢

慢增加，势力逐步扩大。可是，十几年来，今天老蒋和老冯

打，明天老阎和老蒋打，后天直系和奉系打，过了几年，南军

又和北军打。他们之间争地盘，关咱们弟兄的屁事！可是，咱

们的势力小呀，都得找个依靠的主儿，不然你就活不下去，大

哥，你说是也不是？”

铁树林说：“ 是呀！这样，今天你投老冯，明天他投老蒋，

后天又倒戈，反而把咱们弟兄闹生分了！”

琉璃猴子说：“ 就说现在吧，红军、白军、黄（ 皇）军，什

么‘三民主义，呀，‘人民革命，呀，‘大东亚圣战，呀！谁对？不都

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地盘和势力嘛！”

铁树林说：“ 老弟，这我得驳你一句：日本人是侵略，要我

们当亡国奴；八路军比国民党嘛⋯⋯总要好一些吧！”

琉璃猴子一笑，说：“ 你且听小弟慢慢道来：是，是不一

样。这恐怕是上次咱们见面时，你骂我是汉奸的原因。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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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心在曹营心在汉呀。我心里有我心里的苦水呀！你不知

道，那次我在淇峰被围，日本人他娘的一个半旅团的兵力打

我。汪精卫派代表来说合，说：救国有两种：一是直线，一是

曲线；像走路一样，直线走不通，拐个弯不行吗？我一听，有

理，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就这样，我归在老汪的麾下

了。人们骂我是汉奸，我心里憋屈呀！”琉璃猴子说得很动情，

几乎掉下泪来。

铁树林说“：我知道你的心就是了。”

琉璃猴子说“：为了大哥这句话，咱们再干一杯！”他自己一

口喝光，亮杯底给铁树林看。铁树林呷了一口。

琉璃猴子说：“ 我算看透了：世界上什么最重要？什么主义

呀，这个‘系’、那个‘派’呀，全扯他妈的蛋！都不可靠！我看

世界上朋友最重要！信义最重要！什么都可以丢，只有朋友义

气不能丢！”

这话深得铁树林之心，说“：为了你这句话，我干一杯！”这

是今天铁树林第一次干杯。

琉璃猴子补充说“：所以你的队伍叫‘忠义抗日军’我最赞成

了！”

铁树林在绿林界，虽然身为“ 大哥”，但目前总是“ 寄人篱

下”，说话得小心，试探地问：“ 日本人怎么样？没有什么叫你

为难的事吗？”

琉璃猴子不假思索地说：“ 日本人？好对付！他娘的，外国

货好对付！离开了中国人，他就是瞎子、聋子。这二年，他们

只让我维持地方治安，没有给我打中国人的任务。就是他给

了，找个什么理由不能糊弄他？‘吃荆条拉箩筐 在肚里编’

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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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问：“ 我来你这里，他们很快会得到情报的，会不会

找你的麻烦？”

琉璃猴子说：“ 没事！日本人要问我，我就说不知道。是铁

树林自己开着队伍来了，我有什么办法？甚至，就说是我请你

来的，他又怎么样？上次咱们见面，我就给你说过：师团司令

前田治很仰慕你呢！他们日本和我国的风俗一样：敬慕英雄。

你伤过他们的人，打仗嘛，各为其主，他能明白。话再说回

来：在晋、豫、苏、鲁、皖等省，哪里没有咱们的朋友和弟

兄？咱们这一股一股的弟兄，地理、民情很熟，‘眼线’又多，

维系着咱们不跟他捣乱，他就烧高香了；他们主要的敌人是国

民党和共产党。得罪了你我，他日本人就别想维持地方治安！

你这次来我这里，是给我面子，也是给日本人面子。他高兴还

来不及呢，还会找麻烦？你就放心住吧，谁也不会来打扰你

的。”

铁树林说：“ 那就好，反正我也不打算久住。部队稍作休

整，我还想向沙区的张远、林州发展呢！总不能老麻烦你呀！”

琉璃猴子说：“ 大哥说这话就外道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你向张远、林州一带发展，是个好主意。那里目前是个‘三不

管’的地方。就像古时候‘跑马占荒’一样，现在谁先去占，就

是谁的地盘。不过，有一句话，小弟不知当问不当问？⋯⋯”

铁树林说“：你问嘛！”

琉璃猴子说“：你可不能生气呀！”

铁树林说“：我不生气就是了！”

琉璃猴子说：“ 你向张远、林州发展，最好先和前田治司令

打个招呼⋯⋯我想问一下：你愿不愿意和前田治见一面？你如

有意，我可以引见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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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一拍桌子说“：不见，我见他算哪门子事！”

琉璃猴子赶忙陪笑说：“ 看看，看看，你生气了不是！你不

见就不见！等于我没说还不行吗？喝酒，喝酒！”

谈话有点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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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前田治将军

一

日军驻华北第三十六师团司令前田治，是在中国生、在中

国长大的。

前田治的父亲曾经当过前清日本驻中国的公使。他在北京

上小学的时候，也留着小辫子，穿着长袍，一口标准的京腔。

如果他混在中国孩子里游戏，没有谁会发现他是日本人。小时

候他父亲就告诉他，要征服中国，就要研究中国。从小学到大

学，直到进入日本军界当了将军，他没有一天放弃过对中国的

研究。他研究易经和孔子，研究《 史记》和《 通鉴》，研究老

子和庄子，研究刘邦和项羽，研究《 三国志》和《 水浒传》，

研究慈禧太后、袁世凯和孙中山。⋯⋯中国是一个多么矛盾的

国度呵！轩辕黄帝和殷纣王，岳飞和秦桧，人性善和人性恶，

四大发明和愚昧落后，庞然大物和一盘散沙，丰富的历史文献

和健忘症，抽着鸦片烟土谈着“ 勤政爱民“ ，正大光明和阴谋诡

计，注重信义和翻脸不认人，愚忠和背叛⋯⋯啊！中国是伟大

的，中国是渺小的，中国是令人尊敬的，中国是令人藐视的，

中国有不屈的英雄，中国有奸佞小人，中国是美丽的，中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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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的，中国是不能征服的，中国是可以灭亡的⋯⋯

驻军华北这几年，前田治又研究起中国的土匪来。研究的

结果，他认为，中国的土匪非常非常典型地代表了中国一个相

当重要的方面：他们既注重传统思想，又蔑视一切法规；他们

既讲朋友义气，又反复无常；他们既挥金如土，又嗜钱如命；

他们有时候视死如归，有时候胆小如鼠；他们是“ 仁“”义”的维

护者，又是“ 仁“”义”的出卖者；他们是“ 坦荡荡”的君子，又是

“ 长戚戚”的小人，⋯⋯啊！中国的土匪呵！

前田治的师团驻到云山、怀令、西水以后，他又研究起铁

树林来。这个土匪出身的忠义抗日军司令，可是他争取的一个

重要对象。从军事实力方面，目前当然是国民党的第二战区所

属的部队，其次是共产党。比较麻烦的是那些土匪部队。在实

力上，他们比国民党和共产党都差很多，但他们像跳蚤一样麻

烦。整不好，他们在这里叮你一口，在那里咬你一口，捉又捉

不住，防又不胜防。要笼络住这一带的土匪部队，得先笼络住

铁树林，要笼络住铁树林，非下大功夫、长久功夫不行⋯⋯

前田治对于铁树林部队目前的处境一清二楚。他和国民

党、共产党的矛盾的来龙去脉，前田治像对自己的手纹一样，

所谓“ 了如指掌”。他派到国民党和铁树林部的人员，所提供的

情报是准确的。当铁树林部开始向井家店转移的时候，他连出

发的时间、行进路线都是清楚的。现在铁树林到了目的地，他

要知道的就是眼下铁树林的态度了。

在井家店欢宴铁树林的三天后，琉璃猴子就到了前田治的

师团司令部所在地西水。这是一个中等城镇。日军占领后，强

化了社会治安，商贾云集。各大买卖铺里南北山货，杂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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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特别是日货，充斥着市场，人们熙来攘往，在战争年代，

有此一番繁盛景象，实在难得。

琉璃猴子带着四个护兵，骑马到了西水。琉璃猴子是这一

带的保安司令，是在城南跺跺脚、城北都颤抖的人物。他的一

部分部队和日军掺杂住在这里。当他的骏马从街道上驰过的时

候，凡有岗哨的门楼，见刘司令从这里经过，都向他“ 敬礼”。

琉璃猴子觉得十分威风。

当琉璃猴子来到前田治司令部的时候，前田治司令在他内

宅的客厅接见了他。这是最高的礼遇了。

前田治司令在日本军界是一位和善的人物，没有傲气和骄

气。平常他不穿军服，也不穿和服，只穿中国的便服，这是他

的嗜好。当琉璃猴子被领进客厅时，前田治没有等琉璃猴子敬

礼，就握住他的手说：“ 刘司令，刘老弟，你怎么才来呀？”

“ 报告司令，因为有些小事耽误了，晚了一天⋯⋯”

“ 是吗？孔夫子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乎’，哈哈！”

琉璃猴子简直感觉不到他是和一个外国人、一位大日本皇

军战功赫赫的将军谈话，而是和一位朋友谈话。

日本侍女捧上茶来，转身退出。

“ 坐，坐，坐！”前田治客气地说。

琉璃猴子又敬了一个礼，告座。

“ 怎么样？讲一讲你接待铁树林的情况吧。”前田治言归正

传。

二

琉璃猴子正襟危坐，说：“ 我把我和铁树林接触的情况，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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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报告⋯⋯”

前田治说“：你不要那么拘束，别报告’‘报告’的，咱们像

朋友一样谈心好不好？”

琉璃猴子稍作松弛状，把他怎样按照前田治司令的意图给

铁树林写信，怎样去迎接铁树林，怎样请他吃饭，都向他讲了

些什么，向前田治照本实说了一遍。最后说：“ 这个人重友情，

讲义气。我和他谈话时，一谈这些，就尿到一个壶里了⋯⋯”

琉璃猴子觉得在前田司令面前，自己失言，说了粗话，脸

一红，有点不好意思。

前田治哈哈大笑：“ 尿到一个壶里？那好嘛，那你就成功

了！”

前田治司令重复了他的粗话，琉璃猴子心情又松弛了一

点，说：“ 我当时曾建议：前田司令见他一面，我觉得这是给他

的光荣，可是，他还没有吐口⋯⋯”

前田治摇了摇头：“ 为时过早，为时过早！钢梁磨绣针，功

到自然成嘛！”

“ 是，是！司令高见，司令高见！”琉璃猴子忙说。

顿了一会儿，前田治说：“ 刘利司令，你在接铁树林的时

候，见过一个名叫杨成若的人吗？”

琉璃猴子有点吃惊，这位日本司令什么都知道，连铁树林

的一个秘书处长也知道，啥事能瞒住他呢？说：“ 有，有，我们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陪着来的。看样子不到三十岁，是个书生

吧？司令知道他？”

前田治微笑着，说：“ 知道，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呀！以

前我就认识他⋯⋯”

这口气更使琉璃猴子吃惊，以后任何事情可不敢瞒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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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杨成若和铁树林很亲近，铁树林好像很信任他，别的我没

有注意⋯⋯，，

前田治说：“ 要注意，要注意！以后你和铁树林打交道，可

以通过他，也可多听听他的意见。”

“ 是，是！”琉璃猴子不便多问，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应

该向前田治报告，说：“ 司令，铁树林是很讲孝道的⋯⋯”

前田治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微笑着：“ 知道，知道，知

道！”

琉璃猴子说：“ 前天，我的部队盘查过往行人，见着两个便

衣，觉得行迹可疑，就把这两个人扣起来了。一审问，是铁树

林派出来的⋯⋯”

琉璃猴子看看前田治的脸色，前田治没有表情，似乎等他

说下去。

琉璃猴子接着说：“ 是铁树林派出来的。这两个人说：铁树

林早年出去当土匪的时候，怕仇家害他的母亲，就把母亲安排

在西水县境内的一个亲戚家里，隐名埋姓， 多年十 了。可是，

每隔一两个月，铁树林就派人来看望他的老娘，送钱、送东

西，从来没有断过。我们捉到的这两个人就是铁树林派去看他

母亲的⋯⋯”

“ 哦？”前田治开始注意琉璃猴子了，他什么都知道，好像

这件事他还不知道，问“：他母亲住在哪里？”

琉璃猴子说“：就在咱们西水县的八里营。”

前田治说：“ 刘司令，这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早

告诉我。那么，你捉到铁树林派这两个送信人的时候，他们是

在来的路上，还是回去的路上？”

琉璃猴子答“：是在来的路 上，还没有见着他娘⋯⋯念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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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片孝心，我想把他们放了。”

前田治说：“ 哎呀，幸亏你早给我说了，几乎误了大事！你

把这两个人交给我吧，由我办好了。刘利老弟呀！”前田治亲切

地拍着琉璃猴子的肩膀，使他受宠若惊，“ 这里边可以做文章

呀！”

“ 是，是！”连这个外号“ 琉璃猴子”的最精明的土匪头子，

也想不出前田治要做什“么 文章”了。

三

铁树林派去看他母亲的两名士兵，比预定晚了三天才回

来。两人在前田治司令部住了三天，由几家亲戚取保（ 因为他

们都是本地人），回到井家店。他们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按

商量定的主意，向铁树林报告说：“ 路上因为要绕开日军和伪军

的据点，多走了一些路，所以回来迟了。”铁树林也没有在意。

但他一看老母亲捎来的信，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树林吾儿：

派人送来的药和钱，如数收到。

自从吾儿为报家仇外出，已十载有余。母子天各

一方，骨肉分离，为娘的盼见儿面，日夜想念，眼珠

都变成泪水流干了。今年娘的气喘病来得比往年早。

现在尚未立秋，就大咳不止，常常喘不上气来。看病

情我是过不去今年冬天了。为娘的在离开人世之前，

只盼见儿一面。如果吾儿真是一个孝子，见字速来。

只要死前能见儿一面，母即可含笑九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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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字

月 日

铁树林见信，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顾在场

的士兵，竟然放声大哭起来。铁树林哭了一会儿，用理智镇定

住自己。又看了一遍母亲的来信，问：“ 怎么这次写信的字体变

了？”

送信的一个士兵说：“ 原来老太太都是找周玉书代笔，那老

先生病了，又换了一位先生，可能上面写着呢。”

铁树林仔细一看在信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 周玉山代

笔），问“：这个人可靠吗？”

那个士兵答：“ 可靠，可靠，绝对可靠！他是周玉书的本家

弟兄，也是一个教书匠，为了写这封信，我们嘱咐他好几遍，

还给了他一块大洋，不会有错的。”

铁树林每人赏了他们五块大洋，两个人敬礼退出。铁树林

又哭了一会儿，思想再三，他必须去看老娘一面。如果母亲真

的去世，他没有见到母亲，母亲死不瞑目，他无论到何时，想

起来都不能心安，自己也是死不瞑目的。但是，他目前是一支

大部队的司令，又处在“ 寄人篱下”的困难时期，他，能随便离

开他的部队吗？

为此，他立即找了几位亲信幕僚商量。

大家几乎一致反对他去看母亲：

“ 司令，你可千万千万去不得！那里不是别的地方，是敌

占区。不管怎么保密，也难免不走漏消息！万一落在日本人的

手里⋯⋯”

“ 司令，你不能走。咱们的千军万马，都等你指挥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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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有个三长两短，谁拿主意呀！”

“ 司令，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现在是为国尽忠的时候，即

使你不回去，再写封信，对太老夫人说明，她老人家会理解

的。”

他的贴身副官范成玉反对得尤其激烈。唯一赞成铁树林去

的是杨成若，他说：“ 我以为，不要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了。我

们目前在这里驻军，因为紧靠刘利司令的防区，暂时是个‘三

不管’的地方。只要我们不出击，目前还不会有谁来碰我们。

可以说，在一段时间内平安无事。司令走几天问题不大。况且

中国人以孝为先，如果不让司令去，违背我国传统的人子之

道。至于去敌占区的危险，有一点点。但，我们是干什么的？

目前在周围各县，哪里没有我们的朋友？哪里没有我们的‘眼

线’？和他们打个招呼，不会有事的。”

这话很合铁树林的心意，但还是有人反对。

范成玉说：“ 杨处长讲的有一定道理。但当前是非常时期：

‘红军’、‘白军’、‘黄（’ 皇）军，谁不是天天想收拾我们？情况

瞬息万变，谁知道下一个小时会出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

一！万一出了个事，有铁司令在什么都好办，铁司令不在，咱

们这一帮师长呀，团长呀，支队长呀，谁都想为‘王’，弄不好

就散架了！”

“ 没有那么严重，没有那么严重！”杨成若摇着头说。

停了一刻，又有人说：“ 如果铁树林司令去，要不要先和刘

利司令打个招呼？他是铁司令的朋友，路上又非过他的防区不

可，朋友嘛，总会有个照顾！”

铁树林摇着头：“ 不可，不可！朋友归朋友，他毕竟在日本

人那里做事。作为朋友我信得过他，但是我真的到了他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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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他又知道了，他向不向日本人报告？别给他出难题⋯⋯”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铁树林说：“ 容我再想一想吧⋯⋯”

四

铁树林躺在床上，双手交叉，脑袋枕着胳臂，眼睛望着天

棚“：我去不去呢？我去不去呢？”

“ 儿呀，你回家吧，娘在等你哪！儿呀，你回家吧，娘在

等你哪！”他忽然听见一个母亲在凄凉地呼喊。他“ 嗖”地从床上

跳下来，向窗外看了看，院子里有两个哨兵庄严肃立。他又躺

下来想“：我去不去呢？我去不去呢？”

“ 儿呀，你回来吧，娘在等你哪！儿呀，你回来吧，娘在

等你哪！”

去年冬天，他被郑哲元裹胁到黄河以南，有一次在山坡散

步，他曾经听到过这种撕人心肺的呼喊。现在他分不清这是那

个妇女在喊她死去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娘在叫自己。小时候，

他去放羊，丢了一只羊羔，躲在一个山洞里不敢回家，母亲就

这样喊过他。这时，铁树林意识到，是神经在作怪。去，去，

一定得去看看生病的母亲，如果不去看望她老人家，我就要发

神经了，就要死了！没有母亲，要部队何用？要高官何用？要

地盘何用？十几年了，先是为了报家仇，后是为了要生存、要

保队伍、保地盘，母子分离，现在母亲临终了，要见儿子一

面，如果不去看望她老人家，我铁树林就不是人，活着没脸见

人，死后没脸做鬼！

铁树林决心已定，向外面喊“：副官！”

范成玉应声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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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压抑着要见母亲的激动，以深沉的声音说：“ 我已经

决心去看母亲了，你不要再劝我了，备马！”

范成玉哀求着：“ 司令，你去不得呀，去不得呀！那是敌占

区⋯⋯”

“ 别废话！”铁树林生气了，他从来没有对这个忠心耿耿的

副官发过脾气，“ 是刀山我跳，是火海我闯！如果我现在不去，

我就不是铁树林了！”

范成玉还要说话，铁树林用手势止住了他，压低声音说：

“ 我去三天就回来，估计三天内，发生不了什么事。你什么人

也不要告诉，连宜芬也不要告诉。外面任何人来，就说我病

了，不见客。如有小小不然的事，你和杨成若商量着办，就说

是传达的我的意思。你马上去准备两套便衣，两匹马，我只带

一个护兵。出了咱的防区，我们丢下马，步行。如今高粱没住

人了，目标不易暴露，万一遇有盘查，就说是做买卖的⋯⋯一

切我都想好了，去办吧！”

范成玉无奈，只得去准备。

五

铁树林化装成商人，带着一个护兵，当天晚上出发了。这

个护兵就是前几天给他母亲送信送药的那个士兵，来往道路很

熟。他们骑马驰出自己的防区，见到处是青纱帐，借助以往的

经验，又多骑了几十里路，由护兵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一个“ 底

线”，把马寄放在他家里，然后步行到了他母亲所住的亲戚家

八里营。一路之上十分顺利。

就要见到想念多年的母亲了，铁树林心中万分激动。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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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明的铁树林此时因见母亲心切，也没有注意到在表弟院子四

周，站了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正贼眉贼眼地盯着他。他轻轻敲

开院门，在这里开杂货店的表弟李肖达迎出来。他顾不得向表

弟问候，直奔上房：

“ 娘呀，娘！你在哪里？你的不孝的 娘儿子来看你了！

呀，娘！

上房没有他娘，一个年轻媳妇用惊奇的眼睛看着他，愣

了。铁树林估计，可能是他还没有见过面的表弟妹。李肖达跟

着走进来，铁树林回头问：“ 表弟，我娘 你姨母呢？”

他的文质彬彬的表弟，十分痛苦地说：“ 表哥，你不要着

急，最近我姨母身体不太好。原来给她老人家看病的先生，实

在治不了啦，咱这镇子上有个天主教堂，教堂开了个小医院。

都 母这种病，很灵验。那个好心的外国神父，也是说他们治姨

一个医生。我托人去一说，他就答应了。姨母就住到了他们的

医院。本来，你交代过，不要叫姨母露面。可是治病要紧，又

没法和你商量，就那么办了！”

铁树林寻思半天，也无可奈何，说：“ 能不能马上见到我娘

呀？”

表弟说：“ 恐怕不行。我得先去和神父联系一下。白天去不

太方便。我和神父商量过，姨母去他那里，他们答应要保

密的⋯⋯”

没有办法，铁树林只好等到晚 上了。在这一带，他也很有

名气。以前，国民党曾通缉过他，到处张贴过他的相片。他怕

有人认出他来。

等到晚上，表弟领铁树林到了天主教堂。那位高鼻子蓝眼

睛的神父说：“ 哎呀，今天上午，老太太就昏过去两次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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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医院设备不行，又来不及征求你的意见，马上送县里天

了 不过，主堂医院 你！ 们放心，一到县里，会治好的！”神父的

态度和蔼可亲，中国话 而且是当地方言，讲得很地道。据

铁树林表弟讲，他在此 十多年了，信教的不信教的人地传教二十

都敬仰他。

尽管神父说“ 会好的”，但铁树林仍然哭了。他决心到县里

去一趟。这个县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前田治第三十六师团司令

部驻地的西水县。铁树林主意已定，是刀山、是火海、是龙

潭、是虎穴，他都要去看看对他有养育之恩而他从来还没有在

身边尽过孝道的老娘！

六

在表弟的帮助下，铁树林又换了一套衣服。表弟看见铁树

林那支二十响的德国造手枪，瓦蓝瓦蓝的，问：“ 这玩意还带着

吗？”

铁树林肯定地说：“ 带着，带着。如果遇着个三长两短，有

个防身的家伙呀！”

表弟说：“ 表哥，你不能带。这一路之上，要过好多道卡

子，盘查很严。特别是进县城的时候，要搜身的。搜身那个细

劲儿，恨不能把你身上的虱子，都给你一个一个地捉出来！带

这玩意根本过不了关，你也别想见到姨母。”

铁树林说：“ 我这个人，大半辈子玩枪，没有个家伙在身

上，和丢了魂差不多。万一有事，我可是手无寸铁了！”

表弟说：“ 要见姨母，就不能带这家伙。我因为跑买卖，经

常进城，和伪军的一些头目都认识。只要他们搜不出东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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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你是我姐夫，保管没事。你要带着这玩意，惹下麻烦，也

见不着姨母了！”

对铁树林来说，当前见重病的母亲是“ 压倒一切”的，枪只

好不带了。

铁树林换好衣服，表弟自己有一头小毛驴，又借了一头，

（ 他的护兵当然不能跟着）两人就出发了。铁树林多年鞍马生

涯，还没有骑过毛驴。挂在毛驴脖子上的小铃，叮当叮当，走

得不快，铁树林心急如焚。毛驴没有备鞍镫，只搭了一条棉

被，铁树林用脚后跟不断磕着毛驴的肚子，毛驴仍然是那么悠

闲地走着，急死人了！

靠表弟和哨卡的关系，道道关口都过去了，而且没有搜身

（ 铁树林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该带着枪了）。进了城门，满

街都是日本兵和伪军，有出操的，有巡逻的，有站岗的，也有

买东西的。穿的全是黄军装，铁树林感到像满街蝗虫似的。他

有些鄙视他们，尽管手无寸铁，一点没有害怕。铁树林又看左

右街道的墙壁上，写有不少大标语：

“ 完遂大东亚圣战！”

“ 日中亲善，建立大东亚新秩序！”

“ 消灭共匪，强化治安！”

“ 武运长久！”

“ 日中提携，共存共荣！”

⋯⋯

个别商店传出“ 洋戏匣子”唱的日本歌曲。铁树林听起来像

鬼哭狼嚎。

在表弟的带领下，铁树林很快来到县里那座天主教堂。附

近居民的房子都是灰砖平房，只有这座教堂是红砖建造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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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伸出的几个尖顶，像刺刀一样，铁树林觉得很别扭。

进了教堂的大门，他看见好几个西洋人，都是传教的吧？

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铁树林二人，自然铁树林也不会和他们搭

话。过了这片带塔尖的洋楼，有一个小院子。

“ 这就是教堂医院。”表弟说。

一个高个洋人迎上来，笑容满面，说：“ 来啦？你姨母好多

了！”好像这个洋人认识他。使铁树林惊奇的是，这个洋人也讲

一口本地土语。

“ 进去吧！”那洋人又补充说。

表弟头前引路，他们进了房子。外面阳光刺目，刚进屋，

铁树林感到眼前昏黑，过了几秒钟，当他看见老娘歪在床上的

时候，一切都顾不得“，扑通”向母亲跪下“：娘！我来看你老人

家了！娘，不孝顺的儿子，来了！⋯⋯”这个以前的土匪头

子，曾被人认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现在的少将司令，抗日

英雄，一个堂堂汉子，不禁在老娘面前失声痛哭。

过了一刻，铁树林抬起满是泪痕既刚毅又易动感情的脸，

问“：娘，你老人家身体怎样？”

出乎铁树林意料的是，母亲既没有多年和儿子离别的悲

伤，也没有忽然相聚的欢乐，而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铁树

林还是在大前年 “即 七七”事变那一年的春天来看过母亲一

次。现在母亲老多了，皱纹多了好几条，两鬓又多了白发，但

仍然是那么慈祥。当初他为报仇出家当土匪时，最不放心的是

他的老娘。但当时老娘不仅没有阻拦儿子，反而劝他说：“ 孩

子，你走吧，去闯荡闯荡吧，为咱家，也为你自己！人生一

世，草生一秋，在外面闯出了名堂，你就回来；闯不出名堂，

就别回来。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呀！在家里受人欺负，是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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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息的⋯⋯”

他们那次和铁家弟兄一起出走，和母亲简直是生离死别，

但母亲怕儿子挂念，硬是没有流泪⋯⋯

现在，母亲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冷冷地说：“ 你，你，你

来干什么？”

铁树林又对娘叩了一个头“：儿子不孝，儿子来看你了！”

老太太说“：来看我干什么？我不是挺好吗？”面容冷漠“，这

是你来的地方吗？”

铁树林忽然明白了许多。但不管怎样，他是见到母亲了，

是真的，不是在梦中。于是他问母亲的身体，起居饮食，咳喘

病多长时间犯一次，住在表弟家里的情况，并说自己最近做买

卖很发财等，母亲总是说：“ 你走吧，你走吧！你该干啥干啥去

吧，不要管我了！”

过了一刻，进来两个穿白大衫的人，好像是两个大夫。使

铁树林吃惊的是他们两个互相说的竟然是叽哩咕噜的日本话。

两个人似乎都没注意到铁树林和他表弟，转身用中国话对他母

亲说：“ 老太太，今天好些了吗？我给你老人家量量血压⋯⋯”

铁树林又疑惑了：也许他们说的不是日本话？而是英国

话？知识分子爱说洋文⋯⋯他们给母亲量过血压，开了个药单

就出去了。

母亲等他们出去，急促地说：“ 你走吧，快快走吧，该干啥

干啥去吧！”

铁树林仍恋恋不走，母亲又催他，他又嘱咐了母亲一些

话，才退出来。

这时一个西洋人用流利的本地方言说：“ 先生，请稍坐。我

们李明义神父有几句话说。这里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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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想，自己的母亲在此教会住院，正应向神父表示一

下谢意，况且他们教会只管传教，从不管什么政治的事，也就

跟着那人进了一个很僻静的小院子。一转身，他表弟不见了。

那人把铁树林领进屋，一个洋人自我介绍说“：我是李明义！”铁

树林没有想到外国人取个中国名字。这李明义和他谈了一会，

无非是让他放心，他们一定给老人家治疗等等。铁树林感到，

似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分。那洋神父说：“ 请稍待，我

下⋯⋯”就出方便一 去了。

不多时，进来一个穿着长衫，剃光了头，文质彬彬的人，

很客气地拱手说：“ 铁树林将军，久闻大名，今日才得相见，有

幸，有幸！”

铁树林故作镇静地说：“ 你大概认错人了⋯⋯你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大笑：“ 请铁将军不要见怪，在下是日本皇军第三

十六师团司令前田治！”

铁树林大吃一惊，但并没有害怕。冤家路窄，只有豁出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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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切都是阴谋

一

铁树林一听他面前这个人是前田治，忽然明白过来，他陷

入一个预设的巨大的圈套中了 听。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且听

前田治说些什么⋯⋯

前田治用标准的北京口音说：“ 铁树林将军，我们，从某种

意义上说是敌人，是敌人⋯⋯”

“ 当然是敌人！”铁树林说。

“ 当然是敌人！”前田治重复说，“ 可是，敌人聚在一起了。

这是天意 ”吧？嗯？哈哈！⋯⋯坐下谈嘛，站着干什么呢？

铁树林从容不迫地在一张雕刻精美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下

来，前田治也坐下来。

前田治用热情而友好的眼光，看着铁树林木然的脸，说：

“ 敌人，我暂时说，我们是敌人。敌人也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嘛！无论中国的历史上或目前的世界上，敌人坐在一起谈的事

例还少吗？”

铁树林不语，听他说下去。

前田治挠挠剃光了的脑袋说：“ 铁树林将军，不错，咱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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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锋，打过仗。你杀伤过我的人，你成了抗日英雄。但是我想

请将军理解，我们日本敬重英雄。将军知道吧？我们日本崇尚

武士道精神。什么是武上道精神？就是中国人的忠勇仁义、坚

贞不屈、视死如归的精神！仅从这一点说，中国和日本在精神

上是一致的，同一的。我们从来不回避，我们日本国的文化是

从中国传过去的，连我们使用的文字也是中国传过去的。中国

的孔子、孟子，中国的岳飞、文天祥对我国都有很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我们都是黄皮肤，黄种人。所以我们一直说，中国

和日本是‘同文同种’嘛！”

铁树林不语。

前田治继续说：“ 我们既然是同文同种，就完全可以携起手

来，在东方，在亚洲这块地方，共同存在，共同繁荣，进而确

世界的立 新秩序⋯⋯”

“ 那你们为什么来侵略我们呢？”铁树林恶狠狠地盯了他一

眼。

“ 哈哈！”前田治大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们中国军阀混

战、封建割据、连年内战不止，我们是帮助你们恢复秩序来

的，怎么谈得上是侵略呀！”

“ 我要是带着自己的部队，到你们国家去恢复秩序呢？”铁

树林盯着前田治问。

“ 铁树林将军，你扯远了。当然，我们日本也有封建割

据、南北战争，现在我们是强大的，统一的 扯得太远了。

还是说现在：铁树林将军，我再说一遍：我们日本人，我本

人，非常敬重你。你能冒着危险到这里来看望你生病的母亲，

说明你是一个孝子。我们日本人也是非常敬重具有孝道的人

的。正是你的孝心，促使我们相会了。我，今天既作为将军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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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你，也是作为朋友接待你的现在你是我的朋友。前几天，

我听说，你母亲病了，我马上下令：把她老人家接来，而且一

定要给老人家治好。那两位大夫就是我特别从北京请来的。对⋯老人 ”家的病，你放心吧⋯⋯

铁树林说：“ 朋友也好，敌人也好，我已经看过我的母亲

了，我要回去。你得让我走！”

前田治又笑了：“ 为时过早，为时过早！你母亲的病还没有

痊愈，你哪能走呢？况且，有些大事，我还要和将军商量呀。”

“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铁树林说。

“ 有，有！将军有自己的部队，在这一带你有很高威望。

我们还要借助将军的力量和威望呢！在我们这里还有你的朋

友，刘利司令就是你的换帖弟兄嘛！我希望将军和我们携起手

来，共同来维护这一带的治安⋯⋯”

铁树林一愣，转脸看着前田治：“ 共同维护⋯⋯？”

“ 是呀！共同维护！铁树林将军，我给你讲，我们虽然没

有见过面，但是，我对你是熟悉的。我以为，你这儿年的日子

并不好过。你被国民党胁裹到黄河南岸的时候，国民党第二战

区派了一个军法处长，是准备审判你的；那位郑哲元司令对你

并非‘一往情深’；即使他用丰盛的筵席招待你，也是别有用心

的。我劝你，再别对他们抱幻想了！共产党那边呢？你们到了

他们那里之后，第一次宴会上，韩卓昌那番话，就闹得你很不

自在。他们能够和你长期合作吗？就凭那五十斤大烟土，有一

天，共产党也会治罪于你。我反复替你想，你只有到我这里来

好⋯⋯”

前田治的话使铁树林十分震惊：怎么自己的一行一动这个

鬼子司令都那样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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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个人来，拿着一架照相

机，冷不防，对准铁树林和前田治“，叭！”镁光灯一闪，把他们

摄入了镜头。

铁树林站起来，说“：我要走！我要走！”

前田治说：哪能呢？多有打扰了！再见！”说着，出门而

去。

铁树林一看，门前站了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兵。

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到，老虎落进陷阱里了。

二

从此，铁树林失去了自由。两个日本兵给他送饭菜和水

果，打扫房间。伙食是不错的，但他吃不下去。后来，前田治

又捎来口信儿，要和他“ 共进晚餐”，他拒绝了。

他开始想，自己是怎么落进这个陷阱的呢？想的结果，阴

谋，阴谋，一切都是阴谋！圈套，圈套，每一个环节都是圈

套！

他想身边的每一个人，和自己来此地的每一个细节，从前

川治的谈话看，鬼子司令对他的一行一动都很熟悉，不只是熟

悉他的现在，也熟悉他的过去。那么在自己身边，必定是有前

田治的“ 眼线”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自己身

边谁是前田治的“ 眼线”呢？他必然有接触日本人的机会会才行

呀！那些跟随自己一二十年的人，一起闯荡江湖的人，没有这

种机会，他们也不可能干 杨成若！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非常

信任的甚至要成为他的外甥女婿的人。莫非他早就⋯⋯？据

说，日本人培植“ 眼线”是很下功夫的。铁树林觉得眼前豁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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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是了，他为什么从国民党那里把我救出来？难道从那时

起，他就想把我引到日本人这儿？当我想投靠八路军的时候，

他讲的许多话中都有“ 文章”；这次来 亲，别人都阻拦看望母

再细我，只有他主张我来⋯⋯ 细一想，这个人好像干什么都是

演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对我呢，也是一味讨我喜欢⋯⋯可

怕，可怕，太可怕了！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他又想，他来西

水的每一个细节：大概他派来给母亲送东西的那两个士兵就让

日本人发现捉住过。一定是日本人收买或者用别的办法逼迫他

们，事先给我做好套子，让我钻的⋯⋯

接着，他忽然又想起，他进表弟院子的时候，院子四周有

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贼眉贼眼地看他。他当时见母亲心切，未

引起警惕。那一定是日本鬼子设下的“ 网”了。那些外国神父，

更不必说了⋯⋯所有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全都参与了欺

骗、扣留他的阴谋⋯⋯想到这里，他浑身出冷汗了！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逃出去？日本人看守甚严，可能性

不大。即使逃出去了，老母亲怎么办呢？日本人肯定要对母亲

下毒手！铁树林的心中又是一阵颤抖，如果真那样，自己死后

就没脸见祖宗了。再一条路，就是像前田治说的，和他们

合作⋯⋯

铁树林心头又一阵战栗：那么，我就成为秦桧，就得千古

落骂名 了，不行，不行，这条路绝对走不得！

铁树林现在才明白，在他的周围充满了阴谋，他简直防不

胜防。他还不知道，一连串更大的阴谋，还在等待着他呢！

铁树林一心只琢磨着怎么逃出去，却想不出任何办法。他

急得牙根也肿了，嘴唇也烂了，满口起血泡。有一个大夫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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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大夫说中国话。现在什么都是假的，也不知道他是中

上国人还是日本人。这个大夫说他是“ 焦火”，给了他几粒牛黄

解毒丸，他吃了也不见效。医生劝他吃饭，说饭食里什么“ 药”

都有，什么病都治。只要能吃饭，病就能好。他吃了一点，突

然进来一个人，冷不防举起照相机，他急忙用衣袖遮脸，但已

经迟了，他吃饭的像又让照下来了。

一天，日本兵借送饭机会，顺便带了一张《 圣战报》给

他。以前，他派到西水采买物品的人员，曾经带过这类报纸。

他常从敌报上了解一些情况。这张《 圣战报》名义上是当地的

“ 协和会”办的，实际上是前田治的师团司令部办的。铁树林拿

过来一看，大吃一惊！

铁树林将军晋见前田治司令

共 商 圣 战 大 计

双方商谈甚为融洽

旁边还附了一张大照片，他和前田治面对面地谈话，照片

印得不很清楚，但分明是他和前田治。

另一则消息更叫他吃惊：

前田治司令和铁树林将军共进晚餐

就 地 方 治 安 问 题 交 换 意 见

铁将军表示　　国共不除　　民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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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也有一张前田治和他一起吃饭的照片。谎话！欺骗！

谎话！欺骗！我什么时候和他一起吃饭了？⋯⋯他把报纸撕得

粉碎！

这时，进来一个穿便服的人，对他说：“ 铁树林将军，你要

冷静，感情冲动，会把事情弄坏的！你得吃饭，养身体；别的

以后再说⋯“⋯

这话好像是向着他的，但他没有透露姓名，也不知道他是

干什么的。⋯⋯现在铁树林什么事也不相信，什么人也不相信

了，这是个阴谋世界，他可能是前田治派来的人。铁树林没有

理睬，那人出去了。

三

铁树林去西水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除了杨成若和范成

玉没有第 三个人知道。虽 玉然不断有人来找铁司令，都让范成

给挡回去了。好歹部队没有发生大事。但范成玉急得像热锅上

的蚂蚁一样。他预计，铁树林第三天晚上不回来，第四天一早

就会回来的。可是，铁树林第三天没有回来，第四天没有回

来，第五天还没有回来，范成玉断定是出什么事了。

部队的军官们有这么多天没有见到自己的铁司令，也都估

计出了意外的事情，纷纷来找范成玉：“ 铁司令到哪里去了？为

什么总不露面？出了什么事？你是他的副官，应该告诉我们！”

范成玉说：“ 这是军事秘密，不该你们知道的，你们不要过

问⋯⋯”

杨成若则装成比较轻松的样子，笑着向大家解释：“ 大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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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着急，咱们的铁司令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该回来的时候

就回来了！”

到了第六天的下午，杨成若把范成玉拉到一个隐秘的地

方，小声告诉他“：铁司令有消息了！”

范成玉一喜“：噢？铁司令回来了？”

杨成若说“：铁司令来了一封信，我刚刚看过，你看吧。”杨

成若把一个中间印有红色长方格的信封交给范成玉，范成玉急

忙打开来信，上面写的是：

杨成若、范成玉并转知我司令部机关暨各

师长、团长、支队司令、大队长知悉：

此次我来西水探望母亲，得以会见日本皇军第三

十六师团司令前田治将军。前田治将军对我甚为友

好。我们就本地区情况进行了恳谈。前田治将军非常

了解我军的处境。国民党想清除我们，八路军又不容

我们。我们已走投无路。前田治将军表示，我们可以

在目前的地区驻防，并可适当扩大自己的防区。皇军

决不与我们为敌。当然，我们也不能与皇军为敌。前

田治将军并不要求我们编入他的地方保安部队的军事

序列，也不要求我们归入汪精卫主席部队的序列，甚

至我们的青天白日旗上，也不用加红边。我们仍然是

一支独立的部队。在今后的军事行动中，皇军也不会

交给我们和国民党、八路军作战的任务。我以为，条

件是很宽厚的。见字，请你们速来西水，共商我军前

途大事。

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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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　　　　铁树林（ 签字）

年 月 日

范成玉几乎是在心和手的颤抖中读完这封信的，他觉得连

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　一连看了好几遍，开始他不相信这信是真

的。细看签名，不假！即使模仿，也不能那样逼真！越看越觉

得问题重大。他问杨成若“：送信人呢？”

杨成若说：“ 是一个骑兵送来的，我因为急着看信，还没有

来得及问他。看完信一抬头，送信人已 对啦，他还经走了

捎来几张西水县出的报纸。你也看看吧。”

范成玉急忙打开报纸，有十来 面就张，都是第１４２期，上

“有 铁树林晋见前田治将军”、“ 前田治将军和铁树林将军共进晚

餐”的消息和照片。范成玉几乎昏厥过去。

“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半天，范成玉才问出这句话来。

杨成若沉默不语。

范成玉又看信，信的字体是工笔小楷抄的。过去铁树林发

什么文件、信件、命令，都是由他或别的文秘人员先起草好，

念给铁树林听，他同意后，由文书用工笔小楷抄清，铁树林再

签字发出。这封信符合铁树林的习惯。加上《 圣战报》的消息

和照片，范成玉是不能怀疑了！

“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呀？”范成玉又问。

“ 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按铁司令的来信办吧。”杨成若

说。

范成玉又看了一遍信，说：“ 这可是叫我们去当汉奸呀！”

杨成若说：“ 跟铁树林将军去当汉奸？不能！我估计，铁树

林将军去看望母亲，可能走露了消息，让日本人把他扣住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25

前田治就和铁司令谈判，从信上的内容看，条件还是很宽的

但是，就这样的条件，极大的可能还是铁司令的缓兵之计。要

说铁树林司令真心去当汉奸，我看不可能！”

这话很合范成玉的心意，又问：“ 那么，铁司令的信给大家

看吗？”

“ 不给大家看怎么行？铁司令叫我们两个转知大家呀！”杨

成若说。

范成玉又问：“ 是不是由周参谋长主持个会，把铁司令指定

的人员召集来，把信给大家念一下？”

原来，忠义抗日军虽然是按国民政府的军事序列、条令改

编的，但从他的司令部到各师团营连、支队大队，基本上还是

原来土匪习惯的“ 一长制”，没有配副职。铁树林就没有副司

令，下属部队也都没有副师长、副团长等。铁树林配了一个姓

周的参谋长，此人是他的一个“ 连襟”，他们是一起造反的。在

还没有改编为忠义抗日军的时候，他在铁树林手下当司务长。

他们改编为忠义抗日军之后，铁树林才把这位“ 连襟”提为参谋

长。此人很老实，对铁树林忠心耿耿，但能力不行。对军政要

务，铁树林不让他管，他不想也没有能力管，实际上仍然是铁

树林司令部的大司务长。作为参谋长，大家都说他是“ 聋子的

耳朵 摆设”。

杨成若听范成玉说要叫周参谋长召集会，说：“ 算了吧，他

连信也念不下来。既然铁司令把事儿委托给咱俩了，就由咱俩

办吧。咱先把大家召集来，把信念给大家听，至于怎么办，就

看大家的了！”

范成玉想了想，只能这么办了。于是，派了几匹马，通知

各师长、团长、支队司令、大队长等，立即来司令部开会。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26

四

按照原来铁树林部队的建制　　他有三个师（ 九个团），

个警备团，两个支队，五个独立大队。经日本人那次扫荡和国

民党的诱买，散失了大部。后来回来了一些部队，又借机扩充

了一些兵员。虽然空额很多，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建制。

各部队长官接到通知后，立即来司令部开会。程宜芬也来

了。她一直在猜疑：好几天不见舅舅了，出了什么事呢？

会议是在小学校的一个教室里举行的。二十多个团以上军

官，把教室坐得满满的。还没等开会，下 铁司面就嚷嚷起来：“

令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找不着他？总瞒着我们是什么用

意？”

范成玉说“：你主持吧，我实在六神无主了！”于是，杨成若

主持开会。他说：“ 各位官长，我奉铁树林司令之命，来召集这

次会议。前几天，铁司令的母亲，我们的太老夫人来信说生了

重病，很危险，想在临终前见一见铁司令。为了不至引起部队

的混乱，他去西水看望母亲时，命令我们为他保密，我们只得

照办。他到了西水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见到了日军的第

三十六师团的前田治司令。他们二人关于忠义抗日军的前途问

题，进行了会谈⋯⋯”

下面有人开始叫起来：“ 会谈个鸡巴！和日本鬼子有什么可

以会谈的！”

杨成若马上说：“ 各位官长，大家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下

面是铁树林司令的来信，我念给大家听，好生听完，到底怎么

办，我们一起商量。铁司令的来信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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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若一字一句地读信。

大家都屏息静听。

杨成若一连念了三遍，最后说：“ 这后面有铁司令的亲笔签

名，大家可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然后决定怎么办。”

会场上一片宁静，来信像一声闷雷把大家全击晕了，又好

像谁使了定身法，把人都定住了，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没有

任何响动，似乎掉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程宜芬首先打破了这种压抑的

沉闷。只见她从一个角落里走出来，用手帕捂着嘴，显然是在

极力压制自己激动的感情。

她拿过那信看了，大声说：“ 不会的！不会的！铁司令绝对

不会去当汉奸的，也绝对不会叫我们去的！大家不要相信！”

杨成若说：“ 宜芬！宜芬！你冷静一些！你再看这报上的消

息和照片⋯⋯”

程宜芬说“：都是假的！”

“ 怎么是假的？”有人问。

程宜芬说不出所以然，迈着急促而细碎的步子，像躲避一

群蚂蜂似的往门外跑。一出门就“ 哇”地大哭起来，接着不知跑

到哪里去了。这哭声好像一根导火线，一下把会场引爆了，一

个哭，两个哭，三个哭，整个会场一片哭声，像大出殡那样地

嚎哭⋯⋯

在杨成若接到这封信时，四猫眼也接到琉璃猴子一封信。

信上写“着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于是四猫眼现在心中有

了底。此时他站起来喊道：“ 哭！哭！哭！都哭他妈的什么娘的

那个！男子汉大丈夫的那个，有什么哭的！我们都是铁司令的

兵马那个，铁司令叫我们往东那个，我们不能往西那个；铁司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28

令让我们打狗，我们不能喂鸡那个！

大家一看是代替了白才武的第三师师长陈四猫眼，他是最

近才由团长提为师长的。哭声慢慢停息下来，会场上又开锅

了：

“ 西水县可千万去不得呀！去了西水就是当汉奸呀！”

“ 汉奸也是人当的！”

“ 你他妈的不要脸！”

“ ‘脸’多少钱一斤？”

“ 他娘的，老子宁肯去打家劫舍，截路绑票，也不去当汉

奸，落下千古骂名！”

“ 你还想去当土匪呀？”

“ 你以为怎么的？到时候占山为王，谁管得住天王老子！”

“ 我们现在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铁司令既然

命令我们去西水，我们就得执行命令！”

“ 这个命令不能执行，我想这里边说不定有假！这封信能

是按铁司令的意思写的吗？”

人们开始思索。

“ 那还有假？这有铁司令的签字呀！”于是人们又一次研究

签字，翻来覆去地看。

“ 像倒是像，不过，签字也可以仿呀！”

“ 签字可以仿，那这报纸上的照片可假造不了！”

“ 也可能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铁司令怎么想的！”

人们开始深入地思索。

“ 不要再戗戗了那个！只他娘的那个空戗戗有嘛用？现在

是咱们的大哥蒙难了那个，够朋友的就得去救咱们的大哥那

个！”四猫眼又说。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29

救？怎么个救法？”

四猫眼说“：老子带着自己的部队的那个，杀进他娘的西水

城那个，把大哥抢出来那个！”

日本人在西水的重兵是“ 　牛　　皮　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

白吃饱的呀？”

四猫眼说：“ 不管你们去不去那个，既然司令叫我们去那

个，我是要去的那个，为了咱们的结义弟兄那个，是刀山我也

得上那个！不然算得上什么朋友那个！”

“ 我也去！”接着响应的是秦一明。一年多来，他从连长提

拔为营长，最近他又招收了一股土匪，成立了一个独立大队，

他是大队司令了。

“ 我也去！”第三个响应的是二师的一个团长。

范成玉一直听着大家的议论，他自己拿不出什么主意，看

着一些人要到西水去，他着急了，说：“ 你们都要去西水，部队

怎么办？谁带部队？你们到了西水，日本人把你扣起来当人

质，就不是铁司令一个人了！”

“ 那就被日本鬼子一网打尽了！”

四猫眼 “ 尿！我们去了那个，日本人能咬下来我的屌的说：

那个！我们军官去的那个，部队不去嘛那个，就是他们那个，

把我扣起来那个，那也好办那个！你们在家的人马的那个，攻

打他的西水县城那个！

杨成若也在仔细倾听人家的议论。他觉得，现在谁也难以

控制这支“ 打起仗来能拼命，吃了败仗会逃命，讲起义气能舍

命，谁得罪谁能玩命”，既有很强的凝聚力、又有很大的离心

力，既是一块胶泥、又是一盘散沙的部队了。但是，他现在必

须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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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若站起来，非常庄重地说：

“ 各位官长，铁司令既然捎信叫我和范成玉中校来传达他

的信件，大家听我说几句：我们团以上军官去不去西水，是一

件大事，是一件对我们这支军队的命运前途攸关的大事。去

呢？有去的问题：比如，怎么防止日本人扣住我们去的人当人

质，还要防止别的阴谋诡计；不去呢，也有不去的问题：铁司

令从军队方面来说，是我们的司令，从结义弟兄来说，是我们

的大哥。不管服从命令也好，搭救朋友也好，不去总是说不过

去的⋯⋯”

“ 这话在理，这话在理！”有人响应。

杨成若继续说：“ 因此，我主张慎重行事。大家不妨再商量

一下，最好能按铁司令的来信统一行动。但是，现在既然铁司

令不在这里了，每一个部队都是一个独立的单位，愿意去的谁

也不要阻拦；不愿意去的也没有人强迫，都根据自己的意愿行

事吧⋯⋯”

范成玉忙说“：杨处长，如果各行其事，部队不就散了吗？”

杨成若说“：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说完，走出会场。他

得去找程宜芬，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何去何从，和程宜芬有着

绝对的关系。他太爱她了。他早已决心去西水了，但他必须带

着程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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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抢　　救

一

铁树林去西水当汉奸的消息和他的部队的混乱情况，很快

就传到了晋豫边区抗日根据地。军区司令员兼政委韩卓昌也深

悔自己在处理铁树林部队问题和执行统一战线政策上的失当，

决定立即派孟令全到井家店去抢救这支部队，争取站到我军方

面来。

孟令全当然也已听到了这个消息，他马上去找韩卓昌政

委，请求党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他。当孟令全去向韩卓昌政委

请示的时候，韩政委说：“ 你的意见是对的，我正要派你去完成

这个任务。现在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马上就出发。我已

经从民运部和统战部给你抽调了十几个干部，另外给你一个排

的骑兵，力争多拉一些部队过来。凡是可以争取的尽量争取，

无论如何不要使这批部队跑到日本鬼子那里去当汉奸，或者彻

底投靠国民党。争取他们的条件，可以保持他们的建制和忠义

抗日军的番号，只要他们能和我们站在一起坚持抗日就行。这

个任务很艰巨，也很光荣，你能够完成吗？”

孟令全说“：我一定努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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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 昌问“： 有多少？现不是你在那里 发展过一些党员吗？卓

在是他们发挥作 的时候了！”用

　 五十 个孟令全答“：一共发展 党员，了 没有建立党支部，都

是和我单线联 那里，把党员组织起来，就会发系，只要我到了

挥战斗堡垒作用。”

那好“！韩政委说“，事不宜迟，你马上出发吧！他们正处

在三岔路口，情况会瞬息万变像战斗中抢占山头似的，即使

早一分钟去，事情的结果就会完全两样！你马上出发吧。具体

办法你自己想，因为你熟悉他们的情况，我就不多讲了！”

孟令全急急忙忙敬礼退出，韩政委给他派的干部和骑兵排

已经在等着他。孟令全立即命令大家上马。他对韩政委对他的

任，感到很大的安慰，信 他一定要很好地去完成这个任务。铁

树林部队情况复杂，也可能遇到危险，但他很有信心。同时，

他也想着程宜芬，她现在怎么样了呢？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

井家店去⋯⋯

孟令全不断地挥动马鞭，用脚镫不停地磕着坐骑的肚皮。

坐骑似乎善解人意，扬起四蹄，向前跃进，好像贴着地皮飞翔

的大雁。孟令全只觉得耳边生风，马鬃在他眼前纷乱地飞舞。

在铁树林部队目前所处的情况 下，早到一分钟，就多一分胜

利。那里还有他的程宜芬，她把自己真诚的爱给了孟令全。这

是孟令全的初恋。他虽然遇见过一些志同道合的女性，但是还

没有一人像程宜芬那样使他倾倒，是命运暂时把他们拆散了。

目前她的处境怎样了呢？那个杨成若使用阴谋诡计骗得了她

吗 ？早见到她一分钟，她就少一分危险⋯⋯马儿呀，你快些跑

吧，快些跑吧！！⋯⋯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33

古镇出发，到井家店二百多里路程，孟令全黎明从流 中间

只打了一次“ 尖”，喂了一次马，当天的半夜就到了。满眼黑咕

隆咚的，他的马队进街时，连问口令的岗哨也没有遇到，只有

几只狗胆怯地躲在黑暗中“ 汪汪”叫着。队伍呢？他们都哪里去

了？孟令全下马沿街寻找。在一家商号门前，还有一个岗哨。

他一问，是铁树林司令部警卫营三连。这士兵认识孟令全，以

悲伤的口气说：“ 散了！散了！咱们的队伍全散了！只有我们

连，还有司令部的一些人，没有走⋯⋯”

“ 军官呢？”孟令全问“，还有没有军官在这儿？”

“ 周参谋长在，他在⋯⋯在连部⋯⋯”

孟令全觉得眼前透出一丝亮光。

孟令全大步来到连部。这是一个四合院，所有的房子都点

着灯，院子里也点着一盏老鳖灯，但房间全是空的。原来一些

士兵都在厨房喝酒。屋里传出一股污浊气味，吵吵嚷嚷的猜拳

行令声，似乎把房子都要震塌了。有些人还在院里呕吐。看样

子，部队简直没有人管了。孟令全抓住一个士兵的胳臂，问：

“ 周参谋长呢？他在哪屋？”

那士兵晃晃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说：“ 什么他妈的周⋯⋯周

参谋⋯⋯都⋯⋯他 有妈的没⋯⋯有，有了。司⋯⋯令没⋯⋯

了，营长没⋯⋯没⋯⋯有了，司务务长没⋯⋯有了，爹死⋯⋯

死娘嫁⋯⋯人，各人⋯⋯顾，顾⋯⋯各人，都⋯⋯都 了成⋯⋯

没娘⋯⋯的孩⋯⋯孩子了⋯⋯呜呜呜呜⋯⋯”说着竟然哭起

来。

孟令全见问不出什么，正要进屋问那些喝酒的士兵，忽然

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惊喜地说：“ 啊呀，孔主任，你怎么来

啦？快，快进屋！”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34

孟令全一看是铁树林的副官范成玉，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太好 小范紧紧抓住他的手说：“ 太好了，！ 范副官，你了！⋯还在呀⋯ ”⋯

孔凡贞在这里工作时，两人的私交不错。原来孔凡贞曾经

想发展他做地下党员的，因为考虑条件不够成熟，没有进行。

现在有范成玉在，工作就有希望。他回头向范成玉介绍了带来

的几个干部。范 玉说“：进屋说吧，你来得正好！”成

于是，二人进了连部住的堂屋。孔凡贞说：“ 情况紧急，闲

话不必说了。现在这么混乱，到底怎么办，你谈谈咱们部队目

前的情况吧！”

范成玉把自从铁树林去看望母亲之后发生的情况介绍了一

遍，说：“ 孔主任，我对共产党和八路军的态度，你很清楚，有

话就直说吧，需要我干些什么，不必避讳了！”

孔凡贞说：“ 范副官，小范，现在我们的部队群龙无首，这

么混乱，我想尽可能多拉一些部队到抗日根据地去。你想一

想，用什么办法比较妥当？”

范成玉把司令部机关到各师团营连，各支队大队和他们长

官的情况、政治态度、有何打算，大体介绍了一遍。

孔凡贞说“：他们部队的位置呢？”

范成玉立即拿出一张地图，除了四猫眼已带到西水敌占区

去的部队外，把其余各部驻地的位置指了指。

“ 周参谋长还在吗？”孔凡贞问。

“ 在，在！在后院呢！”范成玉说。

孔凡贞说：“ 铁司令不在，他就是目前部队的最高首长。我

们得设法要他发挥作用！”

说着，孔凡贞拉着范成玉去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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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走，孔凡贞问： 程宜芬呢？”

站住了。他当然知道孔凡贞过去和程宜芬的爱情范成玉 关

系，他不能也没法隐瞒他。范成玉呆呆地看了他几秒钟，说：

“ 孔主任，我给你 ”又停顿了一下“，她，她说，你可要冷静⋯⋯

。到和杨成若走了 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孔凡贞觉得头脑里“ 轰”的一声，眼前像爆了一颗炸弹，但

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此时此刻，党派自己来干什么呢？且不可

误了大事！他站稳脚步，说：“ 咱们赶紧去见周参谋长吧，得让

他拿出参谋长的气魄！”

当孔凡贞和范成玉来到后院周参谋长住室的时候，周参谋

长正坐在一张大床上一袋接一袋地抽旱烟，满脸愁容。。

孔凡贞说“：周参谋长，我来了！你好！”

周参谋长苦着脸说：“ 你来啦？有什么好的呀，全完了！”

孔凡贞说：“ 周参谋长，铁树林司令是不会当汉奸的，他肯

定是被扣了。目前的一切，一定是日本鬼子耍的阴谋。现在最

要紧的是咱们部队的前途。你既然是参谋长，就要挺身出来，

挽救我们这支抗日队伍⋯⋯”

周参谋长说：“ 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我想回家，回家种地

去。我本来就不 ”是当官的材料⋯⋯

孔凡贞说：“ 周参谋长，话不能这么说。你不看我们的面，

就是想想和铁司令的关系，亲戚加朋友的情谊，想想咱们部队

的前途，也应该站出来呀！”

周参谋长说“：我，我，我没有办法呀！”

孔凡贞说：“ 我已经和范副官商量好了。现在铁司令不在

了，你还是参谋长呀；我呢，仍是政治部主任，就以咱们两个

人的名义，给下属各部长官发一道命令。命令他们在井家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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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开一次会议，给大家指明出路。有些部队长官肯定不会

些军官来，但也可以肯定，有 会来的。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

有了希望！”

周参谋长犹豫了一下，说“：那，那好吧！”

于是，他们起草了一道命令。

二

忠义抗日军各师长、团长、营长

各独立支队、大队司令、队长

据最新情报，铁树林司令前往西水探望母亲时，

被日寇谍报人员获悉。日寇使用各种阴谋将铁司令扣

留，并以卑鄙手段伪造铁司令书信，欺骗我部将士，

意欲引诱我部投降日寇。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在此民

族生死存亡关头，只有抗战到底一条路！任何有良心

和有正义感的中国人，是绝对不能去当汉奸做千古罪

人的。为此，在接此令后，立即来司令部开会，商议

我军前途大计。

忠义抗日军司令部

参　　谋　　长 周启绪

孔凡贞政治部主任

月 日

命令写好后，周参谋长、孔凡贞和范成玉商量决定，把司

令部里信得过的军官组织起来，配上抗日根据地来的干部，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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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组，拿着此命令到各部队去。对坚成十 决不愿去西水当汉

作；对尚在犹豫奸的，继续做稳定军心的工 不决的部队，可以

直接找他们的长官，晓以大义；对已经得知要坚决投降日寇

的，则采取秘密方 级军官，必要时可采取一式找我们指定的下

切手段，阻止他们投降⋯⋯最后，孔凡贞说：“ 各位官长！大家

都深知我们这次行动对我们忠义抗日军所有将士和我们每个人

的命运，都有极大的关系，我就不多说了。根据周参谋长、范

成玉副官和我商量的意见，现在，我代表他们两人，分配任

务：忠义抗日军司令部的军官、抗日根据地来的军官各一人，

为一个组，共同行动。应该明确的是，抗日根据地来的军官，

仍以忠义抗日军司令部军官的名义出现。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

身分。”

接着孔凡贞指着地图说：

“ 第一组，忠义抗日军司令部的赵玉忠中校和李如鄙中

校，你们到目前驻扎青扶镇的第一师一团去找钱长治团长。钱

团长一贯主张抗战到底，对铁树林司令忠心不二，他所部的几

个营连长也相当好。我们估计一说就通，不会有问题。但是，

你们要特别注意第三营营长姜中汉和第八连连长刘玉阁。这两

个人是不久前投靠我军的，早有不满情绪。为了防止意外，你

们和钱团长商量，在部队行动前，是否把他们监视起来？如有

必要采取其他措施，由钱团长定！

“ 第二组，忠义抗日军司令部的吴明清少校和张昭少校，

你们到第二师第五团。先不要找他们的团长贾辉光，先找三营

营长王玉璞，再找一营营长赵希天和二营营长冯西林，由他们

三个去找团长，以三个营全体官兵的名义，要求他走正确道

路。如果他一意孤行，可以采取必要的强制手段和各自分头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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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自己的部队到我们预定的地区⋯⋯

“ 第三组，忠义抗日军司令部的陈岐公上尉和李先国上

尉，你们到第二师的四团。在这里不要找营以上军官。可以拿

着我们的命令找七连和九连连长王鹏飞和齐仲景。从历史上，

这个团和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把部队都拉过来是不可能的，

能拉过来两个连或三个连就不错了。你们到那里后，要特别注

意自己的安全，我们的命令也不要轻易拿出来。但是也要相

信，对于大多数官兵，他们是爱国的，是拥护铁司令的。只要

晓之以理，会有更多的人跟我们走。

“ 第四组，忠义抗日军司令部的何云上尉和许星文上尉。

你到第一师的二团去。可以直接拿着我们的命令去见他们的团

长傅传礼。据知，第一集团军已经派了代表，想把这个师的部

队都拉过去。傅传礼正在犹豫。要以以往的惨痛教训说服他，

切不可上当。他们现在驻扎在昌垣一带，靠第一集团军防地很

近，要傅团长小心。国民党引诱不成，防止他们动武。你们去

昌坦要过大清河。目前秋雨连绵，河水较深。你们的行动路

线，要多绕几里路，在林庄渡口摆渡过河。

“ 第五组，忠义抗日军的胡一全少校和李名义少校，你们

去天平镇的独立大队找李法才大队长。对李法才大队长，只要

把我们的命令给他一看，他是绝对会服从的。”

接着，孔凡贞把第六至第九组的任务又一一作了布置。最

后，他说：“ 最困难的是第三师。现在陈思远已经拉了一个半团

当汉奸去了，还有第七团的两个营驻扎在双门镇。团长鲁喜锋

因为和四猫眼有矛盾，暂时没有把部队拉过去，目前何去何从

犹豫不定。据说四猫眼又派人来争取他们。估计犹豫的结果还

是去投降日本人。因此，去这个团危险性较大。我和范成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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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商量，由我们两个人亲自去。我们两个到了双门后，如果发

生意外，如鲁喜锋把我们扣起来，那么，第五组的胡一全少校

和李名义少校就可以命令李法才，带着队伍前往救援。天平镇

离双门镇只有十五里路，希望你们提前出发。到了天平镇后，

随时打探双门镇的情况，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包括武装行

动，来阻止鲁喜锋投敌⋯⋯”

孔凡贞讲完，问大家有什么意见，大家都表示一定努力执

行命令。孔凡贞又问周参谋长和范成玉，他们也表示机不可

失，时不再来，要求大家立即出发。

刚才孔凡贞所分配的九个小组中，第一名都是忠义抗日军

司令部的军官，第二名都是抗日根据地来的干部。当时他们并

没有军衔，是为工作方便，孔凡贞灵机一动临时封的。孔凡贞

所指出的他们要找的那些人，有的是过去和他单线联系的共产

党员，有的是发展对象。忠义抗日军司令部参加此次行动的军

官，也是他和范成玉商量的信得过的人。既然大家很有信心。

孔凡贞说：

“ 那么立即出发吧！”

会议散后，大家乘快马分头走了。只剩下周参谋长、孔凡

贞和范成玉了，他们还要商量两个问题：一个是孔凡贞和范成

玉如何去四猫眼的七团，去后的工作方式方法，可能遇到的问

题和应对措施；第二个是一个极端秘密的问题：组织一个武装

小分队，秘密进入西水县城，把铁树林营救出来。武装小分队

长的人选已经找好，就是原来铁树林警卫营的三连连长徐东。

他是孔凡贞在这里发展的第一个秘密党员。现在只有他这个连

还在井家店，保卫着司令部机关。现在徐东正在外屋等着。这

个连长有勇有谋，能够随机应变，对铁树林又忠心耿耿。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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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向范成玉提出，要组织便衣摸进西水县城，去营救铁司令。

听范成玉一声招 上进来向他们敬礼：“ 报告！营救铁司令呼，马

的小分队已经组织好了，请下命令吧！”

范成玉问“：有多少人？”

徐东说“：一共才八个人，我们自己叫‘八仙’，‘八仙’能过

海，我们还进不了一个西水县城？变几只蚊子也就飞进去啦，

人多了反而碍事！”

范成玉问“：都可靠吗？”

徐东说：“ 这些人全和咱一条心，武艺嘛⋯⋯不是我吹，个

个能使双枪。进城的办法也想好了，关系也打通了。保证带着

铁司令平安归来！我们的计划是⋯⋯”

徐东讲了他的计划，三人都觉得细致周到。又帮他设想了

一些困难和可能遇到的意外。然后他带着他的“ 八仙”出发了。

“ 等着你的好消息！”范成玉说。

一向沉默寡言的周参谋长也说“：好样的！”

三

一直到任务布置下去后，孔凡贞才觉得空前地痛苦和悲

哀，命运为什么这么捉弄人呢？有生以来，发生过许多叫人揪

心的事，但还没有现在这样让他心酸⋯⋯

孔凡贞是一个农村织布匠的儿子。父亲为人织一匹布只有

几个铜板的工钱，全家勉强糊口。但他天资聪明，乡邻们对他

爸爸说：“ 老柱呀，送你儿子去念书吧，将来他是国家的栋梁之

材呀⋯⋯”于是，他在本村的私塾先生那里读完了《 百家姓》、

《 三字经》、《 千字文》、《 杂字》等农村课本。孔凡贞央求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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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到县立中学继续读书，父亲说：“ 儿呀，你将就点能记个帐

就行了，爹哪有钱供你呀⋯⋯”

此时，县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喜欢孔凡贞天资聪明，

愿意让他住在他们家里，每月只拿十个铜板的伙食费就行了。

这样孔凡贞弄到了一张县立中学毕业文凭。他还不死心，又

央求父亲让他去北京考大学，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说：“ 把你

爹的骨头砸碎，炼油卖成钱，也不够你小子去一趟北京的路

费。你就死了这条心，跟爹学织布吧！”

孔凡贞想，爹的意见也对，哭了一天一夜，就上织布机跟

爹学织布了。谁知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年夏天，一位穿着长

衫，戴着礼帽，坐着东洋车的先生，在村头的一个茶棚中休息

打尖。孔凡贞好奇，又看那先生是个有学问人，便走过去问了

几个他长期思索而不得其解的问题。那位先生觉得这个生长偏

僻乡村的孩子不同凡响，十分惊奇地问：“ 这些问题是谁告诉你

的？”

孔凡贞说“：是我自己想的。”

那位先生说“：去叫你的家长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些问题惹了祸事，急忙叫父亲来。

那位先生问父亲：“ 你的孩子很聪明，这么小小的年纪，能够思

索那么多深刻的问题，是个难得的人才，为什么不送他去大城

市念书呀？”

父亲说“：先生，我们家境贫寒⋯⋯”

那位先生自我介绍说：“ 我是北平师范大学的教授，回家过

暑假路过此地。让你儿子跟我走吧，我在学校里给他找个事

做，每月还可以拿几块大洋，老师讲课时让他旁听就行⋯⋯”

父子二人简直要跪下给这位恩人叩响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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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孔凡贞进了北平师大。在这里他听过许多著名教授

的课程，在校图书馆，他像饿汉一样贪婪地博览群书，吸取着

营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接触了马 了共列主义，并且加入

产党。

“ 七七”事变后，党把他派回自己的家乡，后来又派到铁树

林部队。在这以前，孔凡贞除了追求知识（ 后来是革命事

业），很少注意过世界上还有女人，更不懂得人生中还有一个

爱情天地。他到铁树林部队后，程宜芬是那么热烈而顽强地投

入他的怀抱，他开始恋爱了。原来自己是一块冰，不爱则已，

一爱就变成了一团火⋯⋯

现在自己热恋着的人，由于欺骗和阴谋的蛊惑，跟着一个

国民党和日本鬼子的双料特务分子跑了。他为程宜芬的命运，

也为自己的爱情感到难以忍受的悲哀和痛苦⋯⋯

正在这时，副官范成玉进来了。

四

“ 范副官，你真的不知道宜芬他们（ 他实在不愿从自己的

口中说出杨成若的名字）到什么地方去了吗？”孔凡贞问。

范成玉看着孔凡贞痛苦的面容，说：“ 不知道，怎么想也得

不出一个答案。他们是昨天下午才走的，谁也没有告诉⋯⋯到

国民党那里？两个人都不可能；到晋豫边区军区？因为那次大

烟土事件，程宜芬觉得她对不起你，对不起抗日根据地军民，

更对不起“ 前锋”剧团的朋友。她是个虚荣心很强，极要面子的

人，为此，去晋豫边区军区的可能性不大，况且，杨成若更是

绝对不会去的。到西水？既然杨成若在北平就和日本人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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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他当然要去西水，但程宜芬也是绝对不会去的。所以我实

”在猜不透他们何去何从⋯⋯

“ 两个人怎么会走一条路？实在难于设想⋯⋯除非杨成若

采取非常狡滑阴险的手段！那么一个聪明人竟然受骗⋯⋯”孔

凡贞痛苦地摇着头。

范成玉说：“ 要知道，感情的幕布，常常遮盖聪明的双眼。

算了！不要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明天咱们要完成任务，得冒

点风险哩！”

孔凡贞也觉得不能想了，现在自己重任在身，想它只会妨

碍工作。当他刚刚来到铁树林部队的时候，这个师范学校出身

的副官范成玉，对他是怀有戒心的。经过几个月的工作和交

往，他已经成了孔凡贞的好友。孔凡贞这次前来，范成玉能够

如此和他亲密合作，而且诚心诚意地要把铁树林的部队拉到抗

日根据地，这使孔凡贞异常感动。明天他们要去争取的部队，

是四猫眼当师长的第三师的七团。这个团的团长鲁喜锋原来是

个小地主。民国 十九年因为争财产打死了自己的亲兄弟，被判

了死刑。后来越狱逃跑，上山当了土匪头子。对待抗日战争，

他本来就有悲观情绪，背后称赞过汪精卫的“ 曲线救国”，慑于

铁树林的威望，当时他不敢轻举妄动。白才武死后，本来他想

和四猫眼竞争师长的，没有当成。他暗暗告了四猫眼一状，说

四猫眼仍然抽大烟。四猫眼当了师长后，知道了此事，对他怀

恨在心，想把他这个团长换掉。所以，四猫眼拉部队去西水

时，他没有跟着走。国民党那里他是不会去的，争取他到晋豫

边区，有很大可能。但孔凡贞和范成玉到七团去做争取工作也

有危险：这个为争财产能够杀死自己亲兄弟的小地主，会不会

为了取得信任，绑着他们当作“ 礼物”献给四猫眼和日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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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争取过来鲁喜锋，这就看他们两个的本事了。

“ 睡一会吧！”范成玉说“，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明儿

一早咱们就得出发呀！”

鲁喜锋的七团目前驻扎在双门镇，离此只有四十里路，骑

马两个小时即可到达。所以他们决定明天一早去。

五

孔凡贞和范成玉是第二天早晨到达双门镇的。为了不至引

起误会，所有派出去的干部都没有带兵。孔凡贞和范成玉也只

带了两个护兵。村头岗哨都认得孔主任和铁司令的副官，没有

阻拦他们。他们顺利地到了鲁喜锋的团司令部。

此时，团长鲁喜锋正和一些部下商量事情。鲁喜锋高大肥

粗，两只凶狠的眼睛，只要一看你，眼光就好像是他腰中随时

会发出子弹的枪口。范成玉拿出以周参谋长和孔凡贞主任署名

的召集军官开会的命令。鲁喜锋淡淡地看了一下，随即把凶狠

的眼光盯向他们，好像面对将要开刀的羔羊。

范成玉忙说：“ 鲁团长，前几天，传来的铁司令的信，纯粹

是日本鬼子搞的阴谋。要说铁司令会投降日本鬼子，除非太阳

从西边出来！为了商量我军今后的前途和营救铁司令，周参谋

长和孔凡贞主任代表铁司令，发出了这份通知，请大家去井家

店开会。为了不至引起误会，孔主任亲自来了⋯⋯”

“ 得啦！”鲁喜锋打断范成玉“，都他妈的全散了！还有什么

鸡巴铁司令！什么鸡巴司令部！亏你们还想得出，代表司令部

发布什么命令！”

孔凡贞说：“ 在此民族危亡的时刻，我们希望鲁团长以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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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义 ”为重⋯⋯

鲁喜锋不让孔凡贞说下去，哈哈大笑，说：“ 别他妈的唱高

调了，老子不听那一套！我现在正琢磨着拉部队去西水见陈师

长呢！”

孔凡贞说“：请鲁团长不要走落下千古骂名之路！”

鲁喜锋说：“ 要么流芳千古，要么遗臭万年！我现在是决心

遗臭万年了！来人哪！”

“ 有！”立即围上来十几个卫兵。

“ 把这两个小子给我绑起来！”

不容分说，两人立即被五花大绑。

孔凡贞说：“ 鲁喜锋，我们希望你放明白一点！我要正告

你：我不只是忠义抗日军司令部的代表，我还是晋豫边区军区

的代表！你如果铁了心去当汉奸，不会很久，就要受到惩罚，

我说这话是算数的！”

鲁喜锋说：“ 不会很久？我现在就要惩罚你！哈哈！老子早

就知道你是共产党；刚才国民党也派了一个姓陈的代表，他们

要老子把部队拉到第一集团军去。老子把他扣住了。老子要把

共产党、国民党、铁树林的副官一起，送给前田治司令，让他

发落你们好了！哈哈！好得很！好得很！”鲁喜锋回头对卫兵们

说“：先把这两个小子押起来！”

于是，孔凡贞和范成玉被关进一间土屋里。这里还关有一

个人。范成玉一看，竟是去年冬天诱骗铁树林司令到第一集团

军的陈梦辉。

孔凡贞和范成玉现在遇到他们预料中最严重的情况了。他

们知道，鲁喜锋一定会把他们两人押解到西水向日本人和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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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表忠心的。但是孔凡贞心中有数，驻扎在天平镇的李法才的

独立大队会采取行动，这一点他们已经作了布置；另外鲁喜锋

部下的二营营长刘启阁，早已是地下党员（ 这一点孔凡贞当然

没有告诉范成玉）。晋豫边区军区得到的铁树林部队的情况，

并要求党赶快派人来收编散乱部队的信件，就是刘启阁送去

的。此时此刻，他一定也会采取行动。当然，得防止万一。如

果鲁喜锋把他们押解到西水，他们就要面临最严峻考验了⋯⋯

过了两个小时，外面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打了一阵，便

沉寂下来。接着门外人声鼎沸“：孔主任在哪里“？”范副官呢？”

随着杂乱的脚步“，当啷！”门被枪托砸开了。进来的正是李法才

和刘启阁。他们两个一面给孔凡贞和范成玉松绑，一面喜气洋

洋地说：“ 孔主任，范副官！独立大队和七团二营已经在一个大

场院站好队了，正等着你们去讲话。你们命令部队去哪里，我

们没有二话！”

孔凡贞问“：鲁喜锋呢？”

“ 让我给毙了！”李法才说“，可惜，三营那批王八羔子跑得

太快，没有来得及缴下他们的枪！”

这时，国民党派来拉拢鲁喜锋部队的上校陈梦辉，也被松

了绑。

孔凡贞问“：陈上校，你⋯⋯何去何从呀？”

陈梦辉说：“ 我⋯⋯我已经联络了二百来人，他们愿意去投

奔第一集团军，我得回去复命呀！”

李法才说：“ 不能让他回去，免得他以后再骗我们的铁司

令！把这小子绑起来！”

陈梦辉神色紧张，战战兢兢地说：“ 以前我都是奉命行事，

我自己没有出过任何坏主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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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凡贞摆了摆手，说：“ 人各有志，让他走吧！”

陈梦辉向孔凡贞和范成玉各敬 了个礼，说“：以往的事，多

有得罪，后会有期！”

孔凡贞还了礼，说“：后会有期！”

陈梦辉走了孔凡贞和范成玉立即到场院去，向即将投奔

革命的部队讲话。这时孔凡贞非常兴奋，悲凉和痛苦被深深地

埋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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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何去何从

一

杨成若现在处在生命、事业、爱情的三岔路口。在这次忠

义抗日军的军官开会前，他原来以为只凭“ 铁树林”那封信，就

可以把部队拉到西水。但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太乐观了。不

仅程宜芬不去 了！那么向，许多部队都不去。会议让他开砸锅

何处去呢？他苦苦思索着⋯⋯

他想起了一句老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叫“ 识时

务”？所谓“ 识时务”就是正确分析当前的形势，把握当前的形

势，使自己的行动和形势相一致。那么，在自己面前，摆着三

个形势：第一是抗战形势，即大形势。抗战形势怎么样？已经

抗了四个年头了，可以说越来越困难，还看不到希望。第二是

边区形势，即中形势。边区形势有个“ 三角”：国民党是一个

角，那里自己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共产党是一个角，本来

那就不是自己能够去或者愿意去的地方；日本人是一个角。一

想到日本人他就禁不住灵魂的战栗，这个问题处理好不好（ 无

论形式上的或者方式上的），都和他的爱情、事业、生命有极

大关系。但是，到日本人那里去还有个回旋的余地：一是“ 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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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救国”，将来形势无论怎么变化，他都可以转弯子；二是有

个铁树林作借口，他多次说铁树林此举是“ 缓兵之计”嘛！万一

有变，他可以替自己作解释。第三是他和程宜芬的爱情，这是

“ 小形势”。他非常爱她，爱得发狂、发疯，没有程宜芬，他就

活不下去，他必须把这个女人弄到手。而他和程宜芬的 爱情“

形势”，是受前两个形势制约的。他想到日本人那里去，而程

宜芬是绝对不会去的，这就是他目前在处理“ 爱情形势”上所面

临的尖锐矛盾。程宜芬这个美丽的女人，他是那么样地爱她，

又那么样地怕她；对她热也不是 重也，冷也不是，轻也不是，

不是；爱又爱不够，丢也丢不得。在她的脸上，在她的心中，

一时充满阳光，一时暴风骤雨⋯⋯说也奇怪，越是这样，他越

是丢不开她。现在杨成若必须想个适当的办法，妥当的方式，

来解决他和程宜芬的“ 爱情形势”，必要时，得采取“ 非常”手段

了！

自从铁树林从西水来信以后，无论别人怎么讲，程宜芬都

不相信那封信是真的，但那些事她又解释不 了。程宜芬当时就

跑回宿舍，大哭了一场。舅舅背了一个汉奸的罪名，她感到耻

辱，耻辱，耻辱！没脸见人。

会后，杨成若立即来找她，她当时就和杨成若吼起来：“ 欺

骗！欺骗！纯粹是欺骗！”她向杨成若发火、好像杨成若是日本

人。

杨成若说：“ 你冷静一下，咱们好好分析分析，我看舅舅的

来信是真的，那签名很像舅舅的笔迹⋯⋯我想，这不像是

欺骗⋯⋯”

程宜芬也说不出道理，但她坚决地说“：我不信，不信，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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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信！凭我对舅舅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去当汉奸！”

杨成若劝导她说：“ 我当初也是不相信，后来一想也有些可

能⋯⋯”

还没等杨成若说下去，程宜芬又发火了，吼着说：“ 你侮辱

舅舅！你侮辱舅舅！”

杨成若低声下气地说：“ 不是，你听我慢慢分析，你一定要

冷静下来，现在特别需要冷静。感情冲动容易坏事。我想，舅

舅去看外婆，一定是让日本谍报人员知道了。日本鬼子便把舅

舅扣住，强迫他投降，强迫他写信⋯⋯”

程宜芬说：“ 不可能！舅舅是宁折不弯的！宁肯去死，他也

不能留下千古骂名！”

杨成若说：“ 我以为，舅舅是从策略考虑。在人屋檐下，怎

敢不低头？舅舅对国民党也用过这种方式呀。我想舅舅是缓兵

之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舅舅用这个方式，把日本人

哄住，以回来带部队为借口⋯⋯一旦他回来，那还不是鱼归大

海？天地大得很，拉着队伍哪里不能去？他会当汉奸？我也不

信！”

程宜芬觉得这话还有些道理，说：“ 那么，为什么他自己不

回来？又叫了一批军官去，日本鬼子岂不是多了些人质？”

杨成若说：“ 我想，舅舅为了骗住日本人，也得做得像真的

一样。写信，把军官调去，和日本人谈判。谈好条件，然后让

他回部队。只要他能回来，拉着部队，愿意去哪里，那就是我

们的事了！我们还会和鬼子讲信用吗？你、我、我们大家都应

该相信舅舅⋯⋯”

程宜芬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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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目前 的三岔路口。四猫眼也处在人生

在“ 铁树林来信”的同时，琉璃猴子也给四猫眼写了一封密

信。目前在忠义抗日军中，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只有他四猫

眼了。但是，他要按照琉璃猴子的来信行事，心中确实也矛盾

了番。他想，自己是铁树林的换帖弟兄，铁树林和他都是极

讲朋友义气的。以往，铁树林待自己不薄，最近又把他提为师

长，多年来他们生死与共，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又一

想，在当前的形势下，他只有按琉璃猴子的“ 锦囊妙计”行事

了，没有别的出路呀！况且，琉璃猴子许给他的条件实在诱

人。想来想去，他下了去西水的决心。

四猫眼主意已定，拿着铁树林的来信，回到自己的部队。

又联络了一部分人马，召开了一个连以上的军官会议。

此时，四猫眼表现得很神气。一开篇他就说：“ 各位弟兄，

各位军官！我今天是那个⋯⋯以忠义抗日军副司令的名义那

个，开这个会的。我忘了说了，那个，从今天那个起，我们忠

义抗日军，不叫那个，忠义抗日军了，叫‘忠义救国军’了。抗

日那个，和救国那个，是一码子事，救国嘛那个，有直线的，

有曲线的那个。直线走不通那个，为什么不可以走走曲线呢那

个，大家都要听我的命令那个！有谁不服从那个、就军法从事

那个！”四猫眼容光焕发，春风得意，自命不凡，人们称做“ 猫

眼”的那两只黄中带蓝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得挺快当，好像他

成了国王一样。平常就有人对他不服气：他凭什么当师长？如

今谁封他的副司令？这个飞扬跋扈的人物，以后谁犯在他手

下，保证好不了。有些不愿意当汉奸的军官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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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有鬼，有名“ 这封信是假的！里 堂！”

“ 他娘的，到西水不就是去当汉奸吗？老子还不想卖国！

谁当汉奸老子毙了他狗日的！”又有人喊。

四猫 桌子了“：你他娘的对谁称‘老子’？”眼拍

“ 对你！”一个军官说，“ 谁他娘的当汉奸，给我当儿子我都

不要！”

有人继续喊：“ 什么红军、黄军、白军，老子哪里也不去，

还是散了吧！各自占山为王去的好！”

四猫眼的眼珠由蓝变红了，拔出手“ 你敢！” 枪照着那个军

官“ 叭”地就是一枪。

接着，会场内“ 叭叭叭”打起乱枪，乱枪中会议散了。四猫

眼的护兵保着他冲出了会场⋯⋯

四猫眼对自己估计得太高了。

他原来以为，他大声一呼就会全体响应，铁树林部目前九

千人的部队，都能乖乖地听他的话，拉到“ 皇军”指定的地区。

以后，铁树林再不改变他对日本人的态度，他现在的副司令，

马上可以升为正司令。这是他多年的梦想。十几年来，他提溜

着脑袋拼杀，今天和这个结交成“ 生死与共”的兄弟，明天又

“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今天一个人在寒冷的雪天躲进山

洞里吃生红薯，明天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为的什么？不

就是要出人头地吗？小时候，他算过命，一个瞎子先生就说他

将来“是 大富大贵之人”⋯⋯

他当了上匪头子后，有一年，他的队伍被官军打散了。他

化装成叫化子，在街头让一个摆卦摊先生给他算命。那先生一

看他的面相，吓得卷起卦摊就走。他说：“ 先生，先生，我要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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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卦！”那先生并不理睬，逃命似的向镇外跑。他紧追不舍。

走直到荒郊野外，那先生才站定脚步，回过头来，说：“ 先生你

现在面临大劫大难，如不赶紧离开，就要有血光之灾了⋯⋯”

一句话把四猫眼给镇住了，忙问：“ 请先生指点，我以后还有好

命吗？”那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说“：看你的面相，蓝目碧瞳，两

腮丰满，双耳垂肩⋯⋯”又拉了拉他的手审视了一番，说：“ 先

生的面相手相，都非等闲之辈，以后的洪福嘛⋯⋯”欲言又

止。

四猫眼说“：你说，你说！”

那先生说：“ 你要做大官，不是一般的大官，是大大的没有

谁比你大的大官⋯ ⋯⋯你快走吧，‘贵人马蹄⋯我不敢再说了

疾，灾祸定远离’⋯⋯”说完就匆忙走了。

那天，四猫眼刚溜走，缉捕他的官军就到了镇子上。他相

信那算命先生是个神仙。在灾难中有神仙出来指引他，他能是

凡人吗？

以后，四猫眼还反复地想过先生的那话：“ 不是一般的大

官，是大大的没有谁比你大的大官。”那是什么官呢？也许我有

帝王之命？ 他娘的！所有的皇帝老子都是土匪出身，怎知

我四猫眼坐不了天下呢？

前两天，四猫眼又到井家店郊外的一座寺庙中向老和尚求

过一次签，那签上是两句诗“：春风欲得意，东向柳丝绿。”西水

在东方，这不是明明暗示他要向西水去吗？

古今中外，在人们遇到生死关头或者严峻考验的时候，内

心往往有两个打架的对头：信义和权欲。但冠冕堂皇的信义，

在蝇营狗苟的权欲面前，总是吃败仗！现在，权欲这个魔鬼在

四猫眼身上作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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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次军官会议上他开砸锅了，要不是一帮护兵保护

他冲出会场，几乎被人打死。他千方百计，东拼西凑，弄了约

有个半团的兵力，又从其他各部队勾引了四个连的人马（ 在

这四个连中，一些士兵听说要到西水去当汉奸，又有多半人开

了小差）。四猫眼要带着铁树林的全部人马去向前田治表功的

计划落空了

三

现在，杨成若和程宜芬正商量着他们向何处去。

杨成若说：“ 宜芬，咱们得赶快决定！必须快！我估计，如

果舅舅在，咱们的部队还有指望；舅舅不在了，没有人能收拾

这支部队了！散了，散架了，舅舅肯定是回不来了，没有希望

了！

程宜芬也觉得面临着“ 向何处去”的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

自己。

杨成若试探着说：“ 要不，我们找、找舅舅去，只要找到舅

舅，一切事就都有办法了⋯⋯”

程宜芬说：“ 不去，不去，绝对不能去！舅舅肯定是被扣

了。他的那封来信，四猫眼的主意，一定都是日本鬼子的阴谋

圈套，一个人送进虎口还不够呀？再送两个进去，亏你想得

出！”程宜芬生气了。

杨成若说：“ 那么，你说，我们怎么办呢？向哪里去呀？事

不宜迟！我想在舅舅的部下，未尝没有他的对头。舅舅在，他

们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舅舅不在这里，别让他们再拿我们出

气⋯⋯你说吧，你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我听你的，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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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抓住程宜芬的手，落下泪来亲爱的⋯⋯ 。

宜芬也程 落泪了。现在杨成若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只有和

他共同决定“ 向何处去”的问题了。

当然，从程宜芬的真心来说，她最愿意去的是晋豫边区军

区。无论如何她也忘不了孔凡贞。但是，她觉得她对不起孔凡

贞，她给他惹了祸：也许为了 那“次 大烟土事件”他还在接受审

查哩！她还觉得没脸见晋豫边区军区“ 前锋”文工团的朋友们。

她是个要面子的人，那次她不仅没有露脸，反而丢了人。每当

想起此事，她就十分痛苦。晋豫边区军区她是不能去了。国民

党那里，她更不能去，她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去那里就意味着

失去自由，要时刻提防着被出卖⋯⋯她怎么可能再回去呢？西

水是敌占区，舅舅目前在西水，她是相信的，但她不相信舅舅

会投降日本人。他们暂时不敢杀舅舅，可能是要利用他的影响

收编他的部队，现在舅舅已经在虎口中了，还要再送进去两个

吗？西水也是绝对不能去的！那么到哪里去呢？⋯⋯此时，附

近各村都响起枪来，有零星的，有激烈的，可能是各个部队都

为了“ 向何处去”的矛盾，火并起来了。因此，井家店这个地方

不能久呆，不想走也得走！

此时，程宜芬忽然想起郑品元来：这个八路军的独臂司令

员，她虽然接触不多，也就讲了那么几句话，但他平易近人，

怪有人情味的，去找他一定没错。对，就去找他！他调到苏豫

皖抗日根据地了，是那个抗日根据地的司令员。从他对“ 前锋”

宣传队的关心看，他很喜欢文艺，如果到那里帮助郑司令员办

起个文工团，是件很理想的事⋯⋯对！对！这就对了！

程宜芬的决心已定。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杨成若。

杨成若吃惊得几乎跳起来，说：“ 我的小姐，我的少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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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亲爱的呀！你怎么这么异想天开呢？你想一想，现在是什么

时候？抗战也好，救国也好，是兵荒马乱的时期呀！这里离苏

像皖边区多远？不是三里五里，十 里八里，是一千多里！怎么

走法？骑马去？坐汽车、火车去？要通过多少道封锁线？几十

条，可能是几百条呀！这些事你想没想过？⋯⋯”

程宜芬对他的吃惊没有感到吃惊。说：“ 我一定要去，一定

要找到郑司令员，不管有多少困难，不管千山万水，我一定要

去！”程宜芬很执拗。

杨成若非常着急，说：“ 我的小姐呀，这种事不能耍小孩子

脾气，不是任着性子的事。如果是东庄西村串亲戚，我随你。

在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你任性呀！”

程宜芬把身子一扭说：“ 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我既然说去，

就一定得去！你别说了，说也没用！

杨成若说：“ 那，那，那么多具体困难，是闹着玩的呀，弄

不好会丢掉性命的呀！”

程宜芬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去的决心已定！你别再说

废话了！”

杨成若想：她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他恨她这一点。

说来奇怪，越是这样，他反而越爱她 爱情，真是一个说不

清、道不明、摸不透、吃不准，像天堂一样诱惑你，像魔鬼一

样折磨你，你以为是仙境，结果是陷阱一样的怪东西。当你进

入爱情之境后，想出出不来，想进又进不去！上帝为什么发明

爱情这个东西？但是，他目前非面对这种情况不可⋯⋯他想，

对程宜芬只能采取“ 顺着她，改变她”的策略了。所以半天才

说：“ 既然你决心要去苏豫皖抗日根据地，我听你的 谁让爱

情之箭穿透我的心了呢！不过，咱们得商量一下怎么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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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 了行动路线，带什么东西，遇着什么问题们商量

怎么办等。路费没有问题，舅舅曾经给过程宜芬三根金条，二

百块大洋，她的背包中还有三斤大烟土，这些无论到哪里都可

以当货币用。有可能，他们还可以先到郑州或者开封，坐一段

陇海路火车，到徐州下车，雇毛驴或者架子车，到苏豫皖抗日

根据地。只要到了那里，还找不到一个赫赫有名的郑司令员？

程宜芬对杨成若说了她的设想。

杨成若想：你办不到的！但是，现在程宜芬说什么，他都

得同意，反正他会“ 相机行事”。说“：就按你的意见办！”

接着，他们商量是两人走，还是带着护兵走？原来杨成若

配有两个护兵，程宜芬配有一个护兵。程宜芬的意见是带着他

们一起走，理由是人多枪多，遇见个三长两短的，有战斗力。

这回杨成若可不同意了，说：“ 你想没想过，人多固然力量

大，但人多目标也大。如果是真正打仗，部队越多越好。现在

咱们是穿过敌占区，要过几十道、可能是几百道封锁线，人越

少越好呀。况且，那些护兵，你知道他们心里怎想的？他们都

是本地人，肯于离开家乡跟你去冒险？万一他们有二心，任何

一个护兵从背后给我们一梭子⋯⋯你仔细想一想吧！我还是听

你的⋯⋯”

程宜芬想了想，杨成若的话有道理。说：“ 那么就咱两个走

吧。”

杨成若笑了，说：“ 你总算是听过我一回话⋯⋯”

程宜芬笑了。

接着他们又商量，路上如果遇见哨卡盘查，他们是什么关

系？顺理成章的当然是夫妻关系罗！两个人意见完全一致。

人事已定。两个人把护兵招呼到一起，杨成若对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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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咱们的铁司令不在了，队伍也散了，我们都不用你们保

护了。你们愿意回家也好，愿意参加其他部队也好，你们自由

了！”接着每人给了他们二十块大洋。护兵们高兴地各自找出路

去了。眼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事不宜迟，他们得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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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死亡地带

一

杨成若和程宜芬在井家店镇各自买了一套便衣。杨成若是

一件纺绸长衫，一顶礼帽，一双圆口哔叽呢便鞋，还配了一副

水晶墨镜，打扮得很像一个阔商。原来程宜芬是要扮作他的太

太的，后来，程宜芬坚决要女扮男装。她的理由是：“ 如果你是

一个富商，我是你的太太，理所当然地应有一个‘跟班的’，不

然，就不够身分。而找一个忠实的跟班的，很不容易。况且多

一个人，多一分麻烦。我看不如我扮成阔商，你扮成一个跟班

的。咱们买一头骡子，我骑在上边，你牵着，怎么样？”

杨成若断然说：“ 不成，不成！你的身量，气质，脸庞，怎

么像个富商？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如果我扮阔商，你女扮男

装当个年轻的‘小打儿’还差不多！”

程宜芬说“：咱俩个⋯⋯就得你扮跟班的！”

杨成若说“：这你也要占便宜呀？演戏骗敌人嘛！”

程宜芬想了想，嫣然一笑说“：听你的！”

杨成若也笑着说：“ 这就对了！等会儿，咱们去牲口市买头

骡子。平常在路上，你骑，我牵；等到过村、过店的时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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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我骑你牵着呀！如果掌柜牵骡子，跟班的骑着，一下就露

馅了！”

程宜芬说“：过村、过店我给你牵着？”

“ 那可不！”杨成若笑着“，我是掌柜的嘛！”

“ 你真坏！”程宜芬打了他一拳，这一拳打得杨成若好舒服

哟！她从来没有这么打过他。

说着两人上街买了八尺家织的土布（ 程宜芬要作束胸），

买了一件蓝“ 阴丹士林”长衫。长衫稍见肥大，但也有好处：腰

间别上程宜芬的手枪，不容易看得出来。又花六十块大洋买了

一头骡子，把程宜芬的金条、银元、还有几斤大烟土，除了手

枪和四个子弹夹装满子弹外，其余的子弹也都藏在马褡中。程

宜芬在胸间缠上那块白布，把乳房刹下去，脸上先抹了一层凡

士林，又轻轻搽了点褐油彩，把眉毛描粗些，在杨成若面前做

了几个动作“：怎么样？像吧！”

杨成若说：“ 像，像，像极了！谁叫你是个演员呢！”

两人出发了。路线完全是程宜芬制定的。她打算，先骑着

牲口向南，到黄河边上，在长洪县一带找个渡口过河。然后在

陇海铁路找一个盘查不严的小站上火车，坐到徐州（ 尽可能往

前坐远一些），在离苏豫皖边区抗日根据地最近的地方下车，

步行或者再雇牲口。只要到了苏豫皖抗日根据地，还怕找不到

一个堂堂军区郑品元司令员？程宜芬还计划：在国共日伪势力

薄弱或者中间地带，他们就白天走路，夜晚找老百姓家住宿；

在各家军队多、盘查严的地方，他们绕开村镇，夜晚走路，白

天休息。好歹现在秋收未完，到处有片片的青纱帐，很容易掩

护⋯⋯对她自己的安排，程宜芬很有信心，好像东庄西村串亲

戚一样方便⋯⋯关于路线问题，杨成若已经完全听程宜芬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1

了，根 何意见，反正他另有打算⋯⋯本不提任

第一天，他们的行动很顺利。这一带还住着铁树林的一些

小股部队，头头们都认识程宜芬和杨成若。既然部队散了，彼

此无关，各走各的路，摆摆手也就过去了。只是在行动路线上

程宜芬和杨成若有些小分歧：程宜芬想一直向南。杨成若说：

“ 南边是长洪县界，那里住着李人堂的部队。李人堂过去和舅

舅有过矛盾，让他们盘查出来不好办、。”他主张一直正东，绕过

长洪县；可是一直正东，越走离西水越近，程宜芬不同意。杨

成若说：“ 等绕过了长洪县界，再往南走！”程宜芬采取个折中办

法，同意先向东南方向，在两县搭界的地带走。

这一天，什么麻烦也没有遇上。傍晚，他们问了过路的一

个老百姓，知道再往前走，就是长洪县界了。为防万一，他们

没有进村庄，找了一块已经掰过棒子的玉米地隐蔽休息。杨成

若卸下驮骡的鞍子，把它拴在一棵小树上，抱了一捆玉米秸给

骡子吃。两个人坐在暄乎乎的玉米秸上，拿出随身带的烧饼打

尖。吃过东西以后，程宜芬说：“ 咱们早点睡吧，我想后半夜就

上午到达出发。争取 双门附近。那就是西水县界了。在那里隐

蔽半天，天一黑，咱们就出发，争取一夜穿过西水县地界。”

“ 好的！”杨成若说。

程宜芬抱着马驮上的一条被子，问：“ 你躺在哪里休息？”

附近有好几堆割倒的玉米，杨成若知道，程宜芬此时还要

和他“ 划清界限”，说“：我可睡这边了呀！”

杨成若说“：随你便。你睡那边，我就睡这边。”

“ 好的。”程宜芬说。

两个人分别躺下了，新鲜的玉米秸，在柔软中有一种香

味。两人各自看着中秋的星空。此时，银河是南北向，牛郎星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2

和织女星分别在东西两岸 向的上空，他，正好在头顶偏东南方

似雾非云非雾的银河从天空的们隔着这条淡淡的似云 位置

看，不过四五丈远，实际上有十七光年之距哪！那是永远不可

逾越的。那么，他们两个只隔 尺之遥，也是不可逾越的吗？五

杨成若想。

露水下来了，又吹来一阵凉风，杨成若站起来，走到程宜

芬的身边，站定。

程宜芬说“：你还没有睡？”

杨成若说“：你想一想，能够睡得着吗？”

其实，程宜芬也没有睡着。

杨成若说：“ 我有点冷”

程宜芬也觉得有些冷，点头示意说：“ 那你就在旁边坐一坐

吧。”

杨成若得到“ 恩准”（ 他再也不敢冒失了），在程宜芬的身

旁坐下来，随后又侧身对面躺着，保持半尺的距离。程宜芬感

到一股温暖的气息侵袭过来。这是一种令人沉醉的温暖气息，

她反而往前凑了凑。杨成若也感到了程宜芬身体的叫人沉醉的

温暖和馨香。

万籁俱寂，只有几只秋虫在附近鸣叫：“ 吱吱吱⋯⋯吱

吱吱⋯⋯”是蟋蟀吧？

此时，对于杨成若和程宜芬来说，什么“ 红”呀，“ 黄”呀，

“ 白”呀，战争厮杀呀，部队离散呀，明天又是怎么样呀，一切

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连明天可能遇到的危险、灾难也不存在

了，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了。

借着微弱的星光，程宜芬看着杨成若。“ 难道他要做我的终

身伴侣吗？”她想。“ 是的，是的！好像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3

是形势的驱使？⋯⋯不帝的　安排那么，是上 ？ 管怎样，自己得

委身　于他，成为他的妻子了。就是到了苏豫皖边区，如果说不

也是洗不清的唉跳在黄河里是他的妻子， ！命运呀，那是不

又向杨成若能抗争的！”想着，她把身　子 移近了点，感到一种前

所未有的温暖⋯⋯

程宜芬的身心都处在完全矛盾的状态了！

她感到自己飘悬在天空；　她　感到自己沉没在海底；她感到

自己拥抱着世界上的一切；她感到两手空空，连一根细线也捏

重，重呀，重呀，好像一不住；她感到身体异常的沉 块铅；她

感到 连气自己轻飘飘的，溶化了，溶化了，变成了一团气

也没有了，连意识都不存在了；她感到自己在痛苦地呻吟；她

感到自己在幸福地呼喊；她感到自己是在拼命地挣扎；她感到

自己在愉快地配合；她感到自己燃烧着烈焰；她感到自己冻成

了　坚冰；她感到自己在扩大；她感到自己在缩小；她要前进，

前进，前进！她在后退，后退，后退！她从来没有这么自豪

过，她从来没有这么自卑过；她似乎要求自己庄重，可是她失

态了；她感到自己是个胜利者；　　她感到自己是个失败者；她从

来没有感到过自己的身心存在着这么多矛盾；她从来没有感到

自己的身心这么和谐。啊！她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她阅读了

一部伟大的史诗⋯⋯

平静下来了。

她俯在杨成若的怀中，轻轻地哭了一阵，接着，又轻轻地

笑了。

杨成若深深地吻了她很长时间，问：“ 你笑什么？”

程宜芬往他胸脯上紧紧地贴着，说：“ 你，你别笑话我，刚

才，我是那样⋯⋯你一定笑话我了吧？”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4

杨成若说“：我为什么笑话你呢？”

程宜芬说“：真不好意思⋯⋯我怎么能那样呢？”把面颊往杨

成若胸脯上贴得更紧，好像害羞，要躲藏自己。

杨成若说：“ 不要那么想。人，不管是帝王将相，平民百

姓，叱咤风云的英雄，满腹经纶的圣贤⋯⋯都是如此的。连孔

夫子，也说‘食色，性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不是，我

最亲爱的？”

程宜芬想了想说：“ 以前，你说过：我真想把你揉搓，揉搓

成团，吞下去⋯⋯现在，你真的，你太，太，太也⋯⋯”她找

不出适当的词汇了。只是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感到她已经变

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了，完全属于杨成若的女人了⋯⋯”

二

原来他们打算过了半夜就出发的，争取在天亮前穿过西水

县和长洪县的边界区，到达登扶县境内。结果他们起得迟了，

下弦月已经从东方升起，虚幻的，青幽的，神秘的，恍若轻纱

的，令人捉摸不定的月光，洒满大地。程宜芬骑上骡子，杨成

若牵着，匆匆忙忙上了路。走了约有二十来里，天就蒙蒙亮

了。这里恰恰是西水县境。程宜芬想快速穿过去，杨成若不

肯，说，这里琉璃猴子的部队盘查太严，一男一女，又有一匹

骡子，白天走目标太大，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天，晚上再走。

他们借着月光，见前边有一片西瓜地。西瓜早已落秧，瓜棚中

不会有人。他们走过去，棚中果然空空如也。瓜棚周围种了一

些葡萄、南瓜、丝瓜，果子收完了，枝叶还很繁茂稠密，正好

掩护骡子。瓜棚后边还有一个瓜庵，是座住人的半地下室，正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5

适合他们两人藏身。万一遇有老百姓询问，程宜芬就说他们是

掌柜的刚才商人， 吃了点瓜，一时肚子难受，在这里暂时休息

一下，即使他们怀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百姓是不愿多

管闲事的。商量好后，他们就在瓜棚中休息了

白天很顺利地度过了 干净，并没。这一带的庄稼都已收割

有老百姓来。他们观察四周，不见哪条大路上有什么大部队经

过，也没有小部队巡逻。意外的收获是：杨成若在残留的瓜秧

中发现一个小西瓜（ 他为自己的发现大大夸耀了一番）。程宜

芬也有发现：瓜庵附近有一口水井。他们把胶皮水袋灌满了。

这样，一天之内可以不用去冒着危险找水喝了。

天一抹黑，他们就出发了。晴天，略微有几朵淡淡的云

彩。星斗眨着神秘的眼睛，又好像是微笑地预祝他们平安。按

照程宜芬制订的路线，他们今天应该向正南偏东方向走。可是

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时，牵着骡子的杨成若却向东北方向走了。

程宜芬在骡子上说：“ 不对，不对，方向不对！”

杨成若停也不停，异常肯定地说：“ 没错！你就走吧！”

又走了一段，程宜芬仍然觉得是向东北走。她又一次提醒

杨成若：“ 错了，现在是往东北走，这样一直就走到西水县城

了！”

杨成若非常自信地说：“ 不会错的，你放心吧！”

程宜芬说“：我怎么感到是向东北走呢？”

杨成若说“：你是迷失方向了！”

是的，夜行军中迷失方向是经常的事。当你跟着大部队行

进时，本来是向一个方向走，可是你感到一会向东，一会向

西，一会向南，一会向北。反正你跟着走就是，自己转向了，

不用问的。有时到了驻地，明明太阳是从东面出来的，可是你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6

却感觉它是从西面（ 或者是北面、南面）出来了。此时，理智

怎么也纠正不了感觉，这就是迷失方向，口头上叫“ 转向”，没

有哪位心理学家分析过这种现象。程宜芬想：也许我真的“ 转

向”了？

一面走，程宜芬一面在骡子上看星空：她先看北方，找了

半天，找到了北极星。北极星是不动的，别的星都围着它转。

离北极星最近的那三颗小星星看不见，但外圈的大熊星座（ 老

百姓都叫北斗七星），却看得清楚。按现在的季节，现在的时

辰，北斗七星应该在北极星的西面；“ 勺把”朝南。程宜芬看准

了，正是如此。程宜芬再看牛郎星和织女星。此时此刻，它们

应该隔河在东南天空五十来度的方位⋯⋯

程宜芬看清楚了“，不对！不对呀！”她大声喊叫。

杨成若只顾走“：不会有错的！”而且越走越快。程宜芬开始

犯疑：他是故意向西水走吗？

程宜芬又喊了两遍，让杨成若停下来，以便仔细看看星

座，判断方位，杨成若仍不肯停下来。

哧溜！程宜芬从驮骡上下来了。

杨成若这才停住脚步“：怎么了，宜芬？”

“ 怎么了？怎么了？你看看现在咱们是往哪里走吧！”程宜

芬生气地说。

杨成若说“：往哪里走呀？一直正南呀！”

程宜芬说“：不对，咱们是往东北走！”

杨成若说“：是你迷失方向了！”

程宜芬说：“ 到底是你迷失方向了，还是我迷失方向了？你

看看星座吧！”接着把什么季节，什么时辰，什么星座应在什么

方位，大体给杨成若讲了一遍，说：“ 我迷失方向，星座该不会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7

迷失方向吧？”

杨成若说：“ 我不懂，我不是天文学家，可你说的也不一定

对。凭感觉，我们走的方向没有错！”

程宜芬感到他有些胡搅蛮缠，说：“ 这不是天文学家的事，

这是老百姓都知道的常识。亏你还是一个军官，受过军事训

练，连看星空辨方向都不明白！”

杨成若说：“ 我觉得我的感觉没有错误，你说得也有道理。

干脆，咱们今晚别走了！等天亮，找个老乡，问明白了再走

吧。”

程宜芬急了，说：“ 这里正好是西水地面，现在咱们只要改

变方向，快些走，后半夜就突过西水县界去，怎么能在这个危

险的地方停留呢？”

“ 我没有把握⋯⋯”杨成若干脆坐下来。

程宜芬愈加疑惑：他⋯⋯怎么回事？说：“ 你没有把握，我

有把握。这个地方千万停不得呀！”说着拉马要走。

杨成若仍然一动不动，甚至说：“ 要走，你自己走，我实在

不想走了！”

“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宜芬大声嚷嚷起来。

杨成若说：“ 你小声些好不好？我能听得见的，也许附近就

有敌人的炮楼⋯⋯”

杨成若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和程宜芬说过话。现在，他刚

刚占有了她一天，就变了！

程宜芬说“：那好！你不走，我一个人走！”说着，就要上骡

子 。

杨成若也急了，站起来拉住缰绳：“ 你不能走，不能走，我

不能没有你呀！”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8

程宜芬说：“ 那怎么办呢？你说吧，痛快点！”

杨成若说“：说实在的，我对于到苏豫皖抗日根据地，根本

就 ”没有信心⋯⋯

程宜芬恍然明白了，说：“ 噢，那么说，这两天你是骗我

了？”对于程宜芬说来，爱情，最不能容忍的是欺骗。

杨成若停了一刻，说：“ 我不是骗你，我是没有办法呀。按

我的本意，咱们还是到舅舅那里去的好。况且，我们现在这么

个走法，能不能走到目的地，很成问题。说不定，在路上，不

是死，就是当敌人的俘虏⋯⋯”

程宜芬说：“ 舅舅当汉奸，我不相信！但是，我们一到西

水，非是个汉奸的下场不可⋯⋯我宁肯去死，也不去西水！”

他们这样相持了一会儿。杨成若说：“ 咱们找个地方，稍微

休息一下，再细细商量商量行不行？”

程宜芬稍加犹豫：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商量商量⋯⋯

“ 好吧！”她说。

两人细听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又见不远的前方，有一

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昨天他们住的瓜棚子。走近了，果然是

个收获之后的瓜棚子，瓜棚后面也有一个半地下室的瓜庵。

悲剧就在这里发生了⋯⋯

三

他们把驮骡牵进瓜棚，拴在木桩上，从外面是看不见的。

两人在瓜庵子里，从半夜吵到天亮

程宜芬非常气愤地咬定：“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我告

诉你，依靠欺骗，你别想得到我的爱情！你如果不想到苏豫皖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69

抗日根据地去，就给我明说，用不着使诡计骗我！在我的眼

前，有一千条路一万条路，就是没有当汉奸这条路！现在，

要么你跟我到苏豫皖抗日根据地去，要么各走各的路⋯⋯”

程宜芬不是吵，而是向杨成若发出的连珠炮。杨成若想向

他已经到手了的公主、小姐、上帝解释，程宜芬连让他插话的

空儿都不给。只有当程宜芬喊累了的时候，杨成若才解释几

句：“ 宜芬，你能不能冷静一些？你要理解我。你仔细想一想：

到苏豫皖抗日根据地不容易呀！不是三里五里，是千山万水，

百道敌人封锁线，是闹着玩的吗？这话要过几十、几 我给你说

过多少遍了呀！你有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就一条不⋯⋯（ 他

不敢在‘不’字后面加‘好’）你太孩子脾气，太任性了，你认准

一条道，就非走到黑不行呀⋯⋯”

程宜芬仍不让份儿：“ 你要是不想去，就应该说‘我不去’，

不应该哄着我去西水，当汉奸！”

杨成若说：“ 哎呀，你说哪儿去啦，我怎么能去当汉奸呢？

我可以对天明誓：我要是当了汉奸，天打五雷轰！只是因为舅

舅在西水，估计他对日本人使的是韬晦之计。既然这样，我们

也可去见舅舅，给他参谋个意见，让他早一点脱离虎口⋯⋯”

程宜芬说：“ 你以为日本鬼子是小孩子呀，那么好骗，只有

我好欺骗⋯⋯”

⋯⋯

他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吵个不休。一个像钢一样强硬，一个

想以柔克刚。一直到程宜芬口干舌燥了，才安静一会儿。

在太阳升到一竿多高的时候，程宜芬通过瓜棚上盘着的南

瓜、丝瓜繁茂的枝叶，向四周张望着。

眼前是一片平原。庄稼大部分收割完了，一马平川，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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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很远。离　 　　此约有三里地外，有一个大村子，村子中间有一

座很高的圆形建筑，像是平房树起来一根柱子。很显然，是一

座炮楼，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面红膏药似的日本旗帜。啊！

这 生里离敌人的据点太近了！ 今天 问题呢？她又看瓜会不会发

棚周围，有一些新鲜的马蹄印，好像是敌人的马队不久前来过

这里 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程宜芬想。

她转身回瓜棚，把腰带和束胸的白布扎好，把小手枪拿出

来，检查了一下，关上保险，牢牢地插在腰中，好像上战场一

样，对杨成若说“：咱们走吧！”抬腿就要走。

杨成若说：“ 宜芬，你疯了？这里离据点这么近，敌人很快

会发现目标，送死去呀？要走咱们也得晚上走呀！”

程宜芬想了想“：也对！”

过了一刻，杨成若说：“ 昨天晚上咱们就没有好好休息，今

天晚上又要走夜路，趁此机会，不如睡个好觉。天一黑就出

发。争取今天一夜穿过西水和长洪县界。明天，就到了黄河北

岸。找个小渡口，雇只渔船，多给他一些钱，让他悄悄密密

地，把咱摆渡过河。过了黄河，那个地区日伪的势力比较薄

弱，我们就好办多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程宜芬见他转变了态度，说：“ 好吧！”

杨成若说：“ 那么，趁这个机会睡一觉吧。咱们目前呆这个

地方，秋收已经完了。这里又不靠大路，估计是不会有什么人

来的。万一有个把人来，我们先隐蔽好，等他进来了，用枪逼

着他，把他绑起来，弄到瓜庵中。晚上咱们骑牲口一走，他找

谁去？放心吧，万无一失！我可要睡了⋯⋯”说着打了个呵

欠，躺在草铺上睡着了。

程宜芬往草铺上一歪，很快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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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宜芬很快睡着，杨成若却很快地醒来了。其实，他根本

就没有睡。他轻着脚步，走出瓜庵，来到瓜棚中，透过浓密的

葡萄、南瓜、丝瓜枝叶，仔细向四周观察了一下，其他村子都

比较远，只有三里之外那个村子，日本人的炮楼清晰可见。要

到那里用不了二十分钟。啊！二十分钟！没有别的路了，只有

这二十分钟了。程宜芬现在肯定是不会跟他走的。但他相信，

女人就是女人。只要到了日本人的据点，想办法把她弄到那个

环境，女人的可塑性是最大的⋯⋯

他该下决心了，该当机立断了！他又回头看看睡熟了的程

宜芬，他送给她那一把小手枪还压在她的身下，杨成若想动一

动，但那要出事的。他转过身来，义无反顾地跳出瓜庵，去解

驮骡的缰绳。刚刚解开，正要翻身上鞍，那骡子“ 呼 ”儿儿儿儿

一声嘶鸣，扯着缰绳，不让他骑。他一时没有抓紧，驮骡冲出

瓜庵，扬蹄远去了。杨成若没有办法追它，迈开大步，向那竖

着一面膏药旗帜的高高的炮楼跑去，一面跑，一面脱下身上的

白衬衫拼命地摇着。

驮骡的叫声，牵动了程宜芬的大脑神经，她忽然醒来了。

她睁开眼睛，并无睡意，头脑非常清醒“。他不在了！”急忙

翻身下了草铺，纵身跳出瓜庵，瓜棚中也没有。她透过瓜棚上

浓密的枝叶，看见杨成若一面摇白衬衫，一面疾速地向炮楼

跑。

“ 他要投敌！”她马上反应过来了！

“ 骡子呢？”程宜芬打眼四望，骡子在二百米外的地方吃

草。程宜芬把手卷成个喇叭筒，“ 呼儿儿儿儿”地叫着。它很快

听见了，扬起四蹄跑回程宜芬身边。程宜芬翻身上鞍，赶紧向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72

杨成若追去，一面在后面大声叫喊：“ 杨成若！杨成若！杨”成若

杨成若回头看看她，跑得更快了。”

程宜芬又喊“：杨成若！杨成若！你听我说

杨成若仍在拼命地跑着。

程宜芬叫他不应，没有再追。回到瓜棚，觉得气愤、恼

怒，几秒钟之内，她和杨成若的往事，从心里的屏幕上闪了一

遍“：特务！特务！他早就是个双料特务！”程宜芬从牙缝里自言

自语地说。

“ 各人走各人的路好了！”她有点泄气、懊悔，赶忙又骑上

骡子，准备马上走。

“ 不能轻饶了他！”程宜芬的思想又一转“，不能要他这样去

当汉奸！这个一贯欺骗她，欺骗了舅舅，欺骗了许多将士的

人，应该受到惩罚！况且，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带着敌人的骑

兵、甚至汽车来追捕自己，那时，我就成为他的俘虏了⋯⋯”

程宜芬想到这里，一扬鞭子，喊着：“ 杨成若！杨成若！杨

成若！”又追了过去。

她很快追上了杨成若。程宜芬勒住缰绳，围着杨成若转了

两圈，说“：跟我回去！跟我回去！”程宜芬恶狠狠地命令他。

杨成若说：“ 晚了，晚了，来不及了。大概据点里的人已经

看见我了，过不了多久他们会来的。亲爱的，咱们各走各的路

吧。我说服不了你，你也别想说服我⋯⋯”

程宜芬说“：不！我不能让你去当汉奸！”

杨成若说：“ 亲爱的，我的人生道路，早已经选定，想改变

也无能为力了⋯⋯”

说完，转身走去，又扬起白衬衫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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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宜芬勒马回头，丧气地走了几十步，忽然一个急转身，

双腿往骡子肚上一夹，又追上杨成若，在他周围转了两圈，随

即拔出身后的手枪。杨成若反应得很快，说：“ 宜芬，宜芬，你

听我说，你听我⋯⋯”

程宜芬再不听他说了，对准了杨成若的脑袋“：叭！”

凭程宜芬的枪法，居然没有打准，大概她的手颤抖了。

“ 我得不到你，别人也别想得到！”杨成若想。他也拔出手

枪对着程宜芬的胸脯“，叭”地放了一枪。

他也没有打准，子弹从程宜芬的左臂上穿过，鲜血流出

来，没有伤着骨头。程宜芬已顾不了这些，第二次瞄准杨成若

的脑袋。

“ 叭！”杨成若倒下了。

程宜芬下了骡子，看着他。子弹是从太阳穴穿过去的，流

血不多。她为他擦了擦血迹。杨成若的眼睛微闭着，像睡着了

一样。她到底也不知道为什么，用了很大的力气，把杨成若托

到骡子上，一手扶着他，一手牵着骡子，慢慢向瓜棚走去。回

到瓜棚，她把杨成若的尸体小心地抱到那瓜庵中，从容不迫地

划着一根火柴，把瓜庵点着了。不多时，瓜庵燃起熊熊烈焰。

程宜芬这才转身上了骡子，向正南方向奔去。

身后是瓜庵的滚滚浓烟 杨成若的葬礼⋯⋯

可是，这时从村子里冲出来一支小部队，约有二十来人。

他们向程宜芬喊话。程宜芬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他们的叫声，大

概是要她站下。程宜芬一扬鞭，骡子飞快地奔跑起来。

此时，天空阴云密布，好像要有一场暴雨，最好来一场暴

雨。敌人是步兵，摆脱他们是很容易的！她想。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74

四

程宜芬一磕马镫，在骡子屁股上狠狠抽了几鞭，骡子扬起

四蹄，快跑起来。“ 叭叭叭叭叭⋯⋯”后面扫过来一排子弹。程

宜芬顾不了许多，只觉得耳旁嗖嗖生风，其实，当时也真的起

风了。遮天盖地的乌云，从天空压过来，很低很低，大风把骡

子鬃毛吹得飞扬起来，不断打在程宜芬的脸上。接着，瓢泼似

的大雨浇灌下来。电光一闪，好像头顶上爆了一颗炸弹。

“ 老天呀，你发怒吧！发怒吧！雷电呀，你把那些日本鬼

子、民族败类、狗汉奸全炸死吧！”程宜芬内心呼叫着。

骡子善解人意，扬起四蹄，穿过树林，越过田野，不走道

路，不进村庄，随着程宜芬的意愿，一直向黄河北岸奔驰⋯⋯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电不闪了，雷声远去了，雨点稀稀落

落的，头顶上的黑云裂开了一些缝隙。程宜芬松开缰绳，让骡

子慢慢走，她这才回过头看。后面没有什么人追赶，也听不见

枪声。她不知道把敌人甩出去多远了。

程宜芬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因为雨还在下，田野里看不见

什么人。前面是一条苍龙似的大堤，程宜芬知道，这就是黄河

大堤了。大风刮着大堤上一排一排的垂柳，枝条飞舞着，像一

个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

程宜芬下了骡子，牵着缰绳，上了太堤。这时天渐渐黑下

来，世界开始变暗，只有云缝中露出几丝薄薄的像轻纱一样的

光。她往前一看，堤下就是中华民族的摇篮 黄河了。一片

汪洋，很亮很亮，是银灰色的，远处传来暴风似的涛声。

程宜芬站住了。

她看着茫茫的波涛：难道这就是我生命的尽头吗？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75

从前，她追求过个性自由，那么，自由在哪里？她追求艺

术、在艺术中实现自我，那么，艺术在哪里？自我在哪里？都

被现实粉碎了！后来，她卷入了民族解放斗争，她热爱我们的

国家，那么，国家在哪里？民族在哪里？她追求爱情，把爱情

看得最为神圣，那么，爱情又在哪里？她的舅舅一贯崇尚“ 正

大光明，义气千秋”，那么，朋友在哪里？为什么今天是朋

友，明天反目成仇？自己光明正大，为什么总遇上阴谋诡计？

“ 不想它了！”程宜芬自言自语地说。当前最迫切的问题是

过河。只要过了河，她就安全了，就有了希望了！

她牵上骡子，踏着泥水，沿着黄河大堤，来往走了好多

趟，企图找到一只摆渡船，赶紧过河去。可是找了半夜，也不

见一个人影。

程宜芬坐在大堤上，呆呆地想：黄河过不了，又不能在这

里停留，怎么办呢？

雨停了 啊！，风也小了。东方的云缝中吐出几丝金光

一弯月亮出来了！

此时，程宜芬思想上有了一个大转机：看来是去不成苏豫

皖了！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回晋豫边区呢？那里还有她最钟情

的孔凡贞呀！过去自己太感情用事了，太爱面子了！难道“ 大

烟土”事件是不能解释清楚的吗？由于自己的虚荣、任性，几

乎坏了大事！⋯⋯比较起来，从这里回晋豫边区要近得多，况

且道路也熟。于是，她立即骑上骡子，向西北奔去。

半夜，又下了一场暴雨。次日黎明，程宜芬到了大清河东

岸。这里离李人堂的部队很近，她必须在天亮前渡过大清河。

此时，大清河白浪滔天。程宜芬在漳河岸边长大，那条河虽然

不如大清河宽，但每年夏天她都要去漳河游水，涨大水时，她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76

还可游两个来回。她相信自己的水性。

骡子是不能要了。她把缰绳松开说“：你自由吧！”那骡子闻

了闻她的手，似乎是向她告别；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再闻闻

她，走了。开始走得很慢，接着就跑快了。程宜芬看着它灰色

的身影。它不是向北，向平地，而是向西，下了河堤，向大清

河的浪涛走去。开始时，河水仅仅没了骡子的四条腿，慢慢河

水没过肚子，最后，只剩下一缕鬃毛在河面上跃动。啊！难道

连它也要到晋豫抗日根据地去吗？程宜芬想，要是那样，她必

须很快游过河去，还可以骑着骡子，奔向她理想之所在⋯⋯

程宜芬下定游水过河的决心。她整了整衣服，借着微弱的

月光，向大清河的浪涛走去。过了不久，水就没顶了。她努力

奋进，像一条金色的鲤鱼。

当她游到河心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累。她信心百倍，自

己一定能游过河去。可是，也就在这时，她隐隐约约听见一阵

滚滚的沉雷，又像是虎啸般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

立刻意识到是山洪下来了⋯⋯当这沉雷虎啸般的声响贴近她

时，她看见一堵墙似的黄浪向她压了过来⋯⋯

第二天，在大清河下游三、四十里路的地方，巡堤的人们

发现在一个小河湾中，漂着一具年轻女人和一匹骡子的尸体。

浪涛又把他们冲到一起了⋯⋯

按照范成玉说的时间，孔凡贞到忠义抗日军司令部晚了半

天。如果孔凡贞早半天到达，也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作

者写到这里，也不禁为这“ 半天”感到深深的遗憾⋯⋯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77

第二十一章　　溃　　灭

一

经过几天激烈的争吵、串通，运用了拉拢、威胁、利诱手

段，拼凑了二十多名各级军官，四猫眼完成了去西水的准备。

行前，他先给琉璃猴子写了一封信，预报了他们的行期和路

线，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一路上非常顺利。因为这一带是琉璃猴子的防区。四猫眼

每到一处关卡，都受到琉璃猴子部属贵宾般的款待。当他们即

将到达西水的时候，琉璃猴子带着一连马队，已经在十里之外

迎接了。琉璃猴子现在是“ 汪主席”委任的少将司令，穿着黄呢

料的将军服，扛着闪闪发光的将军肩牌，容光焕发，威风凛

凛。四猫眼一见，羡慕之余，又觉自惭形秽。但琉璃猴子并不

摆架子。见四猫眼的马队渐渐近了，下得马来，向四猫眼拱拱

手，热情地说“：四弟！又有好多天没有见面了，一向好吧？”

四猫眼看看自己穿的灰不溜秋的布军衣，实在不好意思，

说“：刘司令，小弟这几年混得不怎么样，嘿嘿⋯⋯让大哥见笑

了！”

　琉璃猴子说：“ 会好的！会好的！哈哈！上马吧！”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78

主人和客人复又上马，马蹄荡起一股黄色的烟尘。西水县

城门大开，沿途岗哨“ 敬礼”之声，不绝于耳，连日本兵也向他

们敬礼。这给四猫眼一个印象：都说日本人像牛魔王一样，没

有想到⋯⋯

四猫眼没有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四猫眼本来想一到西水就去看望铁树林的。琉璃猴子说：

“ 不忙，前田治司令要像贵宾一样招待大家呢！”

在琉璃猴子的司令部内，已为四猫眼等人腾好了房子，打

扫得干干净净。等他们洗漱毕，琉璃猴子说：“ 我们走吧，合欢

楼，前田治将军在等着呢！”

大家一听前田治，心里都有点发毛：还不定是个什么样的

青面獠牙的家伙哪！除了四猫眼，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

面，心里不免咚咚乱跳。

到了“ 合欢楼”，五、六桌酒席早已摆好。奉琉璃猴子之命

来陪客的下级军官，见四猫眼等进屋，起立，敬礼，纷纷说：

“ 欢迎陈师长光临！”

正在此时，从后堂走出一个约有四十多岁的穿着日本和服

的人，后边跟着几个日本宪兵。琉璃猴子首先向他敬了一个

礼，谦恭地转身对四猫眼说“：这就是前田治将军！”

四猫眼一时手足无措，过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敬礼，自我

介绍：“ 在⋯⋯在⋯⋯在下那个，是⋯⋯陈⋯⋯四猫眼儿⋯⋯那

个。”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走嘴，他把自己外号说出来了。

前田治哈哈大笑“：噢，陈思远师长，知道，知道！”

四猫眼等又吃了一惊：他竟然会说中国话？

接着前田治向大家说：“ 各位来到西水，都是我的客人，就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79

像到了家一样，不必客气。一切招待事宜，由刘利将军负责。

今天备了一点薄酒，给大家洗尘，不成敬意。为了欢迎大家，

一起干杯吧！”

“ 干杯！”琉璃猴子重复一句。大家一起干了杯。

前田治说：“ 各位，我还有点事，失陪了。由刘利将军尽地

主之谊吧！”说完就走了。琉璃猴子把前田治送到楼下，回来

说：“ 前田治将军嘱咐大家一定要喝好，吃好，他怕他在这里大

家受拘束，提前走了。来！咱们哥兄弟痛快地喝吧！这里有庆

源春老窖，喝酒可不兴装孬啊！

四猫眼问刘利“：咱们的铁司令铁大哥呢？”

琉璃猴子说：“ 你就不要问了，一切我自有安排。咱们难得

见面，来！连饮三杯，谁他娘的装孬，谁是龟孙子！”

四猫眼便不再问。

跟四猫眼一同来西水的军官们，和琉璃猴子陪客的军官，

在宴会开始时都有点拘束。互相通了姓名，三杯酒下肚，彼此

称兄道弟 免不了猜拳行令，很快就热乎得忘乎，喝到热闹处，

所以了。

原来这“ 合欢楼”前面是饭店，后院是妓院。饮酒中间就来

了一些花枝招展的妓女，在四猫眼等人身边，她们极尽摸弄挑

逗之能事。琉璃猴子的一个部下，提出和那些妓女们喝什么

“ 对口酒”呀“，对双盅”呀，闹得四猫眼的部下既觉得新鲜，又

有点不好意思。待把他们灌得醉醺醺的了，一个妓女扶着一

个，拉到后院睡觉去了。

和四猫眼一起来的这些人，大多是以前在山沟里打家劫舍

的小头目，有的连县城都没有进过。这次来到西水，才知道天

有多么大，世界有多么宽，觉得大大的开了一次“ 洋荤”。第二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80

天早晨，四猫眼见着秦一明，问他“：怎么样，小老弟？”

秦一明舒服地微笑着，搔搔后脑勺：“ 他娘的，过这么一

天，也不算白来世界上走一趟！”

二

的四县保安第二天，琉璃猴子以他 司令的名义，以同样的

规模宴请四猫眼等人，换了个地方，本城另一个大饭庄：仁兴

楼。

琉璃猴子说：“ 各位朋友！昨天，你们是前田治司令的贵

客，今天就是我的贵客了！我代表四县保安司令部宴请大家。

作陪的都是我的部下，我的亲信兄弟。大家可要开怀畅饮哪！”

今天的陪客，还是昨天那帮子人，彼此已经很熟悉了，猜

拳行令的，友谊又上了个新台阶。吃饭中间，又来了一些花枝

招展的妓女，揉搓得个个神魂颠倒。

第三天，是西水县协和会、商会和各界士绅名流宴请。穿

长袍短褂的，着西装革履的，戴金丝眼镜的，拄龙头拐杖的，

剃了光头的，留着小辫的，讲“ 日中亲善”的，说“ 有朋自远方

来，不亦乐乎”的⋯⋯

这些人，对于四猫眼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地下

冒出来的，神仙洞里钻出来的，妖魔窟里拽出来的。四猫眼们

虽然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话，但他们都很客气。宴会过了一半，

一个什么会长说：“ 各位，你们尽兴喝吧，我们告退了！抱歉，

抱歉！”

四猫眼们巴不得他们快走，原因是和他们说不到一起，这

些人喝酒又不痛快：用的是小盅，简直不够苍蝇沾一嘴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81

他们一走，又上来一帮子擦胭脂、抹香粉的小娘们。

如果说四猫眼们原来还扭扭捏捏的话，有了前两天的经

验，今天就相当放肆了！

这三天的“ 新鲜生活”，弄得没有见过世面的四猫眼们舒舒

服服，晕晕乎乎，稀里糊涂：天底下竟有这等事⋯⋯连他们是

来干什么的都忘了。

可是前田治将军和刘利司令却没有忘。第四天，琉璃猴子

在他的司令部，召集大家开会了。

琉璃猴子穿着将军服，庄严而威风地说：“ 各位，前两天我

们是朋友相会，不谈公事；今天我以四县保安司令的名义，宣

布前田治将军一道命令。大家是接到铁树林将军的书信到西水

来的。前几天，铁树林将军愿意和我们合作，共同维护这一带

的地方治安。这两天，他又有些反悔，怕我刘利吃掉他的队

伍。我刘利以朋友为重，决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请大家

放心！为此，前田治司令，命令你们：以铁司令部下和结义弟

兄的身分，劝说他回心转意，真诚和我们合作。他回心转意

了，由你们其中的一部分人，带着他的信件，把队伍带到前田

治司令指定的地区⋯⋯否则，别怪我刘利不够朋友！听明白了

没有？”

四猫眼们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头脑有点发懵，半天没有

言语。这时院外响着阵阵歪把子机关枪声：哗哗哗哗⋯⋯啦啦

啦啦⋯⋯哗哗哗哗⋯⋯啦啦啦啦⋯⋯像泼水，像刮风，可能是

打靶。

琉璃猴子又问“：听明白了吗？”

“ 听明白了⋯⋯”首先是秦一明回答。十个月前琉璃猴子秘

密到铁树林防区虎庄那次，就是他接待的。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82

“ 听明白了！⋯⋯”四猫眼说，声音大了不少。

“ 听明白了！”

⋯⋯

一片热烈的响应，像开锅一样。

三

自从铁树林被软禁以来，他像掉在陷阱里又被蒙上眼睛的

老虎，就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天主堂的神父、他的表弟、日

本医生都不再露面，他想再见一见母亲，也办不到。计算日

子，他已经来西水八天了，可以想象，他这个“ 司令大哥”不

在，部队一定乱成了一锅粥。他曾想找一找琉璃猴子，以朋友

的身分和他细谈一谈。又一想，这次扣留他的阴谋，肯定是琉

璃猴子干的事，找他有什么用处呢？每天还是那两个日本兵给

他送饭，他们的态度倒是满友好的，不管铁树林给他们讲什

么，他们只会摇头。铁树林现在想吃“ 后悔药”，可哪里有呢？

到了第九天，又一件出乎铁树林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上午，他正在想怎么办，院里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

步声，接着是一片热情的叫喊“：大哥，大哥，我的大哥呀！”铁

树林一看，是琉璃猴子和四猫眼带着他的一些部下来了。首先

是琉璃猴子说：“ 大哥呀！我刚才才从前田治将军的司令部听

说，大哥到西水来了，咋不给我打个招呼呢？小弟来迟了，恕

罪，恕罪！”

“ 谎话，谎话！”铁树林想。

接着是四猫眼说：“ 大哥，我们弟兄代表咱们部队的官兵来

看你了！大哥可好呀？”

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 283

铁树林冷眼看了看他们，除了琉璃猴子以外，都是他的部

下：有老的换帖弟兄，有新近投靠他的头目。铁树林顿然省

悟：原来他们是集体来当说客，劝我投降日本鬼子的呀！他以

不屑搭理的态度冷冷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这话把四猫眼们也问愣了，有个军官问：“ 大哥，不是你写

信让我们来的吗？”

“ 又是一个阴谋！”铁树林想，“ 我什么时候写信叫你们来

的？回去！回去！都给我回去！”

四猫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琉璃猴子马上在旁边打圆

场“：弟兄们来了，哪能走呢？起码得叙叙家常嘛！”

铁树林不语。

“ 坐，坐，都坐呀！”琉璃猴子以主人的身分说。来看望铁

树林的军官们，纷纷落座。

这时突然进来一个人，举起照相机“，叭！”镁光灯一闪，随

即退出去了。

四猫眼想了想，劝铁树林说：“ 大哥！咱们弟兄向来是最讲

朋友义气的那个，国民党老是想着法儿整垮咱的那个，不够朋

友的那个；共产党那个，又不收留咱、把咱撵走的那个，事情

到了这步田地那个，我看还是刘利司令是真正的朋友的那个！

请大哥下令那个，把队伍拉过来吧那个！你还是咱们弟兄的头

领那个，只要你一声令下那个，咱的人马‘哗啦’就和皇军成朋

友啦那个。这不比咱在穷山沟里吃冻红薯强吗那个？”

铁树林不语。

四猫眼哀求着：“ 大哥，大哥，快发话吧那个，你的兄弟们

求求你了那个，给你下跪啦⋯⋯”说着自己跪下来，回头一示

意，大家也都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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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林不语。只有琉璃猴子站着，冷笑说：“ 大哥，还不

‘开恩’呀？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啦⋯⋯”

铁树林突然站起来吼道“：滚！滚！滚！你们给我滚！”说着

照着四猫眼就是一脚“：滚出去！”

这一脚正好踢在四猫眼的下巴上，四猫眼站起来，愣愣地

捂着嘴站了半天，说：“ 大哥这么无情那个，可别怪小弟无义了

那个！走！”

军官们纷纷退出去，只留下个琉璃猴子。

琉璃猴子说：“ 这，这是为啥呀？何必伤了弟兄们的和气？

我说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俗话说‘千里做官，为了吃

穿’，人生在世，不就是吃穿二字吗？你当那个忠义抗日军少

将司令，吃冻地瓜有啥意思？你看小弟我⋯⋯”

铁树林想，自己身陷虎穴，完全是琉璃猴子参予的阴谋。

目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 狗汉奸！”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从此闭上眼睛，任凭琉璃猴子说什么，不再讲话了，好像死了

一般⋯⋯

琉璃猴子说得天花乱坠，铁树林没有任何反应。最后琉璃

猴子说：“ 好，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转身气势汹汹地走

了 。

第二天，西水的《 圣战报》以重要地位登了一条消息：

铁树林将军接见部下

勉励大家与皇军真诚合作

为强化地方治安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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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旁边还附了一张他接见部下时“ 勉励部下和皇军合作”

的照片。铁树林看了报纸，两把撕得粉碎。以前，他知道人世

间有阴谋，但他还不知道阴谋是怎么来的，更没有想到自己陷

到这样的阴谋之中，这么让你无可奈何⋯⋯

四

铁树林牙根肿了，嘴唇起泡了，鼻子不断出血，嗓子也哑

了。天主堂的神父医生又来给他看病，给了他几粒牛黄解毒

丸，用流利的当地方言说：“ 用你们中国话说，你这叫‘上焦

火’，这药丸是很灵验的。”

谁知，吃了这种“ 牛黄解毒丸”，铁树林再也说不出话来

了。他想哭无泪，欲喊不能，如果一头能在墙头上撞死，铁树

林不缺这个勇气。但，他觉得现在不能死，背着个汉奸的恶名

去死，他太冤枉！得想法逃出去，不能让四猫眼把队伍拉到日

本人这儿来。

有一天，表弟不知道使了什么贿赂，居然被获准来看他，

还给他送来些肉包子。趁日本岗哨不注意，表弟小声说：“ 表

哥，我也是不得已呀！”接着大声说“：表哥，你得吃饭呀，不吃

饭怎么行呢。吃，吃，吃！”同时用眼神和下巴示意，让他吃。

铁树林马上理解，包子里可能有名堂。

铁树林吃了一个，表弟示意他吃，他又吃了一个。表弟捡

了一个大的，捏的摺略有不同的，交给铁树林：“ 表哥，你一定

要再吃一个⋯⋯”又悄声说：“ 表哥，我的全家都被扣了，我又

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我实 ⋯你原谅我⋯⋯”在没有办法⋯

铁树林明白了，小心地把包子掰开，发现肉馅里包了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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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蜡丸。铁树林把肉馅吞进嘴里，用舌头把蜡丸舐出来，悄

悄放在口袋中。等把包子吃完了，表弟才说：“ 表哥，我走了。

你放心吧！”

表弟走后，铁树林找了个机会，打开蜡丸，一张小纸条上

写着：

树林吾儿：

你抱着孝心来看娘，说明你是真正的不忠不孝。

你现在的所为，你自己，到了阴世间都见不得祖宗！

我生养你这个儿子，已无颜活在人间。见字之时，即

母绝命之日。

母 字

铁树林看了信想立即大哭一场。但是，他用理智止住了自

己，想：母亲已死，自己再不用牵挂她老人家了！为了国家，

为了老母，为了自己不落下千古骂名⋯⋯我得有所行动了！

从此，他开始认真地吃饭了⋯⋯

前些日子，有几次，铁树林都想到过死。死是容易的：用

腰带或者汗衫挽一个结，往房梁上一套，把脖子往里一伸就行

了，即便用脑袋往墙上撞，铁树林也不缺乏勇气。但是他现在

不能死，他一死就成了千古罪人，加在他身上的汉奸的罪名就

永远洗不清了。不当汉奸，又不能死，那么只有逃出去；只要

逃出去了，总有办法洗清楚的。可是，要逃出去是很困难的，

得有必要条件。他想了想，大体上要有这么几条：第一，得麻

痹敌人，使敌人放松警惕；第二，得熟悉一下地形，往哪里逃

从冲出教堂到以后的逃跑路线，得想好；第三，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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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武器，赤手空拳不行⋯⋯这三条，是何等难呀！

铁树林先从吃饭做起，吃饭多了，攒点体力；另外，吃饭

多了说明他的心境好，也许会给敌人一个错觉：他的思想有了

转机。其次，他对日本人的态度要好一些。以前，他见日本人

站岗的，给他送饭的，打扫房间的，从来是“ 怒目金刚”

式，不屑搭理的样子。现在开始露出笑容了。每天他可以在天

主堂的院子里散散步，时间没有严格限制，但总有日本警卫像

尾巴一样跟着。最近他散步的时间长了，装做看天空的乌鸦，

看教堂的塔尖，看高高的灰色墙壁。有时在人们做礼拜的时

候，甚至也进去站一会儿，慢慢地，他对院子里的建筑，胡

同，进出门道，都熟悉了。至于外面的地形，多年养成的习

惯，过路不忘。只要能跑出院子，就好办了。那么武器呢？这

是最难办的了。夺哨兵的三八大盖是容易的，凭铁树林的一身

本事，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长武器不利于逃跑，短武器哪里

来呢？琉璃猴子身上有，但他带的护兵很多，不易下手，况且

最近琉璃猴子也不来看他了。日本人为了避免他和外界接触，

给他服务的人员全是小鬼子，小鬼子都不带武器，怎么办呢？

“ 挖空心思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机会终于来了！

那天，来了一个日本人，穿着一身黄呢料军服，看领章是

个中尉，戴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从仪态上看，既有点

像杨成若，也有点像孔凡贞，显然是个知识分子。他一进来，

就用很生硬的中国话说：“ 铁树林，将军，久，久仰你的，大

名，我，我们可以，谈，谈吗？”

铁树林第一眼盯在他的腰里：嗬，这家伙有手枪！

铁树林笑着，指指自己的嘴巴：“ 哦，哦，哦，哦⋯⋯”发

出沙哑的声音，又摇摇手，指指嘴巴，意思是他不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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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本人又说：“ 铁树林将军，我是，是《 圣战报》的记，

记者，我们，想访问你，请，你，谈一，谈⋯⋯”

铁树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手；

指指肿胀的腮帮，溃烂的嘴唇，又摇手。

那记者似乎明白了“：用笔谈，谈，可以，吗？”比划了一个

写字的动作。

铁树林点点头，也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那日本记者掏出一个小本，在桌上摊开，用钢笔写：“ 请问

铁树林将军：你的近况如何？”写完，递给铁树林。

铁树林接过来看了，字写得很漂亮，拿过那本子，但没有

笔，铁树林无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那记者马上明白了，把钢

笔递给他。铁树林虽然文化不高，但一般的常用字是写得出来

的。可是他没有用过钢笔。他接过钢笔，用握毛笔的姿势竖着

写，钢笔不出水儿。那记者笑着走过来，像对小学生一样，手

把手地教他改正了握笔的姿势。铁树林写出两个字“：很好。”

那记者又写：“ 请问将军，你将如何训导你的部队，和皇军

合作，在大东亚圣战、日中亲善和维持地方治安方面尽自己的

力量？”

铁树林接过来仔细看，反复看，微笑地摇头，装作不认识

的样子。他拿着纸，凑到记者跟前，指着一个“ 维”字。日本记

者低头看⋯⋯

铁树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用双手掐住日本记者

的脖子，两个大拇指按着“ 风池”穴，两个中指往“ 翳风”穴处用

力一点，那日本记者连哼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就瘫痪在地不省

人事了。铁树林把他拖在一边，照定他的脑门，又用“ 金沙掌”

法，只那么轻轻一下，日本记者就死了。接着迅速把他的枪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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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掖在自己腰中。

铁树林未 ！”一个日本哨加喘息，向外面喊了一声：“ 噢

兵以为铁树林有什么事叫他，提着枪走进来。铁树林一个“ 扫

堂脚”，把他踢翻。没等他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脑门又是一记

“ 金沙掌”。第二个日本兵，听见屋里似乎有动静，也提着枪进

来了，铁树林又迅速地把他收拾了⋯⋯

五

铁树林重又掏出那个日本记者的手枪，打开弹夹看了看，

节省一点子弹夹中是满的，牛皮枪套上还有两夹子弹 够用

了，铁树林想。他把那记者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衣

服肥大了些，凑合点吧，只要能混出城门就行。

铁树林大模大样地出了屋门，“ 呀”地一声推开院门，回头

又把院门关上。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心跳，好像走出自己的

家门一样。

有一些教徒来做礼拜，今天似乎是星期日。几个外国神父

匆忙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些中国教徒迎面而来，则尽

可能绕个弯，离他远些。教堂高塔上的大钟不断响着，“ 咚当，

咚当，咚当，咚当⋯⋯”声音嘹亮，全城都能听见，好像催他

快走，铁树林总听成“ 顺当，顺当，顺当⋯⋯”

铁树林出了院子，通过一个胡同，又一个胡同，尽可能不

走大街。他按照进来时的记忆，在一个杂货铺前穿出来，就是

东城门。他绕出胡同时，路过两个门口，都站有日军和伪军的

哨兵，他们还向他敬礼，迎面而来的日本兵、伪军也向他敬

礼。城门是绕不过去的。他已经准备好，过城门时，如何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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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哨盘问。万一发生麻烦，那只好在他们猝不及防时，掏出手

枪把他们打死，迅速冲出城门。这点本事，铁树林还有点自

信，不然，那就不是铁树林了。

实际情况比铁树林想的还要好些。在通过城门时，哨卡不

仅没有问他，还向他敬礼。他不屑搭理地摆了一下手，表示还

礼。铁树林大模大样地走出了城门。他这时感到非常痛快，早

知如此，以前就该行动了！他开始想，赶紧回到自己的部队，

把那些可疑的人除掉，把队伍拉到八路军那里。现在再没有别

的路走，再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可是，此时发生了一个偶然事件，如果不是这个偶然事

件，铁树林就成功了，完全成功了！

铁树林刚刚走出城门，进了东关大街，正要往小胡同里

钻，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条疯狗。疯狗过街，当然也是人人

喊打。各式各样的老百姓，闲散的日本兵、伪军，拿着棍棒

的，提着步枪的，呜哇喊叫着追打疯狗。疯狗向铁树林身后窜

过来，他本来想躲一下，没想到疯狗照定他的腿肚子就是一

口，死死咬住，不肯松开。铁树林为了尽快摆脱，只好掏出手

枪，对准疯狗的脑门。

“ 叭！”疯狗死了。人们围拢过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疯

狗，这才注意打死疯狗的人。其中有一个伪军军官，是琉璃猴

子的警卫连长，见了铁树林，忽然不胜惊讶地问：“ 铁司令，你

怎么在这里？”

铁树林没有别的办法，迅速掏出手枪“，叭！”那家伙应声倒

地。铁树林怕打死老百姓，没有向别的日军和伪军士兵开枪，

转身便跑。跑了没有多远，后面打过来一排子弹。铁树林感到

背部挨了重重的一击，几乎倒下。他一面跑，一面用手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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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热乎乎、粘乎乎的。他顾不得这些，继续向前跑，企图爬

过一堵墙头，一纵身，居然跳了过去。正当他越过墙去的一刹

那，又打来一梭子弹⋯⋯

日本兵和伪军也跳过墙去，一看，铁树林死了⋯⋯

铁树林死了！

六

铁树林逃跑被打死的事，由伪军报告了琉璃猴子，琉璃猴

子马上报告了前田治司令。前田治司令开始甚为愤怒，后来想

了想，既怪不得那日本记者，也怪不得那两个日本哨兵（ 况且

他们都死了），更怪不得在铁树林开枪逃跑时，打死铁树林的

那些日军和伪军士兵（ 何况也不知道是谁打死的）。铁树林既

然死了，死了也好，有琉璃猴子和四猫眼可以把铁树林的部队

收拾起来。那么，就对铁树林的死做做“ 文章”吧！

过了两天，由前田治的师团司令部、琉璃猴子的西水等四

县保安司令部、西水县各界人士开了一个盛大的“ 铁树林将军

追悼会”。

在追悼会场的正面，悬着铁树林的大幅遗像（ 是琉璃猴子

对一个画匠口头描绘，由画匠想象“ 创作”的，虽和铁树林判若

两人，也只好对付了）。遗像周围簇拥着许多花圈和挽联。最

醒目的是前田治将军亲笔写的大幅挽联：

呜呼圣战大业未竟将军成仁英雄美名传千古

悲哉日中亲善方兴志士取义浩气继承有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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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猴子则写了一首打油诗，以纪念他的“ 换帖”弟兄：

结义好兄弟

不幸见阎王

我们有大炮

还有机关枪

为了圣战业

蹈火敢赴汤

皇军训导下

前途亮堂堂

此外就是各界的挽联、挽帐了，内容都差不多。只有一幅

挽联，引起了前田治的注意：

国家兴亡也匹夫有责哉将军盖棺之功过犹未可论定

圣战大业焉日中亲善矣英雄瞑目乎是非尚待后人评

前田治将军看了两遍，品出这幅对联的味道来了。立即找

来负责操办这个追悼会的协和会的头目。

前田治气势汹汹地问他：“ 这幅对联是谁写的？怎么送到会

场上来的？谁挂上去的？”

无奈这头头是个炸油条出身的“ 土老帽儿”，一问三不知。

前田治将军又问他：“ 这幅挽联是什么意思？嗯？”

他竟然念不下来。前田治打了他一耳光“：叭嘎！”随即命令

把挽联摘了下来，继续追查。

追悼会后，当地的《 圣战报》在头版头条登了一则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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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附有前田治将军等人祭奠铁树林将军的照片。新闻写的是：

本报讯　　　　日前第三十六师团司令部、保安司令部

和西水县各界人士，隆重追悼铁树林将军。铁将军原

来身为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在汤山战役中，勇敢作

战，获得“ 抗日英雄”称号，前田治将军甚敬慕之。继

而铁将军感到所谓“ 抗战”前途无望，毅然决然弃暗投

明，来西水县和前田治将军共商大东亚圣战与日中共

存共荣伟业。其间，共匪一再欲图拉拢铁将军。铁将

军不为所惑。拉拢未果，本月二十四日，共匪派谍报

人员潜入西水，以图暗杀铁将军。将军发觉后，与之

英勇搏斗，不幸身亡。在追悼会上，皇军前田治司令

亲自主祭。各界人士一致表示，一定继承将军遗志，

共同消灭国、共匪军，以达大东亚圣战之彻底胜利云

云⋯⋯

因为铁树林在这一带名声很大，他死去的消息迅速传到了

我抗日根据地，也传到了在敌后的国民党部队。两方面出的小

报，都作了报道。

抗日根据地的油印小报在右下角登了一条像鸡蛋大的花边

新闻，只有一句话：

大汉奸铁树林死了

　 　 　 死 有 余 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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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第一集团军出的小报的报道和抗日根据地的报道差

不多，也只有一句话：

大汉奸铁树林毙命

罪 该 万 死

忠义抗日军司令部警卫连连长徐东，带的那个营救铁树林

的八人便衣小分队，按计划到达西水城，正是铁树林逃跑被日

军和伪军打死的那天下午，可惜晚了两个小时。徐东在西水县

城打死了十几个鬼子和二十几个伪军，搞得城内人仰马翻后，

徐东平安撤出西水，算是替他们的司令大哥报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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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是尾声的尾声

铁树林部队就这样溃灭了！

这支部队溃灭以后，当然还有许多故事：其一是陈四猫眼

带着一千多人，投降了日本鬼子。过了不到三个月，他和琉璃

猴子发生矛盾，火并起来。琉璃猴子有日本人为后盾，缴了他

的枪。四猫眼以“ 通匪”的罪名，被前田治枪毙了。这类故事即

使写出来，也不会有太多的新意。其二是在铁树林部队中，原

来和国民党亲近、不愿意当汉奸又不想跟八路军受苦的，有两

千多人彻底投靠了国民党。国民党在敌后的部队，一九四一年

后，大部分转到了黄河两岸。在这一年著名的“ 中条山战役”

中，有立了战功当了英雄的，也有光荣牺牲的，这类故事读者

也不一定会感到新鲜。另外，铁树林散部中还有四、五千人拉

到了晋豫边区抗日根据地。

一九四○年后，由于我们党在华北的各个抗日根据地不断

扩大，日本要征服中国，就要稳定华北；要稳定华北，八路军

几乎是他唯一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于是，从四○年开始，对

我抗日根据地进行了一系列的疯狂的“ 大扫荡”。如“ 五·一大

扫荡“”、九·二七大扫荡“”四·一二大扫荡”等等。但是，由于

我们党和抗日根据地人民的血肉联系，日本人“ 扫荡”过后，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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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根据地依然巍巍屹立。于是，日军就开始了惨绝人寰的“ 三

光政 烧光、杀光、抢光。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见策”

东西就抢。抗日根据地的树被锯了，水井被填死，水坑下了毒

药；加上连年荒旱，蝗虫蔽日，田野寸草不生，造成了许多

“ 无人区”。抗日根据地最艰苦的岁月开始了！

在这样的空前艰苦的环境中，怎么改造原来属于铁树林的

从骨子里都冒匪气的部队，使他们成为真正的纪律严明的抗日

部队，继而成为共产党人、战斗英雄，那中间有许多有趣的故

事。在第二章和第十一章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小人物 先因

唱浪声浪调挨了铁树林五十军棍，后因招集铁树林失散的部队

有功，被提升为大队长的李法才，在铁树林部队面临“ 三岔路

口”时，枪毙了要投降日本鬼子的团长鲁喜峰，把铁树林残部

拉到了晋豫边区抗日根据地。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里，他

和他的部队被改造成一支纪律严明的能打硬仗的八路军。在多

次残酷的战斗中，李法才立了功，成了英雄，最后光荣牺牲。

这中间所演出的许多发人深思、催人泪下的活剧，他是一个重

要角色。不过，那得另写一本书，就不是《 三角红黄白》所能

包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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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记

抗日战争期间，我在晋冀鲁豫边区打了几年游击，从写作

的观点看，应该说对那个历史阶段，我是有很多“ 生活库存”

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写小说。原因是有了那些著名的或

者不太著名的诸多反映抗日战争的作品之后，我觉得自己找不

出一个新的角度，写不出一点新意。不仅我自己不写，凡是有

过抗战生活又爱好文学的朋友向我说他要写反映抗日战争的作

品时，我总是先问：“ 比起已经出版的小说，你能写出新意吗？”

早在二年以前，我和一位朋友偶然谈起抗日战争中敌、

友、我微妙的“ 三角关系”时，讲了一些故事，他问：“ 你为什么

不写成小说呢？”从此，我萌生了写《 三角红黄白》的念头。

八年抗战是中国人民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民族解放战争。

民族解放战争，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俯仰皆是。但，像我国

在抗日战争中出现的那种微妙的“ 三角关系”却是不多见的。特

别是华北敌后的“ 三角关系”更加微妙。一部抗日战争的历史，

从某种意义说，也是一部“ 三角关系”的发展史。“ 三角关系”从

另一个角度反映了抗日战争。为此，我选择了一个具有独特经

历和性格的人物：土匪出身的忠义抗日军少将司令作为小说的

主人公。通过他和他的部队的溃灭，折射出这段历史。铁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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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段历史的主要创造者，但他是反映这段历史的一条线

索、一面镜子。

我曾多次说过，我写小说“ 准则”是：“ 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

都是虚构的故事；没有一件事是假 全都有真实生活的

来源”。这是小说创作的常识。本书也是这样。我想，不会有

谁拿当时华北敌后的抗战史料，去和小说“ 对号入座”；但我敢

肯定，它从另一个角度和侧面反映了敌后的抗日战争。

多年来，我背着一个“ 专业作家”的名声，其实我并没有从

事专业创作。绝大部分作品，都是工作中“ 见缝插针”的业余之

作。到了九十年代第一春，我多年的夙愿实现了，我成了无牵

无挂的名副其实的专业作家了。按我的写作计划，我是要写

《 过渡年代 那已经是“ 上了笼屉的馒》的第二、第三两卷的

头 只欠点火”了。但是那题材，那规模，那劳动量，想来

让人生畏。我想先写点新鲜、有趣、轻松，让人读起来快乐的

东西。于是，就写起《 三角红黄白》来了。

谁知，不写则已，一写就一发而不可遏止。过去我写的许

多作品，虽然都不是“ 挤”出来的，然而像这么往外喷发的情

形，还是不多。年轻时候我所经历的那些故事，所认识的那些

人物，拥挤着争相破门而出。过去写作时，总像上战场一样，

每天要坐在那椅子上拿起笔来，是比较艰难的。这次写《 三角

红黄白》则不同了：每天天不亮，就急于起床，坐到那个十分

引诱人的地方⋯⋯

我不是一个“ 玩”文学的作家。但是，我以为作家在写作中

的“ 竞技状态”，如果进入了“ 玩”的境界 即写作中作者自己

感到一种快乐和享受，肯定会比“ 挤”出来的作品要好一些。

还有个癖好：爱玩机器，不管是什么新玩意、新产品，我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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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玩为快”（ 或者说先用为快）。写作中玩玩别的东西，不仅

是一种很好的 息方式，其中也有无穷的乐趣。《 三角红黄休

白》的“ 出品”，我得 电子计算感谢现代电子科学的结晶

机。还得感谢陈爱文同志，是他发明了表形符号编码，这种往

电脑里输入汉字的科学、迅速、易学、又难忘的方法，加上唐

瑞春同志发明的编辑软件，都给我以极大的帮助。电脑，加上

一个好的输入方法 改稿 再改，把我从写稿 再抄写

⋯⋯那种令人烦恼的，既很琐碎又必须极端认真的抄写劳动中

解放出来了。在电脑上“ 写”，在电脑上改。定了稿，接上打印

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打印出来了。如果你想用什么字形、

字号，也悉听尊便。只要给它个“ 信号”（ 命令），它是一定“ 照

办”的。有趣极了！这二十多万字，每天“ 写”两三个小时，三

个来月就“ 写”出来了。比起我的前一本长篇小说，写抄了十六

斤稿纸，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１９９０．４．１４－８．２初稿

９．１０－１０．１８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