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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來《說文》學的注音問題 1

唐代以來《說文》學的注音問題

金周生

輔仁大學中文系教授

提 要:

徐鍇《說文繫傳》中的朱翺音,是今所見最完整用反切為《說文》注音的資

料。徐鍇《說文解字篆韻譜》、徐鉉校訂《說文》、戴侗《六書故》、段玉裁《說

文解字注》、王筠《說文句讀》等,也都曾用反切標示《說文》字音。按照一般

的認知,訓詁是要以當時可懂、可讀的形、音、義釋古書;但在字音部分,卻顯

得窒礙難行。語音以音波呈現,一旦消失,駟馬難追;而時、空有異,字音的標

準也難規範,何況古代更無法將聲音做出如實的音值紀錄。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曾說多採用徐鉉音切,試想清人如何讀出南唐、北

宋人的注音?徐鉉校訂《說文》,說是用孫愐《唐韻》音,根據我的考證,並不

盡然,而朱翺反切的音系,至今也還有爭議。本文將針對這些資料,提出《說文》

反切注音讀不出當時字音的看法,注音缺乏務實精神,只能看做古文獻的堆積,

無法達到使讀者獲得正確讀音的訓詁效果。

一、前言

許慎《說文解字》是一部大型字典,所釋字形是「篆文合以古籒」,有存古

以示源流的性質;但音、義在「博采通人,至於小大,信而有證,稽譔其說。將

以理群類,解謬誤,曉學者,達神恉」的目標下,1必然是用當時隸書及時音、

時義解說,以便讀者識字。

《說文》收錄九千三百多字,只為八百餘字注了「讀若某」;2用「直音」替

難字、多音字注音,這是漢代訓詁家的常用方式,因為在「反切」注音法尚未發

明前,是沒有客觀條件為每字注音的。

1 見《說文解字‧卷十五》。 2 見林美玲碩士論文《《說文》讀若綜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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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十九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呂忱《字林》仿《說文》,3每字下應有反切注音,後代音義書中常有徵引,

惜已大部亡佚。今所見《字林》與後代字書、韻書反切音用字不盡相同,注出的

應該是魏、晉時音。梁代顧野王編寫《玉篇》,也仿《說文》體制,每字用反切

注音,4如以「力木」切「鹿录琭䎼麓簏㼾鏕……」等字,「力木反」既不見前人

使用,又不見後人採錄,極可能是為標時音所自創的。《說文解字》自唐、五代

受到重視,前此《隋書‧經籍志》有《說文音隱》四卷,不著傳人,已亡佚。南

唐徐鉉、徐鍇兄弟研治《說文》,有《說文繫傳》《說文解字篆韻譜》及校定《說

文》之作,都為《說文》每字注出反切音,但切語用字並不一致。三本書的注音,

看似方便讀者識讀,但所標的是「時音」?「方音」?還是「古音」?是值得探

究的。本文即以唐代以後用反切注《說文》字音的來源問題,提出一些觀察與淺

見。

二、唐、宋音韻的系統與變化

隋代陸法言參考六朝字書、韻書,編寫《切韻》五卷,分四聲、193 韻,聚

同音節字,注以反切,受到唐、宋二代一致推崇,並加以增修補缺。《切韻》系

韻書成為官定的音類規範,直到明代《洪武正韻》,才有了比較大的變革。5

唐、宋《切韻》音系,是否就合乎當時通語的現況?實際未必如此。李涪《刊

誤》說出了一些《切韻》不合時音的現象,宋代等韻書中也有一些記載。如:

吳音乖舛,不亦甚乎﹗上聲為去,去聲為上,又有字同一聲分為兩韻。……

法言平聲以東農非韻,以東崇為切;上聲以董勇非韻,以董動為切;去聲

以送種非韻,以送眾為切;入聲以屋燭非韻,以屋宿為切。又恨怨之恨則

在去聲,佷戾之佷則在上聲;又言辯之辯則在上聲,冠弁之弁則在去聲;

又舅甥之舅則在上聲,故舊之舊則在去聲;又皓白之皓則在上聲,號令之

號則在去聲;又以恐字若字俱去聲,今士君子於上聲呼恨、去聲呼恐,得

不為有知之所笑乎﹗(《刊誤‧切韻》)

3 唐、封演《聞見記》:「晉‧呂忱撰《字林》七卷,亦五百四十部,凡一萬二千八百二十四字。」 4《玉篇》之體例仿《說文解字》,共分 542 部。封演《聞見記》稱《玉篇》共 16,917 字。《玉篇》

先出反切,再引用《說文》之釋義。 5《洪武正韻》有 76 韻與 80 韻本,76 韻分別是:平聲「東·支·齊·魚·模·皆·灰·真·寒·刪·先·蕭·爻·歌·

麻·遮·陽·庚·尤·侵·覃·鹽」,上聲「董·紙·薺·語·姥·解·賄·軫·旱·產·銑·篠·巧·習·馬·者·養·梗·有·寢·感·

琰」,

去聲「送·置·霽·御·暮·泰·隊·震·翰·諫·霰·嘯·效·個·禡·蔗·漾·敬·宥·沁·勘·豔」,入聲「屋·質·曷·轄·屑·

藥·陌·緝·合·葉」。聲母與唐宋音的差異,大致是「非」「敷」混,「知」「照」混,「徹」「穿」混,

「澄」「床」混(「床」字聲母的一部分又與「禪」混),「泥」「娘」混,有 31 聲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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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來《說文》學的注音問題 3

凡以平側呼字,至上聲多相犯,(如「東、同」皆繼以董聲,「刀、陶」皆

繼以禱聲之類)古人制韻,間取去聲字,參入上聲者,正欲使清濁有所辨

耳。(如一董韻有「動」字,三十二晧韻,有「道」字之類矣)或者不知,

徒泥韻策,分為四聲,至上聲多例作第二側讀之,此殊不知變也,若果為

然,則以「士」為「史」,以「上」為「賞」,以「道」為「禱」,以父母

之「父」,為「甫」可乎?今逐韻上聲濁位,並當呼為去聲。觀者熟思,

乃知古人制韻,端有深旨。(《韻鏡‧上聲去音字》)

這是唐、宋「通攝同韻」「濁上讀去」等一些音變現象的記載。《四聲等子》

併轉為攝,韻圖數減少,如「東冬鍾」「虞魚模」等合為一圖,韻界消失,這也

是宋代的語音現況。至於《經史正音切韻指南》的一些歌訣,如:

知照非敷遞互通。泥孃穿徹用時同。澄床疑喻相連屬,六母交參一處窮。

(交互音)

梗曾二攝與通疑,止攝無時蟹攝推。江宕略同流參遇,同時交互較量宜。

(叶聲韻)

也傳遞了當時聲母、韻母的變化訊息。

宋代韻文與《切韻》系韻書用韻規範實有差異,尤以詞韻最為明顯,但一直

沒有相關韻書出現。直到元代北曲韻書《中原音韻》,才打破傳統韻書格局,以

「通天下之語」的論述,顯現出「中原」或北方「時音」的音韻系統;6無論聲、

韻或調,都與傳統韻書有所不同。在時空背景不同,「音有轉移」的情形下,讀

書人如何標示出當時的實際音讀,是值得觀察的。而唐代以後學者如何為《說文》

注音讀,則是本文的觀察重點。

三、南唐與宋代《說文》學者的注音系統

南唐的徐鉉(916-991 年)與徐鍇(920—974 年),對《說文》學的闡發與

傳承曾做出重大貢獻,《說文繫傳》《說文解字篆韻譜》與宋初校訂《說文解字》

三書中,都為《說文》所收九千多字注了音,因為各書的反切用字頗有不同,引

起學者討論它們所呈現的音系是否有了變化?以下先就此一問題做簡述。

6《中原音韻‧自序》中說:「予曰:言語一科,欲作樂府,必正言語,必宗中原之音。……自關、

鄭、白、馬一新製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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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十九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一)朱翺《說文繫傳》的音切系統

南唐徐鍇撰《說文繫傳》,由朱翺注音,所用反切上、下字,大不同於先前

的典籍,極可能是新造出來的。既為漢字注音,在不明秦、漢古音的情形下,所

造字音反切,是「時音」「方音」?還是受傳統字音影響?

錢大昕《說文繫傳‧跋》曾說:

大徐本用孫愐反切,此本則用朱翺反切,音與孫愐同,而切字多異,孫用

類隔者,皆易以音和。翺與小徐同為祕書省校書郎,姓名之上,皆繫以臣

字,當亦南唐人也。

認為朱翺的切音與孫愐《唐韻》同,是採用前代的音系,但「孫用類隔者,皆易

以音和」,則是《說文繫傳》音對某些聲母變化現象做了修改。用「音和切」,具

有時代意義,但韻母及聲調上,似未有相應的更動。

張世祿、王力與張慧美等在現代音韻學的新觀念與研究方法指引下,對朱翺

反切音都做過深入研究,在此僅轉述張慧美的研究結論。

1.聲母 36 類。與 36 字母的差異為:非敷合、匣喻合、照二照三分、穿二穿

三分、審二審三分、床二床三禪合。

2.韻母平聲 39 類。與《廣韻》平聲 57 韻的差異為:東冬合、支脂之微(開

口)合、支脂微(合口)合、佳皆合、真諄臻欣合、寒桓合、先仙合、歌戈合、

陽唐合、庚二耕庚三合、清青合覃談合、鹽添合、咸銜嚴凡合。

3.聲調 4 類。與《廣韻》無異。

在表現「時音」的基本看法下,嚴學宭認為朱翺反切與秦音慧琳音切相近,

或即洛陽近傍的一種方言;王力認為可能是屬於吳語;張世祿認為是唐、五代時

某處方音的代表;張慧美則推測則是吳語區方言。7可見學者對《說文繫傳》的

音切系統意見仍然是分歧的。

(二)《說文解字篆韻譜》的音切系統

徐鍇有《說文解字篆韻譜》,徐鉉〈序〉中說:

舍弟楚金特善小學,因命取叔重所記,以《切韻》次之,聲韻區分,開

7《朱翺反切新考》中說:「徐鍇的方言同朱翺的方言,可能相同或類似,否則就不會請他作反切。

而徐鍇原籍會稽,屬於吳語區。」,見 259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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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來《說文》學的注音問題 5

卷可覩。楚金又集通釋四十篇,……善矣﹗今此書止欲便於檢討,無恤其

它。……五音凡五卷,詒諸同志者。

〈韻譜後序〉又說:

《韻譜》既成,廣求餘本,孜孜讎校,頗有刊正。今復承詔較定《說文》,

更與諸儒精加研覈。又得李舟所著《切韻》,殊有補益。其間有《說文》

不載而見於序例、注義者,必知脫漏,並從編錄。疑者則以李氏《切韻》

為正。

可知《說文解字篆韻譜》原書本由徐鍇按《切韻》系韻書編次,其後徐鉉得李舟

《切韻》,又有所補錄。李舟《切韻》部目與《大宋重修廣韻》同,王國維已有

考證,而今《說文解字篆韻譜》的部目稍異,其中上平聲內「痕」部併入「魂」

部,「魂」部之下注「痕」部附字,可知可能由於字少而歸併一處,下平聲內「一

先」、「二仙」後別出「三宣」一部,正與孫愐《唐韻》相合,可知〈序〉中所說

《切韻》,即可能就是指《唐韻》。

《說文解字篆韻譜》的分卷、分調、分韻,體例既按《切韻》系韻書編排,

每字所標注的切音如何?我們看《說文解字篆韻譜》幾個韻目字的注音,如:東、

德紅反,冬、都宗反,鍾、職容反,江、古雙反,支、章移反,脂、旨夷反,之、

止而反,微、無非反,魚、語居反,……就是《切韻》系韻書反切的用字,所以

我們幾乎可以認定,《說文解字篆韻譜》反切音所呈現的音系,不是二徐的南唐

音,而是《切韻》音系。

(三)大徐本《說文解字》的音切系統

宋太宗雍熙三年(986),徐鉉等人承詔校《說文》,書成,徐鉉於〈後序〉中

說:

《說文》之時未有反切,後人附益,互有異同。孫愐《唐韻》行之已久,

今並以孫愐音切為定。

大徐本《說文》音切為孫愐《唐韻》音,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說文解字三十

卷》、方以智《通雅‧小學大略》、《四庫全書總目‧康熙字典》等都承用此說,

向來並無異議。但由於《唐韻》體例是同音字相聚一處,只立一反切,也就是「同

音字不立二切語」,而大徐本《說文》,按部首歸字,必須完全打散同音字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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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十九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否完全沿用《唐韻》音,在《唐韻》佚失的情形下,並不容易驗證。民初,孫愐

《唐韻》去入聲殘卷被發現,比對大徐音,略有異同。如細勘大徐音切,也不難

發現有「同音節而異切」得情形出現。如:《全王》宵韻「甫遙反」收 11 個同音

字,《廣韻》宵韻「甫遙切」收「飊標猋杓瘭幖熛㠒𧽤蔈驫𦠎𣄠贆髟」15 個同音

字,這些字在徐鉉《說文》中收錄的有 7 字,標音分別為:

方招切 1 字 方昭切 1 字 甫搖切 1 字 甫遙切 4 字

𢅽8 𤐫 杓 𣄠猋熛飆

顯然大徐音切的來源不一,決不會僅從一本韻書中抄出。

既然徐鉉已說所加音切不是自己所造,是取自前代他書,我們自然可以判定

其音不是南唐或宋代音,也不是自己的「方音」。

(四)戴侗《六書故》的音切系統

南宋文字學家戴侗作《六書故》,是一部用六書理論來分析漢字的字書。書

中不沿襲《說文》540 部,而別立 479 目,體制雖與《說文》不同,但每字都立

切語。在〈六書通釋〉中說:

凡字書有二:以文求之者,其傳於今,則有《說文》《玉篇》《類篇》諸書

焉;以聲求之者,則有《唐韻》《集韻》諸書焉。聲韻反切之學,古未之

有也,許叔重、鄭康成諸人,不過曰「讀若某」云爾。漢末孫叔言創《爾

雅音義》,始立反語,逮魏大行,西戎用之以通釋氏之書於中國。其法:

上以喉舌唇齒牙三十六聲為母,下以聲之相劦者為韻,而以聲韻二字反切

之。若東、德紅反,德為聲而紅為韻也;商、式羊反,式為聲而羊為韻也。

反切既興,天下之聲莫能逃焉。

對反切注音法極為推崇。

《六書故》的反切音以何為準?張智惟《戴侗《六書故》研究》一書對全書

9012 個音切的反切上字做系聯,得出聲母除「非」「敷」二類相混外,依然保

存中古「幫滂並明奉微端透定泥知徹澄娘精清從心邪照穿神審禪莊初床疏見溪群

疑影曉匣喻為來日」40 聲類的架構。9至於韻母與聲調,仍保存舊有《切韻》音

系的格局。10可知南宋《六書故》的反切注音,仍是守著舊音,與宋代實際的音

系是不同的。

8 即《廣韻》「幖」字。 9 見張智惟《戴侗《六書故》研究》179 頁。 10 如東、得紅切,冬、都宗切,「東」「冬」二韻有別。動、杜總切,慟、徒弄切,濁上與去聲有

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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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來《說文》學的注音問題 7

四、明、清《說文》學者的注音系統

元代周德清作《中原音韻》,為北曲用韻制訂音韻標準,入派三聲,濁上讀

去,聲母「非敷奉」不別,36 字母簡化為 20 聲母,韻類「支思」「齊微」分開,

「家麻」「車遮」區別,其他多所合併,韻分 19 部,這些都與傳統韻書架構不同,

但此書定位為文戲曲音韻,未在傳統書籍讀書音上發揮影響力。明代編纂《洪武

正韻》,應該是比較具有代表性的。趙撝謙曾於明初徵修《洪武正韻》,但因持議

不協罷歸。所撰行世的《六書本義》最為世所重,書中凡例說:

《說文》原作五百四十部,今定為三百六十部,不能生者附各類後。

對《說文》略有改易,又說:

每字先反切,以知其聲。

翻切,漢以前未有之。許氏《說文》,鄭氏箋注,但曰「讀若某」而已。

齊梁以後始有反切。今《說文》反切乃朱翺以孫愐《唐韻》所加,多疏畧

舛誤,今悉正之。其方音叶音間載一二。

既然說「今《說文》反切乃朱翺以孫愐《唐韻》所加,多疏畧舛誤,今悉正之」,

又提到「其方音叶音間載一二」,似乎其中可以看出不同的字音樣貌。

關於《六書本義》的切音研究,目前未見完整的論述,但查檢一些明代音系

的變化特點,似乎並沒有完全在這本書中呈現出來。以下略舉幾種現象說明:

(一)輕重唇有別。「丕」,《說文解字篆韻譜》與大徐本《說文解字》都是以「敷

悲」切之,《六書本義》做「攀悲切」,與戴侗《六書故》用字相同。

(二)濁上未讀去。「氏」「是」濁上字,同為「上紙切」;「象」為「佀兩切」,並

未用去聲字做切語下字;「夭」為清上字,於兆切,用濁上的「兆」做切語下字。

(三)「非敷」母有別。「風」方馮切,「豐」尃馮切,切語下字相同,切語上字仍

保存全清、次清的差異。

(四)「東三」「鍾三」韻不相混。「豐」尃馮切,「夆丰」,尃容切。切語下字仍維

持《廣韻》《集韻》東鍾韻的不同。

(五)引述「方音」,與音變現象無關。《六書本義》近百字的注中引述「方音」讀

法,如:「辟,必益切。……方音房益切。」「囷,區侖切。……方音巨隕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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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十九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㬥,蒲報切。……方音步木切」「邕,於容切。……方音上去二聲。」「谷,孤

录切,……方音俞玉切。」這些與音韻學中的「古今音變規律」,並無密切的關

連。

從上面的簡易分析,《六書本義》的注音,仍是偏於「存古」的系統。

清代研究《說文》與六書學的著作甚多,段玉裁、桂馥、王筠、朱駿聲各有

專著,對《說文》收字,也都用反切注音。以下對其取音來源做一簡述。

(一)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段玉裁注《說文》,基本是引用徐鉉的《說文》音,11但有時也會超越此限,用「今音」「又音」「古音」甚或「方音」。如「丨」字,

《說文》:「上下通也。引而上行讀若囟,引而下行讀若退。」段注:

凡字之直,有引而上、引而下之不同。若至字當引而下,不字當引而上,

又若才屮木生字皆當引而上之類是也。分用之則音讀各異。……今音思二

切,囟之雙聲也。又音古本切。

「又音」的「古本切」是用大徐音,所謂「今音」思二切,是用了《玉篇》反切

音,並不是指段玉裁當時的讀法。又如「曾」字的段注:

曾字古訓乃,子登切。後世用為曾經之義,讀才登切。此今義今音,

非古義古音也。

「今音」「古音」的差異,不是單純音變造成,只是因音別義的說明。如「循」

字段注:「今音讀下孟反。」「下孟反」也是取《玉篇》音,不是專指當時清代的

讀音。又如「句」字,段注:「古音總如鉤。後人句曲音鉤,章句音屨。……古

矦切,古音也。四部。又九遇切,今音也。」因為大徐本「句」下注「古侯切,

又九遇切」,可知段玉裁所說的「古音」「今音」也是屬於「中古音」的範疇,與

清代當時的讀法,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二)桂馥《說文義證》。《說文義證》在每篆字及《說文》說解下注切語,如「一、

於悉切」「元、愚袁切」「天、他前切」「丕、敷悲切」「吏、力置切」「上、時掌

切」「帝、都計切」「旁、步光切」「下、胡雅切」……,與大徐本《說文》切語

用字相同,輕重唇音互切、濁上讀上、保存濁音聲母等,依舊照錄,所以並不是

標出清代當時的讀音。

11 段玉裁「一」字下《注》:「用徐鉉切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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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來《說文》學的注音問題 9

(三)王筠《說文句讀》。《說文句讀‧凡例》有兩條提到《說文》的注音:

諸書所引反切,蓋《音隱》舊文,它書多言「反」,《九經字樣》則言「翻」,

選注則反少切多,皆仍其舊,不一律改為反也。李氏先出切而後引《說文》

者,及引《說文》之後又出本文乃繫以切者,皆區別之詞。其引《說文》

義而綴以切者,定是舊音。段氏多漏引,茲備錄之,曰「本ㄙㄙ反」,繼

以《唐韻》,曰「孫ㄙㄙ切」,二同者省之。其或諸書所引不同者,亦分析

羅列,而後以《唐韻》繼之。

《唐韻》之音,與許書之意不相中者,此鼎臣之過。習熟時音時義,不被

檢也,則以他書駁之,曰「當ㄙㄙ切」。

根據王筠的看法,早期各書反切是出自《說文音隱》,李善注《文選》曾用過;

而《說文句讀》也以大徐所引的《唐韻》音為準,《唐韻》取音不恰當的,則予

以訂正。今觀前引《說文義證》的諸反切用字,王筠一概相同,所說「當ㄙㄙ切」,

也是以字義取音不當為改正標準,可知的注音也不以清代當時讀音為據的。

(四)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說文通訓定聲》沒有替所有收字一一注切語,僅

在各字之上注出平水韻韻目名稱,一字多音也寫出多個韻目名稱,只有對「部首」

字注上切語。《說文通訓定聲‧凡例》中說:

平水一百六韻旁書每字之上以存今,今韻未收者,訂以《廣韻》《集韻》

而分隸之。

古人音讀祇為譬況之語,,如某讀若某,……今止錄《說文》所箸,凡漢

魏後諸儒反語,概置不錄,惟部首字姑存。

就是針對書中反切注音與每字注韻目所定的規矩。值得注意的是,朱駿聲所立的

切語,有些用字不同以往。如:「一、於膝切」「天、他賢切」「蠆、丑害切」「叡、

似兌切」「灷、直亙切」「弓、居宏切」「瞢、木弓切」「朋、馮弓切」等都不見於

相關字書韻書,但拼切出的字音並不脫離「中古音」的規範。至於「元、愚袁切」

「上、時掌切」「下、胡雅切」「最、祖外切」「王、雨方切」「雙、所江切」「升、

識蒸切」等切語,則仍是與大徐音切用字相同。可知《說文通訓定聲》的切音,

也不是以清代音為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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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十九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五、《說文》取音的差異問題

五代以來用反切注《說文》音,從上文的分析,應該都是沿用舊有音切,或

僅呈現出「中古音」,並非以當代讀法為準。漢字一字多音現象十分普遍,同樣

一字,各家取音未必全同,前節敘述段玉裁取音時,已見到這種情形。本節比較

徐鍇《說文解字篆韻譜》與大鉉本《說文》取音不同的音例,並簡略說解,以呈

現注音者或解釋者認知上的一些差異。12

(一)「諆」字。《說文解字篆韻譜》「居之反」,大徐反切作「去其切」,同為「之」

韻,聲有「見」「溪」母的不同。

按:《說文繫傳》「諆」字注云:「欺也。從言,其聲。臣鍇曰:謾書也。《漢書》

枚皐有詆諆。……居而反。」《玉篇》「諆」字注云:「居疑切。謀也,欺也。又

去其切。」《廣韻》僅「居之切」下收「諆」字,但注云:「謀也。《說文》欺也。

本去其切。」《類篇》「諆」字注云:「丘其切。《說文》欺也。一曰謀也。又居之

切,又渠之切。」可見「諆」字中古本有「見」「溪」母二讀,也難以字義區分,

《篆韻譜》與大徐音切各執其一,所以有不同讀法。李莎以為是「見、溪全清、

次清相混」,13用音變現象說解,並不恰當。「諆」,洪葉本今注ㄑㄧ,湯本音 qi,

讀音一致。

(二)「偕」「湝」二字。《說文解字篆韻譜》「戶皆反」,大徐反切則作「古諧切」,

同為皆韻,聲有「匣」「見」母的不同。

按:《經典釋文‧毛詩音義》「湝湝」音戶皆反,《說文繫傳》「偕」「湝」都音古

諧反,《玉篇》《廣韻》「偕」只有「居骸切」或「古諧切」一音,「湝」則都有「古

諧切」與「戶皆切」二音。《類篇》:「湝,居諧切。《說文》水流湝湝也。一曰:

湝湝,寒也,引《詩》風雨湝湝。又雄皆切。」「偕,居諧切。《說文》彊也。引

《詩》偕偕士子。又雄皆切。偕偕,強壯皃。」二字都具有相同的二音。可以推

知《篆韻譜》與大徐音切各錄其一,所以會有不同讀法。李莎以為是「匣、見牙

喉音相混」,14並不恰當。「諆」,洪葉本今注「偕」為ㄒㄧㄝˊ、「湝」為ㄐㄧㄝ,

湯本「偕」音 xie,「湝」音 jie,注中說「jie,眾流義的音讀。寒冷義讀 xie」,15是

因義而別音,與「牙喉音相混」無關。

(三) 徐鍇《篆韻譜》與大徐本《說文》取音不同,某些僅在聲調上不同,以下

表列數字,並與《類篇》音做一比對。

12 音例參考 2016 年福建師範大學李莎碩士論文《《說文解字篆韻譜》與大徐反切比較研究》。

13 見李莎《《說文解字篆韻譜》與大徐反切比較研究》23 頁。

14 見李莎《《說文解字篆韻譜》與大徐反切比較研究》28 頁。

15 見《說文解字今釋》1537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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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來《說文》學的注音問題 11

《篆韻譜》 徐鉉音 聲韻比對 《類篇》音

楑 渠追反 求癸切 平聲脂韻/上聲旨韻 渠惟切/巨癸切

菲 芳非反 芳尾切 平聲微韻/上聲尾韻 芳微切/妃尾切/父沸切

傳 直䜌反 直戀切 平聲仙韻/去聲線韻 重緣切/株戀切/柱戀切

料 力弔反 洛蕭切 去聲嘯韻/平聲蕭韻 洛蕭切/力弔切

勮 其呂反 其據切 上聲語韻/去聲御韻 其據切/良據切

徯 乎啟反 胡計切 上聲薺韻/去聲霽韻 弦雞切/戶禮切

䨒 王遇反 王矩切 去聲遇韻/上聲麌韻 王矩切/王遇切

旱 胡秆反 乎旰切 上聲旱韻/去聲翰韻 下罕切/侯旰切

簟 徒玷反 徒念切 上聲忝韻/去聲翰韻 徒點切/徒念切

上表所舉九字,是從《《說文解字篆韻譜》與大徐反切比較研究》一書中摘

錄出來的,選取較常用的字,及不同類型的聲調比對,還包含「濁上/去」的類

型。《類篇》是一部大型字書,基本上是《集韻》的部首編排版,因為一形多音

聚在一處,較易查檢。從上表中,可以看出《篆韻譜》與大徐的取音不同,但不

是「音變」造成的,因為在《類篇》一書中,他們都是多音字,各音都是早已存

在的,純粹是取音不同而已。

六、結語

訓詁的目的,在以今形、今音、今義,以解釋通曉古形、古音、古義。直音、

反切音、注音符號拼音等,都是釋音的方法。在為漢字標音的進程中,用「反切」

標音,使用範圍最廣、歷時也相對的最長,固然有其方便之處,但在「音分南北」

「音有更革」的客觀形勢下,在無法保留聲波記錄的時代,後人是無法掌握古代

字音的。

後人標讀古書字音,必然要以「今音」為準,除非是有特殊目的的闡釋「古

音」。許慎用「讀若」標《說文》字音,應該是以東漢當時的字音來標讀「篆文」

「古籀」,而六朝「音義」諸書,也是常用「反切」標讀當時的字音。

本文觀察了最早且全面為《說文》注音的《說文繫傳》《說文解字篆韻譜》

與大徐本《說文》反切,作者時代相同,也都曾同朝為官,但對每字所做的「反

切音」,用字卻有顯著的差異,這引起近代學者的好奇,紛紛想從中探討原因,

甚至獲得一些隋唐以後「音變」的消息。

經過本文初步的觀察,南唐與宋初為《說文》注的字音,其實與《切韻》系

韻書呈現的音類,並無太大變化;自此以後,各種為《說文》注的字音,也沒有

多大差異,以清代段玉裁、桂馥、王筠的注音來看,僅是「抄錄」唐宋音切而已。

我們知道,字音是會隨時代改變的,反切上字與下字也各有其音變方向,如此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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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二十九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用古代的切語,怎能完全正確讀出當代的字音?

以現代漢語音韻知識,看到段玉裁「江、古雙切」「雙,所江切」「之、止而

切」「而、如之切」「丕,敷悲切」……的注音,用的是唐代的切語上下字,實際

上已經不能拼切出後代正確的讀音。那麼我們要問,標出這些《說文》早期注音

的意義何在?推而廣之,本文主要就是提出:南唐、宋以至於清代為《說文》所

做的「反切音」,實際在「訓詁」上的功用是失效的,也就是不能完全讀出當時

的正確字音。

最後我們是否也可以因為本文對《說文》反切音的質疑,擴大至其他古書所

使用的反切注音,因為他們同樣有因襲古代切語,會產生拼切不出當時讀音的問

題!如果真是這樣,唯有使用能顯示出正確音值的標音,才能完全避免這些弊病,

達到讀出現時通語字音的訓詁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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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反切音與現代方音的音值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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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二十九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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