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眼睛看世界內頁

桂文亞

美麗眼睛看世界

文．攝影

《美麗眼睛看世界》獲獎‧收錄語文讀本記錄

《美麗眼睛看世界》︱

「臺灣 1945 ～ 1998 兒童文學一百」推荐‧

1995 年「好書大家讀」年度最佳少年兒童讀物獎‧

1995 年第八屆中華兒童文學獎

〈江南可採蓮〉︱

1991 年上海陳伯吹兒童文學園丁獎

各篇收錄語文讀本記錄

〈雪的三部曲〉︱

2003-2010 年教育部教科書審定九年一貫國小語文課本康軒

版第九冊五上改寫〈第一場雪〉

〈遠足到格蘭切斯特〉︱

2009 年臺北縣政府白話文教學補充教材

〈田園協奏曲〉︱

1998 年臺灣省國民學校教師研習會國語實驗教材第九冊

〔一〕五年級上學期。

〈繡畫之謎〉︱

2009 年臺北縣政府白話文教學補充教材

〈我和我的影子〉︱

2010 年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中國兒童文學分級讀本》

序/

林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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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作家桂文亞，除了寫作以外，有三大「喜歡」。她

喜歡旅行，喜歡攝影，喜歡探索生活之美。

　　

桂文亞的喜歡旅行是有名的，所以常常給人行蹤飄忽的

印象。有事情找她，得到的答覆往往是「她出國去了」，或

者「她人不在國內」。我曾經形容她是「地球儀上的一隻螞

蟻」，一會兒爬到埃及，一會兒爬到印度，一會兒爬到歐洲，

文學的遊記　

︹新版序︺

林

良

5


一會兒爬到美洲大陸。有事情要找她談談，就要看她什麼時

候爬回臺灣了。

桂文亞的喜歡攝影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出國去旅遊，她

的照相機永不離手，而不是賦閒的掛在肩膀上。為了照相，

她像一隻豹，發現了可以入鏡的景物就像發現了獵物，絕不

隨便放棄。

桂文亞喜歡探索「美」。「美」是她的宗教。她探索的美，

是一種生活之美。她認為「美」就存在於我們的衣食住行當

中，只等待我們去發現。她發現世界各地的居民，生活中自

有一種美趣，只可惜沒有那樣的自覺。那種美，只有外人才

看得見。為了發掘這樣的美，她成為最忙的遊客。在這本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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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裡，收入了她的三篇文章：〈美在發現﹀、〈秩序之美﹀、

〈美在顏色﹀。這三篇文章充分闡釋了她的「生活美學」，

值得細讀。

　　

眼睛是用來發掘美的，所以桂文亞把她的遊記命名為《美

麗眼睛看世界》。她的遊記不同於歷史、地理、文化課本，

也不同於逐一點名介紹一個一個景點的導遊書。她的遊記只

寫她的所見、所遇和所感，所以是一本文學的遊記，採用的

是散文裡自由的「隨筆」體式。書中附有她親自拍攝的大量

照片。櫛比鱗次的一屋頂一屋頂的瓦片，一竹竿一竹竿晾著

等待太陽的濕衣，都洋溢著她捕捉到的溫馨人間之美。

序/

林良

7

　　

這本書本來交由民生報出版。民生報結束營運之後，作

者把版權交給國語日報。國語日報把全書重新排版，作者也

提供更多的照片，一個新的版本就這樣誕生，一本好書跟讀

者的關係也得以重新建立。

　　

新版的書要有序，桂文亞邀我寫。我就以曾經讀過這本

書的老讀者身分，把前面幾句話當作序文，也當作送給她、

向她道賀的一個花籃。

　　

安徒生童話〈雪后﹀中有一面魔鬼做的鏡子，這面鏡子

會讓所有好的東西消失不見，所有善良的想法都被扭曲，當

鏡子摔得粉碎後，掉進了人的眼裡，那雙眼睛就再也看不見

美的事物﹔如果落入心裡，心就變得冰冷。從這篇童話想來，

到底什麼是美麗的眼睛呢？是不是一雙存有善意、保持純淨，

願意好奇探索，不被惡意矇蔽的眼睛？

一雙美麗的眼睛

導讀/

宋珮

8

︹導讀︺

宋

珮

9


　　

這本書的作者用一雙美麗眼睛看世界，藉著文字和攝影

傳遞給讀者，仔細的閱讀，你會發現這雙眼睛就像照相機的

鏡頭一樣，既可以關注大的場景，又可以特寫一件小小的東

西，你還會發現有許多事物影響著這雙眼睛的觀點，比如想

像、記憶、思鄉之情、美的體會、人生經歷，還有文學的背

景等等。

　　

因為有豐富的想像力，作者從一扇開啟的門探索〈門裡

的世界﹀，揭開人一生中一扇又一扇的門﹔又從一幅印度壁

飾上的繡畫編織童話故事，寫下〈繡畫之謎﹀。旅行時見到

的風景、人物，喚起她童年的回憶，那些幼時調皮的、不安

的、快樂的時光，使得〈門裡門外﹀、〈雪的三部曲﹀、〈我

導讀/

宋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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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的影子﹀幾篇文字，躍然出現了一個孩子鮮活可愛的身

影。〈墨香路上﹀、〈江南可採蓮﹀有濃濃的故土之情﹔〈苦﹀

及〈面具﹀反映著人生的歷練﹔〈心靈的召喚﹀及〈花﹀則

充滿文學的聯想。

　　

而其中占據最多篇幅的還是作者對美細細的體會，〈美

在發現﹀宣示著美的無所不在﹔〈秩序之美﹀形容美是秩序

中的穩定、沉著，是和諧所給人的愉悅自在。而〈遠足到格

蘭切斯特﹀和〈田園交響曲﹀陪伴著讀者漫步在英國劍橋的

樹林田園間，和作者一起觀賞自然風景、動植物和人情之美。

〈遙遠的琴聲﹀不僅描寫聲音之美，也表達了一種共鳴的境

界﹔〈想從前﹀勾畫出寧靜的氣氛，而〈花﹀、〈紅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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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奇奇的小鎮﹀渲染著令人驚嘆的色彩。

　　

其實，幾乎每個篇章裡的文和圖都把繽紛的色彩送進讀

者的眼簾，這些色彩往往不是單獨出現，而是互相搭配，就

好像在一塊畫布上，漸次點畫出的一片片顏色，例如，紫金

色的天空襯著白色的教堂，教堂的石階上布滿黃玫瑰花瓣﹔

又如，秋天的陽光下，在草地上拿出一個紅豔豔的大番茄，

然後來了一隻大黑狗……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直等到讀了

最後一篇〈美在顏色﹀，讀者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色彩鮮

明的影像不是平白產生的，而是透過一雙經過長久訓練的眼

睛，才得如此敏銳觀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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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明白一雙眼睛不僅要保持清澈、寧靜，還要

經過時間的訓練，才能敏於所見，更需要不斷收集、過濾、

沉澱，加入想像、記憶、情感、知識和人生的歷練，才能夠

真正體驗世界的美麗。

美在發現

　　

一九九三年初秋，和朋友途經中美洲瓜地馬拉舊都安地瓜城。這座城

市早年因為遭受大地震幾乎變成「廢都」，許多傾頹的建築物至今無法重

建，不過，儘管重創累累，還是無損他輝煌過的歷史，滄桑的安地瓜城，

反而具有一種深沉的魅力。

白天，我們在人群中遊蕩。滿街都是叫賣的印地安小販，沿路尾隨著

外地來的遊人，強力推銷各種手工藝品。他們的衣著，為這個原本已經沉

寂的城市帶來活力。他們是喧鬧的，只要盯住一個遊客就圍住牢牢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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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藝術大師羅丹說：「美，到處都有。對於我們的眼睛，不是缺少美，

而是缺少發現。」（瓜地馬拉 1993）

美在發現

嘴裡吐出一大串沙丁魚罐頭式又擠又緊的西班牙文。

　　

就在這嘈雜混亂中，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無人的攤位。那扇緊閉的窗

檯下，閒搭著幾塊七彩織布，牆角小竹簍內還有幾掛甜熟的香蕉。這小貨

攤的主人簡直就是個靜物畫家，正不自知的展示著他的美學觀點。

　　

藝術大師羅丹是這麼說過的：「美，到處都有。對於我們的眼睛，不

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

這兒所說的「發現之美」，也可以倒過來說：「美的發現。」

　　

英國哲學家羅素在〈沉思習慣的衰微〉這篇文章中提到的一個觀點：

假如，一個人每天能靜下心來做三十分鐘的沉思默想，無論對個人或社會

都有很大的益處。他認為，沉思默想是智慧慢慢結晶的過程，可惜現代人

很少能撥出時間做從容不迫的思考，幾乎把時間都消耗在無謂的忙亂中

了。結果，人的聰明雖然增加，智慧卻相對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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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默想」當然並不是說我們只要「不說話坐著就好」。沉思默想

簡單的解釋，就是把日常生活所看見的、聽到的、接觸的以及所做的一切，

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做一個整理、分析。這有點像古老中國人所說的「

吾日三省吾身」，是一個類似「體檢」、消化的過程，一個咀嚼後吸收的

過程，也是自己面對自己，面對現實的過程。

　　

可是一個人平常如果什麼也不看

――

就算看了也沒感覺；如果什麼也

不聽

――

就算聽了也只是收集一堆無意義的聲音；耳不聰、目不明，又有

什麼可供沉思的呢？所以，「沉思默想」的基礎，是建築在用心看、用心

聽上面。

那麼，就先擦亮眼睛，仔細觀察一下我們周遭的環境吧！

　　

儘管有人誇張的宣布，這個世界已陷入空前的混亂，舉目所及找不到

一塊乾淨的地方，但事實上，仍舊有許多永恆性的美質，是值得追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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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在發現

自然、寧靜、平和，是我追求的心靈美。（四川黃龍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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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受時空的限制而存在的。這些美質，包括了自然、寧靜、平和、自

由、知識、真理、愛和美……。

而其中單就「美」這一項，就可以窮一生之力去追求。

發現吧！美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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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

　　

我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這個烈陽當空的印地安村落裡。太陽像一顆

當空凝固的血球，定定睜著猩紅的眼珠子，一張天臉亮擦擦白如銀盤，像

被一個有潔癖的隱形機器人，使勁擦個不停。

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頭一次騎這麼高大的馬。牠老是擦著籬笆跑步

，籬笆上的荊棘便劃破我的腿；牠老是衝著橫垂枝枒的大樹下飛奔，要不

是我從西部電影中學會把頭頸伏在馬背上，脖子恐怕早被勒斷。然後我發

現這匹頑皮的馬喜歡下坡和走階梯，我終於嘗到什麼叫倒栽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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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溜溜一條日光大道，行人全躲進屋裡避暑了。

　　

然後騎在馬背上的我瞥見窗沿的貓。貓，靜靜的、微笑的、全神貫注

的看著我和我的馬。那時候，貓的主人，一個穿著鮮豔的印地安胖婦，也

站在窗口張望路上的行人和風景。

這是一幅很美的畫面，有著濃濃異國的鄉土風味兒。於是我拿起相機

，像舉起來福槍瞄準獵物似的精準

――

　　

沒想到，這時馬兒卻不聽指揮，團團轉起圈圈來了。要不是趕緊拉住

韁繩，我就會跌下馬摔破頭了。

　　

窗口的印地安胖女人朝著我友善的笑起來，窗沿的貓豎起耳朵，挪了

挪身體，換了一個研究者的姿勢，繼續安靜的、認真的

――

打量著我嗎？

　　

哎，貓，你這隻安靜的貓。你的世界難道不只有牛奶碟、絨線球和屋

脊上微微發汗的春陽？還是你每天最要緊的活兒就是東看西看不停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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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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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貓，你這隻很安靜很安靜的貓。（瓜地馬拉 1993）

東想西想不停的想？

　　

別動，別動！我急了，生氣了。讓我下來，讓我下來！這匹頑皮的發

了神經的我的馬喲！

　　

哎！貓，你這隻很安靜很安靜的貓。你這個小鎮裡焦陽下的小生命，

這整個世界似乎都驚擾不了你的小東西，我真想知道，什麼時候、什麼情

境你才不流連寂靜，像一朵吹足了氣的喇叭花，歡暢的跳它一跳，鬧它一

鬧……。

　　

終於，背著相機，我從馬背上搖搖晃晃的爬下來了。土地給我一種踏

實安全的感覺。

　　

「喀嚓！」鏡頭裡出現的，只有這隻很安靜很安靜的貓了。那個穿著

鮮艷的印地安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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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裡·門外

　

門

　　

有一年到英國旅行，在劍橋小鎮地攤上發現了一張「門」的海報，上

面至少印了三十扇各式各樣的門，真是別致極了。這張門的海報提供了一

個很好的靈感：只要有機會，我們也可以找些門來拍拍照。

　　

中美洲瓜地馬拉舊都安地瓜城的「門」，是我看過「門」最集中也最

精采的城市之一。當按下快門的剎那間，我感覺有一個興奮的鼓槌在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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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打心臟。

　　

任何實用的東西都可以考慮將它藝術化。當椅子不只是可以供人休息

的椅子；當蛋糕不只是可以讓人填飽肚子的蛋糕，它們本身的境界又提高

了。

一扇門，也同理可證。門，本來是一棟房子的入口，相當於一個人臉

上的「嘴」。許多年前，曾去訪問一位「大人物」，「大人物」居住的地

方一般稱作「官邸」，門禁是很森嚴的。進了大門，還要進一個小房間的

門，在那兒，你要把皮包裡、口袋裡的東西全部打開來檢查，看看有沒有

危險品。等走出房間的小門，不但有警衛隨行，還有兩頭吐著舌頭的大狼

狗一前一後跟著，這才準備進入主人家正廳的門。

　　

門的神祕性也就在這裡。一扇門乍看只是一個入口，但真正引人好奇

的可能是「門裡面是什麼，門裡面有什麼」；「門裡有門」就好比「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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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裡·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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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你的心門，揭開「心」的真相。(瓜地馬拉 1993)

有天」；「一山還比一山高」和「始信門中更有門」一樣，都有它耐人尋

思的道理。

小時候住在鄉下，「門」，通常只是一種象徵。四周圍著竹籬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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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地馬拉 1993)

門裡·門外

子裡頭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大家也都敞開了門，一條長木凳擱在大門口，

一家人搖著扇子在那兒聊天、乘涼，小孩兒捧著飯碗蹲在門口邊吃邊玩，

關門做什麼呢？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們彷彿有一扇打開的「心

門」。

　　

後來搬進城裡，每家大門都關得嚴嚴的，只聽見門裡的木屐踢哩躂啦，

小三輪車吱吱呀呀，門裡也傳出過不同的笑聲、哭聲、鬧聲、炒菜聲、釘

東西聲，就是不知道裡面住了些什麼人，長什麼樣子，平日裡做些什麼。

不久，我發現每戶人家都裝著一個門鈴，伸手一摁，裡面就有個人跑

出來開門，往往也就是那麼一閃身，我看見裡面的嬸嬸穿了一件漂亮的紅

棉襖，衣襟上盛開著朵朵金梅花。這門鈴在鄉下是沒有的，於是我踮起腳

尖伸長手去摁那個高高的黑點點，沒搆著，用力跳了幾下，還是沒搆著。

終於有一天，我高興的發現自己長高了。這條巷子有十幾戶人家，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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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都有一個黑點點門鈴。我背著書包，從第一家摁到最後一家，然後躲在

電線桿後頭。

於是每戶人家的門都開了，伸出好多好多的頭，有老爺爺、老奶奶，

叔叔、伯伯、小嬸嬸、小姑姑、小阿姨，還有紮著兩根沖天炮的牛小妹。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一個老奶奶高聲嚷道：「哪個小鬼搗蛋

來著！」

砰，門紛紛關起來。頭統統不見了。

終於有一天，遊戲不得不結束。眼尖的老奶奶一狀告到媽媽那兒去，

害我被媽媽打了十下手心不算，還跟著媽媽一家一家去說：「對不起，下

次不敢了。」

那十幾家的門鈴都是我摁開的。媽媽說：「既然你那麼喜歡門鈴，今

天就讓你﹃摁﹄個夠。」


31

　

門裡的世界

這是一扇神祕的黑門，不動聲色的佇立在一條安靜的巷子裡。

在月光隱遁的夜晚，這扇門被掩護得很好，就像是被擦拭過透明的落

地玻璃門，往往讓人毫無戒心的一頭撞上去，然後生出一個「放大」的鼻

門裡·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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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北溫州街 2010)

子。不過，這扇與夜色同行的門，倒是沒有這份「榮幸」，因為一般人對

無底洞似的黑，總覺得不踏實，不會貿然向前。

好不容易找到了門鈴，按了下去，鈴―

―

鈴聲響起的同時，是一串高

昂的狗吠。這戶人家養的狗精神飽滿，也許太久沒有陌生人上門，立刻興

奮的衝到門口，然後從門縫的左邊嗅到右邊，低沉的咆哮加上喘息，很讓

人緊張。

我是來採訪的。拜訪的對象剛從國外回來。我確定這人家十分富有，

因為光從外表上看，就擁有一扇氣派非凡的大門。

不久，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忽」一下，大門邊出現了一個「上

半身」，喔，原來是一扇側門。說明來意，開門的老媽媽要我等一會兒，

她要先把狗拴好。從她的裝扮和口氣推測，她是一位資深而友善的管家。

進門後，走在一條鋪著碎石子的小路上，晚風拂面，兩邊栽植的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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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裡·門外

叢都修剪得方塊糕似的，茉莉花開滿園，深幽幽的庭院，這香味使人落入

沉思……。

　　

置身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這門裡的世界正等待我去探索。這種感

覺，可以比喻做一個呱呱落地的新生兒，離開了母親的生命之門，走進了

世界。這個世界，有著無數扇門等著他去開啟、探索。多年後，他走進知

識之門，這是一個阿里巴巴寶庫，只是沒想到，寶庫裡的每一樣寶物也都

有一扇門，不是那麼容易開的，但既然這是他渴望的財富，就得生出勇氣

和決心打開它們。

　　

他努力了很多年，發現探索了知識之門卻仍徘徊在智慧門外。經過這

許多年，他有無數疑問藏在心頭，人，為什麼生？為什麼死？為什麼有快

樂？為什麼有悲傷？為什麼有愛？為什麼有怨？原來，他走進一扇更陌生

的門裡，那門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他渴望得到幫助和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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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及時行善」；「人，要像蛇一樣聰明、老虎一樣勇敢、鴿子

一樣純潔」；「心，以光明篤實為第一，容貌，以正大老成為第一，言語，

以簡重真切為第一」……

　　

他聽到遠方傳來溫柔美好的聲音，這聲音如泉水一般清澈，音樂一般

優美，他聽著想著，好像多懂了一些道理。

　　

這溫柔美好的聲音又說：「光是懂得道理是不夠的，真正的智慧是用

行為表現，去，進那實踐之門。」

　　

人在世界的門裡不斷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門開得愈多，驚奇就愈

多；驚奇愈多，好奇心就愈增；好奇心愈增，則喜悅就愈多，則心念愈開，

領悟愈深，世界之門雖然重重復重重，卻再也不會不得其門而入了。

　　

再重複一次：門裡的世界，是一扇又一扇的門，等待我們去探索。每

一扇門裡，都藏著一座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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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以前我對花只有一種想法，就是認為「花」這種東西，風不能吹，雨

不能打，是生活中的貴族，只有文人雅士才懂得欣賞和憐惜，「好花插在

瓶供養，伴我書聲琴韻，共度好時光」應該是它最好的歸宿。

　　

可是後來，我對花的看法完全改變了，那是因為有一年，當我途經中

美洲一個印地安人聚居的鄉鎮市集，我驚奇的發現，在那兒，花的價錢不

但極為低廉，所受到的待遇也是十分隨便的。

　　

所有的花，都被賣花的人一大束一大束堆成小山，粗魯的扔在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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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花」，象徵著「美」和「青春」。（臺北 2010）

花

，花的腰上全捆著粗緊的草繩，長長的綠色桿子挺得可倔強了。野薑花、

野百合、野菊花，全都生龍活虎的開著，大紅、鮮黃、燦紫，連白都白得

不要命似的。這裡的花全都應該叫「卡門」

――

如果你聽過這齣著名法國

歌劇的話，你一定會同意這個稱呼是再恰當不過了。

我拿起相機對準了那些「卡門」和賣花婦，興奮得眼睛都有些發抖。

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美麗的顏色集中在一塊兒，包括那些印地安婦女身上

的衣服，絢爛豐富得像走進了彩虹國。

　　

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人尷尬。一個賣花老婦人憤怒的抄起一

束花，擲飛鏢似的朝我扔過來，花朵打在臉上濕辣辣的，花汁也同時濺上

了鏡頭。我趕緊朝她們陪笑臉、鞠躬、打揖和比手勢，她們只是面無表情

的坐在花堆裡瞪著我。於是我再次鼓起勇氣舉起相機，唉，這次該怎麼形

容呢？「天女散花」還是「花如雨下」？反正，我被這些花給結結實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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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頓，只好知難而退。

　　

從前我也總以為，賣花的人一定性情溫柔，就像賣狗的人一定充滿愛

心，可是再進一步想，書店的老板一定是書癡嗎？開電影院的人一定是影

迷嗎？當然不見得。其實，絕大多數的行業是為了生活，所以花的命運，

也就沒有我最早想像中的那麼嬌貴了。

　　

對於花，我還有些有趣的發現。曹雪芹《紅樓夢》這部小說裡有兩個

人物，一位「迎春」，一位「探春」，原來都是花的名字。這兩種花都是

黃色的，花形玲瓏，長得很好看，其中迎春花又稱「金腰帶」，是因為那

一簇簇黃燦燦的小花開滿在枝條上，就像金腰帶一般富貴；探春花枝條散

漫，莖骨柔韌，由於開在春季之尾，所以又稱「迎夏」。

　　

小說家張愛玲在《傾城之戀》這篇名作裡，給女主角取了個名字叫「流

蘇」，原來流蘇也是一種花的名字。這種花是純白色的，花瓣細細長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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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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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陽光之花都盛進了荷塘。（臺北 2010）

像流蘇，帶著微香，每年五、六月分是流蘇的花季，白茫茫一片花海就像

大雪覆蓋，真是美極了。

　　

其他像義大利有一個城市叫「米蘭」，有一種花也喚「米蘭」；西楚

霸王項羽的愛妃別名「虞美人」，則是先有虞美人這種花，後人才把虞姬

拿來相比；至於歷史上記載代父從軍的花木蘭，是大家熟悉的孝女；「木

蘭」，也是一種花名，紫紅色的木蘭花是落葉小喬木，做為庭院樹很合適，

她半開的花蕾像顆長長的子彈，由於枝幹上的葉子又小又少，遠遠望去，

像是整整齊齊的排著隊，頗為豪氣，說不定，「花木蘭」的名字就是這麼

來的呢！

　　

花的名字一般都取得很優雅，最讓我喜愛的前三名是：「含笑」、「丁

香」和「凌霄」，最不喜歡的是「噴雪」，這名字讓我聯想起一個奶油蛋

糕糊在人臉上，太霸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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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叫奇奇的小鎮

　　

我相信，全世界最鮮豔最好看的「原住民」顏色，都集中在奇奇小鎮

了！

　　

這些花得不能再花的顏色，出現在每一對眼睛所及之處：衣裳、披肩、

頭巾、地毯、床單、背包……，不用說，全都美麗，全都獨一無二！

　　

令人瘋狂！我和佩周尖叫了起來。

　　

我們穿梭在掛滿擺滿鋪滿各色各樣印地安藝品的市集裡，都快樂歪樂

透樂扁了。真是難以想像，為了一睹這個蓋切區最純正馬雅人後裔的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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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人市集交易中心，我們竟然從古老的瓜地馬拉舊都安地瓜，擠了三個半

小時的老爺巴士，搖搖晃晃來到奇奇小鎮。

　　

這部又破又爛，凹凹凸凸的巴士，不但車頂堆滿搖搖欲墜的貨物，車

內更是「煎肉餅大賽」，熱呼呼，黏膩膩，前胸貼後背全是「人肉」，更

誇張的是，「貼」在我身上的印地安老婆婆，還左右兩腋各夾一隻老母雞，

不時伸出長長的脖子，發出呼吸困難的咯咯聲。

　　

天哪！這簡直是在逃難嘛！為什麼每個人還背著大包小包互相拱來拱

去？空氣裡彌漫著很多味道；酸、臭、苦、澀都有，我兩腳懸空被夾在人

堆裡，不禁喃喃自語：「媽呀！這真不是人過的！」

　　

「奇奇」本名「奇奇卡斯德南哥」，每星期兩次的市集已有幾百年歷

史，是瓜地馬拉最著名的印地安市集。這裡吸引了無數尋寶探奇的人，歐

美旅行者特別多，但是我敢打賭，來自最遙遠地方的是兩位東方女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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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陳佩周」、一喚「桂文亞」。

　　

抵達目的地已是黃昏，我和佩周一下車，便迫不及待的往次日一早才

「開幕」的市集衝去（這叫做勘察地形）。

　　

奇奇是個古老的小山城，古老的夕陽在山城裡顯得格外幽祕。沿著窄

長的街道走去，道路兩旁的房舍籠罩在一片霧紗也似的淡金色光澤中，我

彷彿在一個夢境中夢遊。

　　

眼前出現了一座白色教堂聖湯瑪士。這教堂兀自聳立在紫金色的天空

下。教堂正門是一圈圓弧形的石階，上面布滿了黃玫瑰花瓣和草葉，四周

煙霧繚繞，幾個背著包袱的身影忽隱忽現。仔細看去，他們不約而同的做

著一種動作；右手提一個火罐，不停的前後拽動，濃濃的白煙就這樣冒出

再飄散各處……。一個印地安婦人猛然回頭，憂鬱的眼神令人心頭撼動。

　　

似乎不論哪一個民族哪一個種族，只要是人，總有千般愁困求助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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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在這個貧苦的小山鎮裡，人

們必然也遵循著生命中生老病死

的自然規律，日日月月年年的度

過。這些神色總是黯淡的印地安

人，一定是缺少受教育的機會，

少了外在知識的衝擊，他們關心

的，可能都是一個人最起碼的生

活需求吧？

　　

暮色蒼茫中，他們還在為生

計忙碌：賣花的賣花、賣水果的

賣水果、賣玉米的賣玉米，還有

許多七古八怪銅鐵錫銀各種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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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印地安婦人猛然回頭，憂鬱的眼神令人心頭撼動。(瓜地馬拉 1993)


的供應和修理，直到黑夜如布幕緩緩落下，在這生活舞臺上勞累了一天的

演員，終於可以稍稍緩下一口氣，休息休息了。

　　

第二天好戲登場。

　　

這絕對是令我和佩周這一生中唯一的「尖叫之地」

――

奇奇小鎮印地

安大市集！

　　

這些天生的藝術家們！如此善用雙手和頭腦，把這輩子所有的美麗都

傾注在如何織一片繽紛的彩布，繪一只生動的面具、捏一個陶罐、雕一尾

魚一頭牛一匹馬和青蛙老鼠野貓小兔小猴，甚至跳蚤！這些，都是他們對

大自然的報答和讚美！

　　

特別是那些花了心思，巧手縫製的小布包，更是佩周和我最最喜歡的

圖案和色彩了。一個只合新臺幣十元，我們像收集糖果紙一樣瘋狂收集。

　　

「你要那麼多包包幹啥？」

46

　　

「送朋友呀！」佩周說。

　　

對！這真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妙得不能再妙的理由了。於是，從小

包包到大包包，從桌巾椅墊茶几墊茶杯到衣服裙子褲子。我們無一不喜歡，

無一不想選購。買回家，送朋友！

　　

可是，你有那麼多朋友嗎？

　　

我和佩周抱著肚子大笑，「朋友」，就是我們自己！

　　

回到簡陋單調的旅館裡，我們把買來的紀念品全部攤開，有的懸掛在

窗沿上，有的鋪在木桌、木椅和床上，還有一些小玩偶，也全都布置起來，

站的站，臥的臥。這個小小的房間，立刻漂亮起來，「活」了起來。

　　

於是，我和佩周度過了一個很溫馨很浪漫的「奇奇之夜」。


47

面具

這四張面具，虛懸在墨西哥一個賣遮陽帽的攤販帳篷下，迎著早晨新

鮮明亮的太陽。

它們的造形誇張，製作的素材和設計也很簡單，可是在我看來，這些

面具有著特別的表情和生命。

它們使人想起漫畫書裡的哭鐵面和笑鐵面；越戰叢林裡臉上塗了迷

彩的突擊隊；化裝舞會裡和茱麗葉共舞的羅蜜歐；戴著黑手套的蒙面殺

手……。

48


49

無論我們戴上什麼面具，都沒有辦法一輩子裝模作樣。(墨西哥 1993)

面具

　　

一張面具可以使人產生種種美或醜的聯想。面具，不但可以強化真

實存在的印象，也可以把真實隱藏起來。

　　

不過，無論我們戴上什麼樣的面具，都沒有辦法一輩子裝模作樣。

人要透過語言和行為表現自己，如果長期刻意的包裝，想使自己看起來

又美又好，是很困難的。

　　

看到這些面具，使我想起一個人。

　　

一九八○

年世界發明博覽會，在臺灣送展的四十三件作品中，廖景

立的新式汽車引擎，因為節省能源受到特別重視而榮獲金牌獎。評選委

員會對他的發明評價是：「對整體社會有經濟上的直接助益。」

　　

我因為工作而去採訪他。當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

眼前這個人的臉是一張人的「臉」！五官完全扭曲變形，皮膚像一塊拼

貼的麻布，腫怪的嘴脣好似硬黏上去的兩片紅膠，剩下兩個洞穴的「鼻

50

子」，讓人懷疑，它能呼吸嗎？

　　

「躺了兩個月的無菌室，連空氣都要消毒！」他的臉令人難以正視，

一對沒有睫毛的眼睛卻閃著亮光。

　　

一次高能量燃料試驗意外爆炸事件，燒掉了廖景立的家，毀掉了他

原本正常的臉，甚至，嚴重的灼傷還幾乎使他喪失生命。

　　

「受傷本身就是一種啟示。」他找不到什麼更適當的字眼來形容當

時所受到的痛苦，但是，當他回想起許多曾為他付出愛心的人，他終於

體會到，生命的意義就是「好好活著，做一個有用的人」。

　　

他努力走出陰影，他的臉，雖然像一張可怕的面具，可是他美好堅

強的內心，卻永遠不必戴面具。


51

印象記

　　

「印象」這兩個字，雖然指的是外界事物留在腦海裡的一個浮面粗淺

的影像，但也往往像一個永恆的印記，如果沒有機會進一步了解，也就無

從改變。

　　

一個旅行者，免不了會給很多途經的城市打「印象分數」，因此，一

個城市的「外表」，甚至比它的「內在」更引人注目，更具有影響力。

　　

下面這段文字，可以說是一九八二年元月二十五日路過印度加爾各答

街頭的「現場紀錄」：

52

「觀光客搭乘公共汽車請特別小

心，加爾各答的扒手世界聞名！」一

頭鬈髮的印度導遊在遊覽車內用麥克

風向大夥提出忠告。

「看，這就是加爾各答的公共汽

車。」隨著他的手勢，車上的人全都

把視線轉向窗外。

晨間九時，正是上班時刻，各種

車輛把交通堵塞得一團亂。穿著黑上

衣、白長褲，揮舞著警棍的交通警察，

正站在十字路口上催趕一輛載滿了鐵

皮廢料的人力二輪車快速通過。他的


53

( 印度加爾各答 1982)

印象記

白長褲上濺滿了黃泥，長期風吹日晒的臉毫無表情。

空氣汙濁得厲害，看似晨霧迷濛，其實是煙、灰、塵、土四重奏。

　　

灌耳的喇叭聲此起彼落，雙層電車、無軌電車、公共汽車、計程車、

私人轎車、摩托車、腳踏車、人力車、水牛、羊群……交錯成一幅既現代

又傳統，既混雜又奇特的交通版圖。

　　

早有許多人說，臺北顛峰時刻的公共汽車是擠沙丁魚罐頭，如果見識

過印度的公車，更會懷疑自己即使活著擠進去，也不一定能活著逃出來。

這裡的每輛公車幾乎又老又髒又舊，車頭車尾也多半被撞得七扁八歪

。「超級爆滿」已不足形容超載的人之多之擠了，為了趕上班，乘客甚至

爬上車頂，或把軀體掛在車身外，萬一車身來個大轉彎或緊急煞車，便會

掉下來了。公共汽車不但橫衝直撞，超載的結果更傾斜得快要塌了似的。

　　

這個印度的第一大城，有著奇特之至的市容：由於氣候悶熱，隨處可

54

以看見三三兩兩印度男人當街汲水澆頭，穿著褲子洗澡，或是坐在地上，

把腳板擱在石階上磨蹭磨蹭的搔癢，也有人站在路邊刷牙，「呸」的一張

口，把漱口水噴在乾燥的泥地上。

夏季熱浪來襲的時候，最高氣溫可以攀升至攝氏四十八度，加爾各答

浪人便就著人行道、騎樓邊睡大覺，新聞曾經報導，一輛行駛中的卡車衝

上了人行道，一次輾斷了三十個人的腿！

　　

在這裡，路上遊走的閒人很多，光著腳的、衣衫襤褸的，一路走一路

挖鼻孔，一路走一路捉頭蝨，垃圾滿地，灰塵四散……在同一個地區，可

以同時看到五星級觀光旅館，也可以看到一夥無家可歸的乞丐。

　　

「世界上，很少有幾個城市像加爾各答這樣，令人意識感官迷惑顛倒

」，一份由印度政府印行的觀光宣傳手冊，這樣籠統的形容加爾各答。

　　

加爾各答啊加爾各答，如果這是你給人的第一印象，該做何感想？美

麗眼睛看世界

55

遙遠的琴聲

　　

這裡是一幢以石塊為主要建材砌成的痲瘋病院，我們這群尼泊爾加得

滿都的旅遊者，在無意路過的情況下，由導遊帶領，繞著病院外圍走了一

遭。

　　

初冬，空氣清冽得像敷上一層薄霜，深深吸一口氣，呼出的，也似乎

是一柱薄霜。

　　

痲瘋病院？混合著好奇與同情，我們靜靜站在一株菩提樹下，遙遙望

著遠處三三兩兩，層層密裹著布衣進出的「神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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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來到這個神奇的古老王國，一切的一切，都令人驚奇驚嘆。(尼泊爾加德滿都 1982)

遙遠的琴聲

　　

這些不幸的病人，顯然是被隔離著的。他們有的蹲坐地上，就著一只

鐵杯喝茶；有的目光呆滯，喃喃自語；還有的靠在石牆上，懶懶的晒太陽

。是的，晒太陽，這時，太陽已經緩緩敞開了它熱情的羽翼，把大地鋪上

了一層暖意。

　　

一陣輕快而略顯沙啞的琴聲，忽然從身邊揚起。扭頭一看，是個約莫

十歲大的男孩，正撥弄著一把木琴，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著一種期盼

――

啊，原來是這個貧窮鎮上的小樂師，企望他的琴藝能引起聽者的共鳴，也

好賺取些生活費。

　　

靈機一動，給了他兩枚魯比

(尼泊爾錢幣

)

，然後掏出旅行袋裡的小

錄音機，錄下這一小段充滿了民俗風味的鄉村小調。

　　

說來有趣，自從來到這個神奇的古老王國，一切的一切，都令人驚奇

驚嘆，也使人情不自禁的懷疑，踏進的，是不是一個迷離幻境。

58

　　

也許是為了捕捉它的真實吧！看見什麼奇妙的景象，就想「拍照留念

」，聽見什麼奇風異俗，就想「錄音存證」。

　　

就像現在，男孩的琴聲，是那麼質樸自然，那麼單純粗獷，它確確實

實在傳達一種完全沒有經過雕琢的美。而令人著迷的，還有那把木琴。木

琴，是用原木雕刻而成，琴筒部分雕刻著可愛的人面圖形，音箱部分，覆

蓋著一層淺褐色的蛇皮。樸拙得不能再樸拙了，想不到，這麼原始的弓與

弦的組合，卻展現了最躍動的魅力。

　　

也許是我真誠的掌聲鼓勵了男孩，他拉奏得更起勁了。只見五根短短、

髒兮兮的指頭，忙碌得像草原上的小蚱蜢，迅速歡快的跳彈著，你也幾乎

可以想像

――

草原的花朵，一定全都跳起舞來啦！

　　

太可愛的音樂！忍不住又拍了手。這回，琴音一轉，男孩換了一首曲

子。


59

遙遠的琴聲

60

孩子，你們連笑容都帶著大地的香泥。(尼泊爾加德滿都 1982)

　　

導遊走過來笑著說：「走吧！再不走，麻煩可就來了。」

　　

很快的，我就了解他所說的「麻煩」了。

　　

這個鄉間小樂師，開始如影隨形的緊跟在後面，不論我走到哪兒，他

都大街小巷的跟著。而琴聲是沒有間斷過的，他使我覺得自己走進一座神

奇的舞臺，而這座舞臺，正在搬演一齣沒有劇本的即興戲。

　　

走在鄉間小徑上，七隻互相推推拉拉的白羊，被牧童哥一路趕著跑，

閒逛的牛隻，與牠們錯身而過後，回過頭來，友善的抖抖大耳朵，眨眨長

睫毛的牛眼。

　　

黃泥地盡頭，突然出現一個頭頂水瓶的胖婦，她鮮紅的沙麗，裹住了

豐碩的軀體，隨風張揚的一截衣角，襯托著背後鮮亮的藍天，美得就像一

幅油畫。

　　

走著走著，我似乎脫了隊，迷了路。


61

遙遠的琴聲

　　

站在一個小土坡上，望向前方錯落有致的農舍村落，那些農舍的牆壁

可真妙哇！緊緊拍上了一團團、圓圓的、整整齊齊晒乾了的牛糞。

　　

喔，多麼不可思議，我居然遠行萬里，在一個冬日的早晨，獨自站在

尼泊爾，這個陌生國度的某一個小小山崗上，聆聽一曲琴聲，靜觀一山的

綠、一天的藍。

　　

我忽然動了一個念頭，丟下肩上的旅行袋，揮舞著雙手跑了起來！真

是暢快啊！腦子清靈無比，如一隻飛翔的青鳥。

　　

男孩想必也感染了這種無端的興奮吧！他一邊拉奏，一邊追逐著一對

野雀，琴聲一如飛翔之鷹，直衝雲霄。

　　

「走咯，快走咯！」遠處傳來隊友的呼喚，打斷了冥想，也打斷了琴

聲。

　　

背起了相機和旅行袋，我朝著男孩擺擺手，然後把手伸進錢袋裡。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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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謝謝你，謝謝你這個自然的小樂師，這難道不是一場令人終身難忘的音

樂野宴嗎？來，讓我給你一點「管用」的東西，魯比用完了，取出十元美

金，塞進他手裡。這個天真的孩子，顯然是驚喜交集的呆住了，對他來說，

可真是一筆不錯的小財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轉，忽然把整具木琴推向

我懷裡了！

　　

是一個公平的交易，還是一個美麗的贈予呢？還來不及想清楚呢，這

孩子，已經一溜煙，不見蹤影了。


63

繡畫之謎

　　

剛踏進這間兩坪不到的藝品店，有著一雙又深又黑大眼睛的印度店

主，就笑著說，二十分鐘以後，他就要打烊了。

　　

別看店面這麼小，你如果想一格格、一排排欣賞把玩這些琳琅滿目、

充滿異國風味的銅雕、木刻和色彩鮮明奇麗的裝飾品、首飾和衣物，二十

分鐘，對我這個「民俗迷」來說，是絕對不夠的。

　　

為了節省時間，二話不說，就用我的「電光眼」迅速掃射起來。哎，

這些印度藝品實在太令人著迷啦！由於全都是手工做的，陳列在展示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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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繡畫裡藏著一個故事。（尼泊爾加德滿都 1982）

繡畫之謎

的一群木刻小象，可找不出兩頭一模一樣神態的，而象背上披著的彩布，

連細細鑲在上頭的玲瓏小珠，也各有不同的花樣。

　　

不過，多年出國旅行的經驗，已使我對「收藏紀念品」這件好玩的事

，有了新的體會。世界這麼大，美好之物如銀河上的星星，想要「悉數擁

有」的念頭，不但突顯自己的「貪得無厭」，也是不可能的任務。而真正

的擁有，在我看來，是心靈的擁有和見識的增長，一個人只要在有生之年

，保留幾件有紀念性的心愛之物，也就夠了。

　　

很快的，「電光眼」停頓在厚厚一疊編織物上。這也是一種有趣的、

挖寶的心理，就像面對一個滿溢的百寶箱，哪一粒瑪瑙才是你真正中意的，

就得靠自己是個明眼人啦。

　　

對一個遠行的旅遊者來說，攜帶笨重或體積龐大的紀念品，無疑是自

尋煩惱，所以，我一向偏好那些堅固的小飾品或柔軟可摺疊如椅墊、披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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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巾、掛飾之類的織布。

　　

就像途經印度加爾各答時，我就毫不猶豫的選購了四只用粗彩線鈎繡

的花鳥圖案靠墊。它們瀟灑漂亮，也一點兒不占行李。

　　

我希望再選購幾件類似的「素人藝術品」，最好這些藝品的風格，都

像洪通或是吳李玉哥老太太的圖畫那樣樸拙，色彩絢麗而不庸俗，單純而

不單調。而且你不必擔心它是什麼「貴重財產」，要裝盒、要鎖進保險箱

，潮了會生霉，熱了會脆裂！你可以坐著它、靠著它，高興的時候打枕頭

戰，髒了就泡泡洗衣粉，搓一搓就好。

　　

對！我就是喜歡這種紀念品。

　　

我一邊翻一邊欣賞著地上那一大疊掛氈、地毯和坐墊，就像是欣賞一

幅幅美麗的圖案。

　　

快到底層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是一幅大小如餐桌面的壁飾，在一


67

繡畫之謎

面素淨的黃麻布上，織繡了鮮明亮

麗的圖案，說不定，是某個魔術師

的神祕符號呢！

　　

好，那我就假設他是一個年輕

多情的小魔術師吧！為了追求老城

堡中國王的女兒，就畫了一幅情書

送給她（他們的國家，是用圖畫代

替文字的）。而那位美麗聰慧的公

主，讀了信以後呢，非常感動，決

定把信放大，再用彩線繡一遍；這

樣，她就可以把信熟背下來，掛在

種滿鬱金香的書房裡天天看，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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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加德滿都 1982）

八十八歲，也不必戴老花眼鏡。

　　

小魔術師的情書究竟畫了些什

麼呢？就讓我試著描述一遍吧！

　　

他選擇了五種顏色：鮮紅、金

黃、葉綠、深藍和粉白（分別代表

了熱情、光明、真誠、深邃和純潔）。

　　

這五種顏色，構成了一個綺麗

的世界。首先看到的是畫的中心，

有一個花形圖案，每一層，一種顏

色，到了花心，形成一個星形，底

襯十字的白色線條。這朵大花的四

周，對稱的繡著四朵枝葉茂盛的藍


69

（尼泊爾加德滿都 1982）

繡畫之謎

花，每朵藍色的花上，各棲息了兩隻紅頭、綠翅膀、藍肚子的長腳鳥，連

著上下兩層，加起來，每一朵花就有四隻長腳鳥了。

　　

這些鳥兒唱歌給誰聽呢？喔，原來紅花綠葉下，還立著兩頭小象，象

背上，一旁一個小人，頭戴著小紅帽呢！然後，在圖畫的四周，切割著

十二個小方格，每塊方格上，相間的繡著白色的圓花和四瓣藍花，益加增

添了這幅繡畫的喜氣。

　　

全幅畫花了不少功夫哇！加起來，數一數，一共有四朵大花、十六隻

鳥、八頭象和十二個小人

――

喔，我還忘了說，還有那三十五片分別鑲嵌

在花心、人眼、鳥眼上，圓圓亮亮，看起來俏皮別致的小鏡片呢！

　　

這是一幅充滿了童趣的壁飾，你一定可以想像，我是用什麼如獲至寶

的心情選中它吧！

　　

繡畫如今掛在客廳的牆壁上，每至夜深人靜，當《天方夜譚》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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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流淌室內，當暈黃的燈光均勻的敷在畫面上，我就想提起筆來，為這

一千針、一萬針的美麗彩繡，寫下一個玄奇的童話故事。


71

苦

　　

我不認識這個人，他只是印度加爾各答街頭的一名陌生客，可是他的

眼神

――

眼神裡的憂鬱，還有那張凝重的有著稜角的臉，卻在在讓我感受

到一種力量。一種無言的「苦」的力量。

　　

苦也能產生力量。

　　

是的，「苦」所傳達出來撼人的力量並不亞於「樂」，所不同的，苦

像一個緊緊的結子，讓人想努力解開，使它舒緩、自在、安寧和滿足

――

而這些特質，正好是「樂」給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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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苦」，是一種無言的力量。(印度加爾各答 1982)

苦

　　

問一個小學生「苦」是什麼，和問一個青少年或青年「苦」是什麼，

一定有不同的答案。這是因為年齡、經驗和程度會使人對「苦」這個字（

或這件事）有不同的理解。

　　

可是一說到打針吃藥（生病）、很想吃點東西（飢餓）、把衣服脫了

（熱）、多穿點（冷），跌了一大跤（疼痛）這等等生理現象，恐怕出生

不久的小孩就已經有所感覺，只不過，他們還在牙牙學語，無法表達得很

清楚。這是「苦」的開始。

　　

接下來，進入學齡階段，兄弟姐妹之間的爭執、同學與同學之間的競

爭、朋友與朋友之間的比較、長輩老師們所給的種種教訓和壓力（好好讀

書、好好做人），總而言之，一切的一切，似乎沒有完全合意的（這就是

常聽說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而太多的突發狀況和意外又使人來

不及應付（所謂世事無常，人生多變化），更可怕的是，人總是不斷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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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中成長。

　　

少男少女的階段過後，逐漸失去了青春，歲月流失了青春，終於也讓

你逐一失去了親人。壞運氣好像比好運氣要來得多，愛情、婚姻、財富、

名位，一些想也想不到的人、事、物印證了「事事難料」。到頭來，又失

去了健康，人生的苦，終於延伸到真實「死亡」的領域裡。

活著既然有那麼多的苦，那麼生命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這不僅是哲學家探究人生的課題，更是宗教家對人生終極目標的追求

。佛陀釋迦牟尼原是位高權重、富甲天下的俊美王子，但目睹了象徵人世

苦難的疾病、老年和死亡，厭倦了俗世的物質享受與歡樂，便毅然出家，

探求超越生死的智慧之道。

如果用最簡單的字眼，來解釋他所致力的「解脫痛苦的方法」，就是「

愛」、「同情」、「寬容」和「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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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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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並沒有想像中的絕望。「苦」也是一種堅強的力量。(印度加爾各答 1982)

　　

佛家認為，一個人，如果能建立一種平衡和諧的人生觀，就能緩衝充

滿苦難的人生，就能克服不可避免的痛苦，釋迦牟尼臨終前，看見弟子阿

南達熱淚盈眶，就及時勸阻他說：「世間萬物，有﹃生﹄就有﹃滅﹄，所

謂的佛陀，也只能啟蒙世人了解生和滅的道理，並不能超脫萬物或規避生

滅的法則。你好好的修行，把自己化為天地的一盞明燈，早日進入自我超

脫的極樂世界吧！」

所以說，苦，是必然存在的，既然不能避免，就只有接受和面對的分

。而面對苦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苦當作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把苦當作

一劑鍛鍊自己的「良藥」。

　　

苦樂參半，苦中作樂，苦盡甘來，嚴格的說，「苦」，並沒有想像中

的那麼絕望。苦也是一種堅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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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召喚

　　

文學的力量是驚人的，尤其是對一個渴望認識世界、對未來充滿憧憬

的年輕人來說，文學作品中傳遞出來的思想情操，不僅可以提升性靈，甚

至可以成為一粒行動的種子，在這個年輕人生命中生根、發芽，乃至開花

、結果。

　　

像我，因為念念不忘小學時代讀過的《威尼斯商人》，長大後到義大

利旅行，第一個拜訪的地方就是威尼斯。在霞光四被的嘆息橋上靜默一分

鐘，成為我對莎士比亞致意的最敬禮。中學時代，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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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陳之藩的《劍河倒影》，更促成了日後的「劍橋之旅」，讓我在那兒待

上三個半月，晨昏浸潤在一百多個文化典雅的日出日落之中。

　　

二十歲那年，《泰戈爾詩集》為年輕的閱讀世界再度打開一扇遼闊的

窗戶。印度，這個文明古國帶給人的種種神祕想像，遠遠超過了我對世界

其他國度的文化。

　　

一九八二年冬，中國的農曆春節，我置身印度一個名叫「布班斯威爾」

的濱海小漁村，那是整個印度行頂不起眼的中途小站。布班斯威爾是個典

型的窮鄉僻壤，村民們捕魚為業，住的是茅草編造的屋寮。

　　

清晨，鼻孔上扣著銅環的棕色皮膚女人，喚醒了她們的丈夫、孩子，

開始準備一天的生活。好在地處熱帶氣候區，她們只需要一大塊纏身的棉

布，儘管簡單，衣裳的顏色仍是極為鮮麗。只是很遺憾，那兒的小孩、女

人已經學會了伸手向旅行者索討。


79

心靈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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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喲！你講的什麼話？永遠疑問的話。（印度布班斯威爾 1982）

為了避開這種尷尬的場面，在一片混亂中，我獨自走向無人的海邊。

「乞討」令人難堪，而在我看來，無論施與受，都是一種人性尊嚴的踐踏。

　　

在海邊，除了一個裸體男孩和幾艘破敗不堪的木船，就只剩下浪花與

浪花、海風與海風的對話。

「海喲，你講的什麼話？」

「永遠的疑問。」

「天喲，你回答的什麼話？」

「永遠的沉默。」

　　

那一刻心中充滿了不可言喻的喜悅。這兒是哪兒？為什麼在這兒？是

什麼力量召喚著我？心如明鏡，在這個旅程的背後，真正牽引人的，是一

個崇尚自由與自然的心靈，因為它，精神窗檯上的燭光被點燃了：「啊，

美呀，你要從愛之中去發現自己，不要向那鏡子的阿諛去追求」；智慧之


81

心靈的召喚

門被推開了：「生命因世界的需要而發現它的財富，因愛的需要而發現它

的價值。」還有那真善之心也被擦拭得更為明燦：「藝術家是自然的愛人，

所以他是自然的奴隸，又是自然的主人。」

　　

做為讀書人，如果不知道「讓生時麗似夏花，死時美如秋葉」這樣的

人生智慧；做為少年男女，如果不曾讀過清澄如月的《漂鳥集》；做為母

親，如果沒看過豐盈動人的《新月集》；做為文學愛好者，如果未曾讀過

泰戈爾戲劇、小說；做為藝術者，如果不曾看過、聽過他充滿哲思的畫作、

音樂；做為一名社會改革者，如果不了解他高揚和平旗幟的政治與社會理

想；做為哲學研究者，如果不明白他脫胎於古印度奧義書及融合西洋哲學

和基督教義的精神超越論，我敢說，生命中必然少了一些沉思、想像、機

智和光華。

　　

智慧哲言可以開悟人的心性，美善詩篇可以變化人的氣質，而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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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作品，如果改造了一個人的生活，也絕對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美

麗眼睛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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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足到格蘭切斯特

　　

格蘭切斯特是英國劍橋一個古老的村落，也是劍河源流的所在地，著

名的抒情詩人拜倫常到那兒去玩，據說，上游的拜倫潭就是因此而得名。

　　

十月，秋天的腳步已悄悄移向劍橋，我決定步行到格蘭切斯特，做一

次優閒自在的「探險」。沿著健行小徑往登平頓路走去，兩旁的行道樹已

經換上新裝，黃得燦爛，也紅得炫目。

　　

在劍橋，有很多專為行人設計的小徑，當你漫步其中，彷彿走進一座

神祕的森林，兩旁巨木林立，無聲的陽光穿越蒼綠的葉叢，把光明帶進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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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陽光穿越蒼綠的葉叢，把光明帶進幽暗的森林裡。（英國劍橋 1990）


暗的樹林裡。

　　

林子裡落滿一地不知名的咖啡色果實，圓圓亮亮的，像打了蠟的栗子，

看起來香香脆脆的，真想好好咬上一口。

　　

就在撿拾把玩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穿運動鞋的中年胖先生。

　　

「請問，這兒是哪裡呀？」樹林愈走愈遠，還真有點怕迷路了。

　　

「你要去哪兒呀？」他反問。

　　

「格蘭切斯特！」

　　

「啊！有紙、筆嗎？我畫給你看！我每天都到那兒逛一大圈呢！」胖

先生很熱心的說。

　　

取過指示圖，道謝之後，我們分道而別，心情也輕鬆不少。

　　

轉出林中小橋，眼前豁然開朗，左邊仍是一排高聳濃密的樹牆，右邊

則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初秋亮麗的陽光，晒出了翻新泥土的新鮮味兒，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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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在耕耘機的操作下，形成漂亮的弧線，像是被梳理過的巨人髮辮。

　　

我就著田徑小路往草地上一坐，打開背包，取出一個紅豔豔的大番茄

吃了起來。

　　

邊吃番茄邊弓著背晒太陽，見不遠處走來一條大黑狗，後面跟著的是

牠的女主人。我對大黑狗招招手，對牠的主人笑一笑。大黑狗皺皺鼻子，

從我身邊擦過，長尾巴也掃過手裡的番茄。

　　

走出這片田野，是一條公路。記得出外旅行時，爸爸叮嚀我：「鼻子

底下一條路。」意思是：「一張嘴，不怕問。」所以，分不清東南西北的

時候，我就指著胖先生提供的簡圖問路上的行人：「格蘭切斯特怎麼走

哇？」知道的人，總是很親切的指點去向。

　　

將近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了這座寧靜純樸的小村莊。這兒房屋

的建築形式果然特別，房子多有一個低低大大的屋頂，屋頂是用墨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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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祕而美麗的童話小屋，我後悔當時沒有勇氣敲敲門。（英國劍橋 1990）

麥稈編織成的，外圍罩著一層細密的鐵絲網，頂上矗立著高高的黑煙囪，

其中有一排房屋，雪白的牆面配上鮮黃色的窗框，顯得格外鮮明搶眼。

　　

就像欣賞彩色畫片似的，心裡不斷讚賞著這些活似童話屋的都鐸式古

老建築和鄉村農舍，並且仔細的拍下照片。

　　

只是，美麗的劍河源流，在哪裡呢？我還不曾找到。


89

田園協奏曲

　　

一望無際的田園美景，一汪清澈無涯的流水，這就是劍河。劍河無聲

無息的流動著，在閃耀的、十月的秋陽下。

　　

靜立在冷冷的陽光下，心頭卻充滿暖意和滿足。我終於拜訪了劍河的

源頭。曲折的河水，是一灣透明澄淨的藍，河面上，泛起細細的漣漪，河

岸兩旁的綠草，好似片片透明的翡翠，在風中搖曳。

沿著河岸緩緩漫步，兩隻大白鵝，也陪著我在寬闊的河心上優游。「

噗」一聲，一隻大白鵝半截身體栽進水裡，露出一截又肥又白的「美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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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隻仍舊保持原狀，優美平緩的靜靜划動。

　　

我站在河岸這頭，河的對岸，是秋收後乾淨褐黃色的田地，偶爾間隔

著青蔥碧綠的草地。再往遠處望去，就是一列高低不一的樹林了。有沉鬱

的綠，也有濃郁的黃；有的枝枒舒展，有的狂披著髮葉；有矮胖，也有瘦

高，交織成一幅自然美麗的秋景。當我獨自處身在這片廣闊的田園，就好

比一隻振翅飛翔的小鳥，擁有了整個天空的自由。

　　

遠遠的，我看到了一對情侶，正朝河岸走來。女士身穿紫色衣裙，風

中搖曳的裙襬十分輕柔。他們挽著手的背影，在大樹、綠地和河水的襯托

下，顯得優雅而恬靜。我忍不住拿起相機，準備捕捉這個美好的鏡頭，沒

想到，他倆剛好走到一株蘋果樹下，被錯綜複雜的枝枒擋住上半身，而那

位女士，正好踮起腳尖，兩人相互擁吻啦！

　　

我滿懷祝福的收起相機，沿著河岸繼續往前走。不久，走進了茂密的


91

田園協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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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田園協奏曲

樹林裡，一路的落葉既深且厚，我故意把落葉踩得沙沙作響，四處飛揚，

就像小時候背著書包放學，一路踢石子回家的心情，又輕鬆又頑皮。

　　

一隻小松鼠吃了一驚似的停在腳跟前，我也頓時一停腳，定定的瞪著

牠。

　　

你好呀！我靜靜地看著牠到底怕不怕人，什麼時候會逃走，牠也靜靜

的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應。我們互相堅持著，直到一隻野鴿子撲

撲的展開翅膀越過樹叢，小松鼠才「蹦」的一跳不見了。

　　

然後我繼續走，走出了樹林，走進一座叫「老維克羅吉」的花園別墅

裡。

　　

當我走進這座精緻古典的庭園，首先吸引視線的，是前院中幾株高大

的樹木。其中一株金黃燦爛，隨風搖曳，而鋪在翠綠草地上的落葉，特別

給人一種豐美又飄零的感覺。這株黃金樹下，立著一座少女倒立舞姿的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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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與自然景觀搭配得十分巧妙。

　　

別墅的後院，建了一棟童話式的精緻小古堡。細綠的草坪，一如柔軟

的地毯，也塑了一個少女裸體的銅雕，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陽看書呢！一時

興起，我也跟著躺在草地上，仰望著飄著白雲的藍天，心頭輕飄飄的，什

麼也不想。

　　

不久，一隻黃貓豎起尾巴，靜悄悄擦過我的身邊。

　　

走出後院，陽光已微微冷了。庭院的側園，有兩株蘋果樹，樹下滿是

跌落的青蘋果，撿了一個，往衣袖上擦擦，咬一口，酸得令人打了一個牙

戰，這才想起，還沒吃午餐呢！

　　

離開這座美麗的花園，我走進一家叫「獨角獸」的鄉村小酒館，喝了

一杯咖啡，吃了一個硬麵包。算算時間，這趟遠足前後花了六小時，可我

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95

雪的三部曲

　

雪的銘印

　　

我第一次看見雪是在小學一年級，雪，出現在一張美麗的耶誕卡上。

畫面有一個銀白色的斜屋頂，屋頂下是一扇透著濛濛橘子色燈光的窗戶，

應該是一個寧馨的冬夜吧，溫柔的橘子光敷在小姐姐的臉蛋上，小姐姐的

小鼻頭正頂著涼涼的玻璃窗，她在看窗外的雪花飄哇飄，像蝴蝶那樣盈盈

的飛啊飛。她眨著長長的睫毛，眼睛裡盛滿了對這個世界的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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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北海道 2010)

雪的三部曲

　　

那個銀白色的斜屋頂隱隱閃著光，原來，屋頂上鋪了一層細微的透明

薄片，製造出落雪的效果，我也看呆了，從此，神奇中帶著寧和的雪之光，

像一個永恆的銘印，深入了我所營造的夢幻城堡。

　　

於是每年一到冬天，我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逛文具店，欣賞各式各樣

的雪景耶誕卡，在新的月曆上翻尋一頁頁世界各國風光的雪景照，當然，

使我更具身歷其境之感的，是電視電影裡既有情節又有影像的雪地故事。

　　

童年的我，曾經有過一個夢想，坐在一輛敞篷馬車裡，當清脆的馬蹄

聲一掩入雪地，馬脖子上搖搖晃晃像兩只水晶杯熱烈接吻的鈴鐺聲就立刻

響了起來。

　　

我頭上戴的紅絨帽，手上戴的紅手套，都是媽媽一針一線織成的。我

依偎在媽媽溫暖的懷裡，媽媽大衣領圈上的白兔毛，絨絨的輕掃我的額頭。

　　

我們在雪的寧靜大地裡馳騁，寶藍天幕上鑲綴著無數亮晶晶的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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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白雪像天使的羽翼，給世界捎來和平。

　　

其實我是一個典型的亞熱帶人，不怕熱，怕冷。在臺灣，平地是不下

雪的，可是別說冬天，秋天的腳步剛跨近，我就趕緊套上毛背心準備禦寒

了。所以每當看見影片裡，那些在冰天雪地裡過活的人，穿得又重又厚，

張口就哈出一團白氣的模樣，我的脖子就自動往下縮短三公分。我對雪的

嚮往，事實上是抽離了「寒冷」的客觀環境，只憑一個「美」的觀點來感覺。

　　

雪好比一張超級吸塵網，把所有的髒亂都消化了，也好像一個世界最

大號滅音器，把所有的嘈雜都吃掉了。雪當然不是怪物，可是它具有怪物

的一切神力，當它說「我來了」的時候，它會讓這個世界翻一個跟頭，讓

浮躁冷卻，讓世界幾乎只剩下一種白，白得想讓人在它腳跟下膜拜，這個

世界變得這麼聖潔，懺悔自己曾經犯過的所有錯誤。

　　

所以雪不是黃的綠的藍的更不是花的。它在季節的最後一個循環中，


99

雪的三部曲

做了一次了不起的大掃除，提醒我們人類，要保持一顆清明的心，這顆心，

要不疾不徐，不髒不亂，像雪一樣純淨。

　

自己的雪

我終於看見雪，真正下著的雪！

雪來拜訪北京的西山，它們斯文的飄著來，像無數還沒有撐開的小降

落傘，傘裡也許藏著一個要用顯微鏡照一照才能發現的迷你雪人。

我高興得簡直要跳。

雪，雪，雪！我張開雙臂，揚著臉，大聲的喊。

這不算真正的雪，太小太小啦。看過真正大雪的人都笑了。

算的，算的，它們是真正的雪。我固執的、興奮的繼續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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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好比一張超級吸塵網，把所有的髒亂都消化了。(北京 1993)

雪的三部曲

　　

雪到人間報佳音來了，平和、安寧、純潔。它們是宇宙交響樂團，用

手語演奏。

　　

進了屋，我立刻把椅子面向西山，四大格玻璃窗外，是一幅遼闊的飄

雪圖。伸直腿，用一種最舒服的姿勢坐下來，左手握著一本書，右手捧著

一杯茶，心裡有一種奇異欣喜的感覺。

　　

有生以來見到的第一場雪，既不在紐約中央公園，也不在東京新宿街

頭，而是清清楚楚落在北京的西山下。這種心情，有點像小時候到爸爸朋

友家做客，朋友家裡有很多好看的書，「喜歡就借去看吧。」爸爸朋友慷

慨的說。可是我總覺得，別人的東西就是別人的東西，是不方便亂摸亂碰

的。所以直到現在我也這麼認為，世界各國下雪的地方雖然多，可是在美

國下的雪是「美國的雪」，在日本下的雪是「日本的雪」，再怎麼美，都

比不上自己土地下的雪那麼美，那麼可親近。

102

　　

我傻傻的看著窗外「自己的雪」。它們愈飄愈密了，好像準備在這兒

大集合，專為一個看雪的新鮮人做一次隆重的登臺表演。

　　

「自己的雪」沒來以前，窗外的景色原本一片荒涼，山下的樹林早已

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了，破落的瓦屋前，橫七豎八幾堆枯樹幹，四周擠著蓬

疏的枯草堆，連灰悶的天空，也像一聲沉重的嘆息。

雪來了，高高興興的來了。輕柔的給瓦屋頂梳梳頭，為樹枝枒搔搔癢，

還無聲無息引來一群不怕冷的麻雀，一、二、三、四……，不多不少十八

隻，牠們是一串會飛的音符，專程拜訪許久不見的雪朋友。

　　

樹幹一點一點的上了銀妝，枯草一葉一葉的敷上白粉，「自己的雪」

也為在窗前守候的人畫一幅靜美清朗的寒林雪景圖。

　　

這畫使人想起明朝大畫家戴進的「雪景山水」，畫面只有近遠二景，

山石、樹木、屋宇，用的是幾筆斧劈皴

(

注)

和數塊墨暉，線條樸素，境界


103

雪的三部曲

高遠，展現了雪世界裡的冬之寂寥。

　　

於是我緩緩閉上眼睛，讓清冷的靈魂在雪鄉裡做一次全新的漫遊……

　

歡愉的雪

　　

雪有腳步聲嗎？我想有的。

　　

天亮的時候，我剛睜開眼睛，第一個直覺就是今天的早晨和昨天的早

晨不一樣。儘管被窩依舊又軟又香，小小房間像一個保暖爐，我還是覺察

到了。那好比一種隱形的重量，輕輕壓著心尖，還有一群環舞在四周的白

蝴蝶，一種什麼美妙的樂音在耳語：好朋友，我來了。

跳將起身，用飛箭之速推開床前小窗。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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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北海道 2010)

　　

是雪，真正的、密密的雪

喔！漫天飛繞，濃綿而飄逸，

那不似人間的美，完全切合我

對雪的最初想像。

　　

耶誕卡裡鋪著糖霜粉的斜

屋頂也活生生出現了。五樓的

窗戶，面向一所古老西式的學

校建築，顯然已經落了一整晚

的雪，除了棕紅色的磚牆面及

深褐色的樹幹，這兒的一切是

全然純潔的白。

連外套都來不及披，就去

雪的三部曲

找相機。我是怕雪忽然間停了，太陽出來了，或者壓根兒就是一場幻覺。

　　

推開一扇又一扇窗戶，窗外的景色實在好看。下課鈴聲一響，小學生

歡天喜地衝出了教室，紅的、黃的、藍的、綠的，彩色的羽絨衣是雪地裡

會移動的春花，一朵一朵的盛開了。

　　

他們在堆雪人，打雪仗，推來滾去跌成一座小山，哪怕二十個腳趾頭

和手指頭早已凍得發疼，還一刻不肯停歇。他們忙著把腦袋栽進雪堆裡，

小熊那樣去拱冰涼涼的雪，乘機啃它一口；臉像打上蠟的蘋果一般紅亮，

鼻管卻凍成一根冰棍兒。雪在臺階上、籬笆邊。雪在手心腳板眼底心坎上。

雪在歡笑旋舞放歌，雪將在他們的童年史上占著熱情的一頁。

　　

這個銀色世界在豐年裡象徵著祥瑞福壽，大人們把它當作喜宴上必備

的白酒，少了它就等於戲臺上空有琴師缺了唱角；小孩兒把它當作大地附

送的新春賀禮，就像大年夜沒有壓歲錢怎麼像大年夜呢？年初一不放大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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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怎麼會像年初一呢？恭喜發財好運道，這雪應該是和壓歲錢大龍炮恭

喜發財好運道成雙配對的。

　　

雪帶給人們的，不僅是季節的分野、視覺的美和情感的歡悅，還有精

神上的整頓和洗滌作用，當你真正親近了雪，會更確定它有這麼層意義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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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國畫山水的技法，用毛筆側鋒以斜角擦出，適合描繪質感堅硬、多稜角的山石、峭壁或陡坡。

毛皮市集的聯想

　　

一九九二年火熱的夏天，我走進西安的一座毛皮市集。

　　

市集搭著高高的塑膠棚頂，從前頭往裡頭走，約一百公尺深，左右也

有十來公尺寬。兩邊一個攤子一個攤子連著毛皮貨，橫的堆、豎的掛，左

看右看，大部分是毛茸茸、教人渾身發熱的白狐狸皮、黑狐狸皮、火狐狸

皮，還有黑熊皮、金錢豹皮、花斑虎皮……。特別吸引人視線的，是那些

還附著腦袋的狐狸皮，它們就像燒臘店櫥窗裡掛著的一排排烤鴨，嘴裡串

著繩子，可憐兮兮的吊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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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還附著腦袋的狐狸皮，就像燒臘店櫥窗裡掛著的一排排烤鴨，嘴裡串著繩子，

可憐兮兮的吊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陜西西安 1990）


　　

「要嗎？」一個眼睛瞪得像鐵彈珠的男人，大聲吆喝著，聲音破鼓那

麼沉，很是嚇人。

　　

啪！還來不及反應，旁邊一個大高個兒，忽然抽起一尾黃白相間的狐

狸皮，使勁往上一甩：「怎麼樣？」他把狐狸皮湊到人眼皮底下，用力一

吹，讓那些狐毛蒲公英似的散開來，立刻，一股濃重的獸味把鼻腔刺激得

十分癢。

　　

剛一移動步子，不得了，四面八方的獸皮販子，全都手彎裡搭著一條

毛皮攏了過來……。這條怎麼樣？這個好！要嗎？要這條，這條！

　　

參觀的人被包圍了，埋進狐狸毛皮堆。眼前有十幾雙手，每雙手上有

一尾死去的狐狸。

　　

牠們也許本來正蹲在灌木叢裡，精銳的獸眼綠熒熒的搜尋著四周動

向。唉，牠們比黑豹輕捷，比老虎狡猾，比蟒蛇靈活，比老鷹還自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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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全部的優點加起來，也抵不過人類的一顆子彈。

　　

牠們拖著傷痛的身體奔逃，鮮濃的生命之血沿著山林小徑，畫下了一

幅死亡路線圖，也染紅了黃土地上的枯葉。

　　

生存本來就夠艱難的，但是至少公平。牠們面對風霜雪雨炎陽，面對

荊棘岩石峭壁，面對比牠們更凶猛龐大的勁敵，但那是牠們命定中的所有

哇！從睜開眼睛的剎那開始，牠們就學會了接受和面對。在山林裡廝殺，

在澗水下流竄，當然也可以在野菊花怒放的原野上跳躍翻滾，直到揉碎了

花瓣汁液，酸透了自己的舌根。

　　

人類真不應該出現在牠們的生命藍圖中，但是人類來了。他們用毒箭、

鋼刀、鐵夾、槍彈，加上一顆比北冰洋還冷的心，剝奪了牠們生存的權利

。這就是自稱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嗎？我彷彿聽見死去的狐狸在控訴：「讓

我們活著，用我們的方式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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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掙脫了毛皮販子，逃離了毛皮市集……。

　　

西安毛皮市集裡的那些毛皮販子，讓人想起結夥住在山寨子裡的紅鬍

子。

他們的嗓門一個比一個高，他們做買賣的時候，露出一副兇悍的神色

，額頭上粗糙的皮膚像被雕刻刀狠狠的畫上幾道橫槓槓，那些凹槽似的橫

槓子上似乎寫著「逛南走北，追風走塵」，很有點替天行道的氣概。

　　

他們騎馬奔馳，結夥占地，用的是土槍。槍口有塞，上面繫著一綹紅

絨，要開槍的時候，把塞子取出來銜在嘴裡，遠遠望去，像是一把把燃燒

的紅色鬍鬚。

　　

「你是誰？」

「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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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著腕子。」

「閉著火。」

　　

兩個紅鬍子在黑夜走道上碰頭了就得「遞話」：

　　

「報報蔓？」（報報姓氏）

　　

「尖子蔓。」（姓丁）

　　

如果不懂這一套，雙方的槍都不長眼睛，一槍就撂倒一個。

　　

他們說些道外人聽不懂的話：管殺人頭叫「摘瓢」；管放火叫「放亮

子」；管槍叫「噴子」；管偷雞賊叫「捏尖嘴子」。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打著「劫富濟貧」的旗幟，綁票、撕票、換票（交換人質、以人換物或以

物換人），手法殘忍得很。在東北民間，誰家的小孩一哭一鬧，大人就會

嚇唬著說：「紅鬍子來了！」

　　

那些在山林裡以狩獵動物為生的人，對動物國的老百姓來說，大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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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稱為「人類紅鬍子」。

　　

人類紅鬍子把森林當作一座天然屠宰場，只要動腦筋，森林裡的生命

多能在他們掌握之下。天下哪有這種無本生意呀？不必像耕種的農人，從

播種、插秧到灌溉樣樣動手之外，還得一天天等待。森林裡有一套可以撿

現成的循環系統，狐狸媽媽會把小狐狸餵養長大，黑熊和老虎惡鬥後的結

果是又少了一個勁敵，野兔野狼野雞一窩窩的生，動物群的生命力比燒不

盡的野火還要興旺。在人與獸奪取的過程中雖不免有風險，可畢竟人還是

占了上風。

　　

這真是一場不公平的戰役。「手無寸鐵」的動物國老百姓，只能依靠

牠們的聽覺、嗅覺、速度和氣力做為抵禦強敵的盾牌。人類紅鬍子不一樣，

他們有一大堆恐怖的工具和一個奇特聰明的腦子。

　　

在人類的毛皮市場，一頭上好的火狐狸毛皮只值新臺幣六百元，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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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牠們生命的價值嗎？人類紅鬍子，當刀尖戳穿動物國老百姓柔軟的心臟

，真的連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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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從前

西安古城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靜」。事實上我喜歡這種幽遠的氣氛。

它讓我想起一個古怪的夢。

多年以前，夜裡老是重複同樣一個夢境：有一扇窗口（其實不過是一

個象徵性的「口」罷了），外頭有一片葉子，正很安詳很悠緩的呈Ｓ形往

下落……。那是一個無聲無息的黑白夢，最多只停留五秒鐘。我醒了，細

細回味著，這個單純得像一幅攝影的畫面，帶著點清淡的憂愁。

後來，再後來，我逐漸體會出來，其實生活中最令人嚮往及追尋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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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陜西西安 1992)

種情調就是寧靜。這種寧靜來自心

靈的最深處，針尖也插不進。

在一座道教寺院的盡頭，有兩

個赤裸著上身，穿著黑褲、拖鞋的

光頂老人正在進食。他們的飯桌是

一條木板凳，上頭擱著兩口大碗和

一杯茶吧。那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

陽光倚著牆像一頭斜行的懶貓。兩

個老人相對無語，各吃各的。

　　

那天的同行者是一個安靜的孩

子。無論我做什麼，她絕不會好奇

的追問，是一個不惹麻煩的乖影子，


117

想從前

總在五步之遙內隨著移動。拍照就成為一件很自然的事了，由於用的是長

鏡頭，也不會對老人造成任何干擾。

　　

落葉的夢和兩個夕陽下的老人連成一塊兒了。時空雖然隔得很遠，感

覺卻同樣是一個「靜」。

　　

這時，我的視野落在大碗裡，那兩個老人使我回憶起，童年時的房客

胡爹爹和胡姥姥。他們是湖南人，每餐非用青辣椒佐飯不可，那個盛飯的

碗可大著哪，蹲一隻小雞在裡面沒問題。

　　

每天放學回家，我總要隔著紗窗打上二十來個噴嚏，那是因為胡姥姥

又在用快火爆炒青辣椒了。香味讓我不停的嚥口水、擦眼淚、擤鼻子，而

且覺得肚子越來越餓。

　　

終於有一天忍不住了。我悄悄拉開靠在走道邊上胡姥姥家的食櫥，從

大碗裡輕輕捏出一條鼓出幾個焦黃泡泡、油滋滋、沾了鹽巴的青辣椒，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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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就是一口……，然後像尾巴著了火的蝌蚪，一頭鑽進廚房的大水缸裡，

咕嚕咕嘟，咕嚕咕嘟……。

　　

食櫥裡的青辣椒不是每天都光不溜丟的，有時配筍條牛肉絲，有時肚

子裡鑲滿碎肉末，有時豇豆炒肉丁……嘖，那滋味，讓人嘴巴連咂三天三

夜沒話說。

　　

也終於有一天，媽媽把我叫到房裡，用極嚴峻的口吻說：「胡姥姥很

生氣。她家紗櫥裡滿滿一碗菜，時不時凹下那麼一塊，不知道叫誰吃了，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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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溪老屋

抵屯溪已近傍晚時分了，推開住宿客棧二樓的木窗，首先映入眼簾的，

就是那些縱橫交錯，鱗次櫛比，古老得令人忘了年代的屋頂。

灰藍帶黑的瓦片像給炭火烤得過焦的細瘦玉米，一排排整整齊齊晾晒

在寂寞的夕陽下。

不必想也知道是年久失修的老屋，一到雨季，這裡便有二十四小時不

歇的鍋碗瓢盆打擊樂。大人們愁得勒了又勒鬆垮垮的褲腰帶，那個也許叫

禾子什麼的小孩，正仰起小臉，去吮接簷下一滴接一滴帶著墨香味兒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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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深的黑洞洞門窗裡永遠是一個謎團。(安徽屯溪 1991)

屯溪老屋

雨。小舌頭叭噠叭噠響，真忙壞了。

　　

幽深深的黑洞洞門窗裡永遠是一團謎。

　　

那裡頭有誰呢？照晒衣竿上那幾件小衣服看來，果然是有個叫禾子的

女娃兒，成日有事沒事就站在木樓板欄杆邊嚷：「姥姥，姥姥，快來陪我

晒太陽！」

　　

她姥姥竟日陷在一張破籐椅裡，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搖一把三個缺口

的蒲扇，幾隻綠頭蒼蠅嗡嗡嗡繞來繞去，怪惹人心煩。她灰白的頭髮沒剩

幾絲絲了，稀稀的結了個似有若無的髻，禾子不知哪兒摘來兩枝帶露的桃

花，淘氣的邊唱邊插進她的髮隙：「姥姥老了要出嫁，姥姥老了沒人要。

」她姥姥並不生氣，癟著沒牙的橘子皮嘴無聲的笑了。她早聾了。

　　

這一老一小沒人管，女兒女婿天不亮就出門幹活兒去了。老的照應小

的，小的逗樂老的，祖孫倆並沒有大小，一樣目不識丁，一樣摸不清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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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一樣的吃稀喝軟，日子過得像缺了魚蝦只飄著幾瓣青浮萍的山溪。

　　

這兒有一條讓人忘了年代的街道，這裡是連棟讓人窒息的危樓。老

如陳年麵餅，有一捏就成粉的危險。老街上的同德仁中藥店、程德馨醬

園、同益食品店、茶樓、酒肆、書場、墨莊、匾額旗招，原是久負盛名

的傳統字號，如今一一翻修復活，招徠許多外鄉遊人。只是住在小街小

道小屋裡的大多數人，照舊活得像一塊塊布滿鏽漬的鐵皮，在風雨中瑟

瑟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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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路上

我從來不知道家鄉的春天這麼美這麼香。

　　

就是那年開春，我陪父親從上海乘江輪回安徽老家探親，見著了闊別

四十年的三叔、三嬸和堂妹順利。

　　

連吃三天三只荷包蛋泡蔥花醬油湯的早點，我向父親說，想帶堂妹到

歙縣走走。

「人生地不熟的，怎麼行？」父親搖搖頭。

「歙硯甲天下，徽墨四海揚，讓我們見識見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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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像搭著翡翠帳篷似的春天的葉子呀！ (安徽池州 1991)

墨香路上

　　

這話說得一點兒沒錯。咱安徽歙縣製作的歙硯，石質細膩如肌膚，墨

質油潤如膏脂。自唐以來，就和廣東端硯聞名於世。傳說南唐後主李煜收

藏的一塊一尺多長的「歙硯王」，四周還刻有大小山峰三十六座，妙趣橫

生之至。

　　

至於徽墨，名氣就更大了。徽墨的創始人奚廷圭，製出的好墨「豐肌

膩理，光澤如漆」，南唐後主因此下了聖旨，賜他全家國姓「李」。據說，

上好的李墨一碇，每天寫一萬個字，十年才用得完呢！因此到了宋徽宗的

時候，便出現「黃金易得，李墨難求」的讚譽了。

　　

以探歙硯徽墨之祕為由，說服了不放心兩個女兒結伴出遊的父親和三

叔，我和順利，在小布包上打了兩個花結，高高興興的上路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讓我始終難以忘懷的，是沿途所見的一片好風景。

　　

那一路像搭著翡翠帳篷似的春天的葉子呀，天羅地網的舒放開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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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透過陽光的綠呀，簡直比浸著薄荷香片的冰茶還要清涼透亮。而那些優

閒騎著腳踏車的鄉親行走的，更是一條充滿墨香的路。

　　

我確實是這麼相信的。在這條通往歙硯徽墨的文化道上，已經讓人隱

隱見著製墨大師程君房製作的超漆煙墨了。他在桐油煙中添加了麝香、冰

片、珍珠、金箔、瑪瑙，就像大地迎進了美麗的春天那樣，把春天迎進了

他的煙墨，然後又讓書畫家把他的煙墨，幻化成淡煙疏柳的春天；鳥唱花

鳴的春天；透嫩得像剛剛破殼而出的一條小青竹絲的春天；一瓣剛琢磨

好，在清溪畔熠熠生輝，碧玉似的春天……。

春天漾開淡遠的墨香，正是我所看到的故鄉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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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花草

想不出還有什麼季節的花，比春天的紅花草更溫柔、更害羞的了。

　　

當車子經過一大片淺粉淡紅的紅花草田時，我還以為，春天，這個紮

著蝴蝶結的小姑娘，跑到花田裡來玩了呢！

　　

「這是野生的紅花草。」生長在鄉下的堂妹，用很平常的語調說：「

還沒有開花的時候，嫩葉可以當做蔬菜，炒炒很好吃；等花開過後，就成

為土壤豐盛的大餐，用來肥田再好不過了。」

可是，在我眼中的紅花草並不只是「有用的」。她們像春天裡的地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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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花草安靜了，春雷也不打了。（安徽池州 1991）

紅花草

，大大方方的鋪開著，讓所有的生命都快活的躺在上面，翻過來倒過去，

跳著叫著鬧著，擁抱著輕撫著歡笑著。

當春風經過的時候，她們的臉蛋兒被親吻得更紅了，紅得連身邊的小

草，都忍不住踮起腳尖來瞧個夠：「哎！害羞的姐姐多美呀！」

當春雨下著的時候，她們的眼睛裡飽含著一粒粒渾圓的珍珠，輕輕那

麼一眨，亮晶晶的珍珠串成了項鍊。紅花草兒高興的手拉著手：「有誰比

我們更像小公主哇？」

當天空響起一陣春雷，哎，驚得所有的紅花草都噘起小紅嘴叫啦，可

是她們的叫聲比鈴鐺還好聽呢！有一隻麻雀撲撲撲的飛來了，有兩隻黃蝴

蝶撲撲撲撲的飛來了，有三隻紅蜻蜓撲撲撲撲撲的飛來了，不一會兒，所

有的小麻雀紅蜻蜓黃蝴蝶都來了。紅花草安靜了，春雷不打了，只有飄過

紅花草田的兩朵白雲，差點兒陶醉得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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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花草真的這麼美嗎？

小堂妹心動了，一口氣跑向紅花草田，埋進了她們的懷抱。

難道不是？對準鏡頭，紅花草兒這時全都綻出了最迷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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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可採蓮

你看過荷花嗎？你看過荷花田嗎？你看過荷花林嗎？

　　

在江南

――

我的故鄉

――

盛夏時節，四十年來第一回，我不但親眼看

見了一望無際的荷花田，還走進了繁茂如林的荷花叢，輕輕擁抱一簇簇淡

粉似彩虹的花朵和碧綠如玉的荷葉。

　　

我們一家人到黃山旅行。一路上，黃塵滾滾，左顛右簸，我一邊抹著

汗，一邊目不轉睛的望著窗外的景色。

　　

我覺得自己正走進了一本圖畫書裡。一頁一頁的景色，有的來自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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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蓬碧綠的荷葉，盛載了對故鄉深深的思念……(臺北植物園 2010)

江南可採蓮

時代的美術課本，有的來自少年時參觀某個畫家的水彩畫展，有的則來自

小說中細膩的描寫。沒想到，這些很中國風味的小橋、流水、垂柳、羊群、

竹籬、茅舍、農婦、山村，竟活生生的，交替出現在眼前。

　　

這些美麗的風景，真像一大杯冰凍啤酒，使人忘了燠熱，帶來了清涼

和些微的醉。我很想大喊：「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我終於看見了故鄉的

風景。」結果還有更美的呢！我看見了一整片、一整片、一大群、一大群

的荷花，怒放在八月的晴空下。我們歡呼著，要司機立刻停止駕駛，把車

暫歇在公路旁的大樹下。

　　

子偉弟弟把鞋子一脫，褲管一捲，率先跑向荷花田，接著子霞、小霞

挽起袖子，把裙子打個結，也赤著腳奔向那一朵朵隨風搖曳的荷花。我站

在硬硬的泥徑上，發現新大陸似的跳著嚷著：「啊！這裡這裡！啊，那裡

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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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霞捧著一朵比她的臉蛋還大三倍的荷花，笑得像個仙子。那真是我

見過最大最美的荷花了，由粉白漸漸染成粉紅的花瓣，摸起來毛毛軟軟的，

好舒服、好乾淨，使我想起媽媽收藏在樟木箱裡的一件絲絨旗袍。摸著摸

著，會讓人打瞌睡淌口水。

　　

三媽媽，這朵送給您。子霞獻上她的荷花。

　　

姐姐，這朵送給您。小霞也遞來一朵待放的蓓蕾。

　　

頑皮的子偉和世和，在荷葉中間挖了一個洞，套在脖子上，做成一件

漂亮的荷葉圍兜。

　　

這時，一陣風來了。成千上萬的荷葉像海浪的裙襬，款款漫舞；成百

上千的荷花，齊聲吟唱：「孩子，故鄉的花，比什麼都香，故鄉的泥，比

血還濃，摘下一朵故鄉的花，踏上一腳故鄉的泥，告訴我，你叫啥名啥，

是哪個村哪個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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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之美

美是什麼呢？

　　

若是你問，我就這麼回答：「美」，是一種令人舒服的感覺，一種秩

序，一種和諧。它透過眼睛，一億兩千萬個桿狀感官細胞和七百萬個圓錐

感官細胞的混合和分析，把訊息傳送到腦部，在十分之一秒內，讓你像一

朵剎那間綻放的曇花瓣，盡情舒展，感到愉悅和自在。

　　

一疊方正的書，兩排長長落地窗，三籃毛茸茸的水蜜桃，構成了秩序

美的基調；疾疾行軍的螞蟻，成群南飛的雁鵝，原野上馳騁的羚羊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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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本身就存在了穩定、沉著的美好特質。(北京 1996)

秩序之美

也構成了美的秩序。

前者是靜的秩序，有點兒像沒有加鹽的食物。如果，書本印上優雅的

圖案，落地窗有了陽光洗浴，水蜜桃籃底襯上一方小格花巾，秩序就生出

了味道，不會那麼乾乾的澀嘴。

而螞蟻、雁群和羚羊，因為加了速度，便在韻律和節奏中自然產生了

美感，可以說，這是動的秩序美。

靜和動的秩序，在我看來，都動人。因為無論怎麼靜和動，秩序本身

就存在了穩定、沉著的美好特質。

父親是一個講究秩序的人，在記憶中，家中訂的每一份報紙，從來是

按著日期、版次，整整齊齊擱在客廳長形茶几的右下角；每天正午十二點

，也就是母親開飯的時刻，數十年如一日；父親如果說，星期天上午十點

全家去茶樓飲茶，九點五十分他就已經穿戴好衣帽，坐在大廳沙發上，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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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九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的時候站起身來「出發」。

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變成機器人。或者我更應該

懷著感謝說，我從秩序的生活中學會了自律和組織，也從秩序中感受了含

蓄美的內涵。

一九九二年仲夏，和家人在美國沙加緬度旅行，一九九四年初夏，在

日本鎌倉與友人共遊，有意無意的，在途中分別拍下了兩幅「秩序之美」。

當日，陽光高亮而空曠，一路上，行人寥寥，熱得寂寞，也熱得孤單。

不久，我發現了那些長長扁扁相互依靠的木條，那些手牽手綿延不見

盡頭的橢圓木欄，它們定立在烈陽之下，顯現出一種平淡和諧，竟讓我那

顆原本燥熱的心，很快的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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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影子

　　

影子跟著我東南西北的捕捉鏡頭已經好些年。今晨，當我在朝霞中舉

起相機擺弄的時候，它忽然說話了：「也給我來一張吧！」

　　

我有點吃驚的看著眼前這個細高個兒，心想，這就是影子嗎？他長大

了！長久以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

　　

當我還是一個小學生的時候，影子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敢發誓，沒

有誰比它更了解我了。我一向是個不大合群也不太乖的小孩，喜歡獨自做

些別人沒做過的事，例如我決定發明三十二種以學校為起點，不同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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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吃驚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細高個兒，心想：這就是影子嗎？他長大了！

(雲南 1994)

我和我的影子

路線，我要仔細的記錄下來，裝訂成一冊「到我家的方法」。而協助完成

這個冒險計畫的，非影子莫屬了。他永遠支持我的一舉一動，就算沒有半

個人理會，也絕對、死心塌地的陪著我完成每一件事情，包括我生氣的時

候使勁去踩他，也絕不喊疼。

　　

菜市街成為我們最早的探險地，那兒有無數條小巷弄等著我們在裡頭

穿穿梭梭。而每到午後，菜市街總顯得空蕩安靜，連最囉嗦的癩痢狗都懶

洋洋的躺在水果攤陰影裡，任綠頭蒼蠅圍在肚皮上開小組會。反正，那麼

炎熱的夏天，大人們搖扇子都忙不過來了，哪會特別注意一個路過的小孩

兒呢？

　　

結果有一天，我們摸到了一條黑乎乎的祕密通道。說穿了，那個通道

其實是許多棟老磚房子的「中間」，由於靠得很近，屋簷交接在一塊兒，

就成了一個兩頭開口，其餘地帶完全封閉的高扁盒子。又長又窄像望遠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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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鏡頭透進一束光來，裡頭似乎隱藏了無數祕密。這個神祕通道裡頭有些

什麼？到底又會通到哪兒？站在雜貨店門口猜想了老半天打不定主意，倒

是斜著的半截影子很興奮的鼓動著：怕什麼，進去瞧瞧，一瞧便知。

　　

鼓起勇氣，一頭栽了進去，眼前忽的黑了，我們有一種掉進墨缸裡的

感覺。通道裡漫出一股陰濕的氣息，像發了霉的元本山海苔，腥腥的。昏

暗中，我們的嗅覺變得格外敏銳，甚至嗅出了死老鼠的味道。哎呀！我怕，

怕更多的活老鼠從腳跟邊竄出來；怕蜘蛛網突然蒙住臉；怕蟑螂怕壁虎怕

鼻涕蟲，我，我怕蛇，怕吸血鬼、僵屍，更怕蒙面狼人突然現身。

　　

我們被恐懼包圍著不敢再向前。我的手肘不時擦撞到溼黏的牆壁，嚇

得不斷跳將起來，我不知道又踩到了什麼東西，鞋底竟發出一連串水泡破

裂的怪聲音。後悔使人更緊張，我氣自己幹麼要聽影子的話，鑽進這個什

麼也看不見的黑洞洞，要是蹦出來一個怪物，張嘴一口把我們吃掉怎麼

我和我的影子

辦？越想越多越害怕。

影子，影子！我急急呼喚，把書包緊緊的摟近胸口當作擋箭牌。「我

在這兒！」影子開口了：「不要害怕，跑！快跑！閉住呼吸什麼都別想的

向前跑！前頭有光，光讓我們看得清楚，讓我們遠離黑暗，遠離危險。」

　　

可是我的兩條腿被恐懼黏住了，抬都抬不起來。「不行，一定要離開

這兒，別做膽小鬼，別哭，別喊，跑！快跑！」影子用力推我。

　　

通道口的亮光一圈圈擴大了，我發狂的向前衝，終於衝出了黑暗。當

明朗的藍天朝著我微笑，我激動的擁抱住影子。長到這麼大，頭一次體會

到光明是這麼可貴。

　　

黑色的神祕通道的確存在著一種怪物，就叫作「黑」。「黑」得讓你

不知道會看見什麼，觸到什麼，發生什麼。「黑」得讓人發慌發虛窒息，

像大石頭沉進了深幽的海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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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我盡可能遠離黑暗的陌生地，對「探險」這件事的興趣，

「突」一下，降到了冰點。也就沒有完成三十二種「偉大的回家方法」。

　　

這個「冒險童年」的祕密，只有影子知道。我想，理應為它留下一張

紀念照，也好提醒自己，曾經在黑暗裡，影子是唯一伴著我的朋友。

　　　

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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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在顏色

　　

小時候我喜歡畫畫，特別是玩一種配顏色的遊戲。我有一盒十二色的

王樣不透明水彩，是外婆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它們像迷你牙膏似的排排躺

在盒子裡。

　　

在還沒有扭開這些水彩牙膏的頭蓋前，我會先去捏捏它們。有的瘦，

有的胖，有的矮，有的高，不用說，從外表一眼看去，就知道我比較偏愛

誰了。那些扁些短些的，就是玩得太高興的結果。

顏色變魔術是很有趣的遊戲：擠點兒瓦藍在小瓷碟裡，再配點兒鮮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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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毛筆蘸點水，和一和，變成了草原葉子的綠；擠點兒瓦藍，加上點橘

紅，和一和，成了小姑娘裙襬上的秋香；深綠加淺綠，也是綠，但是沉穩

的窗紗綠；不過這兒深綠的分量要多些兒。墨綠若增上深藍，就有了浩瀚

海洋的波濤，若添上了漆黑，就有了暮秋枯葉的蕭條，擱進了濃黃，又回

到春臨大地的明麗。

　　

我可以坐在書桌前整整變一個下午的顏色魔術，簡直成了一個孫悟

空。變，變，變，變出了番茄紅、鞭炮紅、辣椒紅和櫻桃紅；變，變變變，

變出了海軍藍、馬褂藍、澆瓷藍和土耳其石藍。我走進了色彩的探險迷宮，

覺得它們是神仙也是妖怪，讓人在一分鐘之內，蹦出了三百個驚奇泡泡。

　　

要謝謝爸爸媽媽給我一雙完好的眼睛，讓我認識了美，學習如何區分

這之中精細的差異。要謝謝爸爸媽媽，給我十個靈活的指頭，讓我學會吃

飯、寫字、跳繩、彈鋼琴，還會調弄顏色盤。在長長的人生紀念冊上，為

美在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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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 2007）

金色的童年譜唱七彩的音符。

更要謝謝許多顏色小精靈，在我閱讀的時候，像耶誕樹梢一路披掛的

彩燈，閃動著晶晶亮的眼睛，微笑著說，記得嗎？朋友？

怎麼不記得呢？春眠不覺曉是「綠」，花落知多少，是「紅」；床前

明月光是「銀」，疑是地上霜，是「白」；空山松子落，是「茶褐」，幽

人應未眠是「淺灰」；朱雀橋邊野草花是「淡淡的紫」，烏衣巷口夕陽斜

是「冷冷的金」。

當大家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時候，我就說：「書中還有﹃七色

橋﹄。」


149

150

後記

　　

海蒂來自紐西蘭，是我的小老師，多年前，為了增進「旅

行溝通能力」，我請她做我的英文家教。

　　

她身高一五二公分，看似弱不經風，大學一畢業，卻毫

不猶疑的背上行囊，獨闖異鄉謀生，在臺北一家美語補習班

工作。我問她原因，她的答案讓我驚奇：「家鄉除了羊，就

是草地，什麼都看不到，生活很單調。」

　　

住在臺灣，她只要往老舊的公寓陽臺一站，就「什麼都

後記

　

桂文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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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譬如馬路上形形色色的汽車、摩托車、三輪腳踏

車、垃圾車和手推車﹔車上的、路上的老夫老妻、甜蜜情侶、

笑鬧活潑的學生、神態匆匆的上班族，男女老少什麼樣的人

都有﹔令她好奇的還包括玻璃屋裡衣著清涼的檳榔西施、麵

攤小櫥窗裡的大腸包小腸、怪味雞和東山鴨頭﹔甚至敲鑼打

鼓七爺八爺出巡的場面、華燈初上，萬華夜市裡的蛇湯蛇膽﹔

即使颱風雨夜，窗外如一條光滑巨蟒的柏油黑路面，都讓她

津津樂道，兩眼發光。這讓我覺察，海蒂的生活因為「發現」，

變得真精采，真豐富！

　　

作家三毛曾在撒哈拉沙漠生活，記得有一年，返臺渡假

接受訪問時說，這個世界上，她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看

152

後記

人」。也許那時候我還沒經驗，馬上就反對啦！「看人不如

看風景的好！」

　　

三毛笑了：「傻瓜，『活生生』的人，才好看哩！」

　　

她告訴我，住在沙漠的時候，黃土漫漫綿延千里，天地

荒寂一片火燥，十里之內，鬼影都看不到一個。也許是這個

原故吧，她對「人」

――

「活生生的人」，生出了一種內心

的嚮往與熱情，於是不知不覺，養出了「觀『人』」的興趣來。

　　

其實這只是我的猜想，因為早已忘記當時我們有沒有繼

續討論下去了。可是，不可否認，正因為有海蒂和三毛提供

的「話頭」，使我得到重要提醒，開始正視起「看什麼？」

和「怎麼看？」這帶著哲學意味的命題來了。

　　

我現在終於理解到，只有先得透過眼睛「觀」的傳遞，

153


再透過「心」的體會和研磨，一個人才能成為真

正的「發現者」。生活中處處都存在著不同的意

義和價值，至於發現後，何者為「美」，何者為

「醜」也是因人而異的。

　　

完成《美麗眼睛看世界》這本小書，最大的

「發現」，可以說，就是「我發現了自己心中嚮

往的『美』」！

　　

這種「美」，可能與海蒂說的那種美有一點

兒不同，即我似乎更追求生命中的「質樸」、「寧

靜」和「清淡」，也許，我並不屬於激情的追隨

者﹔白羊和綠地更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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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喜愛寫作，也喜愛攝影，《美麗眼睛看世界》可以說，

是我多年來旅行中雙重的發現和體會，透過鏡頭和文字來抒

發一己之見，並不是一般概念中的「遊記」。它們彷彿是兩

條彩帶，在我生命的織布中「穿梭共舞」，這裡，也同時飄

纏著記憶，忽而回到從前，忽而飛向現實與未來。我十分珍

視這些小巧的篇章，覺得它們是我生活記錄寶盒裡收藏的另

一串明珠。

　　

要特別一提的是，《美麗眼睛看世界》一九九九年十二

月，由我原任職的聯合報系民生報出版，這本書幸運的得到

許多大、小讀者的喜愛，並多次獲獎。長銷十年後的今天，

我退休了，正有心好好梳理手邊所有著作，承蒙國語日報願

意重新出版我的系列作品，欣喜之餘，本書自然成為首選。

155


　　

經過一番編排整理，新版《美麗眼睛看世界》計收錄

二十三篇文章，其中更換六篇作品，讓全書風格更趨統一﹔

圖片也做了微調，其中〈雪的三部曲﹀因為沒拍到合適照片，

商請好友陸筱華提供兩幅北海道雪景增色﹔林良先生和宋珮

老師的代序和導讀，則可說是一對智慧的花籃，為本書更添

心香。十分感謝。

　　

國語日報出版部同仁為了盡善盡美的出版這本書，經過

一番努力和用心，終於亮麗登場，我由衷盼望這個新出閣的

「閨女」，從今以後，有了幸福美滿的「歸宿」……。

／桂文亞

／黃啟方

／馮季眉

／黃莉貞

／湯芝萱

／華韻雯

／湯芝萱‧黃莉貞

／湯芝萱‧黃莉貞‧華韻雯

／吳鴻富

／

／國語日報社

／臺北市福州街 2號

／ (02)23921133 轉 1337

／ 00007595（戶名：國語日報社）

／ www.mdnkids.com/ebook

／臺北市福州街 2號 1樓

／ (02)23921133 轉 1108

／漾格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新臺幣 220 元

／ 2011 年 9 月第 1 版

作者

董事長兼社長

副社長兼出版總監

出版部總編輯

編輯組組長

行銷組組長

執行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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