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 --

一個女生的中國兩萬五千里

行者說靈魂的相遇絕非偶然。 對於走遍世界的你而言，風景都是過眼雲煙，真正留下美好的，是旅途上傳奇的經歷和愛過的人。世界開始的時候人類並不存在；世界結束的時候人類也不會存在。你所試圖的一切作為，都扭轉不了宇宙性的衰亡，春夏秋又冬。後來你才明白，讓人成長的不是時間而是經歷。 春寒正料峭，你再次馱起了包，朝西北騎行，即使雪深仍及腰。行者將與七個靈魂相遇，一個明媚，一個憂傷，一個華麗，一個冒險，一個倔強，一個柔軟， 後那個正在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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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舊文一篇，如果天堂有顏色。

一種更深的力量招喚，來自內心更深處的聲音，必須上路了。註定思念要枯萎，卻要在大

地的龜裂間的春天等待抽芽。三月料峭，回家路上踏著腳踏車，風冷得扎臉，後來你想起

香格里拉的溫度，想起大學時代讀過的妙法蓮華經 (註1) ，想到彼岸的同時也想起那個深藏

在靈魂裡的愛人。那年秋天，你第一次出門遠行，去香格里拉(註2)，那個與世俗絕塵的天

堂。我不知道那對你來說是不是一次滌蕩心魂的遊歷。我只知道那年在狼毒草盛開的依拉

草原上，是個豐收的秋天，大雁帶著遷途中的愛情故事，在大地與天空之間搬運著乾燥的

西北季風以及頌讚的詩歌，格桑梅朵 (註3) 輕輕地搖曳輕輕地開，預示著來世的幸福。如今，

提筆思念，落筆無言，天堂的顏色究竟要怎麼寫？

「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欲無求，是忘記悲苦的極樂世界。此岸生滅，彼岸不生不滅。一切法，法相有生有滅，法性無生無滅，寂然常住，是最上究竟境界，與涅槃相應，一切法第一彼岸。」

1. 妙法蓮華經：佛教經典，簡稱《法華經》，法華三部經之一。 2. 香格里拉：香格里拉一詞源自于迪慶中甸的藏語，意為「心中的日月」，位在雲南省迪慶。在英國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中引申為「伊甸園」、「烏托邦」之意。

3. 格桑梅朵：在藏語中，「格桑」就是幸福的意思，「梅朵」就是花的意思，是寄託了藏族對幸福吉祥等美好感情的格桑花，在藏族眼裡，格桑花也是高原上生命力 頑強、 普通的一朵野花。據說找到了八片花瓣的格桑花，就

能找到幸福。

香格里拉秋天狼毒草盛開的依拉草原

我離散的愛人啊，到底是甚麼時候？你明白了，卻也忘記了。「必須離開了，我們之所以熱衷于談論切・格拉瓦(註4)，不是因為我們勇敢，而是因為我們怯懦；我們之所以熱衷談論傑克凱魯亞克(註5)，不是因為我們喜歡上路，而是因為我們喜歡賴在床上」

 行者，將把眼光投向那猶之未明的彼岸，把你帶到更遠的世界去。

「我們失散太久， 以至於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當我拔足向你奔跑而去， 模糊的眼眶，分不清那是一種回歸，還是分離。 我們以為有一個地方可供逃遁， 逃過相見於是逃過別離， 逃過相愛於是逃過孤寂， 誰從誰的眼前逃開誰又從此住進了誰的心裡？」   這一夜過後，你將驅車起行，穿遍廣漠世界。

4.  切格拉瓦：古巴共產黨、古巴共和國、古巴格種裝力量的主要締造者和和領導人之一。是第三世界共產革命運動中反主流的英雄和世界左翼運動的象徵，自切・格拉瓦死後，他的肖像已成為反主流文化的普遍象徵。 5.傑克凱魯亞克：是一位美國小說家、作家、藝術家、詩人，也是垮掉的一代中 有名的作家之一， 著名的作品是《在

路上》。

你是一位自稱攝影師的單眼相機銷售業務。噢，不對，正確來說只是一個具備攝影技巧兼嘴砲很強的櫃姐。身為櫃姐，為了業績還需要賣弄一點姿色(但是，你有嗎?)或是撒嗲讓男客人買單，偶爾吧！生活清閒的很，包含工作也是，跟之前待的廣告公司沒日沒夜的工作不一樣，在這裏只要百貨公司打烊，你就可以下班回家，你不想拋棄這個工作，可是現在，你覺得除了偶爾兼差攝影之外的時間，你要死了。躺在沙發上看完英國小說家-­‐詹姆斯希爾

頓所著<消失的地平線>那個虛構的地名：香格里拉 ，就在喜馬拉雅山脈西端的神秘山谷。你知道自己總是冷眼觀瞻這些平庸可憐的芸芸眾生，你將要與那些追求自由的人們歌唱把臂而行。

別再問你和誰去了哪，別人旅行都帶伴，你只帶上自己就出發。    那年秋天，獨自遠行，往香格里拉的旅途中，高原反應發作，大雨滂沱，在夜歸人踩過與雨水中踟躕，拖著病塌的身子，走在束河古鎮的老街上，隨意找了間客棧過夜。你耽誤了行程，卻因而遇見彼此那個在世界上所謂心靈相通的人。那天晚上，你們異口同聲地說出：「覺得

自己沒辦法再愛了」，可是後來卻深深地彼此相愛。   在旅途中相遇的你們，載著各自背負的秘密，刻骨地愛上了對方。任山路高低顛坡，任時光緩隨星空轉，任陽光洒在清甜的臉上，走在蒼茫的邊境，此刻你們擁有絕對的天堂。旅行結束，你們各自離開。香格里拉，零零落落地刻下相愛過的風霜，變得更加令人神往。

瑪雅預言中的世界末日前，他帶著承諾來台灣。實現了你，卻現實了自己，而你成全了他，卻完全不了自己。   「末日過後的那天早晨，天空是紫紅色的，如陌生人般相遇的人，又如陌生人般離去。」 相遇很短，相忘很長。即使他並不真的離開你，但卻已然離開。耗盡一年的時間你狠狠地，毫

不保留地思念他。如果還有機會再遇見你，寧願不讓你現實自己，也不願我完全不了自己。 那年秋天你獨自遠行，旅途上遇見了幾個人，有人帶走了什麼，有人又留下些什麼。  生命中經過了幾個過客，輾轉過後卻還是一個人。行者說，生和死的課題哪個人不是孤獨面對？  

卷二・因你相思成疾

後來狠狠的病了一場，因你相思成疾。

究竟要跑到多遠，才能忘掉心中的愛人？沒有思念的地方，究竟在那裡？

 你們都一樣有個流浪夢，手牽著手走入大漠邊境，穿越顛偉險峻的神山聖湖，諦聽卡瓦格博(註1)  的哀傷，觸摸石卡雪山(註2)  的柔軟，縱身躍入秋天狼毒草(註3)  放肆豔紅了一片碧綠而哀傷的納帕海，秋天的香格理拉甚美。總是不經意的相望，溫暖且羞澀的笑，秋裡圍著藏居裡的火爐，他總是會記得你愛吃烤土豆還要加點孜然粉，也記得你愛喝稀飯。    事過一年你們又見面了，然而他並不知道你將實現一個流浪夢，只知道或許這一次見面後你將永遠回到他的懷抱，你們將在深圳租個小屋，一起為著遙遠的未來打拼以及奮鬥，是

啊！出發之前你與他相約深圳華僑城，那些陌生的面孔在華燈初上的夜晚一一閃現，像青春期燎原的詩句，點綴街市的霓虹燈及美女充斥著城市的夜晚，讓你突然感到醜陋並且自卑，縱使你純潔高貴的內心光芒萬丈。    「下禮拜我要去西藏轉山(註4)了。」如果我愛你，我會歌頌你養育的春天，即使你死灰如冬，我仍然愛你。但是你錯過少年的愛情，只因為那時正趕赴一場華麗的流浪。五月的西

藏春回大地，此時內心卻憂傷含烟。

         

「好好的幹嘛去西藏啊？」 生命太好，沿途的風景太精彩，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讓人原地發呆；  「路途危險為什麼還要去轉山？」 親愛的，轉山不為輪迴只為途中與你相遇；   「可以不要去嗎？」 誰教生死作相思，不負如來不負卿。此生雖短意纏綿，不關無常與生滅。

出發那一刻，在床上猛然醒來的時刻彷彿還在昨天，大雨洶湧滂沱，澆注思念。這麼遙遠的路途，在遠離親人的日子裡你將要學會與孤獨相伴，遙望遠方風雨冷酷，毫不留情的交錯劈打在起降的飛機，忽然之間你開始明白瑞雪、雨水、陽光之於成長的意義。你要去哪？當你開始流浪， 後去哪裡其實並不重要。「這趟流浪極需一場青春的撲入，這條道路的秘密不可言語。」，你終於飛翔在讓人喘不過氣的烏雲之上，不

知為何，你的情緒平靜，沒有一絲的興奮。

親愛的，飛機降落在西安，我將從這裡出發，坐上T27/T28   的青藏鐵路直到拉薩後驅車前往岡仁坡齊峰(註5)。西安，這個土塵飛煙，灰濛濛的城市裡，依稀可以聽見香格里拉笑語的藍天，離開深圳時的天空尚未破曉，陰翳著一種深沈的藍，好像你永遠讓人看不穿的眸子。後來幾道青白鋸齒的電光劃破了你的眼睛，旋即數聲天際悶在胸口的響雷，心頭一揪，嘩啦啦磅礡擊地的大雨，「我會好好的照顧自己」。

你相信，每一個光鮮的外在下心中都有窩藏著巨大的痛苦。過去你總是想盡辦法從中解脫而出，後來你發現，唯有不再逃避時，才能真正觀察到苦難，才能與所觀之物合而為一。行者說，當靈魂與苦難合而為一，所有的痛苦都將轉化為龐然巨大的熱情與前進的動力。 像做夢一般，你出發前往西藏，雨水斜竄竄的打在窗上，窗戶倒映著半個輪廓的你，看著看

著逐漸無意識地踏入夢境，你要忘記過去的與即將未來的，然而在那個當下，心又再一次收緊，滿漲一陣酸楚。

1.卡瓦格博：藏語是「白色雪山」之意又稱雪山之神，被譽為世界上 美的雪山，作為藏區八大神山之首，是藏傳佛教            徒門神聖與希望的所在，也是至今仍沒有任何登山家可以征服的聖山。-­‐互動百科

2.  石卡雪山：「石卡」一詞源於香格里拉藏語音譯，含義為有「馬鹿的山」，馬鹿為藏傳佛教中的吉祥之物，表示「吉祥長壽，驅邪正法」，是藏民心中香格里拉的守護神。

3.  狼毒草：又稱斷腸草，頭狀花絮、花呈紅色，生長于草原和高山草甸，狼毒吸水能力強，能適應乾旱寒冷氣候生命

力之強，周圍草本植物拿已與之抗爭。

4.  轉山：是藏族傳統的宗教儀式，信眾以肉身為憑，借由反覆繞走神山的行動消除一己之罪衍，並替眾生祈福，在平

均海拔4600公尺的崗仁坡齊峰上徒步54公里，嚴苛得近乎于一場身心的大修行。  

5.  岡仁坡齊峰：是岡底斯山脈的第二高峰，海拔6721公尺「仁坡齊」即「仁坡切」的另一個音譯，藏傳佛教認為此山

是勝樂金剛的住所，代表無量的幸福。

卷三・五月出走

火車上看著逐漸遠去的城市，青藏鐵路有如一頭呼嘯的魔獸碾過顫抖的雪域高原。去尋找異

域風情的旅客，斟酌著要怎樣在西域展開一段異國豔遇的男女們，在火車上談笑風生。你頭

倚著車窗，眼眶中泛動著思念，目力所及的盡是高寒草甸，輕易地就可以愛上這遙遠天邊的

一方風景。思念像是粉塵墜落的隻字片語，不及風塵萬里，因為遠離才發現世界原來可以如

此開闊。在這寧靜而雄壯的視野裡，你正經歷著一場華麗的寂寞。  

 

長達26小時的火車，你等待著和月亮爬上神山的高頂，思念高漲的情緒因疲憊而落寞了下來，

躺在硬臥床上翻來翻去，「等你流浪回來，記得來看我」，鐵軌上的石子一路瘋狂響起陣陣

踢踢躂躂的馬蹄聲，你怔征地看著騎手遠去的背影，在大漠的黑夜裡那背影宛若蒼白的歌聲，

虛無飄渺。你突然感受到一陣悲傷的風在你的身體裡面吹，頭腦開始暈眩，內心深處的沼澤

裡滾沸起一股腐鏽的鬼魅般的氣息：「你就這樣絕望吧，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場景一幕瞬間跳離，又縱然交織。你穿越一個男人虛無飄忽的身體，瞬間一朵一朵伴著腥紅

的格桑梅朵開滿你的心房，你奮力扯下一叢給他，他面無表情，轉身離去。此刻自宇宙深處

誕生的的神秘之光滲透了你的胸腔，覺得自已輕盈盈的，擺脫地心引力的牽制，幾乎要飄了

起來。在夜裡眾神山環視下，你脆弱地無聲哭泣，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發，直至早晨，踢踢嗒

嗒的蹄聲才從夢中逐漸遠去散盡。  

   

 

是高海拔氣壓還是有人吟哦整夜的歌，以至於你耳邊嗡嗡作響，餘音不絕於耳，終夜未能

好眠，前額兩端延至後腦腫脹著一種混濁，頭痛的你無法思考。一束神秘的光芒從蒼色天

穹投射而來，洒在你蒼白而乾燥的臉上，火車駛進海拔5207公尺，「各位旅客們，念青唐

古拉山到了」火車廣播聲傳來，那座銀裝素裹的雄峰，那靈應草原之神，那雅魯藏布江與

怒江的分水嶺。    突然空氣中一陣嘔吐穢物的氣味席捲而來，你吐了一袋子的穢物，腐酸的臭味充盈在你鼻腔間，高原反應的症狀瞬間淹沒你的所有情緒，你發紫的嘴脣與乾裂脫屑的皮膚在壯闊的高原上，在白雪折射的映照下，如被腐蝕的肌骨，蒼白且悲涼。

拉開窗簾，陽光灼灼刺眼，窗外的壯麗讓你屏息-­‐靄靄白雪覆蓋著迷離幻境的草原，牛羊數點，寂靜若洪荒，是晨曦中泛著幽藍之光的青藏高原，一匹馬徐徐穿越潺潺流淌的小河，一個晨起的牧人搖晃著背影向數點牛羊揮鞭。萬物黷黷寂寞，唯有你在高原上的心靈縱馳飛翔，車廂內精神空虛的光觀客各種高調炫富一身行頭，吹噓自己過往一路見聞，他們僅能在物質的無底洞世界中度過一生，也不會知道，唯有倚靠神聖的信仰，才能滿足一個空

虛枯乾的心靈。火車如獸轟隆隆地在高原上縱駛，顫抖的碾過那一片接著一片壯闊的雪山，車廂內的光觀客又熱烈地驚呼著那一山的壯美。

而此刻的你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或許還有神靈的呼喚。

 

五月的冷風吹開你所有糾結的情緒，耀眼的陽光狠狠地打在你臉上，你站在海拔3600公尺的神域高原，前來迎接你們的藏族導遊羅布丹增，將長方絹布，雪白的哈達放到你手腕上。「歡迎，這裡是拉薩。」對於飽受大城市中極速節奏的你而言，以為拉薩的散漫與悠閒會比想像中的更為迷人。    然而政府因應光觀需求改建拉薩市區，四處散漫著不是悠閒的氛圍，而是漫天沙塵。挖管線、鋪路，張牙舞爪的怪手、吊車，轟愣轟愣撞擊你的耳膜，改建中的拉薩，彷彿只有藏族老婆婆偎著寺廟無有間息口誦的六字真言，讓你感到平靜，「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繞著八廓街的朝聖者叩等身長頭，三步一個循環循環，一個步伐踏上，雙掌上的牛皮掌套拍擊清亮的響聲，靜定合十；第二個步伐，手朝天高舉，如花綻放，分別頓落在眉間、口、胸前。第三步邁出，躬著上身，膝蓋著地，臉面朝下，額頭磕地，雙臂緊靠在髮

鬢兩側，以手劃地為號，劃出一道如彎月的弧線，收攏到腰際間，撐起身體重心，起身，再匍匐；起身，再匍匐。    在堅硬的路面上，叩拜等身長頭的人們帶著一身的泥土和油膩在一起一伏間，你看見在揚

起卑微的塵埃間有著崇高的信仰。

凜烈的風以及曝烈的陽光，曬得你發暈，抬起頭，天空是那麼接近卻又曠遠，此刻你宛若朝見耶和華，在至高神面前跪拜。如獸的怪手依舊張牙舞爪轟隆隆地工作，寂靜的拉薩只有老婆婆自風中遺落的喃呢是空的。

「我到拉薩了」不知是出於害怕被冷漠還是高原反應讓你體弱無力，躺在床上的你顫抖著手用微信輸入幾個字給他，想假裝自己不會反覆在意他是否會回訊的時候，手機叮叮聲就在你的心跳上響起，「注意安全，身體有狀況隨時到醫院輸液！」不出三秒他回復極為快速的如螢幕閃爍。    對著手機發愣好會兒，你溫暖的笑了，窗外一陣微風緩緩吹入你靈魂深處。那天傍晚，你爬上青旅的屋頂，坐在一張木凳子上遠眺布達拉宮的落日。落日輝煌，歸巢的鳥群翅膀馱著黃金的光芒，半夢半醒間看著遠遠近近的藥王山，你的思緒逐漸推遠，寧靜而迷濛。

拉薩的日照甚長，晚上八點過後太陽才足了一天，落日洪荒霞了半邊天，映著紫羅蘭般的天空，細成一線化作山邊金光的輪廓，就在青旅隔壁的朗瑪廳，笙歌舞樂，背包客們同著藏民一起把酒扯喉，縱聲高唱。

哎喲尕妹妹（呀你看）還在拉薩的街（呀）上 相思病（嘛）得在個（艾西白朵格） 心肺上（艾西尕巴加） 哎喲癡妹妹（呀你看）坐在個嘴（呀）上 哎喲尕馬兒（呀你看）走了個四（呀）川 一晚夕（嘛）想你著 哎喲尕妹妹（呀你看）俏阿哥(麻)想你想（吖）散

此刻的你自覺處在另一個世界裡，一個非物質的世界裡，那黃昏搧動著她如鴿溫良的翅膀在你的肩上緩緩停佇。

 

為了迎接日後更遙遠艱困的路途，預定停留拉薩三天適應高原氣候，再前往崗仁波齊峰。大陸政府對於來西藏觀光旅遊的外國人甚嚴，要求必須團進團出，且由當地的導遊司機陪同，所以有了H和W此趟兩位同行的台灣夥伴，但是你和他們並無太多可說的話。本來可以坐上四人的吉普車特地多留一個位子給大陸人-­‐希望能跟他們有更多的接觸與互動，至少是長達十天，而不是只在台灣人的小圈圈裡，這也是當初你給同行成員的允諾，

還加上可以多一人多分擔費用。    而今你四處找青旅，找佈告欄貼撿人帖子，同時你也在找「求被撿」，茫茫人海中，要在四天內找到大陸人一起分擔車資，「撿人」和「被撿」只有一線之隔，但看來似乎希望也渺如一線。你有點懊惱自己當初的決定，可如也莫可奈何。

除了因興建工程挖管線修地面到處是窟窿，和會突然衝像你抱住大腿要錢的藏民小孩之外，你想中國再也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滿是武警及檢查站的拉薩。的確，你讀過一些關於藏獨的歷史，但也並不完全了解。拉薩古城比你想像中的還來的先進，林立的旅館，便利的超市，大陸知名連鎖店：麵包鮮語、百佳超市，北京中路上開滿了戶外用品店，藥局（甚至還可以買到台灣的美麗日記面膜跟法國雅漾），一應具全，基本上

你空手來拉薩旅行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拉薩，這個被商業和光觀侵擾的神聖國度，究竟還保留多少純粹？

四天來，你幾乎就是毫無目的的獨自不停穿梭在市集人群中，拉薩市區內的美食、酒吧、售票景點和旅遊指南上的熱門精選，你全都不感興趣。你時常停佇在街角某個荒蕪的廢墟或是偏僻的巷弄裡，抽煙、發呆、或仰望著天空，或跟著轉經藏人口中的六字真言，磕等身長頭朝聖者揚起的煙塵中，或在小巷子間穿梭，沈湎在自我的宇宙裡，尋求神靈的同在。站在藥王山上，你領略這魔幻又蒼涼的西域高原，和那神秘而厚重的宗教氛圍，你總是可以不由自

主地模糊想起去年秋天，香格里拉的獨克宗古城。靈魂深處的一個呼喚，彷彿又勾起香格里拉那如今微涼的幸福。

在街上亂晃，穿越廢墟與巷弄間，某種神祕力量指引你走到倉姑寺，吐蕃王朝時期為了消除夏季拉薩河水暴漲造成的危害，藏王松贊乾布在拉薩河堤上挖了一個地洞，閉觀誦經以祈願消除水患，後來這個地洞稱為倉姑，後來神醫傑瓦奔在這個修行洞曾閉觀修行，據說，得此大成就，使得這個早已聞名的修行洞更加盛名遠播。後來修建成為倉姑寺,  不少貴族都將女兒送進倉宮姑寺修行,然而青燈古佛的修練壓抑不了少女對愛情追逐的心，倉姑寺的尼姑，既有佛法的修行，

又過世俗的生活。    在這個女眾道場旁的甜茶館裡，你結識美麗的藏族妹子：央金卓瑪，她像是剛剛脫下羊皮襖的牧民細長的雙眼含著溫順的笑意，是夾雜著有所謂現代氣質的作家詩人，在眾人之中有個不容被忽略的外表。叫她卓卓吧!  或許台灣和西藏同屬政治地位敏感的地方，因此你們對彼此感到特別親切，聊天當中你們到對於人生與愛情的困惑，她對於你即將要去轉山感到不可思議。    熱衷旅行的你從來不知道旅行的意義是什麼，只知道這趟旅行是一場對究竟的追尋，為的是洞察 初的心，找回起初的愛。

你們離開了茶館，她帶著你起身前往大昭寺，走進大昭寺裡，僧人喃喃，桑煙瀰漫，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的吟繞如飛龍，神聖且肅穆的盤旋

在每一根樑柱，穿越屋頂、直達天聽。

儘管你不懂，但他們自成曲調且自得其樂的吟唱著，梵音繚繞，虔誠的信徒們點起一盞一盞的酥油燈。

「點燈能滅千年闇，積聚無量無窮盡」央金卓瑪這樣跟你說。 望著寺內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你晃著頭表示不解，  「藉著佛的智慧之燈所放出的光明，照破我們的無明，使我們心生慧解，照亮我們生命的出口，成就我們的智慧波羅蜜。」卓瑪虔誠地闔上眼，雙手合十繼續說。

凝望著佛前的酥油燈，如星如爍有若堅韌頑強的命運托起火芯。  不知出於感動還是感傷，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在僧人吟喔的梵音，轉經輪緩緩轉動著咒語加持，越過千年杳遠的夢，淚水緩緩的自你眼眶流下，停在鼻凹處，寧靜的等待蒸發。一如你等待那曾細數你頭髮，知道天上有多少顆星星的人，或是開著八朵花瓣的格桑梅朵。在佛前寧靜的時間有如一股暖流緩緩注入你的靈魂深處，潺

潺不息，後來你開始領悟，聖經上說，你們要安靜，要知道我是神。  

啟程往岡仁波齊峰的前一天，你在青年旅舍終於撿到一位上海大哥同行，在北京中路上買好登山杖，超市備妥零食，即將前行的你看似平靜，但是內心卻莫名的焦慮。帶上他的挂念，對於這場沒有歸期的流浪來說，西藏只是開始，而岡仁坡齊峰也僅僅只是旅途中的第一站。其實你僅僅是不安於現狀，但卻又不知道生命該何去何從。    關於未來，你知道所有唯一確定的答案就是：不確定。  

「一直向西，一直向西，穿越沿途的寂寞山水，到達一個自己的地址。 或者，讓我暫時作別你杯中的日月與星光吧！混沌不明，哪怕黑暗。 繼續沈默，繼續沈默，繞過他們的喧嘩聲響，回到你我沒有出生的時光…⋯ …⋯ 我們都要做個勇敢的孩子，勇敢地向彼此道別吧。 如果有一天在陌生的路上遇見，請勇敢地向前擁抱我，說好久不見，你想我」  

距離拉薩不到100公里的羊卓雍錯與納木錯，馬邦雍措並稱西藏三大聖湖，是西馬拉雅山北麓 大的內陸湖泊，位於雅魯藏布江南岸。吉普車翻越5030米的崗巴拉山口，限速30公里的紅色警示牌，天空的藍，湖水的碧，在這超越現實的時空裡讓你所有行前的忙亂與焦慮都緩慢了下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自綿延千里的雲霧間你來到羊卓雍錯，此刻你的意識突顯空白，離開拉薩的喧擾，真實的感覺自己踏上這片神域的

高原。

從高山俯視外形像蠍子又如珊瑚，世界上 美麗的水，牧場的碧玉之湖，正如他各種傳說中的故事那樣：空行母益西措的良善，蒙古族的藏區女護法神，龍女的化身，蜿蜒在喜馬拉雅山的群峰之間不論從那個角度你都看不全她的樣貌。等待愛人的白色水鳥佇守著湖水四季蒼茫，如今你

一腳踏入的羊湖，許多年後或許將成為盟誓的山崗。    你想起他在那年香格里拉的青旅時曾和你說過「西藏是必須去的。尤其是羊卓雍錯，那裡的山坡挺適合發獃，只是，有點太冷啊！」，此刻你意識到，腳下所踏之地，正是他那年所坐臥的地方，淚水激動了你的眼眶，如隱疾爆發的

思念奔走在你顫抖的情緒，又如鷹翅追撲，淚眼迷濛的視野裡在大孤獨的景況越推越遠，持風向西的大雁遙遠地悠悠歌唱，牠攜帶著空曠的馬鈴聲與你落入虛無的寂寞之井。

「小妹，同羊妹妹合影不？」身上背著專業單眼的你成了光觀景區宰殺的目標客群，藏民老婦抱著一隻羊羔子來到你身旁，在憂傷的羊湖畔喚醒了你。你看著，即使戴著口罩仍然掩飾不住她因飽受高原曝曬而覆蓋高原紅的雙頰，還有自她說話漏風口音中，你可以想像那崩壞如墓碑發黃又斜傾的的牙門，那隻羊羔子那菱狀的雙眼沒有悲喜的望著你。「合影啊！二十元就好！可以拍好多張的」湖邊騖地掀起了寒風陣陣，你哆嗦著將衣領拉高至脖頸間，不理會她的熱情推銷，朝反方向走去。   老婦人不死心的繼續追趕，跑到你面前，然後自己砍自己價「要不十元，十元！十元好不好」你看著羊湖的美，又看著羊羔子那雙無神的眸子，再看看藏婦那雙因觀光過度開發而笑彎了的眼。「小羊很可愛的很可哀的 咕嚕嚕咕嚕嚕可哎可哀」她操著厚重藏族口音的漢語，身上滿是酥油的香氣，逗弄著羊羔子的下巴「咕嚕嚕咕嚕嚕」還自得其樂的配音。老婦似乎會讀心術，看到你憐憫的眼神，連忙將羊羔子送到你手中讓你抱著，「五元拉！五元就好」她滿是灰土的爪子張著舞著，「五元拉！五元就好嘿嘿」。

「觀照時間止於雲海，在這雲絮如羽的天空下，在這被遺忘的神祇和不朽的山峰間，在著神靈的高原，你該要怎樣回應。    口罩掩不住老婦慾望的口舌自牙縫裡輕易流出眼

神省略的細節。你接過羊羔子，在陌生人的懷裡，瞬間牠扯開喉嚨尖叫著，吼叫如一頭初生之犢被母親拋棄「媽！媽！咩！咩！」，四腳蹬直向前，羊蹄子高脡脡的舉著，身子扭曲而痛苦的掙扎著，左翻右翻，緊蹙的眼眉瞬間有了悲喜，你明白那是一種來自被背叛 原始的嘶吼。    

後你只是嘆息，將小羊送回藏婦懷裡，原本猙獰的牠如嬰兒回到母腹的保抱中平靜了下來。彷彿剛剛一切發生的竟都無聲無息，你抽出口袋裡

的五元給藏婦，拿出手機給他們拍張照。  卡擦，是串通好的那樣：藏婦淳樸的笑容，抱著咧嘴笑開的羊羔。其他遊客在一旁冷眼，默默看著你一個來自台灣的呆胞被宰殺，這是一幅多麼

溫馨感人的畫面啊。

卷四・珠穆朗瑪峰，行路難。

或許吧，這些是或不是的疑惑都將沈沈墊在心底。

為什麼一定要去？打從你決定開始一場遙遠的流放，不同的聲音在你耳邊反覆地說。你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並不信仰藏傳佛教，轉山於你並沒有任何意義，因著耶穌十字架上的寶血已經洗淨你一切的罪孽。你也不知道，只是循著內心的聲音而去，所有疑問並不一定都存在著答案，這一趟，不為壯闊雄偉的山巒，也不為洗滌心靈的美景。行者說，因為山山水水不是你的目的， 終需要穿越的是內心的溝溝壑壑。  既然出發了，接受即將發生的一切，當然包括，什麼都不發生。吉普車駛過粗獷的砂石路，一路沒有經過任何開發。    那天早上，你出現在他眼前，身上背著一台大相機，手上拎著大包小包。    他說我操你他媽的這麼多家當是要去哪兒啊？  

去流浪、我還年輕，我要去經歷一場滌蕩心魂的遊歷。  

工作呢？攢錢呢？不用生活啊？  

錢再攢就有了、工作再找就有了，但是時間卻不會回來，我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和才華在

沒有意義的事上。  

我操，你他媽真下得了決心啊？  

沒什麼下不了決心的，我要走遍這廣漠世界而不是賴在城市裡。  衝進砂石路的車子轉過一個大彎，車窗關不住一路上的塵土瀰漫，車內竟都是灰砂，前途一片茫然，你心中交織著興奮與不安，腦中閃爍著流年往事，往珠穆朗瑪峰的路是那樣的筆直，你表情凝重，像個哲人一樣望著那條通向天空的道路。為什麼我們就只能被資本主義壓榨，在籠牢一般辦公室裡自暴自棄，領著和夢想不成正比的薪水，為什麼我們就不能

背包遠行，以大地為家，栽在溪水旁，按時候結果子，也竟都不枯乾？  這一夜 是難熬，你來到海拔5200公尺的珠峰大本營，舟車勞頓一天，高原反應劇烈陣痛你早已缺氧的腦，包含今天只進食了一碗藏麵的胃。你什麼也吃不下，攤在帳篷裡，同行的夥伴們也早已躺平在床上，零下的溫度，兩天沒洗澡的你早已顧不得滿是酥油奶腥味的毯子，讓衝鋒衣羽絨衣包覆著你，吞了兩顆高原胺還不見任何藥效，你感到四肢僵硬，不

停核爆的腦讓你無法思考，肚子一陣又一陣翻騰，此刻你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死亡離你好近好近。    全身無力地攤在床上，你想起遠方的愛人，眼淚撲舒撲舒的滑落眼角，停留在耳溝下，凝

聚成一個靜靜等待審判的小水窪，你好怕，怕自己是不是就此蒸發了？   你躺在床上著卻大喘著，上氣不接下氣，你想放棄，你想回家，同時為著自己的虛弱及害怕感到羞恥，覺得自己真的是他媽的弱雞，這一點苦都吃不了，不過是高原反應，就要這樣放棄了嗎？

你覺得自己要死了，隔著千山萬水的思念，珠穆朗瑪峰的龐大夜色降臨，那一夜沒有燈火，只有磅礡的星光，在巨大的孤獨中，你試圖讓自己恢復呼吸的節奏，開始和心靈對話，思想著到底是誰主宰了我們的命運，星空如此浩蕩，那些已經死去多年的星星還保留著光芒，究竟還要多少光年才能從我們眼中消失？我從哪裡來？我是誰？在宇宙中小如塵埃的地球上，活著究竟是多麼渺小的一瞬？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一粒塵埃墜落在黑夜，你看見自己從空中浮了起來，藍盈盈的天光至窗戶溢出，你在藍色的海洋裡飄浮著，夜幕四合的村庄，萬物安詳寧靜只有馬鈴叮噹，遠方的一座寺廟繚繞著桑煙和法號經唱。

般囉鉢囉蜜多，時間停止之處，思維無維，意識無識，你意識到另一個世界確實存在。在這世界上生命的來去總是無聲無息，高原的寂靜仍舊寂靜，生命輪迴的節奏顫抖在四季交替的風霜雨雪，只有滿天星斗的嘆息與神靈漫步在銀河上自由穿梭的聲音。在大光明的吟唱中，你眼前一片空白。

「姊姊，買張風馬旗給家人朋友祈福嘛」措姆睜大了眼睛看著你，那個眼神如鴿靈巧，只要是經過這裡的遊客她們都要上前推銷，高原的日照曬的她臉紅撲撲，在珠峰大本營上有一個啞口，藏民都在那裡兜售經輪或是隆達，那個賣風馬旗的女孩抓著妳的衣角。五色風馬旗止息五毒煩惱，增長五智。    懸掛 高處由藍、白、紅、綠、黃色為序。藍色滅除愚痴；白色滅除瞋恨；黃色滅除我慢；紅色滅除貪戀；綠色滅除嫉妒。「姊姊，買張風馬旗給家人朋友祈福嘛，一張10元，10元就好」她纏著你，她歪著頭的臉蛋很髒，髒得很美麗，美得那樣蕩盡鉛華。    你讀過贖罪券的歷史，中古時代的羅馬教會，對於犯不至於死罪的人，給予補贖的機會，可以減免今生或“煉獄”的時間。補贖的方式，除告解之外，還有善功，賙濟等。路德宗教改革時的教皇是利歐十世，出身豪門的他因興建聖彼得大教堂，而以售賣贖罪券為籌款的財路。一個兜售贖罪券的「業務」誇張贖罪券的功能說：「當你購買贖罪券的銀錢叮噹落在箱子裏，你的親人就從煉獄的火焰中出來了。」  你相信在這太虛幻境在這神域的高原的美景中，向眾神祈福也是一種可以買賣的交易。「你每天都在這裡嗎？為什麼沒有去上課啊？」你蹲下來跟她說話，試著轉移話題，「家裡錢不夠，只讓弟弟給上課」她的眼神落寞了下來，「嗯…」。

你內心對這孩子的處境感到難過，「這個」你手裡拿了巧克力和鉛筆給她，你看著滿身狼狽的她，見到巧克力拆了就開心的吃。    你回首仰望山巔之處，五色經幡飄飄蕩蕩，瞻

之在前，忽焉在後，縱橫鼓蕩，咒幔隨風飄送四面八方，使十方虛空中一切眾生、及風馬飄落山巒之中，無量無盡，得蒙佛的加持，得此無盡之善業功徳，迴向施者得無量善業果報，其有惡緣及一切罪障現前，得罪業減輕或得消滅清淨，此法為無上善行，由大悲心施無量無

盡眾生故，施放風馬之福德亦無量。    一位婦人臉上有著道不盡的滄桑和抹不去的高原紅，細長的眸子裡映著高原風景，懷中抱著

嬰孩，嬰孩的雙眼如鴿寂靜，他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你，貧窮是他們命運裡的一支謠唱，但你絲毫不見神情中帶有任何焦慮，既不乞討、也不勞苦，神靈的頌唱隨著經幡陣陣越推越遠，直達天聽。    你揣想，住在這神靈高原之巔他們究竟擁有一個怎樣的過去與未來。

卷五・ 路途，起頭與終點。  

你們出發前往神山崗仁波欽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塔欽,這裡既是朝聖者進出神山的必經之地同時又是整趟轉山之旅的起終點。   時間流動的速度非常細微，遷移流轉是那樣細膩到讓你無法察覺，幻化出一切世間與非世間的境界，此時你的心靈在夢中以古老的思維模式超越抽象與穿越時空地進行著夢裡的活動。以行者為核心的夢境開展，在廣闊及寥遠無盡無邊的宇宙裡你好像處在暴風眼的核心中，那裡風平浪靜、萬里晴空，讓人絲毫察覺不出外面的世界，你以為的世界只是你眼前僅有的視野。    羅布丹增帶著你們下塌這裡的招待所，招待所的老闆娘祖母德吉剛轉山回來，她邊幫你們燒熱水煮稀飯邊用藏語和導遊說，轉山路途積雪深厚，太陽出來時雪融很快，必須加速腳步，否則難以在三內返回，路上必須小心。你稀哩呼嚕的喝著熱騰騰的稀，邊聽導遊翻譯…遙望遠去，只在地理課本中出現的喜馬拉雅山脈此時就寧靜在龐然巨大夢境中

沉睡在你眼前，你止住呼吸、平靜地觀照，究竟是怎樣的心靈創造了過去現在未來在這一切宇宙與世界裡?    轉山一圈可以洗淨一生罪孽，轉山十圈可在五百輪迴中免下地獄之苦，轉山百圈今生可

以成佛，時常聽聞有人因體力不支及高山症發作在路途間就這樣溘然長逝。如果僅僅是因為不安於現狀，又不知生命該走向何方，那麼你出發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走上岡仁坡齊峰轉山之路，平均海拔4600公尺， 高點是經過死亡坡後到達5600公尺的卓瑪拉山口，從塔欽出發繞行一周54公里的路程，你只知道這一趟將會透過肉體的焠鍊，成就某種粗礪的生存意志的流浪。但是一場連目的地都沒有的旅行，又該怎麼能到達心靈的暗礁與淺灘呢？    你又想起了他，出發之前，憂傷如馬的眼神。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渡，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進見，只為貼著你的温暖。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祈福，只為守候你的到來。 這一世，轉山不為輪回，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你不停地揣想過去種種。你僅是一頭城市裡圈養慣了的寵物，自出了大學的門，打開人力銀行履歷表，擠到某張辦公桌前，習慣朝九晚五打卡摸魚，停止思考，放棄了對生命形態的選擇，後半生只活在一天裡，懦弱慵懶地把自己交給所謂的安全感。從此以後用所謂安定的生活方式消磨你有更多可能的未來，踏上前輩們告訴你的一路竟是青春的肉體橫屍遍野的成功之路。恭喜你，歡迎加入人生勝利組。    大喘了一口氣，你想起從小身體就很差，走路也很慢，平衡感又不好連走平地都可以跌倒，腿上總是可以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淤青，你看，這下可好了就連在拉薩戶外用品店貪小便宜買的登山杖，都給不靠譜的撐歪了。你調整了一下，登山杖勉強繼續撐著你所有的重擔，

「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裏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因為我的軛是容易的，我的擔子是輕省的。」

邁出一步，你又撐了一下杖子，勁風陣陣吹動著經幡鼓鼓蕩蕩，寂靜的高原上，落後隊伍一大截，你仍奮力追上。喘著大氣，或許你只想以某種粗礪的形式來證明你也可以，或許還想要證明，你仍然擁有尋找某種朝向未知的勇氣與可能。

岡仁波齊峰，濕婆的居所，世界的中心，瑞斯哈巴那剎得道之處，無限的幸福，在大孤獨的景況裡，萬物寂寂，只有孤落落的你，獨自倚杖前行。轉一個彎，你進入峽谷，被烈陽

照著枯槁焦渴的山脈層層疊疊著表情鐵紅，一地石子泥巴路，你走的歪七扭八，不止一兩次跌倒，又再爬起來。    偶爾落石擊地的動靜與你試圖節制的呼吸，成為這片神靈的曠野與峽谷間唯一的聲響，你屏息「曠野、山嶺、山洞、地穴、漂流無定，本是世界不配有的人。這些人都因信得了美好的證據，卻仍未得著所應許的，因為神給我們預備了更美的事，叫他們若不與我們同得，就不能完全。」

你見識到了。山巔飄下陣陣白雪，一匹棕馬的頭顱在風中輕揚，除了藏族老人咕噥咕噥的誦經，只剩下一片莊嚴冥寂的聲響散落在茫茫高寒草甸。你攜帶著自己的隔離主義，用另一種觀察的角度與方式，而非同宇宙形體隔離，此時你的思想與感知沈入那些物質與非物質的空間裡，你宙視著幽暗的心靈深處。

神聖的岡仁坡齊峰在雲霧間巍巍然地佇立在眼前，遙遙相望，如此孤寂，卻不因孤寂而消失光輝，你感到孤寞無助，你感到渺如一粟，一隻禿鷹拍打著翅膀在天空留下荒涼的詩句一行。    小腿不住的抽筋，緊握著登山杖的手掌已發腫，嘴脣發紫，但是前方的道路還遠，山巔陣陣白雪飄落，你想他，你想放棄，你想回家，你為著自己的懦弱膽小孤單恐懼感到羞恥不已，一種被孤立、被拋棄，完全死寂而無助的感覺從你內心 深層處的恐懼生起。    從前那個驕傲的你如今在神聖的岡仁波齊峰前潰退的不堪一擊，一種面對大自然無意識的恐懼讓你無能為力。你努力去揣想一些能夠讓自己振奮起來的話，但是卻又更慌恐地掉入一場虛無，虛無到自己不知為了什麼而走。

「他的離去並沒有帶走你的世界。」 「除了死亡，所有的離開都是背叛。」 你繼續說，他離開的那一個夜晚，冬天的大雪飄臨草原。 天黑了還來不及看見你的眼淚，他就絕塵而去。 如今西北的雪已及腰，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度上，你要你們靠得更緊。 「他流浪是因為受傷，她走了就再不回頭。」 「草原上流浪的康巴漢子，你爬上山崗然後獨自歌唱。」 央金淚眼對著黑壓壓的天空唱著蒼涼的牧歌。 屋裡的酥油燈照亮淚水滑下那骯髒的臉，她總是歪著頭有所思的看著遠方。 燭火在她的眸子裡是美的那樣蕩盡鉛華。 那晚你將青稞酒斟滿了鐵碗，僧人絳紅色的袈裟披著風鼓盪著，草原上的冬天星空磅礡，你擁抱著風雪漫漫和思念悠長，仰望的歲月只需要一朵彩雲或著一碗青稞酒就可以推開被詩人過度修辭的傷感。

此時正經歷這些恐懼的驚顫與迷惘的企盼的你，感到自己是如此的逞強卻又如此的卑微，此時所有關乎生命關乎愛情關乎成功關乎名利的東西，似乎都玄乎其玄，又微乎其微，一即一切，知幻即離。你用一副瘦骨撐起巨大的天空，用一朵白雲縫補腐臭的傷口，在身陷蒼白的時空裡，你的心全託付在沈重的步伐上。「我的意念非同你們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們的道路。天怎樣高過地，照樣，我的道路高過你們的道路；我的意念高過你們的意念。」

不知道為什麼，你煞然流淚不止，耳畔響起熟悉的詩歌，你知道那是聖靈用不住的嘆息為你禱告。 「耶穌愛我我知道」眼淚和鼻涕全糊成一團，  「因有聖經告訴我」在你臉上結冰，  「凡小孩子主牧養」那是主日禮拜的詩歌。

你喉嚨發緊，但仍繼續高聲唱，「我雖軟弱主剛強」 「主耶穌愛我喔喔喔， 主耶穌愛我喔…」

你幾乎忘記自己是如何在失散的隊伍中找到休憩的招待所。上海大叔走了。走了？他怎麼了啊？撐不下去走了，先給路上經過的大卡車載回塔欽了。旅途上同行的夥伴因為耐不住高原險惡的環境及氣候而離開，除了導遊和一同步行的司機，剩下Ｈ和Ｗ，他們在招待所裡因為體力透支而虛弱地躺著。    在雪山沒有的溫暖裡，你胡亂地吞下兩顆高原胺，還有肌肉鬆弛劑，坐臥之間，你早已失去任何體力，甚至是意識。你瑟瑟的蜷縮在床上、在這場風雪之夜裡顫抖，闔上眼，在這座滄桑和孤獨的高原上，諦聽此時死神敲響招魂的鐘聲，「噹、噹、噹」靈魂此時幻化為一縷溫暖的氣體離開了你的身體，漂浮在空中。你望著自己平靜的軀體沒有悲喜，你開始明白，死亡並不可怕，西風捧住你停在虛無中的靈魂，你意識到生和死的界線並非逕渭分明。「耶和華是我的亮光，是我的拯救，我還怕誰呢？」這場龐大的睡眠裡，

你在天空走失,  在幽冥的希冀裡，你尋著光束追求一朵預言來世福報的格桑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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