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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關於方法的書,本書介紹歷史學家用來瞭解國際 政治的研究技巧。但是,方法的問題不能流於空泛,要知道完成歷史研究,你必須先對「歷史學家應該試著做什麼」有 概念。歷史分析的目標為何?這整個智識活動的分支有什麼意 義?這些問題有根本上的重要性,在實務操作上也是如此。瞭 解歷史研究的目標──也就是瞭解何為歷史?以及何為歷史 解釋(historical explanation)?──對進行研究的 歷史學家而言, 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這些知識可以作為一座燈塔,指引歷史 學家繼續前進的方向。 歷史文獻的哲學( 譯者按:此處的「哲學」意指學科的知識論、 運作概念、方法論等所形成的知識系統,用以指引研究的方向)能否提 供歷史學家所需的指引?此問題是本章前兩節的焦點,但簡而 言之,答案是否定的。難道這表示哲學家無法提供歷史學家更 多協助嗎?答案仍是否定的。哲學家有重要的見解可供參考, 但必須從科學文獻的哲學裡尋找這些見解。本章最後一節的論 述重點,是這些文章對正進行研究之歷史學家有實質助益。我 想在該節提出一些能在文獻裡找到的見解,並且說明它們如何 適用於歷史研究。 1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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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關於方法的書,本書介紹歷史學家用來瞭解國際

政治的研究技巧。但是,方法的問題不能流於空泛,要知道如

何完成歷史研究,你必須先對「歷史學家應該試著做什麼」有

概念。歷史分析的目標為何?這整個智識活動的分支有什麼意

義?這些問題有根本上的重要性,在實務操作上也是如此。瞭

解歷史研究的目標──也就是瞭解何為歷史?以及何為歷史

解釋(historical explanation)?──對進行研究的歷史學家而言,

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這些知識可以作為一座燈塔,指引歷史

學家繼續前進的方向。

歷史文獻的哲學(譯者按:此處的「哲學」意指學科的知識論、

運作概念、方法論等所形成的知識系統,用以指引研究的方向)能否提

供歷史學家所需的指引?此問題是本章前兩節的焦點,但簡而

言之,答案是否定的。難道這表示哲學家無法提供歷史學家更

多協助嗎?答案仍是否定的。哲學家有重要的見解可供參考,

但必須從科學文獻的哲學裡尋找這些見解。本章最後一節的論

述重點,是這些文章對正進行研究之歷史學家有實質助益。我

想在該節提出一些能在文獻裡找到的見解,並且說明它們如何

適用於歷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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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壹、古典傳統:漢普爾和克林伍德

一九四二年,哲學家漢普爾(Carl Hempel)發表了一篇文

章,名為〈普遍法則在歷史學中的功能〉(The Function of General

Laws in History),他在文章中闡述了一種歷史解釋理論。漢

普爾表示,歷史和科學一樣,做出解釋代表進行演繹推論。一

個解釋會展現特定初始條件的存在,以及在符合某些條件下,

主導事件發生的普遍法則;討論中之事件會依循那些法則以及

初始條件而得出結論。漢普爾寫道,除非歷史說明(account)有

此形式,否則不能稱之為真正的解釋。最多只是「解釋的雛形」

(explanation sketch)罷了。這種「解釋」理論,通常稱為「涵蓋

律」(covering law)理論,直到一九七○年代,它一直是哲學討

論的重點。誠如一位大師指出:漢普爾的文章如此重要,以

Carl Hempel, “The Function of General Laws in History,” Journal

of Philosophy 39 (1942):35-48; 再版於 Patrick Gardiner, ed., Theories of History (New York: Free Press, 1959), pp. 344-56. 進一步參考請見其在Gardiner書中的本文。 參見 William Dray, Laws and Explanation in Hist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7). Alan Donagan將此觀點描繪為 “Pop-per-Hempel”理論。Alan Donagan, “The Popper-Hempel Theory Recon-sidered,” History and Theory 1 (1964): 3-26, 小幅修改地再版於Philosophical Analysis and History, ed. William Dray (New York: Harper and Row, 1966), pp. 127-59; 進一步參考請見此文章較晚的版本。然而應注意的是,此文章發布的時候,Popper對他稱之為「歷史相對論」的主張非常有意見,並將之定義為「一種社會科學的途徑」,在其他主

題中,關注於探索「構成歷史進化基礎」的法則。Karl Popper, The Poverty of Historicism (London: Routledge, 1961), p. 3.他稍後特地稱讚Donagan「如此強有力地與[歷史相對論的]危險搏鬥”」Paul A.. Schil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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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致於大多數參與歷史解釋論辯的學者,「很快地發現他們分為

支持漢普爾與反對漢普爾兩派」。

這個理論相當具有吸引力,因為它使人們認識到解釋應該

是什麼模樣。如果一個說明不能解釋一個事件必須發生的原

因,如果它只是解釋事件可能發生的原因,則在某種程度上,

此說明不是真正的解釋。如同一位歷史哲學大師所言:「如果

我們針對某一個事件所作的解釋,其中之因素不能排除事件無

法發生的可能性,則我們根本不能宣稱:我們知道為什麼在特

定情況中,會發生某一事件。換句話說,為什麼在該情況下,

我們反而不能瞭解此事件不發生的可能性。我們唯一可以排除

這種可能性的方法,就是證明這個事件必須發生──它一定要

發生。這就是科學解釋演繹法之必要條件所確保的」。

但是大多數歷史學家不甚重視這個論述。他們認為漢普爾

的取徑既抽象又傾向形式主義,而且不以真正的歷史實踐做為

出發點。此方法不探討解釋對歷史學家之意義為何,逕自嘗試

發展其理論。漢普爾強調社會科學式「法則(law)」,會迫使詮

釋(interpretation)的形式過度僵化。漢普爾似乎不將歷史視為一

門具有智識特性的學科。而許多哲學家贊同「標準不應被武

ed., The Philosophy of Karl Popper, 2 vols. (La Salle, Ill.: Open Court, 1974), 2:1174. 當然,「歷史相對論」這個詞,已以許多不同的方式被使用,參參見 Georg Iggers, The German Conception of History (Mid-dletown, Conn.: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1968), pp. 287-90 (或是 1983年出版的修訂版的 pp. 295-98), 和此書引用的參考文獻。 William Dray, On History and Philosophers of History (Leiden:

Brill, 1989), p. 13.另請參見 Donagan, “Popper-Hempel Theory,” p. 127. William Dray, Philosophy of History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

tice-Hall, 1964), pp. 6-7(原文中強調)Dray在此闡釋另一個哲學家的論點。 特別參見 J. H. Hexter, “The One That Got Away,” New York 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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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斷地從外部套用在一個學科上」此一觀點。他們否定如下概

念:不能藉由這些標準將其「簡化至可分析程度」的事物,將

被「剝奪認知榮譽(cognitive honor)的肩章」;而他們贊同,歷

史此類學科,應該以其自身的方式呈現之。如同其中一位哲

學家所言,他們認為廣義的社會科學和狹義的歷史學二者之型

態不該被重塑成「物理學的變形」。他們亦認同歷史學家的

看法,不接受涵蓋律研究取徑,因為它未考慮人類行為者(也

就是個人),在型塑事件走向時所扮演的角色。

此外,這些哲學家還能指出漢普爾的理論並不特別令人激

賞,甚至連此理論的論述也是如此。舉例來說,道南根(Alan

Donagan)在他探討「波柏─漢普爾理論」(Popper-Hempel theory)

的著名文章中,有力地駁斥漢普爾假設涵蓋律唾手可得的論

點。除此之外,他指出在漢普爾原始文章裡的一個例子(對三

個明顯的涵蓋律的解釋)並不成立,因為「這三個解釋顯然為

假!」最根本的問題是,漢普爾甚至未試圖表明何為解釋,

他自己也承認這點。漢普爾所做的僅是指出一個事件的解釋,

在其眼中應有的樣子。他表示必須為某個預期一定會發生的事

view of Books, February 9, 1967. 例如參見 Dray, Laws and Explanation in History, p. 12, and Alan

Donagan, “Can Philosophers Learn from Historians?” in Mind, Science, and History, ed. Howard Kiefer and Milton Munitz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70), p. 244. Marvin Levich, “Interpretation in History,” History and Theory

24(1985): 61. Donagan, “Popper-Hempel Theory,” p. 157. William Dray, “The Historical Explanation of Actions Reconsid-

ered,” in Philosophy and History: A Symposium, ed. Sidney Hook(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63), p. 133. Donagan, “Popper-Hempel Theory,” p. 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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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件提供充足的理論基礎。如同他指出的,問題在於「某種資

訊」,比如說「科學實驗的結果」或許可提供充足的基礎,來

確定某些事件的發生「沒有任何解釋能說明為什麼」。氣壓

計的特定讀數可預測出天氣的惡化,但是不能說它改變了大氣

狀況。預測能力不足以成為一個真正的解釋。我們需要更多資

訊,但那會是什麼呢?這是十分重要的問題,但是漢普爾未曾

討論之。

這不表示漢普爾之文章所代表的思維缺乏實用價值。漢普

爾的研究取徑,可能因為其依賴社會科學法則而過度僵化,但

可以看出,主張因果解釋與邏輯推理息息相關的論述,其實相

當重要。漢普爾之研究取徑的確闡明一些次要問題。舉例來

說,漢普爾認為解釋和預測是同源的概念,解釋一個事件就能

預測一個事件,基於一些普遍原則和特定條件,事件就會發

生,此概念其後成為方法論的重點。根據到目前為止所討論

的,在任何歷史論述的觀點中,歷史學家可以問,我們到底能

不能預測事情將如何發展。這為此論述的解釋力(power)提供一

個有用的試驗:一個有力的詮釋應該具備一定的預測能力。而

詮釋會衍生出期望(expectations)──若真如此,人們會期待發

現什麼?無論出於有意或無意,歷史學家會預測尚未受檢視之

Carl Hempel, “Reasons and Covering Laws in Historical Explana-

tion,” in Hook, Philosophy and History, p. 146.另請參見 N. R. Hanson, Observation and Explanation: A Guide to Philosophy of Science (New York: Harper, 1971), pp. 39-49, esp. pp. 42, 48-49. Hempel, “Function of General Laws,” pp. 347-48. Popper 順著類

似的方法提出主張。參見 Karl Popper, 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 4th ed. (London: Routledge, 1962), 2:262. 然而,這兩種概念間的關係,並不如Hempel以為的那麼簡單。參見 “Explaining and Predicting” in N. R. Hanson, The Concept of the Positron: A Philosophical Analysi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3), pp. 2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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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資料可能揭示的事情,而這些預測會提供一個有用的評量標

準,以評斷一個論述的效度(validity)。

所以我們不能馬上否定漢普爾的理論傳統。但是現實的問

題依舊存在,實踐歷史學家不覺得這個理論傳統多有價值。但

這不是歷史哲學家可以提供的唯一取徑。其實有一個可以代替

漢普爾學說的基本方案,即英國哲學家科林伍德(R. G.

Collingwood)提出的取徑。一九五○年代和一九六○年代,在

歷史文獻的哲學中,科林伍德的觀點經常被視為唯一能替代漢

普爾觀點者。但此替代取徑能否滿足歷史學家所需?

科林伍德的理論十分特別。根據科林伍德的說法,歷史學

家關心的不只是事件本身,還有行動(action),也就是「自由且

理性的行為者所表達的想法和意志(will),帶動了事件的發

生」。科林伍德指出,歷史學家「在腦海中反覆思考,而發現這

種想法」。藉由「重新思考」(rethinking)過去的思想,來「重新

體驗過去的經驗」,對科林伍德來說,這就是歷史,也是歷史解

釋。他提到:「一旦歷史學家藉由重現(reenactment)行為者本身

的思想,而徹底釐清、理解一個歷史事實,則此事實即已被解

釋。對於歷史學家來說,知道發生過什麼事和發現為什麼會發

生是一樣的。」舉例來說,若一位歷史學家問道:「為什麼布魯

特斯要刺殺凱撒?」那麼他是指「布魯特斯的動機為何,使他

決定刺殺凱撒?」對歷史學家而言,事件發生的原因代表一個

人心中所想,事件根據此人的能動性(agency)而發生;這不是外

於事件的其他事物,而是存在於事件本身。」

根據科林伍德所言,此即辨別歷史與科學的一項特徵。他

寫道:「自然的進程可以被適當地描寫為事件的排序,但是歷

R. G. Collingwood, The Idea of Histo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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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史不行。歷史不僅僅是事件的進程,更是行為的進程。其內在

由思想過程(process of thought)組成,而歷史學家尋找的就是這

些思想過程。」歷史學家藉由「在自己心裡」重新思考這些思

想,來發現這些過程。舉例來說,為了瞭解凱撒為什麼作了某

些事情,歷史學家嘗試「找出凱撒心裡的哪些想法,使他決定

作這些事情。這表示歷史學家會設想自己身處凱撒的位置,並

思考凱撒對此情況的想法,以及哪些方法可以處理這個情況。」

他作出結論:「這是思想的歷史,而且所有歷史,都是歷史學

家心中對過去思想的重現。」

因此,歷史學家的目標,是在當下藉由重新思考過去的思

想,將過去帶回現實生活。誠如科林伍德所說,這是歷史學家

的唯一目標。他堅信歷史「只不過是歷史學家心中對過去思想

的重現。」歷史學家「可以自己重新思考」的所有想法,即為

「他在歷史中所能瞭解的全部」。其表示:「除了思想以外的所

有事物都不能稱為歷史」。人類理性是歷史學家唯一感興趣的

要素。科林伍德認為孟德斯鳩誤解了不同國家與文化差異之

「重要特質」:「孟德斯鳩認為氣候與地理造成了這些差異,而

非參照人類理性去解釋其歷史」。其指出「這種思考歷史的方

式,會變成一種人類的自然歷史或是人類學,在這當中,體制

(institution)不會是人類發展道路上,人類理性的自由創作,而

是自然因素的必然作用」。為了確定這點,他承認,「任何文化

及其自然環境間有著密切關係,但決定其特質的並非環境因

素,而是一個人能從環境與文化中獲得的東西,而這取決於他

是個什麼樣的人。」

sity Press, 1956), pp. 175-78, 214-15. Ibid., p. 215. Ibid., pp. 78-79, 218, 228, 304 (emphasis in origi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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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為止,我認為甚至是最保守的歷史學家都會認為此

研究取徑狹隘、食古不化、而且事實上有點詭異。哲學家傳統

上傾向以更寬容的方式看待科林伍德的研究取徑,儘管如此,

有些哲學家還是覺得該研究取徑有點難以致用。比如說,科

林伍德怎能簡單地假設,社會體制是「人類理性的自由創作」?

他怎能在他的想法中忽略那些和「行動」與「理性思考」較不

相關的因素?科林伍德簡單地把這些因素當作基本原則,認為

「到目前為止,所謂的動物本能、衝動、慾望決定人類的行為,

這些並非歷史性因素。」但此觀點明顯過於武斷。當然,意

識思想(conscious thought)對於型塑事件走向有所影響,甚至扮

演非常重要的角色,而歷史學家的基本技巧之一,就是試著從

他(她)的研究對象之角度去看事情。但是歷史學家的研究目標

是理解過去,瞭解事情是如何發生、瞭解事件走向背後的邏

輯,而此邏輯通常與非智識因素密切相關。人口結構的改變、

經濟成長、國家間權力分配的轉移:這些發展很明顯地在根本

上有歷史的重要性。欲解釋布魯特斯為何刺殺凱撒(用科林伍

德的例子),歷史學家會想瞭解羅馬當時在社會、經濟、文化、

尤其是政治層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歷史學家的目標不只是

瞭解布魯特斯在某個時間點的想法,而是瞭解導致刺殺凱撒的

整個過程。或者用更普遍的詞彙來說:歷史演化(historical

evolution),就像個體演化一樣,不一定總是受目的驅使,透過

「結構選擇」以及環境,人類與自然皆扮演著重要角色,因此,

並非總以考察意識思想來回答「為什麼」的問題。

特別參見 R. F. Atkinson, Knowledge and Explanation in History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8), pp. 26-27. Collingwood, Idea of History, p. 216. 這個簡單的論點是進化論的核心,關於 Kenneth Waltz, Theory 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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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多數歷史學家並不重視科林伍德的理論。這表示,

不論是科林伍德學派或是漢普爾學派,都不能提供歷史學家有

用的哲學指引。這兩個學派代表學術光譜上的兩個極端,一個

著重結構和法則式的規則性,另一個著重自由意志和人類能動

性。但是所有實踐歷史學家,都知道這兩類因素皆須加以考

慮。從事歷史研究的部分技巧,就是能夠理解特定事件如何在

彼此之間達成平衡,當然,這是一個經驗問題而非哲學問題。

這兩個學派主導了一九五○年代與一九六○年代的英美歷史

哲學,但從實踐者的角度來看,兩者皆未提供「歷史應是如何」

的觀點。

貳、建構主義者的挑戰

因此,在一九六○年代晚期,實踐歷史學家對於歷史文獻

的哲學著墨較少。舉例來說,海克斯特(J. H. Hexter)於一九六

七年表示:「長久以來,許多才華洋溢之哲學家所撰寫的歷史

作品,都沒有引起歷史學家的興趣。」許多其他歷史學家也

有同感。但是海克斯特所批評的傳統已逐漸消逝,短短幾年

內,一種相當不同的理論架構逐漸浮現。這次理論家的確說了

International Politics (New York: McGraw-Hill, 1979), esp. pp. 76-77, 82-88, 118; 此術語註明在 p.92。另請參見 Robert Axelroad 在 The Evolution of Cooperation的研究途徑,Axelord以進化論的術語討論他的問題,因此並不假設智識(intelligence)指導了行動。他說一個有機體「不需要大腦來行動」,而且他的「合作」理論不僅適用於細菌,也適

用於人類。Ibid., p. 18; 並參見第 5章。 回應Morton Whit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March 23, 1967,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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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令歷史學家十分感興趣的事情。但是這個新的理論架構,是

否比它所汰換掉的理論架構還能滿足歷史學家的需求?

新的理論運動是基於一個其實並不新穎的想法,即歷史並

非經由發現、而是透過創造而來。這個論述主張過去已經不

存在,我們無法認知過去發生的事情,亦無法直接得知,所以

需要運用想像力創造對過去的想像。這種想像也許以不同形式

出現,但是都一樣合理。如同懷特(Hayden White)所寫,這個

運動的主要特色是,「所有的歷史客體都能支持對其過程,看

似同樣有理的描述(descriptions)或敘事(narratives)」。

懷特主張,我們的確不能認為,可取得所研究之事件的歷

史真實的一致論述存在著:「承認我們可以根據相同程度的知

識合理性(epistemic plausibility)來理解歷史,亦是承認它不具任

何意義。」因為歷史學家必須研究的資料,對其產出之詮釋

的決定力非常小,所以歷史著述其實比歷史學界傳統上願意承

認的更具創造性。懷特認為接連而來的情況是:「如果一個人

將歷史學家的文本視為再明白不過的事情──亦即華麗詞藻

構成的文章,那麼這個人將看到,歷史學家不只在(並且藉由)

舉例來說,英國哲學家Michael Oakeshott於 1933主張「歷史事

務不是去探究、去重現或甚至去詮釋,它是去創造和建構。」Michael Oakeshott, Experience and Its Mod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3), p. 93. Collingwood不驚異地認為 Oakeshott的章節讓此論述變成「有史以來最深刻的歷史思想分析」。Quoted in David Boucher, “The Creation of the Past: British Idealism and Michael Oakeshott’s Phi-losophy of History,” History and Theory 23 (1984): 193. Hayden White, The Content of the Form: Narrative Discourse and

Historical Representation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7), p. 76.關於「不存在(non-existence)」之論述的討論,請參見Atkinson, Knowledge and Explanation in History, pp. 51-53.,這些論述令人驚奇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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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作品中有效地建構他們論述的對象,他們最終真正寫出的,

是他們對感興趣之研究對象的想像,多於其在研究中發現的事

實。」

因此,依據懷特的觀點,舊式作風的歷史學家將敘事論述

(narrative discourse)視為「一種表現歷史事件的中立媒介」是錯

誤的。敘事論述充滿了「針對事實的虛構觀點」,事實上,歷

史文本的文學結構有其意涵。像是「事實的」內容其實並不

受重視,而認為「每個歷史敘事」具有「寓意」,亦即「說了

一件事,其實隱喻另一件事」。據懷特的說法,歷史學家在

採用一個修辭策略時,表現出「一種本質上富想像力的行動,

在其中他預設了歷史的限度,並且為自己構築起可應用特定理

論的場域,他會用此理論去解釋該場域中『真正發生了什麼事』

」。就懷特的觀點而言,就像某個評論家所說,詮釋的重點

在於「進入歷史學家獨特創新的行動」。懷特主張,因為「歷

史著作的可能類型,實際上是將想像的觀點形式化,此形式化

在分析上優於這些類型」,並且因為所有想像的觀點,都不能

合理宣稱其比別的想像觀點更為「真實」,所以歷史學家選擇

詮釋策略時並不取決於何者最為「真實」,此選擇「終將是美

White, Content of the Form, p. 73. Hayden White, response to Arthur Marwick, Journal of Contempo-

rary History 30 ( April 1995): 240 (emphasis in original). White, Content of the Form, pp. ix, 43-44. Ibid., p. 45. Hayden White, Metahistory: The Historical Imagination in Nine-

teenth-Century Europe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73), p. x (emphasis in original). Maurice Mandelbaum, “The Prepositions of Metahistory,” History

and Theory 19, Beiheft (1980):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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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的或是道德的,而非知識論的」。懷特的結論就是:「我們

可以隨心所欲自由想像『歷史』,就像可以隨心所欲地創造歷

史一樣」,這對舊式作風的歷史學家是一大震撼。

歷史敘述因此被視為「言辭上的虛構作品(verbal fic-

tions)」,神話和歷史之間沒有重大差別。人們一般用來區分

兩者的基本概念,諸如「真相(truth)」和「事實(reality)」本身

就有問題。在此,像是懷特一類的人大量運用巴特(Roland

Barthes)等文學理論家的作品,這些理論家挑戰「人能夠有意

義地區分歷史與虛構論述」的想法,並且堅信思想是語言的俘

虜。

就像懷特指出的,依循這些思路的人們通常被指控散佈

「一種衰敗的相對主義,此主義允許操弄證據,只要產出的解

釋在結構上是一致的」。舉例來說,批評者宣稱這種研究取徑

會允許納粹的歷史觀,其甚至否定猶太人大屠殺的事實,「並

要求予之某種最低的理論可信性」。這些批評者質疑,根據懷

特的理論,大屠殺發生與否,其實只是「觀點上的問題」,因

而一個人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各種方式書寫歷史」?

懷特並未全然否定這種說法。的確,他承認他最喜歡的「史

觀,通常與法西斯政權的意識型態相連結」。但其表示沒有理

由否認這項事實,在他看來,「防止感情用事相當重要,它會

White, Metahistory, p. xii (emphasis in original). Ibid., p. 433. Hayden White, Tropics of Discourse: Essays in Culture Criticism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78), p. 82. White, Metahistory, p. xi; White, Content of the Form, pp. 35, 37.

一個 Barthes的引言(“le fait n’a jamais qu’une existence linguistigue”)被用來做為之後一本書的警言 White, Content of the Form, p. 76; White, Metahistory, p. 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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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促使我們抹煞這種史觀,只因其與法西斯意識型態相關」。他

仍舊堅持「在理解歷史紀錄時,我們不可能從歷史紀錄本身,

找出分析其意涵的最佳方式 」。但此論點再次引發下列問

題:納粹對歷史的詮釋是否像其他的詮釋一樣具正當性。

懷特並未直接面對該問題,而是考量納粹迫害的犧牲者,

即猶太人,是否可基於其政治意圖,合理地捏造自己的歷史詮

釋。懷特的答案是他們可以。他表示,以色列的思想家採用一

種理論,認為大屠殺是海外猶太民族(Diaspora)之生活無法避免

的結果。據懷特所言,約旦河西岸(West Bank)針對以色列的「極

權主義的,更別說是法西斯主義等等」政策,可能以該理論為

基礎,但是該理論應仍被視為一種「針對海外猶太人社群的空

洞歷史的重要道德回應」。該理論不該被摒棄為「謊言

(untruth)」。的確,「該理論的真實,作為一種歷史詮釋,由該

理論在合理化當前許多以色列政策的有效性所組成,從宣揚政

策者的觀點來看,這些政策對於安全以及猶太人的生存來說至

關重要」。以懷特的觀點,這樣的歷史如何與號稱客觀的歷史

相較?也就是主張「棄絕為任何特定政治目標服務、宣稱以講

述過去之真相為最終目標」的歷史,該歷史主張其能提供一個

相對公正的觀點,因而導出「寬容與自制,而非敬畏或是報復

的精神」。政治化程度更高的研究取徑其實較受喜愛。懷特指

出,平衡的觀點,即將「復仇的渴望」擱置在旁的觀點,是一

種「總是源自於已建立之政治權力中心」的觀點,但其建議的

寬容度,「是一種只有主流團體的支持者,才能享有的寬容」。

試圖以客觀態度撰寫歷史,正因其會導致相互寬容(mutual tol-

erance),而以政治理由遭到排除。真相並非「以自身為探索的

White, Content of the Form, pp. 7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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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的終點」,政治有效性才是衡量效度的標準 。

懷特不是唯一持此論述觀點的學者,其他作者甚至更極

端。舉例而言,凱納(Hans Kellner)認為,「歷史客觀性」此信

念,不只是一種自我欺騙,與之相關的一系列規範,其實是壓

迫的工具。根據凱納的觀點,「『真相』和『事實』,正是當代

威權主義的主要武器 」。

這種想法的影響就是認可了高度政治化的歷史敘事。因為

如果這些敘事為真,如傅柯(Michael Foucault)所說:「我們只能

透過產製真實來運作權力」,那麼人們可以透過創造自己的「真

實」來試著取得權力,也就是說,藉由形塑議題來為某人的政

治目的服務 。而這必須是寫作歷史的目標,因為與之競爭的

論述:歷史之目標為何,亦即「說明過去的真相」的舊式觀點,

已徹底遭受質疑。就此觀點而論,歷史學家甚至不需試著誠實

以對。因此一位支持者稱讚「懷特的史觀」允許「『具想像力

與詮釋力的扭曲』,樂觀看來,此扭曲超越傳統上以烏托邦式

解讀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方法 」。該論述繼續提到,歷史

研究的重點因而不再是「釐清真相」,而是「扭曲事實 」。

基於這些觀點與傳統上歷史學應該如何運作的觀念相距

Ibid., pp. 80-81; 另請參見 p.73. Hans Kellner, “Narrativity in History: Post-Structuralism and

Since, ” History and Theory 26, Beiheft 26 (December 1987): 6. Michael Foucault, Power/Knowledge (New York: Pantheon, 1980),

p. 93. Keith Jenkins, On “What is History?” : From Carr and Elton to

Rorty and White (London: Routledge, 1995), p. 42 (emphasis in original). Stephen Bann, quoted in Hans Kellner, Language and Historical

Representation: Getting the Story Cooked (Madison: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89), p. 3. 引自 J. L. Gorman在 History and Theory 30 (1991): 359 (emphasis in original)中對 Kellner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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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甚遠,我們不太期待這些觀點會被全盤接受。結果是這些觀點

在最原始的形態下,對歷史學家的實際研究影響甚微。舉例而

言,懷特的支持者略帶懊惱地指出,懷特的作品對歷史研究「沒

有顯著的影響」。「懷特的作品被錯誤地解讀、極少在歷史學家

研讀的期刊中被檢視、很少被引用、也幾乎沒有被討論,也一

再地被誤解,且誤解的程度相當大」,此即探討懷特觀點之影

響的研究者得出的結論 。那些作者對於為何會如此,自有一

套想法,但或許最基本的原因在於懷特的理論,以及認為歷史

學家只是從事「一種具有想像性質的行動」的觀點,並未確實

反映歷史學家對於自身工作的理解。一個詮釋可以花費數年,

甚至是數十年的認真研究,才能有出色的成果。整個理解證據

的智識過程對身在其中者來說,似乎在塑造最終成果上扮演主

要角色。實踐歷史學家很少接受最後將詮釋簡化為簡單的「想

像行動」。

所以絕大多數的歷史學家不容易接受這些論述,但是這種

學術活動並非毫無成果。儘管形式內容略有改變,但與之相關

的許多概念被廣泛地接受。在某種程度上,藉由政治議題來型

塑歷史研究是正當的,此觀點受到相當的推崇 。另一方面,

Nancy Partner, “Hayden White (and the Content and the Form and

Everyone Else) at the AHA,” History and Theory 36 (1997): 104, and Richard Vann, “The Reception of Hayden White,” History and Theory 37 (1998).

舉例來說,請參見 Joyce Appleby, Lynn Hunt, and Margaret Jacob, Telling the Truth about History (New York: Norton, 1994), p. 4: 「我們尋求過去的視野以及當下的智識立場,這些會宣揚更為進步的民主社會」

並請參見 Thomas L. Haskell, Objectivity Is Not Neutrality: Explanatory Schemes in History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8), p. 150, 還有 Peter Novick, That Noble Dream: The “Objectivity Question” and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Profess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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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舊式歷史客觀性概念不再受到推崇。認為歷史研究可以客觀的

說法,不過是一種假象,而我們經常將之視為理所當然;有時

歷史學家導出的推論甚至很少試著達成客觀性,而真正重要的

是突顯研究者本身的偏好。

為什麼這樣的想法甚至對主流歷史學家亦有吸引力?首

先,普遍的學術氛圍在二十世紀末快速改變。尤其在一九七○

年代和一九八○年代,人文學科開始傾向挑戰真相的概念,並

且以較激烈的方式從事此挑戰。根據一位重要的理論家布希亞

(Baudrillard)所言,「理論的祕密在於,真相根本不存在 」。另

一位更為著名的理論家傅柯(Foucalt)甚至主張,「事實並不存

在」,「存在的只有語言 」。持有這種看法的並不只限於許多

知名的法國作家。

在美國亦是如此,那裡有某種趨勢,如下列例子所示,在

哲學家羅逖(Richard Rorty)的作品中,他貶低諸如「理性」與「客

觀性」等概念,以模糊知識與意見的區別,並堅持「除了我們

的信念與語言以外,別無他法」。對羅逖來說,「真相」和「知

識」一類的詞彙,只不過是「一種社會實踐」,只是對「我們

深信不疑之信條」的「讚美」,「在某個時間點,此信條不需要

進一步辯證 」。只要知識和意見有所區別,那麼對於羅逖來

sity Press, 1988), p. 598.書中所引用的案例

Jean Baudrillard, interview with Sylvere Lotringer, “Forgetting Baudrillard,” Social Text, no. 15 (Fall 1986): 142.

這個常被引用的格言最初出現於 “Débar sur le roman,” 發表於 Tel Quel 117 (Spring 1964): 45, 重印於Michael Foucault, Dits et Ecrits, 1954-1988, vol. 1 (Paris: Gallimard, 1994), p. 380.

Richard Rorty, Philosophy and the Mirror of Natur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9), pp. 10, 11, 178, 385; Richard Rorty, Objectivism, Relativism, and Truth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p.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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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說,就只有普遍共享的概念,以及「相較起來難以達成共識」

之概念的差別 。因此從其觀點看來,「對客觀性的渴望」只

是「對盡可能達成互為主體之共識的渴望 」。欲達成更遠大

的目標,即「以正確的表達方式闡明『理性』與『客觀性』」,

但這只是一種「欲使當前的普通論述永垂不朽的自欺式努力

」。的確,據羅逖所言,啟蒙時代理性主義的古老詞彙,已

經成為「民主社會追求進步的阻礙」:其為「過時的」,且應以

更符合當前政治價值觀的新敘述方式取而代之 。這些觀點十

分具有影響力。它們尤其為反客觀主義的新史觀,提供一個表

象使其在哲學領域受到尊敬(philosophical respectability)。

但是羅逖論述的整體方針有幾處相當古怪。舉例來說,真

有人覺得,過去認為地球是平的此一觀點之「真確」,不亞於

我們今日所持的相反看法?但人們似乎傾向屈服於羅逖的名

望,以及屈服於其觀點已經達成某種共識的說法。有人問道:

誰還真的相信諸如「事實」與「真相」的概念?據某些人的說

法,如羅逖,已漸漸難以發現「形而上學之道統(Metaphysical

prigs)」。

Rorty, Objectivism, Relativism, and Truth, p. 23. Ibid. Rorty, Philosophy and the Mirror of Nature, p. 11. Richard Rorty, “The Contingency of Community,” London Review

of Books, July 24, 1986, p. 10. 尤其參見 Jenkins, On “What Is History?”: From Carr mad Elton

to Rorty and White. 另注意 john Searle對於 Rorty在 “The Storm over the University,”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December 6, 1990, p. 40.書中對人類之影響的討論。

Richard Rorty, “Deconstruction and Circumvention,” in his Phi-losophical Papers, vol. 2, Essays on Heidegger and Other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 p. 86. 這篇文章原本刊登在 Critic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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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但是羅逖的觀點並不代表共識之類的東西。許多哲學家,

包括一些相當知名的哲學家,對於這些議題,都偏向以常識的

立場來看待 。比如美國當代最著名的哲學家希爾(John

Searle),他甚至魯莽地宣稱,「有一個真實而獨立於我們思想

與言談以外之世界」,以及「我們的真實陳述根據事物在真實

世界的情況而為真」等概念,是「任何健全的哲學中不可或缺

的前提 」。

當然,這些問題對哲學家來說不是新議題。知識之本質自

古以來就是他們最重要的議題。經過幾個世紀的哲學辯論,已

經釐清某些關鍵重點。其一是我們不能反駁抱持懷疑的說法。

舉例來說,我們不能排除以下可能:「世界是在五分鐘前突然

出現,它就如同之前一樣,但是身在其中的人們,所「憶及」

的是完全虛幻的過去」 。因此知識不可能是絕對的。我們甚

Inquiry (September 1984).

舉例來說W. V. Quine明確駁斥那些 Rorty歸因於他的觀點(關於「事實這回事」不含有任何話語意涵因素的主張),Quine表示語句的意涵「就是事實」。Donald Davidson指出:「我們可以接受客觀真相的狀態是意涵的關鍵,而且我們可以堅持知識是一個主觀的世界,獨

立於我們的思想與語言之外。」W. V. Quine “Let Me Accentuate the Positive,” and Donald Davidson, “A Coherence Theory of Truth and Knowledge,” in Reading Rorty: Critical Response to Philosophy and the Mirror of Nature (and Beyond), ed. Alan Malachowski (Oxford: Blackwell, 1990), pp. 117, 120-21.

John Searle,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ality (New York: Free Press, 1995), p. xiii. 直持這些假設的論述在本書的七至九章。

Bertrand Russell, The Analysis of Mind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1921), p. 160. 此類論述常見於知識論中,舉例來說,迪卡兒提出「一個非常有力量並且非常狡猾的騙子」的幽靈,「它會經常故意欺

騙我」。René Descartes, The Philosophical Writings of Descartes, trans. John Cottingham, Robert Stoothoff, and Dugald Murdoch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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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至無法證明外在世界確實存在。但是上述觀點有些瑣碎。其僅

僅代表我們在知識本質上所做的所有努力,是建立在一個假設

之上,也就是我們並未被系統性地誤導:我們以對於事實之基

本看法的假設做為出發點,並認為這些看法是正確的,也就是

假設外在世界的存在,可透過理性思考與智慧的相互幫助而察

覺。如休姆所言,「欲問形體(body)是否存在並無意義,這是我

們必須在所有的推理思考中,視為理所當然的論點 」。如此

質疑並未遭到駁斥,這樣的基本知識論問題已被認同。但是基

礎假設,也就是關於真實的存在以及知識的可能性,早已設定

好,接下來我將以此為基礎繼續討論。

因為這些基本的結論適用於一般知識,所以它們特別適用

於歷史知識。但是這個問題是否就此完結,或是還有特殊的歷

史知識問題需要加以探討?歷史知識之所以特殊,是否因其本

質上與其他知識形式不同?尤其,歷史知識是否完全與科學知

識不同?如果不是,或許科學哲學能給我們一些我們正在尋找

的指引。

參、科學哲學在歷史哲學的應用

科學分析與歷史分析有何不同?難道不同之處在於科學

研究自然世界,而歷史研究人類的世界嗎 ?當然並非如此。

很多科學都以人類作為研究對象,例如實驗心理學。難道二者

David Hume, A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 ed. L. A. Selby-Bugge,

2d ed. (Oxford: Clarendon, 1978), p. 187. 舉例來說 Anthony O’Hear in his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Oxford: Clarendon, 1989), p. 6.所作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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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有異是因為在科學中,「經由觀察與實驗」而發現真相,「這些

觀察與實驗由我們實際感受到的事物為實例,但是過去已經消

逝,而且我們無法如驗證科學假設一般,驗證對過去的看法

。同樣的,答案是不。科學常處理過去現象的殘跡,天體物

理學就是如此,如同生物學、地質學、以及其他學科的演進。

生物學家研究化石紀錄,而歷史學家埋首文獻紀錄。從知識論

的角度來說,這兩種證據在本質上難道有什麼不同嗎?

人們常認為真正的差別在於研究主題的普遍程度。一般認

為歷史學家關注特別的事件,而科學家重視普遍的現象,科學

家的目標是「制訂出普遍法則的系統」,而歷史學家「主要關

注個別事件的確實發展 」。但是根據大多數科學家在期刊上

發表的文章種類來判斷,他們關注十分特定的議題,也就是說

他們有更廣泛的研究興趣的脈絡。但是同樣的觀點也適用於歷

史學家,他們研究的主題也許相對狹隘,但是含有許多基礎概

念性議題。

有時候會出現此種論述:歷史分析必然具有選擇性,因此

它也是主觀的與不科學的 。但就像一位哲學家指出的:「認

為歷史具有選擇性而科學缺少之,這是完全錯誤的。事實上,

科學在選擇事實或是其有興趣的事實與觀點時,比歷史來的嚴

謹而明確 」。

Collingwood, Idea of History, p. 5. W. H. Walsh,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London:

Hutchinson’s, 1951), pp. 24, 38.另請參見 Maurice Mandelbaum, The Problem of Historical Knowledge: An Answer to Relativism (New York: Liveright, 1938), p. 3.

這個令人熟悉的論點可追溯到迪卡兒,參見 Collingwood, Idea of History所引用的段落。

Atkinson, Knowledge and Explanation in History, p.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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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專業的共識有時候會成為重要指標。人們說科學家對於他

們的研究主題已經「發展出一種標準化的思考方式」;因此科

學思考是「中立且客觀的」;研究者分享彼此的假設和原則,

而科學家可適當採用已完成之結論。有人認為這是如物理學等

等領域能成為「科學」的原因之一,並且也是為什麼自然科學

被認為能提供「客觀知識」的原因 。另一方面,歷史學家之

間對於許多重要議題的看法,經常產生嚴重的分歧;因此某些

論述主張歷史不能作為一種科學。

但是共識並不是衡量自然科學品質的標準,舉例來說,物

理學上最耀眼的進步,發生在沒有共識且激烈爭辯基礎論述的

時候,現今的演化生物學同樣有這種狀況。對於歷史學家而

言,若他們真接受對於所有議題的權威性解釋,則共識未必是

科學地位(scientific status)的象徵,亦不代表更高階的客觀性。

共識的程度高低不過是表面指標。實際上獲得科學地位有賴於

論述的本質與素質:是否能以有邏輯的、令人信服的方式提出

觀點,以及這些觀點是否以手邊擁有的經驗性證據為基礎。

一門學科之科學地位因此帶出了其使用之方法的本質問

題。歷史與科學對此問題之關注,比一般人想像中的更為相

似,科林伍德提出十分有用的觀點:

培根(Francis Bacon)既是一位律師,也是一位哲學家,

在他的名言中提到,自然科學家必須「將自然視為問

題之所在」。在他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他否定了科學

家對於自然的態度應該是一種敬畏的關注,日夜等候

她(譯者按:自然)的吩咐,並以她所選定的恩賜為基礎

Walsh,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pp. 96-97,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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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去構築他的理論。因此培根立刻確立兩件事情:第

一,科學家必須積極進取,自己決定他想知道些什

麼,並以提出問題的方式在自己心中將其成形;第

二,他必須找到令人信服的方式去解答這些問題,設

計一種折磨,讓她不能繼續保持沈默(譯者按:指設計一

種方法使研究者瞭解存在於大自然中的真理)。在此,培根

利用一句簡短的格言,道出了實驗科學的真理。

在此,科林伍德真正想法是指上述觀點不只適用於科學。

他說培根也觸及「歷史研究方法的真理」。而且科林伍德在《歷

史的理念》(The Idea of History)以及他早期作品中都強調,歷

史分析應該像科學一樣是問題導向的。他指出「你不能在開始

思考之前就蒐集證據」,而且因為思考代表「提出問題」,「除

非事物與某些特定問題相關」,否則都不能作為證據 。

這個絕對是重要的基本觀點。從事歷史研究時,如果你以

正確的方式進行研究,你就不只是研究一個主題,而是試著找

出一個問題或是一組問題的答案。如何構成這些問題是很重要

的。問題的設立必須遵循一種方法,使得答案能表現證據所揭

示的事情。回答根本就無關緊要的瑣碎問題,並沒有太大意

義,這意味著在做歷史學家所輕蔑的「古文物研究」工作。如

果研究目標是從真正重要的議題中獲得一些見解,例如何者導

致戰爭或是穩定的國際體系,則歷史學家準備回答的特定問題

應該更為重要,就某種意義來說,解答這些問題的方式應該能

夠釐清某些基本議題。當然,這不表示歷史學家應該試著直接

Collingwood, Idea of History, p. 269. Ibid., p. 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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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從非常廣泛的議題來著手,這麼做就像大海撈針一般。要研究

這樣的議題,學者需要試著將議題拉至可研究的範圍內,並將

問題具體化:不僅僅是「何者引發戰爭?」而是「何者引發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或是「一九一四年的七月危機中,事件為

何會如此發展」?問題範圍越小,就越能加以研究。但是縮小

問題定義的同時,不要忽略基本概念議題是很重要的。歷史學

家的研究成果需要發展出較廣泛的重要性。但是這個觀點不只

適用於歷史研究,而是所有科學研究。

所以從表面上看來,歷史與科學的分際非常小,而且的

確,認為兩個領域極為不同的看法,就何為科學而言,該看法

植基於較陳舊且理想化的觀點。根據這種傳統觀念,科學奠基

於觀察事實。事實具有某種基本性質,這些性質一旦被發現便

無須再爭論,而且它們是建構理論的地基。科學家也許不同意

理論的內容,但是經由實驗發現的事實,就像「終審法院」一

般:「觀察」可以決定議題,而且可以決定該事實具有智識說

服力。換句話說,有一種研究方法,其實際上是一種規則系統,

連結了經驗性觀察與推論而得之結論。這表示此研究方法產生

的理論並不是主觀判定的:它揭露自然世界的真實面貌 。

基本上這個觀點在一九六○年代被整個拋棄了。此論述所

說的科學發展的邏輯比人們所認為的來得鬆散,而規則系統這

個概念也不接近科學實際運作的方式。第一,有關「事實正如

其看起來的樣子」這個基本觀念,獨立於理論之外,被認為是

有問題的:「觀察」只有在一組理論假設的脈絡中才有意義,

Thomas Kuhn, The Trouble with the Historical Philosophy of Sci-

ence, (CAMBRIDGE, Mass.: Harvard History of Science Department, 1991), pp. 4-5; Stephen Toulmin, “From Form to Function: Philosophy and History of Science in the 1950s and Now,” Daedalus 106, no. 3 (S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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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事實和理論的分野並非像舊式實證主義傳統所假設的那

樣明確 。理論本身不可能藉由一種機械式的方法成形,也就

是不可能像到海邊撿石頭一樣地收集事實,然後形成理論。事

實不會「解釋自己本身 」。這正是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

的觀點,他說,「能歸納導出基本物理概念的方法並不存在」;

「那些相信理論是從經驗歸納而來的理論家是錯誤的 」。

但是如果理論不是觀察的簡單成果,那麼有什麼能讓特定

的理論具有智識說服力?證據的驗證不如它看起來的具決定

性。既然觀察不只是「自我解釋」,亦必須被詮釋,那麼我們

不可避免地要考量理論假設。因此這裡產生了一些循環的問

題。結果是我們不能輕易拋棄理論,因為證據的出現而與之相

矛盾。這種證據經常可以被特別論證(ad hoc argument)所剔除,

甚至當其不能以此種方式處理時,可調整理論以適應理論原型

(Summer 1977): esp. 147, 150-51.

這是漢森作品的基本主題,參見 Hanson, Observation and Ex-planation, pp. 1-15, esp. 4-5; N. R.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An Inquiry into the Conceptual Foundations of Scien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8), chaps. 1 and 2; and N. R. 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An Introduction to Scientific Inquiry (San Francisco: Freeman, Cooper, 1969), part 2 and 3. 這種看事情的方法是嶄新的。但是此見解的核心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就被 Pierre Duhem提出,尤其可參見 Pierre Duhem, La Théorie physique, son objet, sa structure (Paris: Chevalier et Rivière, 1906) 英文版為 The Aim and Structure of Physical Theory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954); note especially part II, chaps 4 and 6.

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pp. 220, 237.另請參見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p. 183-84.的引言

Albert Einstein, “Physics and Reality,” in Albert Einstein, Ideas and Opinions (New York: Crown, 1954), pp. 301, 307.這篇文章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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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無法解釋之觀察 。所以對於辯證(justification)的方法,也就

是將「事實」做為最後仲裁者的方法,比一般人所認為的更沒

說服力。但是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麼到底是什麼決定了理論

選擇(theory choice)?這些表示理論選擇根本就是一個主觀的

過程嗎?

對於在一九五○年代與一九六○年代早期關心這些議題

的哲學家,像是漢森(N. R. Hanson)、圖明(Stephen Toulmin)、與

孔恩(Thomas Kuhn)這些人來說,科學史似乎能指出一個發現答

案的方向。舊式的形式主義傳統是十分反歷史(ahistorical)的。

此傳統強調「辯證的脈絡」。其假設就是方法論最後的形式,

一定與對理論的理性辯證相關;其關注於使用規範性方法來建

立理論的效度。關於研究發現此問題,也就是理論憑藉真正的

歷史過程而成形,被貶低為「只是心理學」的東西 。舉例來

說,波普(Karl Popper)雖然寫了一本書叫做《科學發現的邏輯》

(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但是他對於能夠推導出新理

論的歷史過程並不感興趣 。漢森則取笑那種研究取徑,他說

波普與該學派的其他學者感興趣的不是「發現的邏輯」,而是

「完成研究報告的邏輯 」。但是對於新理論且更具歷史性研

尤其參見 Imre Lakatos, “Falsification and the Methodology of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mes,” in Criticism and the Growth of Knowl-edge ed. Imre Lakatos and Alan Musgrav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0), pp. 100-101.

Imre Lakatos, quoted in Stephen 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vol. 1(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2), p. 482n.

Karl Popper, “Normal Science and Its Dangers,” in Lakatos and Musgrae, Criticism and the Growth of Knowledge, pp. 57-58. 在他自己在該書的文章中,孔恩引用(並批判)這段文字, ibid., p. 235.

N. R. Hanson, What I Do Not Believe and Other Essays (Dordrecht: Reidel, 1972), pp. 28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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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究取徑的假設來說,這種分際過於尖銳,以致於「發現的邏輯」

只是「驗證的邏輯」的一小部分。

但是如果理論是歷史過程的產物,是一個能夠多方向發展

的過程,那麼這對於其知識地位暗示了什麼呢?這似乎是承認

「理論選擇並不全然以理性和客觀的方式決定」,也就是承認

理論選擇「依賴主客觀因素的混合」,會使得理論氾濫 。科

學主張的真相在承認理論沒有純理性基礎的狀況下,如何能存

續並使其變得具說服力?難道不會因此「大開通往主觀論之

門」嗎 ?

孔恩是最知名的新研究取徑大師,在他極為成功的《科學

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一書中,他

提出一種極為基進的新思維。孔恩的分析聚焦在他所稱的「典

範」(paradigms),也就是科學思想在某個科學史階段中的基礎

框架 。在他的觀點中,科學透過兩種不同的方式而發展:「常

態科學」(normal science),源自某特定典範之脈絡的研究;以

及「革命科學」(revolutionary science),一個引領新典範取代舊

典範的過程。他的基本主張是,由於理性的原因,新典範不會

Thomas Kuhn, The Essential Tension: Selected Studies in Scientific

Tradition and Chang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7), p. 325. 有位學者引用這個段落做為他評論的證據,他說對於孔恩來說「所有

科學理論選擇都是主觀的!」Larry Laudan, Beyond Positivism and Relativism: Theory, Method, and Evidence (Boulder, Colo.: Westview, 1996), p. 249.

R. W. Newell, Objectivity, Empiricism and Truth (London: Routledge, 1986), pp. 2-3, 115n. 1. 另請參見 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1:19.

孔恩是第一個將這個詞這樣使用的學者,舉例來說,可參見 Stephen Toulmin, Foresight and Understanding: An Enquiry into Aims of Science (New York: Harper, 1961), p.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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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產生,而舊典範沒有被推翻;他寫道「典範選擇的問題無法用

邏輯和實驗來徹底解決 」。相反的,他認為發展「常態科學」

時,異例(anomalies)會不斷產生,常態科學無法處理這些異例,

正因常態科學將目前的典範視為理所當然,因此不能質疑該典

範。因此,該情況最後形成的知識論危機只能由革命來解決:

新典範的崛起以及許多科學家「轉而相信」該典範。

孔恩認為,這整個過程不能用理性的角度來理解。他主張

危機的終止不是因為長期的「研究與詮釋」,而是「相對來說

突然且未經建構的事件」,是一種「完形轉換」(gestalt switch),

也就是說所有事情都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他說「然後科學家

常會談論『那些失寵的衡量標準』,或是談論那些『解決』先

前模糊難解議題的『靈感』,這些使得科學家用新的方式看待

問題的構成要素,以及發現問題的解答。在其他的場合裡,相

關的解釋沉寂,沒有任何關於『詮釋』的普遍觀念能契合一閃

即逝的直覺,新的典範因而誕生 。」他寫道,新的觀點「基

於信任」而被接受 ;舊式觀點不見得完全是有誤的,其擁護

者亦無法被實質理性的論證過程說服,進而放棄他們的觀點。

的確,在這樣的討論中,一般而言兩方會講述對方的過去,參

與爭論的科學家發現,要「完整地瞭解對方的觀點」是很困難

的 。孔恩稱此問題為「不可衡量性」(incommensurability)。

新觀點漸漸佔了優勢,絕大部分是由於「主觀的與美學的」原

Thomas Kuhn,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2d ed. (Chi-

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0), p. 94. 第一版出版於一九六二年。

Ibid., pp. 122-23. Ibid., p. 158. Ibid., p. 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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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因(雖然不只這個原因)。反抗新觀點在智識上是合理的,沒

有理由認為它是「不合邏輯或是非科學的 」行為。舊觀點消

失是因為舊典範的支持者逐漸流失,此說法的假設是,在智識

層面,舊典範不是真正的被擊垮。

孔恩的論述當然是過於誇張了,試想,他所謂新觀點如何

在科學中「相對而言突然間」(relatively sudden)經由「完形轉

換」而出現的論述 ,漢森已於其《發現的模式》(Patterns of

Discovery)一書中,將完形心理學(Gestalt psychology)的基本概

念引入科學哲學,而孔恩採用了漢森的研究做為他討論議題的

出發點。但是漢森花了很大功夫來論證,重要的新理論並非「相

對而言突然間」出現 。在漢森更為謹慎的觀點中,理性是最

基本的因素:他針對導致克卜勒原理(Kepler’s law, Johannes Kepler)出現的長時間且艱辛的智識過程進行詳細分析,並藉之

說明了研究事物之重要新方法的出現,是冗長且困難的過程,

並且有其自身的邏輯 。

但是孔恩的論述使用更極端的語言來鋪陳,因此激發了一

些不受拘束的反駁。舉例來說拉卡托斯(Imre Lakatos)認為「在

孔恩的觀點中,科學革命是非理性的,是一種群眾心理(mob

Ibid., p. 156. Ibid., pp. 152, 159. Ibid., p. 122.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p. 8-19, 90; 注意 pp. 180-81有關

認知心理學的文獻。關於漢森請見 Kuhn,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p. 113.

關於克普勒,參見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p. 72-85. 注意他的評論「伽利略努力了三〸四年,才開始對重力加速度的假設有信

心」(p. 72)還有他的評論「一個假設最初的提議」不是「向科學家或傳記作者說的那樣,經常被直覺、靈感、預感或是不可估計的事物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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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psychology)。」孔恩明確地拒絕了這樣的指控,尤其在他

之後的著作中,他盡可能避免「科學發展不能以理性方式來理

解」的觀點。孔恩認為這是「荒謬」的觀點,一個「解構

(deconstruction)變得狂熱的例子」,而且他感到困擾,因為「自

稱為孔恩主義者的人經常宣揚這個觀點 」。

孔恩不是非理性主義者。在他對科學發展的觀點裡,理性

因素隱約佔了許多部分。但是這些因素本身不具決定力。的

確,它們不能有決定性的力量。這個觀念使得孔恩被歸類到相

對主義者的陣營。但真正的問題是,他實際上對該陣營抱持觀

望態度。此外,科學發展的過程就是這樣:有點不明確,而且

不全由純粹的理性因素所決定。另外,科學的確很特別,用圖

明的話來說,它是一個「支配我們的真正智識權威 」。這種

影響」(p .71).

Lakatos, “Falsification and Methodology of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mes,” p. 178 (emphasis in original).

Thomas Kuhn, “Reflections on My Critics,” in Lakatos and Mus-grae, Criticism and the Growth of Knowledge, pp. 259-64; Kuhn, Essential Tension, pp. 320-21; and Kuhn, Trouble with the Historical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3, 8-9. 建構主義的觀點有時的確被推至極端,比如 Robert Koch在一八八二年發現肺結核病菌之前,Bruno Latour一直否定該病菌的存在,這個例子在 Alan Sokal and Jean Bricmont, Fashionable Nonsense: Postmodern Intellectuals’ Abuse of Science (New York: St. Martin’s, 1998), pp. 96-97.有討論。另一個例子參見 Richard Dawkins, “The Moon us not a Calabash,” Times Higher Education Supplement, September 30, 1994, p. 17.Dawkins曾經問一個社會科學家關於一個假想的部落的問題,該部落相信「月亮是一個老葫蘆,只是剛好被拋到

樹頂去」。他真的相信這個部落的觀點「可以和我們的科學觀點-月亮

是距離地球 25萬哩遠的一個大型衛星,相提並論嗎」?社會科學家答道:根據 Dawkins所言,「這個部落對於月亮的觀點就跟我們對月亮的觀點一樣真實。」

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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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過程如何引領我們到這樣的結果?由於科學實際運作的方

式,它怎麼產生其作成的結論,也就是「關於真相本質的實際

或是可能的結論」?孔恩把此看做一個「重要問題」,而且他

承認我們「對於無能回答此問題,是我們在瞭解科學知識之本

質時的一大遺憾 」。

這個問題不只對於孔恩很重要,對其他新研究取徑的先驅

者,如圖明和漢森來說也很重要。他們也在尋找一個「媒介管

道」(via media),一個相對主義和絕對主義之間的「中間路線

」。他們也用歷史術語觀察科學的發展。就像孔恩一樣,他

們為科學「真相」這樣的觀念感到不安,而較喜歡談論過程的

合理性。理論選擇是一個社會現象,個別科學家基於許多不同

的標準作出決定,他們可以給予這些標準不同的比重 。如同

孔恩說的,那些像是「準確度、簡明性、以及多樣性」等等標

準 可能是「主觀與審美」的性質 。但是這不代表該決定是

Kuhn, Trouble with the Historical Philosophy of Science, p. 8. 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1:88; Hanson, Observation and

Explanation, pp. 1, 13. 例如參見 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1:135 and 139(有關他

的進化論觀點), 168-70 and 225-26 (關於他對於「真實」的觀點), and 229 (關於一般標準)。關於孔恩對於「真實」的觀點,參見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pp. 170-71 and 206, 還有他的 “Reflections on My Critics,” pp. 264-65.

Kuhn,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p. 199. Ibid., pp. 155-56. 科學家對於審美的考量其實相當重視,一個諾

貝爾獎得主的科學家說了個關於一九五七年某個會議的故事,當物理

學家Murray Gell-Mann正在講述一個他與 Richard Feynman所共同得出關於弱勢連結(weak interaction)的新理論時,有三個先前曾有紀錄的實驗與他的理論相衝突,但是「Gell-Mann 大膽地假設那三個實驗一定是錯誤的,因為他的理論太完美,不可能出錯」。之後的實驗證實

Gell-Mann 是對的。之後科學家們引述另一個知名的物理學家(Dir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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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非理性的。正好相反:事實是科學社群作出這些選擇,亦即事

實是:選擇的根基是社群成員所作出的成熟判斷,這是我們能

保證過程之合理性的最好方式 。如孔恩指出,甚至拉卡托斯

都強調「決定並非由邏輯規則所操控,而是由受過訓練的科學

家的成熟鑑別力所操控 」之重要性。

這對歷史學家來說代表什麼?第一,這給我們一個合理的

標準去評估歷史研究的科學地位與合理性:科學就是它實際呈

現的模樣,而不是科學應該變成何種模樣。而且沒有理由假設

歷史研究不能符合更加謹慎的標準。歷史學家作出判斷,但科

學家也是,如果這個過程在科學中是理性的,那麼在歷史學中

亦應如此 。認為客觀性不可能達成、認為無法避免詮釋事件

這項事實,代表著歷史研究不可能免於「主觀污染」、甚至認

為也許試著追求客觀不過是徒勞無功──這些令人沮喪的假

設,在歷史學中,都像在科學中一樣不再有正當理由了。

但是除此之外,科學和歷史學在知識上並無分別這個基本

重點,意味著科學哲學家發展的真知灼見,比如關於真相、知

識、理解和解釋的觀點,可被直接運用在相應的歷史學概念

上。這樣的轉變行動如果不是產生一個現成的歷史哲學,至少

的話,說「擁有一個優美的公式要比將公式硬與理論結合要好的多。」

Jerome Friedman, “Creativity in Science,” in Jerome Friedman et al., The Humanities and the Sciences, ACLS Occasional Paper No. 47 (New York: Ameri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ies, 1999), pp. 12-13 (emphasis added). 亦參見 Toulmin, Foresight and Understanding, p. 81.

Kuhn, “Reflections on My Critics,” p. 237-38, 262-64, 以及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1:227, 229, 242-43, and esp. 482

Kuhn, “Reflections on My Critics,” p.233. 另注意 Toulmin 對Lakatos的討論,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1:482. 有關 Toulmin對「權威式與有經驗之個體的評斷」的論述,參見 ibid., p. 243.

參見 Toulmin, Human Understanding, 1: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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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對於本章所關心的這些問題來說,也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思考框

架。

最重要的,問題在於歷史學家的根本目標為何。其目標是

取得真相?這通常(至少以前是如此)被認為是歷史學家的目

標,但是大家也都同意此目標根本不可能達成。知名的荷蘭歷

史學家蓋爾(Pieter Geyl),一九五四年於耶魯演講時提到這個眾

所周知的觀點。蓋爾說「歷史」這個女神「可能擁有真相,完

整的真相,而且除了真相之外沒有其他的事物」,但是對於歷

史學家,她只會「給予輕輕一瞥,她絕對不會惠贈她所有的珍

藏。我們最多希望她提供部分關於過去的真相、一個大概的真

相而已」。根據蓋爾的觀點,其原因在於若歷史學家要讓過去

變得清晰、要瞭解未經修飾的事實,就要「選擇、採用、並詮

釋他手邊的資料。在此過程中歷史學家一定會將主觀的元素放

進來,也就是說,他會修改或是偏離了純粹不變的真相 。

像孔恩和圖明這樣的哲學家對於「純粹不變的真相」這種

概念感到不安,而他們的不安情有可原 。「真相」這種概念

在實際上不僅極有問題而且非常不必要。談論一些關於自然或

某段歷史的「真相」到底代表什麼?這個詞似乎暗示研究對象

有一種定義明確的本質,仔細地收藏在某處,但是從沒真正被

人徹頭徹尾地研究過,蓋爾比喻它是個寶藏,可以隱隱約約地

看見它,但是從來不能真正取得它。但是這種比喻所呈現的觀

點並不合理,而且此概念對於任何實際目的來說根本不必要。

事實就是事實,過去就是過去,被研究的事物就是可以被研

Pieter Geyl, Use and Abuse of History (New Haven: Yale Univer-

sity Press, 1955; reprint, Archon Books, 1970), pp. 62-64 (emphasis in original).

參見註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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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究。舉例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因本身就是一個可研究的

問題,我們不需要說研究目標是找出第一次世界大戰緣起的真

相。

所以,研究目標是找出研究對象之真相這個想法,我們可

以很安心的揚棄了。但是如果放棄這個概念,那麼也必須放棄

「對於理解的努力已經敗壞不堪,因為它扭曲了『絕對而根本

的真相』」這個概念。因此對事物的理解本身變成最重要的目

標,變成其衍生之研究的終點,而不是一種工具,用來理解神

秘而最終無法達成的關於「真相」的目標。在此情況下,使過

去變得清晰這件事不能以蓋爾式的觀點做為曲解事實的來

源,反之,它應該被視為歷史研究工作的核心。這才是歷史學

家應該努力達成的,而不是努力揭發「真相」。

但到底什麼是「瞭解(understanding)」呢?漢森的研究提供

一個重要的概念參考,他認為瞭解的本質是認識事物如何相互

結合,如他的著作中所陳述,科學家從觀察(observation)開始著

手研究,而且「他們(譯者按:指觀察)設定了問題 」,其目標

在於解釋資料:物理學家的「目標是找出一個概念模式,在此

模式中他的資料與較廣為人知的資料明顯地結合在一起 」,

而這就是理論產生的方式:

物理理論在資料明確的情形下提供一個模式⋯⋯一

個理論不是從已觀察到的現象(phenomena)中拼湊出

來的,而是用來讓人們觀察現象,將其歸類,並且建

立起與其他現象的聯繫。理論使現象系統化。這些理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 72. 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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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論的創建是「反向」且「反溯」(retroductively)。理論

是許多試圖找出假設之結論的集合,從所觀察之事物

的現象,物理學家用自己的方式推論出一個重要的觀

點,在這些論點中上述的事物可解釋為理所當然 。

因此,理論是一個演繹的系統,一個「保證從原因到影響

都能給予解釋的結論 」。的確,人們需要這種保證來宣稱因

果關係確實存在:是「這個邏輯上的保證使得理論能作出因果

推論,其能解釋真的因果次序和巧合之間的差別 」。要使得

兩個現象彼此產生因果關係,兩者間需要一個必要的連結,此

必要因素只能由理論來提供。正因為理論是一個演繹系統,因

此只有理論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因果之間一定會有聯繫:「有時

與『被理解為因與果的兩個事件』相關的必要之物,其實是在

理論中的假設與結論之間得到的,該理論保證一個事件與另一

個事件有推論的關係@」。 這與漢普爾所說的有何不同?對於漢普爾來說,解釋也代

表演繹,但是他根本就遺棄了這個觀點。對於漢森來說,漢普

爾的研究取徑過於呆板、太形式主義,而且他堅持理論只是「預

測的工具」,那些達到漢普爾對於理論應該如何的基本標準的

理論,都不能提供真正的解釋。理論必須有更多的用處,人們

也應該要對於被解釋的事物有點概念,多虧了理論,他們瞭解

Ibid., p. 90. 「反溯(retroduction,也稱作逆推(abduction)」代表

「研究事實並設計一個理論去解釋他們」,這個術語在哲學家 Charles Sanders Peirce, quoted ibid., p. 85. 的段落中有解釋。

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p. 209. Ibid., pp. 292, 309 (引注)

@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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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了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A。舉例來說,如果你的目標是瞭解為什麼直角三角形的長邊之平方等於其餘兩邊平方的總和,那麼這

個工作並不容易,你要測量許多直角三角形、指出在這些案例

中斜邊的平方等於其餘兩邊的平方之和、宣布有一個經驗性

「法則」、然後用此「法則」來「解釋」你所感興趣的案例。

但是如果你讀過畢式定理、如果你瞭解論證、如果你知道結論

如何從相對可能的假設中產生,你就會瞭解為什麼事情是這個

模樣。我們進而能解釋受觀察的現象,你需要具備某種「理解

觀點」(sentiment of comprehension),否則便會迷失方向B。 其他幾個重要的觀點從漢森的分析中被拿掉了,這些觀點

包括理論在因果關係中的重要性、瞭解的本質、還有瞭解是否

不可能是「客觀」的。漢森試著找出瞭解、解釋、和因果關係

這些概念究竟代表什麼,而且在他的分析中,他想擺脫對於這

些議題明顯呆板的研究取徑。

他尤其想擺脫呆板的因果關係模式(或說因果連鎖關係),

他試圖不將因果關係視為真實世界中可以直接觀察的現象,而

一種只有在理論脈絡中才有意義的關係。他說道:「事件的起

因當然與其影響相連結,但這是因為我們的理論連結了兩者,

而不是因為這個世界是被無形的吸引力[i1](cosmic glue)結合在

一起 C」。就算是撞球的相互作用也不是能自我解釋的現象,

A Hanson, Observation and Explanation, pp. 41-49, esp. pp. 42-44 and

48-49. B Ibid., p. 44,另請參見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71.的評論「所

有歪斜的鏡子都能在太陽下展現出一種光譜,不能解釋一個歪斜的鏡

子可以這麼做的原因。」畢式定理的例子則是我舉出的。 C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chap. 3 (引言為 p.64); N.R. Hanson,

“Causal Chains,” Mind 64 (1955): 289-311; 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pp. 3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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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如同莫佩爾蒂(Pierre-Louis Moreau de Maupertuis)在一七三二年

所說的:「當人們看到一個人與他人以動作互相溝通時並不感

到訝異,他們已經習慣此現象,使得他們無法瞭解該現象是多

麼令人讚嘆 D」。人們需要瞭解一些關於自然的理論(如漢森說的,「儘管多麼原始」),才能以因果關係的術語詮釋那些現象

E。 因此,理論存在於人們的腦海裡,漢森寫道「因果關係辯

論的所在之處不在自然世界中」。我們不能藉由在本質上看、

觸碰、或旁敲側擊來回答「因果聯繫」這件事。但是人們不能

拋棄事實或是真實的陳述。不過,這不代表此觀點是「極為主

觀」或是「荒唐」的:「事實、真實的陳述、因果聯繫就代表

它們自己本身,因為這個世界就是其表現出來的樣子」。而且

「爭辯真正結論的效度,不可能是主觀的」F。 但這不是一個客觀的觀點,而且對於漢森來說,理論的目

標的確不是提供關於事實(reality)的完整鏡像,他認為事實資料

之累積不是研究的終點,其目標應為瞭解。因此研究者應該要

避免圖像被無關緊要的細節所湮沒。他指出:「這比較像一個

地圖所形成的反射,但它做為地圖的功用稍弱了些 G」。理論就像一個模型,模型的主要目的是提供一種「對結構的認知

(awareness)」,理論也必須試著找出研究對象有什麼基礎重要

性。因此不止模型需要模組化程度來證明其之所以為模型,同

樣的道理也適用於「理論之所以成為理論」或甚至是「科學之

D Maupertuis (1732), 摘錄自 Alexander Koyré, Newtonian Studies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5), p. 162. E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 292. F Ibid., pp. 312-13. G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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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所以成為科學」H。 因此,一個更高階的目標被置於簡單的目標之上。該目標

是根據少數相對簡單的假設發展出一個解釋系統:「伽利略、

克普勒、牛頓、馬克思威爾(Maxwell)、愛因斯坦、波以耳、薛

丁格(Shroedinger)、海森堡(Heisenberg)的相同之處,是他們對

於不同現象的解釋可以產生一種規律的法則,並且有系統地從

其中形成[i2]傑出而精鍊的研究發現I」。簡明(simplicity)理論由找出數學公式來達成,也是康德的銘言表示出的看法:「在

所有特定的自然科學中,只有一些科學合乎標準,因為它們可

由數學來表現 J」。 如果研究的目標在於瞭解,那麼選擇理論的標準就必須真

的成為標準。那些基本標準,像是分析的精確性、解釋力的豐

富性、還有其他類似的標準,都不只是武斷的準則,亦反映出

科學社群主觀與審美之喜好。他們表現出理性的功能 K,一個簡單、精確的結構,少數的核心假設與廣泛的意蘊存在於此結

構中,使得假說(hypothesis)能夠以演繹的方式發展;儘管不能

直接驗證核心假設,但那些假說能經由實驗來驗證 L。如果特定的假說被證明為正確,那會穩固其理論,即使它不能通過驗

證,其發現也會十分有用。因為假說是從一般假設推論而來,

其驗證失敗會產生普遍意義。其結構產生具洞察力的理解:隨

機的觀察不甚重要,但是一個較大型理論之假說的失效,會令

人們轉而思考基本的問題。培根說:「真相其實是從錯誤產生

H Hanson, Observation and Explanation, pp. 81-82 (emphasis in origi-

nal) I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 109. J Ibid., p. 193. K Hanson, What I Do Not Believe, p. 300. L 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pp. 2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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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的,而不是從困惑中產生 M」。 因此,分析的精確性與解釋力的豐富性絕不是武斷而主觀

的標準。人們並非單純為了美學理由而發展演繹系統。此類系

統的建立目標是為了提供某種「對於結構的感知」,其目的在

於瞭解事情如何結合在一起。這些都十分重要,因為這就是瞭

解,這就是瞭解事物現象所代表的意思。

這對歷史研究有多少幫助?歷史學家也從觀察事物開始

其研究,而且那些觀察「界定問題」。一個戰爭開始了,要如

何解釋它?物理學家的目標是「找出一個概念模式,使他的資

料與廣為人知的資料明確地結合在一起 N」。歷史學家也試著找出這種模式,去瞭解事件發展過程背後的邏輯。在科學裡,

「當一個事件追溯到其他事件,且其他事件較不需要解釋」,

且「該事件看起來是明確的事件模式的一部份時,該事件就獲

得了解釋 O」。歷史學也是一樣,其目標是展現特定事件如何成為「明確的事件模式」的一部份。在處理那些乍看之下難以

解釋的事件時(比如說,珍珠港事件),一個成功的解釋會藉由

追溯事件發生的原因,來讓事件變得明確,而這些原因不會很

M 引自 Kuhn,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p. 18. 孔恩沒有寫出

此參考論點,但是最初的引言參見 Francis Bacon, The New Organon, ed. Lisa Jardine and Michael Silverthorn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173 (book II:XX).英國邏輯學家 Augustus De Morgan作出類似的評論:「錯誤的假設若經正確的使用,其產出的結果要比毫無

頭緒的觀察來得有用的多。」引自 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p. 236. 另 Karl Popper在他的書 Conjectures and Refutations, 2d ed. (New York: Basic Books, 1965)該書第一句說道:「本書的文章與演講都是一個簡單主題的不同呈現方式:一個關於我們可以從錯誤中學習的理論」(p. vii; emphasis in original) N Hanson, Patterns of Discovery, p. 72. O Ibid., p.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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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難瞭解,也就是說,利用建構一個故事來釐清事件。

歷史詮釋與物理理論相似,詮釋的目的也是提供一個「能

更明確呈現資料」的框架。一個歷史詮釋,如同物理理論一樣,

「不是從已觀察到的現象中拼湊出來的,而是用來讓人們觀察

現象,將其歸類,並且建立起與其他現象的聯繫」。歷史學中

的事實與在科學中的事實一樣,都不會「自我解釋」,而且歷

史詮釋的建立,與漢森所說的建立物理理論的方法是一樣的,

他說,物理學家「很少追尋演繹系統本身,也就是如果只以物

理學來詮釋他的研究資料,將不會得出任何結果,他所追尋的

反而是這些資料的解釋,他的目標是一個概念模式,在此模式

中他的資料可以明確地與其它廣為人知的資料相結合」。同樣

的,歷史學家很少著手鑽研特定的詮釋,當歷史學家開始試著

瞭解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合理化資料所表現的東西時,詮釋就

自然而然出現了 P。 對漢森來說,理論就是演繹系統,現象從少數相對簡單的

原則中出現,是推論出解釋的方法,這種系統將更高階的目標

置於簡單的目標之上:理論的「精確」(elegance)是衡量其價值

的主要方法。歷史學也一樣,有某個目標寄託於簡明以及分析

的精確度,也就是說,在展現過去的情景方面,研究者不是試

著重現影像,而是試著找出真正重要的事物。如果一個詮釋可

以經由一些相對簡單而可用的假定,來解釋很多正在發生的事

物,那麼此詮釋就很有用了;如果那些假定解釋了許多令人疑

惑或是令人意外的事物,那麼就證明其解釋力更大了。

所以在某個程度上,嘗試瞭解某些歷史現象,會導致演繹

P Ibid., pp.72, 90. 有關事實不會「自我解釋」: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p. 200, 另請參見 Hanson, Observation and Explanation, p.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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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途徑與與方法(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系統的建立。而且歷史解釋(在從事歷史研究過程中形成的某

種理解)在某種程度上,應該能形成一種演繹結構。舉例來說,

要解釋艾森豪政府對歐洲的基本政策,歷史學家可從指出艾森

豪總統想在不久的將來從歐洲撤軍開始,然後他或她可以繼續

指出這論點如何暗示了西歐應該在國際間建立「第三個大國聯

盟」,在沒有美國直接支援下對抗蘇聯的勢力。這樣就可以由

此基本政策選擇有邏輯地推測當時美國對歐政策的不同面

向,像是支持歐洲整合、試圖減少美國在歐洲的駐軍規模、共

有核武政策(nuclear sharing policy)等等。即使沒有漢普爾式的

社會科學法則參與其中。連結普遍與特定事件的邏輯,使之成

為一種解釋,因為艾森豪的基本想法,他所進行的特定政策因

循了「一種路線」。

但是歷史學家在建立這種架構時必須小心,不能操之過

急。在歷史進程中,意外因素非常多,歷史變化的邏輯不如數

學公式的邏輯來得緊密。其目標也許在於各種已觀察到的現象

被少數相對簡單的因素所解釋的程度。但是同時,歷史學家需

要小心,不要將歷史事實作過度結構性解釋,以致失去了它真

實的面貌。

因此,檢驗事實至關重要,歷史詮釋是建構而來的概念,

他們存在於人們的腦海裡。但是,就像漢森所說的廣義因果論

述,其本身不代表這種概念「極為主觀」並且因此是武斷的或

妄想的:「他們就如自身所表現出來那樣,就好像是世界就是

世界 Q」。這不表示觀察就像紙上的墨點可以依個人喜好相互連結。只有某種連結方式可以合理地畫出來:研究資料被「世

界就是這樣」的現況所限制,或是以歷史學來說,資料被「過

Q Hanson, Perception and Discovery, pp. 3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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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歷史研究法的理論(韋伯文化網路試閱版 2009-08-31)

去就是過去」的事實所限制,在這些前提下,我們可以合理地

畫出這樣的圖案。

一個學者如何建構出一個詮釋,使之有力並且具有智識服

力呢?答案在一系列的因素中。此答案仰賴特定研究目標的本

質,以及可用的證據;但也仰賴學者從事研究工作的研究技巧

與訓練。這些研究技巧可以更加精進。處理歷史問題的方法確

實存在,而人們可以實際學習如何使用這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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