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关于苏轼词的争论

• 苏轼《與鮮于子駿书》：所索拙詩，豈敢措手，然不可不作，特未暇耳。近作小詞，雖無栁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數日前獵於郊外，所獲頗多，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頗壮觀也，寫呈取笑。

• 值得注意之处：“自是一家”论。• 一般的婉约词是适合歌女婉转吟唱，苏词须壮士抵掌頓足而歌。一般的词是“俾歌者依丝竹而歌之”，丝者，弦乐器如琵琶之类，竹者笛子之类。而苏轼词吹笛击鼓。所以是“壮观”。词本不求壮观。

苏轼《答陈季常》：又恵新詞，句句警拔，詩人之雄，非小詞也。但豪放太過，恐造物者不容人如此快活。“豪放派”。朱维之《中国文艺思想史》，苏轼词中风格婉约的词仍然占多数。“代言体”的问题。柳永词的市民化倾向，秦观“某虽无学，亦不如是。”

陈师道的批评：“以诗为词”。本色论问题。 370。张耒、晁补之所谓“小词似诗”， 369。晁無咎評本朝樂章云：世言栁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云：“漸霜風凄紧，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真唐人語，不减高處矣。歐陽永叔《浣溪沙》云：“堤上遊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緑楊樓外出秋千。”要皆妙絶，然只一“出”字自是後人道不到處。蘓東坡詞，人謂多不諧音律，然居士辭横放傑出，自是曲子中縛不住者。黄魯直間作小辭，固高妙，然不是當行家語，是著腔子唱好詩。晏元獻不蹈襲人語，而風調閒雅，如“舞低楊栁樓心月，歌薄桃花扇底風”，知此人不住三家村也。

張子野與耆卿齊名，而時以子野不及耆卿，然子野韻高，是耆卿所乏處。近世以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陽外，寒鵶萬点，流水遶孤村”，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李清照“句读不葺之诗耳”。 371页。论柳永“词语尘下”。王灼：文学第一位还是音乐第一位的问题， 373。王灼对苏轼的肯定。胡寅《酒边词序》：对苏轼词的新称赞。

严羽及其诗论• 戴复古《祝二严》：“羽也天资高，不肯事科举。风雅与骚些，历历在肺腑。持论伤太高，与世或龃龉（ juyu）。长歌激古风，自立一门户。”

• 事从包扬，包扬系陆象山弟子。包扬尝辑朱子语，其间有先生平日之言，托于朱子，如所载胡子知言一章，以书为溺心志之大阱，后黎靖德编朱子语，始削去之。（《宋元学案》）

• 严羽作诗话的动机：

• 对宋诗的批判，对江西、四灵及江湖诗派都提出针砭。（日本学者荒井建论沧浪诗话行文充满独断的精神与直线的结论。）

• 郭绍虞《宋元诗话考》：是书……专尚理论，较有系统，迥异于时人零星琐碎之作，故特为人所重视。

• 日本船津认为沧浪诗话是以唐代诗论为基础，并融合当时流行的江西派诗论，成为一本网罗创作与鉴赏的入门书。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於一唱三歎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覆终篇，不知着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然则近代之诗无取乎？曰：有之。吾取其合於古人者而已。国初之诗尚沿袭唐人：王黄州学白乐天，杨文公、刘中山学李商隐，盛文肃学韦苏州，欧阳公学韩退之古诗，梅圣俞学唐人平澹处，至东坡、山谷始自出己意以为诗，唐人之风变矣。

山谷用工尤为深刻，其后法席盛行海内，称为江西宗派。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宗；不知止入声闻辟支之果，岂盛唐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嗟乎！正法眼之无传久矣！唐诗之说未唱，唐诗之道或有时而明也。今既唱其体曰唐诗矣，则学者谓唐诗诚止於是耳，得非诗道之重不幸邪！故予不自量度，辄定诗之宗旨，且借禅以为喻，推原汉、魏以来，而截然谓当以盛唐为法，（后舍汉、魏而独言盛唐者，谓古律之体备也）虽获罪於世之君子，不辞也。

以禅喻诗的主要内容• 严羽《答出继叔吴景仙书》：仆之诗辩，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病，真取心肝刽子手。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来者。李杜复生，不易吾言矣！

• 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

• 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骛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故曰：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又曰：见过於师，仅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先须熟读《楚辞》，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是从顶（宁页）上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

诗的特质——别材别趣说

•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於一唱三歎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覆终篇，不知着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

• 诗的特质 ==别材（情性）＋别趣（兴趣）。

• 所谓不涉理路，并非说诗是无理取闹，而只是说不必以议论说理为诗；不落言诠也不等于说诗是无字天书，而只是说不以文字之锻炼修辞为诗。诗人只是顺着自己的意向写诗，只要心理感到满足即可，并不想发表议论或大谈哲理去教训别人。一句话：诗的本质不在文字，而在情性。而情感的表现要深厚、空灵，不质实，不粗率。“自然英旨”（钟嵘）“至于吟咏性情，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即是即目……直寻”。

• 严羽所谓“妙悟”，简单地说就是一种身心投入的体会，这种体会并非经过理智思索得来，而是心灵的直观，是诗人主观的心理状态。

诗体—辨体论• 《诗体》部分，其分类方法五种： 1、以形式分：近体、绝句；三五七言、半五六言等。 2、以时代分：如建安（汉献帝刘协）体、黄初（魏曹丕）体、唐初体、盛唐体等。 3、以作者分：如苏李体、曹刘体、陶体、谢体、少陵体、太白体等。 4、以特殊来源分：选体、柏梁体、玉台体、西昆体、香奁体、宫体等。 5、以特殊技巧分：如全篇双声叠韵者，全篇字皆平声者等。

• 其中值得注意的 1、是“变”的观念； 2，是唐诗分期的问题。

• 《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五言起於李陵、苏武（或云枚乘），七言起於汉武《柏梁》，四言起於汉楚王傅韦孟，六言起於汉司农谷永，三言起於晋夏侯湛，九言起於高贵乡公。

• 严羽将唐诗分为初唐、盛唐、元和、大历以还、晚唐五个时期。　

诗

诗法论：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兴趣，曰音节。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淒婉。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沈着痛快。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严羽论诗法可以分两个层面： 1是语言层面，包括用意、用事、句法、字眼、用韵、起结等。 2是超越语言层面，即“体制”等五点和“入神”。陶明俊说：体制如人之体干，必须俊壮；格力如人之筋骨，必须劲健；气象如人之仪容，必须庄重；兴趣如人之精神，必须活泼；音节如人之语言，必须清朗。五者既备，然后可以为人，亦唯备五者之长，而后可以为诗。胡应麟：“作诗大要不过二端，体格声调，兴象风神。体格声调有则可循，兴象风神无方可执”

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

• 一 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 谁是诗中疏凿手，暂教泾渭各清浑。• 按：杜甫“别裁伪体亲风雅”，元好问曰“正体”，意同。查初白云“分明自任疏凿手。”此第一首，颇为自负，表达自己辨别诗歌源流正变的志愿。

• 二、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按：李白云：“蓬莱文章建安骨。”于曹、刘后特举一刘越石（刘琨）亦诗家一大关捩。推建安卑视齐、梁。钟嵘论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论刘桢“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

• 三、邺下风流在晋多，壮怀犹见缺壶歌。风云若恨张华少，温李新声奈尔何？

钟嵘评张华诗，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世说新语》：“王处仲（敦）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

翁方纲云，此首特举晋人风格高出齐、梁也，非专以斥薄温、李。四、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此元好问论诗重自然之旨。后人视为评陶定论。五、 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垒平。

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钟嵘：“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

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世说新语》：“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咏怀诗》李善注：“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出门”句：黄庭坚诗句。

–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复见前贤。• 纵横自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 窘步：促迫的行步。仍：因，依照，此处是“追随”意。这句意思说。在诗歌创作上亦步亦趋地追随别人那是永远也不会进步的。唱酬：作诗互相唱和。前贤；指前代的优秀诗人。这句说：作诗互相唱和也不可能再同前代的优秀诗人相见了。（因此，诗歌唱和也用不着模仿他们。）纵横：指诗作的风格豪放不羁。凌云：直上云霄，形容气势大。杜甫《戏为七绝句》：“庚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这句说：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遒健的笔触纵横挥洒。俯仰随人：即随人俯仰（跟随别人一俯一仰），意思是别人怎么做自己盲目地跟着怎么做。这句说；跟着别人亦步亦趋的模仿是太可怜了。

• 这也是一首论述诗歌创作的诗。作者说对于前代优秀的作家及作品亦步亦趋地进行模仿，那是很可怜的，应当根据自己本身的实际写出具有自己风格的作品，反映了作者在创作中反对因袭守旧和主张创新的可贵见解。“纵横自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应当作为作家的座右铭。

•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 • 豪华：此指雕饰浮华的字句。真淳：真实淳朴。这两句说：（陶渊明作诗）语言平谈自然，万古常新，尽去雕饰浮华之气而显出真实淳朴的风格。羲皇上：羲皇上人，指上古时代的人。羲皇：传说中的上古帝王伏羲氏。陶渊明《与子严等疏》中曾说：“尝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通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害：妨碍。这两句说：陶渊明自谓自己是上古时代的人，但并未妨碍他仍然是个晋人。

• 这是赞美陶渊明诗歌的一首诗。首二句赞颂陶诗风格的真淳素朴和明丽夭然；后二句一转，说陶渊明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隐士，他仍是一个生活在当时社会并关心社会现实的人，是一个不满刘裕篡晋而隐退的人。“一语天然万古新”后被用来对优秀诗歌的赞词。

六、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仍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法言》：“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晋书 ·潘岳传》：“岳性轻藻，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既仕官不达，乃作《闲居赋》。”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着黄金铸子昂。《吴越春秋》：“范蠡既去，……于是越王乃使良工铸金，象范蠡之形，置之坐侧。”韩愈：“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斗靡夸多费览观，陆文犹恨冗于潘。心声只要传心了，布谷澜翻可是难。《世说新语》：“孙兴公（绰）云：潘（岳）文浅而净，陆（机）文深而芜。”又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捡金，往往见宝。”排比铺张特一途，藩篱如此亦区区。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石武〗〖石夫〗。（事见元稹《子美墓志》，认为杜之胜李，全在铺陈排比，属对律切。）眼处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画图临出秦川景，亲到长安有几人？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色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