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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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第一節 前言
卡立班「這島是我的我的母親西考拉克斯留下的而你奪了去你初
來的時候你安撫我厚待我給我浸乾果的水喝敎我怎樣叫那晝夜照
耀的日和月我於是喜歡你了把島上的富源都指示給你清泉鹽池
荒土肥田helliphellip」
普洛斯帕羅「你這胡說的賤奴只有皮鞭可以感動你仁慈的心是不能
的helliphellip」
卡立班「啊喉啊喉helliphellip」
普洛斯帕羅「可惡的賤奴你沾染不上一點好的而壞處全能我憐憫
你很費力敎你講話隨時的敎妳這個那個那時候你這個野人你還不
能懂自己的話只向畜類一般的叫喚我敎給你語言好傳達你的意思可
是你雖然學習了而你的下流的劣根性使得美德在你心裡不堪同居所
以你只合被囚禁再這巖石裡其實你應得的懲罰不只是監禁哩」
卡立班「你敎給我語言我得到的益處只是我知道怎樣咒罵就為了你
敎我語言願你染上紅疫而死」
普洛斯帕羅「妖婆的孽種滾開helliphellip」1
這是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暴風雨》中著名的一幕普洛斯帕羅
和醜奴卡立班之間的主僕關係是一種「這島是我的我的母親西考拉克斯留下
的而你奪了去」的暴力式殖民關係尤其卡立班怨咒地說出「你敎給我語言
我得到的益處只是我知道怎樣咒罵」時被殖民者藉由語言的反抗呈現受壓迫的
鮮明形象揮之不去國民政府長期戒嚴導致軍系色彩濃厚政治權力壟斷經
濟權之掌控思想行為之統制等缺陷的存在2逐漸讓受壓制的部分群眾產生反
1 (英)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撰梁實秋譯《暴風雨》（台北遠東圖書公司1999
年 10 月三版一刷）頁 45 2 黃富三編撰《美麗島事件》（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2001 年 12 月初版）頁 8－頁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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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體制思想民智大開想尋求體制內外改革的年輕知識分子與日俱增這樣一
來不僅「異質」想藉機爭奪自主權連「同質」也轉向以遏止嚴重「同質化」
所帶來的無法判斷或耗時空轉的「假性急迫感」「大敘述」以父權國族的詮釋
角度藉由對文化與社會場域的掌控散播「同質化」與「假性急迫感」的三民
主義反共復國價值觀在家國毀壞的深層恐懼中執行避免分化與壓迫同化的權
威整個島嶼層層堆疊出家國族群反共離散亡國復國的迷障空間集
體陷入中國國族不斷重播或複製的回憶中形成大時代的集體焦慮與龐大的主流
論述力量若說「同質轉向」的現代主義文學是以「扭曲中文文法使用艱澀
的意象語彙著稱這種對於日常語言的任意摧折變造」是向「現存體制和中
心化的官方文化理論提出強烈的挑戰」的話3那「異質發聲」爭奪場域的政治
小說文本不論是破碎失序的敘述低俗粗鄙的咒罵直接無文的發洩手法或
者是粗暴直述的男性敘事觀陰柔反抗的女性敘事觀都是澈底顛覆反共大敘述
的父權觀
小說可謂是人生的縮影也是藉由虛構來敘述故事或反映現象4不過歷
史的面相與生活的小細節過多無法面面俱到完整描述得經過藝術手法的取捨
與增刪才得以從敘事中重建過去從事件中解釋歷史從文字中指涉現實當
現有的敘事方式已無法滿足年輕小說家以各種類型「再現」現實的野心時尋找
新的素材或新的敘事手法就成了他們反叛傳統的手段像黃凡張大春東方白
李喬林雙不施明正等人的政治小說不但挖掘出別人所不敢言的禁忌也從
事對傳統敘事的消解將卑微的被動敘述能力提升到相對獨立自主的敘述能力地
位迪克斯坦（Morris Dickstein）曾說「這些作家所反叛的狹隘世界卻是他
們手頭所有的唯一的真實素材」5江寶釵評〈尹縣長〉時也憂心地說
尹縣長這樣的人物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時代每個社會都會出
現像這樣被自己的政治信想所傷害的人這就構成了比歷史還要真實的普
遍性真理寫實者的信念並非要把所有的真實解構掉這是我很憂慮的
因為大家似乎還不認識什麼是真實就急著要把它解構6
3 鄭明娳〈當代台灣文藝政策的發展影響與檢討〉收入鄭明娳主編《當代台灣政治文學論》
頁 36 4 張健《文學概論》（台北五南圖書公司1994 年 4 月初版十刷）頁 179－頁 181 5 (美)迪克斯坦（Morris Dickstein）撰劉玉宇譯《途中的鏡子文學與現實世界》（上海
上海三聯書局2008 年 4月一版一刷）頁 204 6 江寶釵陳若曦主講〈回歸到那裡去存在自我與政治〉收入劉亮雅等《想像的
壯遊十場台灣當代小說的心靈饗宴 2國立台灣文學館第四季週末文學對談》頁 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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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真實」可區分為三種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顧名思義社會真實
為真正客觀的現實符號真實為媒介所建構的符號化的真實而主觀真實則
是受眾從媒介所理解到的真實一旦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三者互動
便產生了對真實的認知效果當傳播者汲取某些社會生活的現實經驗建構了「符
號真實」而這個由大眾媒介所建構的「真實」只是真實生活經驗的片斷膨脹
或聚焦不等於是「社會真實」這個「符號真實」經傳播讓大眾閱聽形成了
個人所理解的個別「主觀真實」大眾往往從個人所理解的主觀真實汲取資訊
取得靈感整合融入真實生活中再加以應用所以這種符號化的認知經由教
育或大眾傳播的強力放送形成人們對外在事物的先驗認知有可能對某些事情
的看法造成先入為主的成見7政治小說家敢於顛覆所謂唯一的真實也是想建
構出比歷史還要真實的普遍性真理他們不想擁護「大敘述」單一視野的「符號
真實」因為真實的「真」可以擁有多元異質的意義會在不同的實例中呈現
為「符合」「融貫」「有用」等不同的意義或概念8所以政治小說的文本就
在顛覆符號真實反叛敘事傳統的真真假假迷離錯置中更加呈現出時代真實的
荒謬性拉米瑞斯（Sergio Ramirez）對「小說」所下的定義「在作家的企圖和
執著中存活的東西」9 可成為這些勇於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家之註腳
小說中有兩種力量人物及一堆不是人物的各形各色的東西小說家的工作
就是調和這兩種力量使其各有所適10是以敘事本文具有固定的觀點讓作家
更容易調和兩種力量與梳理龐雜的情節並產生良好的閱讀效果作家一旦打破
敘事觀點與敘事動線藉由聚焦轉變拼湊或變換人稱觀點來表現理念在很
大程度上是一種挑戰是對作者的挑戰是對讀者的挑戰也是對時代的挑戰
若處於解嚴前衝撞體制的風起雲湧時代小說本身背負的「政治」可能會遭受
國民政府的禁制也可能會因此受到大眾的矚目這理所當然更是一項大挑戰
就在這雙重挑戰中敘事手法的創新敘事策略的運用和禁忌議題的突破都成
了往後政治小說的典範一個文本的開放性允許多方面的探索在政治小說敘事
中敘述者的主體位置認同姿勢價值判斷與行動抉擇都和文學經驗中的政治
7 此為愛德尼與梅（Adoni amp Mane）的理論引自黃新生《媒介批評理論與方法》（台北五
南出版公司1992 年月二版二刷）頁 184頁 185 8 陳瑞麟〈論「真」〉《思想》第 7期（2007 年 11 月）頁 10 9 引自張淑英〈一千零一個實影與鏡象〉收入(尼)拉米瑞茲（Sergio Ramirez）撰許琦瑜譯
《一千零一次死亡》（台北大塊文化公司2008 年 9 月初版）頁 347 10 (英)佛斯特（E M Forster）撰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台北志文出版社1986 年 2
月再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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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意識詮釋相關所以由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和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參雜
著一個可變化的敘述基本模式成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文本的基本敘事結構
弗萊（Northrop Frye）認為「當虛構成分在歷史中明顯地存在著它不再
是歷史而變成雜交的文類成為歷史和詩歌結合之後的產物」11挑戰大敘述政
治小說文本亦是如此本章從一個歸納出來的基本敘事模式「召喚主顯節
位移」與男性女性兩種敘事觀點來探究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的敘事結構
第二節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
李喬認為小說是「以散文寫成包含許多成分的虛構故事」其成分包含主
題意識人物故事情節設計的特殊結構敘事觀點和語言文字等六項12佛
斯特（E M Forster）則認為小說的基本面有故事（story）人物 (character)情
節 (plot)與中心思想 (theme)等要素小說便是由人物進入從故事中引發出來的
情節裡呈現作者想表達的中心思想13既然人文科學中感知的對象通常是生命
（生物學本質上的人）勞動（社會本質上的人）和語言（文化本質上的人）的
現象14由人物一切活動所構成不同的特質或事實是可以用語言文字表現出感
知的現象而文字符號與其內容之間的關係只能通過一個處於中間層次的中
介即對於事件的觀察而建立起來15這種觀察是透過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的
聯繫而形成聚焦不同人觀察便有不同的聚焦方式也就產生了不同的書寫情
節情節是由敘述設計出來的正如敘述以不同的方式表述同樣的「故事」一樣
情節或者故事都是被表述的材料是根據一個特定的觀點通過話語編排的也因
此情節本身已經塑造了事件16不論採用什麼觀點小說作者通常會介入文本
11 引自(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
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年 5 月一版二刷）頁 162 12 李喬《小說入門》（台北大安出版社2008 年 8月一版四刷）頁 5頁 6 13 (英)佛斯特（E M Forster）撰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頁 21頁 135 14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米加路譯〈解碼福柯地下筆記〉收入張京媛主編
《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21 15 (荷)米克巴爾（Mieke Bal）撰譚君強譯《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北京中國社會科
學出版社2003 年 4 月二版二刷）頁 172 16 (英)卡勒（Jonathan Culler）撰李平譯《文學理論》（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8 年出
版）頁 91－頁 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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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以面對現實而不逃避現實的姿態去披露或批判現實如果作家通過寫作來逃
避現實寫作就成了作家的純粹主觀性純粹知覺的活動表面看來這種寫作
不受現實的干擾是完全自由的但實際上由於這種超越性是脫離了事實性的
超越性這種自由也就成了虛假的自由真正的自欺這種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不但能揭示自由批判現實也能將讀者從作者的心理奴役與政治奴役
中釋放這種為現實服務為讀者服務的強調也確保了文學的獨立性17政治小
說是作者介入性很強的文本表述情節本身話語編排方式與敘述結構設計在
在顯現出一個作者對於責任自由與不逃避的揭示所以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
說會比較精心設計其敘事結構因為敘事結構上的選擇主要的是為了主題的表
達更完整更透徹更深刻而多層次18敘事的顯著特徵是將事件編為故事的
線型組織19所以直線式的描寫是傳統的敘事方式像陳雷〈美麗的樟腦林〉
李渝的〈夜琴〉林雙不的〈小喇叭手〉王拓《牛肚港的故事》施明正〈渴死
者〉等都屬於按時間順序的直線式描寫其餘如李喬的〈小說〉是一種並列式的
描寫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屬於標題式描寫張系國的〈決策者〉是屬於電
腦程式與問答題的循環式描寫黃凡的〈賴索〉是屬於拆散秩序的描寫這些特
殊的敘事描寫其實是有意挑戰傳統線型敘事結構以達到政治小說以內容挑戰禁
忌以形式挑戰傳統的內外雙挑戰企圖
不論整個敘事結構上有多深刻或多層次不論其衝突設計如何引人入勝或
其瑣碎叨絮如何呈現人物片段由於政治事件的介入與主角命運的轉變讓政治
小說能簡化出一個可供辨識的敘事基本模式若說反共政治小說文本可歸納出
「大時代小故事」這麼一個簡化模式那麼從「附錄二政治小說文本敘事基
本模式分析一覽表」所分析的八十九篇小說文本中可看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
文本也能歸納出「召喚主顯節位移」這麼一個可變化的基本模式
陳雷於一九八七年九月發表於《台灣文化》第十三期的母語小說〈美麗的樟
腦林〉描寫的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冤獄事件主角「彼個烏肥的阿澤是研究森林
的人台大畢業做兵了互人派去阿里山森林管理實驗場作管理員伊人條直
佮人擱好做夥衲袋仔若有幾匝銀就招人去食去飲開了了」管理實驗場的
17 沙特（Jean－Paul Sartre）的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理論引自李衛華《20 世紀西
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
頁 248頁 262 18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台北縣印刻出版公司2005 年 4 月初版）
頁 271 19 (美)柯恩（Steven Cohan）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
構作品的理論分析》（台北縣駱駝出版社1997 年 9 月初版一刷）頁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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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樟腦林管理組下有禿頭趙白的陳工友等五六個「退伍兵老芋仔」只要阿
澤領日「伊嘛常常請怹去食」這些退伍兵老芋仔也就像兄弟一樣叫阿澤「老
郭」他們常常去「實驗林場山跤一間叫做日月閣的小菜店」禿頭趙和白的都對
山地來的小姐秀巒有意思常常吃她豆腐天猶未光阿澤就起來「伊上愛一個
人透早行山路」四處巡山視察樹林「東爿林場是一片足大的樟腦林」阿澤想
到兩個禮拜前好像有人想偷砍老樟腦樹於是他走進山路花了一個多小時來
到三跤山這裡本來應該有「足儕大樟腦樹看起來差不多攏有一二百年以上」
沒想到山跤近小路旁的樟腦「已經互人剉一片光光猶有一寡大樹倒置遐」約
有二十幾甲的樟腦樹就這麼被盜伐了阿澤回到實驗所決定做一個正式報告給閻
所長當白的禿頭趙知道後大吃一驚認為這個新來的台灣少年人「吥知天地
幾斤重欲做報告拍歹伊佮大家的飯碗」當晚馬上和閻所長商量這事沒幾
日阿澤便被抓到台北監獄連續好幾天被豬哥嘴崔情報長修理「規身軀互伊用
拐子槓甲腫歪歪」崔情報長要阿澤招認是自己是共產黨人而桌上一堆「阿共
仔罵國民黨佮老蔣」的傳單聽說是從阿澤房間搜出來的一直否認的阿澤最後落
得被藥物注射被水刑與被電刑的輪流伺候阿澤「本來人烏肥烏肥愛講笑
互怹刑到一箍人若死的昧講昧笑規日倒滯土跤頭殼麾咧若像塊發童乩」
三個月後阿澤因共產黨分子被判五年徒刑告密檢舉有功的禿頭趙賞金五千
箍白的賞金三千箍阿澤坐監猶未一年三跤山美麗的百年樟腦林就陸續被盜
採光了20
在這篇三千多字的小說中就是循著「召喚主顯節位移」的方式進
行何謂「召喚」坎伯（Joseph Campbell）認為
「歷險的召喚」象徵命運已在召喚英雄並把他的精神重心從他所在
社會的藩籬轉移到未知的領域這種寶藏與危機並存的致命地帶可以
遙遠的地方森林冥府海裡天上秘密島嶼巍峨山頂或深沈的
夢境等多種意象呈現出來21
這種神話中的召喚帶著英雄式的自覺藉由經歷而脫離某種境界並發現生命的
20 陳雷的閩南語小說〈美麗的樟腦林〉原發表於《台灣文化》第 13 期（1987 年 9 月）本文引
自陳雷〈美麗的樟腦林〉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10 月初版一刷）頁 137頁 143 21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台北立緒出版社1997 年 7月
初版）頁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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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意義在本論文中的「召喚」僅僅指遭受政治影響（或歷劫）前的事件徵兆因
為在神話中英雄是勇於傾聽「召喚」22在政治小說中卻是所有人被逼著去傾聽
悲慘的「召喚」就是因為不得拒絕主題意識才得彰顯何謂「主顯節」主
顯節（epiphany）原意指基督教的一個節日乃是為了紀念基督在異教徒之前現
身故名主顯節鄧金（Norman K Denzin）將此引申為「人生關鍵的問題經驗」
23主顯節有四種類型主要的（major）累積的（cumulation）次要的（minor）
與闡明的（illuminative）以及想像再現的（relived）主要的主顯節是指一個經
驗震撼了當事人的生命完全改變了他她的一生累積的主顯節則肇因於生命
中一系列連續發生的事件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則揭露了情境或關係中潛藏
的問題與緊張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是指個人在想像中再度經歷了當年轉捩點經驗
或主顯節24在本論文中主顯節意指改變主角一生的政治事件何謂「位移」
是指物體運動時位置變化的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在文學上都引用來指稱時空上
的改變在本論文中則指受政治事件影響之後人生所做的改變從「召喚主
顯節位移」的敘事公式來看〈美麗的樟腦林〉的召喚是郭澤發現有人大規
模盜伐樟腦林他依法往上報告主顯節是管理實驗場共同盜伐的同事為了利益
檢舉郭澤為共產分子位移是郭澤被多次刑求後判刑五年人生完全改變而樟
腦林陸續被盜採
所以只要出現主顯節生命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往往向好與壞的兩端位
移所以可將「召喚主顯節位移」的基本模式再細分出位移至壞與好兩
種變化
一「召喚主顯節位移（壞）」的基本模式
在原本的正常生活因為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使得主角遭遇政治事件（主要
的主顯節）或一直處於政治風暴下（累積的主顯節）整個人生產生變化位移
成悲慘困頓的生活或徒勞無益的人生
李喬的〈小說〉是將「時間錯開」方式對比兩個時代的並列式描寫25文本
一開始以向青年朋友講故事的方式開頭話語中已暗示著故事的荒謬性接下來
22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頁 428 23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55 24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頁 28 25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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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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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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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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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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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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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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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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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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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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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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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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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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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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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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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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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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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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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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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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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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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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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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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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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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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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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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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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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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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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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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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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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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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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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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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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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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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體制思想民智大開想尋求體制內外改革的年輕知識分子與日俱增這樣一
來不僅「異質」想藉機爭奪自主權連「同質」也轉向以遏止嚴重「同質化」
所帶來的無法判斷或耗時空轉的「假性急迫感」「大敘述」以父權國族的詮釋
角度藉由對文化與社會場域的掌控散播「同質化」與「假性急迫感」的三民
主義反共復國價值觀在家國毀壞的深層恐懼中執行避免分化與壓迫同化的權
威整個島嶼層層堆疊出家國族群反共離散亡國復國的迷障空間集
體陷入中國國族不斷重播或複製的回憶中形成大時代的集體焦慮與龐大的主流
論述力量若說「同質轉向」的現代主義文學是以「扭曲中文文法使用艱澀
的意象語彙著稱這種對於日常語言的任意摧折變造」是向「現存體制和中
心化的官方文化理論提出強烈的挑戰」的話3那「異質發聲」爭奪場域的政治
小說文本不論是破碎失序的敘述低俗粗鄙的咒罵直接無文的發洩手法或
者是粗暴直述的男性敘事觀陰柔反抗的女性敘事觀都是澈底顛覆反共大敘述
的父權觀
小說可謂是人生的縮影也是藉由虛構來敘述故事或反映現象4不過歷
史的面相與生活的小細節過多無法面面俱到完整描述得經過藝術手法的取捨
與增刪才得以從敘事中重建過去從事件中解釋歷史從文字中指涉現實當
現有的敘事方式已無法滿足年輕小說家以各種類型「再現」現實的野心時尋找
新的素材或新的敘事手法就成了他們反叛傳統的手段像黃凡張大春東方白
李喬林雙不施明正等人的政治小說不但挖掘出別人所不敢言的禁忌也從
事對傳統敘事的消解將卑微的被動敘述能力提升到相對獨立自主的敘述能力地
位迪克斯坦（Morris Dickstein）曾說「這些作家所反叛的狹隘世界卻是他
們手頭所有的唯一的真實素材」5江寶釵評〈尹縣長〉時也憂心地說
尹縣長這樣的人物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時代每個社會都會出
現像這樣被自己的政治信想所傷害的人這就構成了比歷史還要真實的普
遍性真理寫實者的信念並非要把所有的真實解構掉這是我很憂慮的
因為大家似乎還不認識什麼是真實就急著要把它解構6
3 鄭明娳〈當代台灣文藝政策的發展影響與檢討〉收入鄭明娳主編《當代台灣政治文學論》
頁 36 4 張健《文學概論》（台北五南圖書公司1994 年 4 月初版十刷）頁 179－頁 181 5 (美)迪克斯坦（Morris Dickstein）撰劉玉宇譯《途中的鏡子文學與現實世界》（上海
上海三聯書局2008 年 4月一版一刷）頁 204 6 江寶釵陳若曦主講〈回歸到那裡去存在自我與政治〉收入劉亮雅等《想像的
壯遊十場台灣當代小說的心靈饗宴 2國立台灣文學館第四季週末文學對談》頁 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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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真實」可區分為三種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顧名思義社會真實
為真正客觀的現實符號真實為媒介所建構的符號化的真實而主觀真實則
是受眾從媒介所理解到的真實一旦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三者互動
便產生了對真實的認知效果當傳播者汲取某些社會生活的現實經驗建構了「符
號真實」而這個由大眾媒介所建構的「真實」只是真實生活經驗的片斷膨脹
或聚焦不等於是「社會真實」這個「符號真實」經傳播讓大眾閱聽形成了
個人所理解的個別「主觀真實」大眾往往從個人所理解的主觀真實汲取資訊
取得靈感整合融入真實生活中再加以應用所以這種符號化的認知經由教
育或大眾傳播的強力放送形成人們對外在事物的先驗認知有可能對某些事情
的看法造成先入為主的成見7政治小說家敢於顛覆所謂唯一的真實也是想建
構出比歷史還要真實的普遍性真理他們不想擁護「大敘述」單一視野的「符號
真實」因為真實的「真」可以擁有多元異質的意義會在不同的實例中呈現
為「符合」「融貫」「有用」等不同的意義或概念8所以政治小說的文本就
在顛覆符號真實反叛敘事傳統的真真假假迷離錯置中更加呈現出時代真實的
荒謬性拉米瑞斯（Sergio Ramirez）對「小說」所下的定義「在作家的企圖和
執著中存活的東西」9 可成為這些勇於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家之註腳
小說中有兩種力量人物及一堆不是人物的各形各色的東西小說家的工作
就是調和這兩種力量使其各有所適10是以敘事本文具有固定的觀點讓作家
更容易調和兩種力量與梳理龐雜的情節並產生良好的閱讀效果作家一旦打破
敘事觀點與敘事動線藉由聚焦轉變拼湊或變換人稱觀點來表現理念在很
大程度上是一種挑戰是對作者的挑戰是對讀者的挑戰也是對時代的挑戰
若處於解嚴前衝撞體制的風起雲湧時代小說本身背負的「政治」可能會遭受
國民政府的禁制也可能會因此受到大眾的矚目這理所當然更是一項大挑戰
就在這雙重挑戰中敘事手法的創新敘事策略的運用和禁忌議題的突破都成
了往後政治小說的典範一個文本的開放性允許多方面的探索在政治小說敘事
中敘述者的主體位置認同姿勢價值判斷與行動抉擇都和文學經驗中的政治
7 此為愛德尼與梅（Adoni amp Mane）的理論引自黃新生《媒介批評理論與方法》（台北五
南出版公司1992 年月二版二刷）頁 184頁 185 8 陳瑞麟〈論「真」〉《思想》第 7期（2007 年 11 月）頁 10 9 引自張淑英〈一千零一個實影與鏡象〉收入(尼)拉米瑞茲（Sergio Ramirez）撰許琦瑜譯
《一千零一次死亡》（台北大塊文化公司2008 年 9 月初版）頁 347 10 (英)佛斯特（E M Forster）撰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台北志文出版社1986 年 2
月再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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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意識詮釋相關所以由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和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參雜
著一個可變化的敘述基本模式成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文本的基本敘事結構
弗萊（Northrop Frye）認為「當虛構成分在歷史中明顯地存在著它不再
是歷史而變成雜交的文類成為歷史和詩歌結合之後的產物」11挑戰大敘述政
治小說文本亦是如此本章從一個歸納出來的基本敘事模式「召喚主顯節
位移」與男性女性兩種敘事觀點來探究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的敘事結構
第二節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
李喬認為小說是「以散文寫成包含許多成分的虛構故事」其成分包含主
題意識人物故事情節設計的特殊結構敘事觀點和語言文字等六項12佛
斯特（E M Forster）則認為小說的基本面有故事（story）人物 (character)情
節 (plot)與中心思想 (theme)等要素小說便是由人物進入從故事中引發出來的
情節裡呈現作者想表達的中心思想13既然人文科學中感知的對象通常是生命
（生物學本質上的人）勞動（社會本質上的人）和語言（文化本質上的人）的
現象14由人物一切活動所構成不同的特質或事實是可以用語言文字表現出感
知的現象而文字符號與其內容之間的關係只能通過一個處於中間層次的中
介即對於事件的觀察而建立起來15這種觀察是透過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的
聯繫而形成聚焦不同人觀察便有不同的聚焦方式也就產生了不同的書寫情
節情節是由敘述設計出來的正如敘述以不同的方式表述同樣的「故事」一樣
情節或者故事都是被表述的材料是根據一個特定的觀點通過話語編排的也因
此情節本身已經塑造了事件16不論採用什麼觀點小說作者通常會介入文本
11 引自(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
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年 5 月一版二刷）頁 162 12 李喬《小說入門》（台北大安出版社2008 年 8月一版四刷）頁 5頁 6 13 (英)佛斯特（E M Forster）撰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頁 21頁 135 14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米加路譯〈解碼福柯地下筆記〉收入張京媛主編
《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21 15 (荷)米克巴爾（Mieke Bal）撰譚君強譯《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北京中國社會科
學出版社2003 年 4 月二版二刷）頁 172 16 (英)卡勒（Jonathan Culler）撰李平譯《文學理論》（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8 年出
版）頁 91－頁 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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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中以面對現實而不逃避現實的姿態去披露或批判現實如果作家通過寫作來逃
避現實寫作就成了作家的純粹主觀性純粹知覺的活動表面看來這種寫作
不受現實的干擾是完全自由的但實際上由於這種超越性是脫離了事實性的
超越性這種自由也就成了虛假的自由真正的自欺這種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不但能揭示自由批判現實也能將讀者從作者的心理奴役與政治奴役
中釋放這種為現實服務為讀者服務的強調也確保了文學的獨立性17政治小
說是作者介入性很強的文本表述情節本身話語編排方式與敘述結構設計在
在顯現出一個作者對於責任自由與不逃避的揭示所以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
說會比較精心設計其敘事結構因為敘事結構上的選擇主要的是為了主題的表
達更完整更透徹更深刻而多層次18敘事的顯著特徵是將事件編為故事的
線型組織19所以直線式的描寫是傳統的敘事方式像陳雷〈美麗的樟腦林〉
李渝的〈夜琴〉林雙不的〈小喇叭手〉王拓《牛肚港的故事》施明正〈渴死
者〉等都屬於按時間順序的直線式描寫其餘如李喬的〈小說〉是一種並列式的
描寫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屬於標題式描寫張系國的〈決策者〉是屬於電
腦程式與問答題的循環式描寫黃凡的〈賴索〉是屬於拆散秩序的描寫這些特
殊的敘事描寫其實是有意挑戰傳統線型敘事結構以達到政治小說以內容挑戰禁
忌以形式挑戰傳統的內外雙挑戰企圖
不論整個敘事結構上有多深刻或多層次不論其衝突設計如何引人入勝或
其瑣碎叨絮如何呈現人物片段由於政治事件的介入與主角命運的轉變讓政治
小說能簡化出一個可供辨識的敘事基本模式若說反共政治小說文本可歸納出
「大時代小故事」這麼一個簡化模式那麼從「附錄二政治小說文本敘事基
本模式分析一覽表」所分析的八十九篇小說文本中可看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
文本也能歸納出「召喚主顯節位移」這麼一個可變化的基本模式
陳雷於一九八七年九月發表於《台灣文化》第十三期的母語小說〈美麗的樟
腦林〉描寫的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冤獄事件主角「彼個烏肥的阿澤是研究森林
的人台大畢業做兵了互人派去阿里山森林管理實驗場作管理員伊人條直
佮人擱好做夥衲袋仔若有幾匝銀就招人去食去飲開了了」管理實驗場的
17 沙特（Jean－Paul Sartre）的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理論引自李衛華《20 世紀西
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
頁 248頁 262 18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台北縣印刻出版公司2005 年 4 月初版）
頁 271 19 (美)柯恩（Steven Cohan）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
構作品的理論分析》（台北縣駱駝出版社1997 年 9 月初版一刷）頁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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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樟腦林管理組下有禿頭趙白的陳工友等五六個「退伍兵老芋仔」只要阿
澤領日「伊嘛常常請怹去食」這些退伍兵老芋仔也就像兄弟一樣叫阿澤「老
郭」他們常常去「實驗林場山跤一間叫做日月閣的小菜店」禿頭趙和白的都對
山地來的小姐秀巒有意思常常吃她豆腐天猶未光阿澤就起來「伊上愛一個
人透早行山路」四處巡山視察樹林「東爿林場是一片足大的樟腦林」阿澤想
到兩個禮拜前好像有人想偷砍老樟腦樹於是他走進山路花了一個多小時來
到三跤山這裡本來應該有「足儕大樟腦樹看起來差不多攏有一二百年以上」
沒想到山跤近小路旁的樟腦「已經互人剉一片光光猶有一寡大樹倒置遐」約
有二十幾甲的樟腦樹就這麼被盜伐了阿澤回到實驗所決定做一個正式報告給閻
所長當白的禿頭趙知道後大吃一驚認為這個新來的台灣少年人「吥知天地
幾斤重欲做報告拍歹伊佮大家的飯碗」當晚馬上和閻所長商量這事沒幾
日阿澤便被抓到台北監獄連續好幾天被豬哥嘴崔情報長修理「規身軀互伊用
拐子槓甲腫歪歪」崔情報長要阿澤招認是自己是共產黨人而桌上一堆「阿共
仔罵國民黨佮老蔣」的傳單聽說是從阿澤房間搜出來的一直否認的阿澤最後落
得被藥物注射被水刑與被電刑的輪流伺候阿澤「本來人烏肥烏肥愛講笑
互怹刑到一箍人若死的昧講昧笑規日倒滯土跤頭殼麾咧若像塊發童乩」
三個月後阿澤因共產黨分子被判五年徒刑告密檢舉有功的禿頭趙賞金五千
箍白的賞金三千箍阿澤坐監猶未一年三跤山美麗的百年樟腦林就陸續被盜
採光了20
在這篇三千多字的小說中就是循著「召喚主顯節位移」的方式進
行何謂「召喚」坎伯（Joseph Campbell）認為
「歷險的召喚」象徵命運已在召喚英雄並把他的精神重心從他所在
社會的藩籬轉移到未知的領域這種寶藏與危機並存的致命地帶可以
遙遠的地方森林冥府海裡天上秘密島嶼巍峨山頂或深沈的
夢境等多種意象呈現出來21
這種神話中的召喚帶著英雄式的自覺藉由經歷而脫離某種境界並發現生命的
20 陳雷的閩南語小說〈美麗的樟腦林〉原發表於《台灣文化》第 13 期（1987 年 9 月）本文引
自陳雷〈美麗的樟腦林〉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10 月初版一刷）頁 137頁 143 21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台北立緒出版社1997 年 7月
初版）頁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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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意義在本論文中的「召喚」僅僅指遭受政治影響（或歷劫）前的事件徵兆因
為在神話中英雄是勇於傾聽「召喚」22在政治小說中卻是所有人被逼著去傾聽
悲慘的「召喚」就是因為不得拒絕主題意識才得彰顯何謂「主顯節」主
顯節（epiphany）原意指基督教的一個節日乃是為了紀念基督在異教徒之前現
身故名主顯節鄧金（Norman K Denzin）將此引申為「人生關鍵的問題經驗」
23主顯節有四種類型主要的（major）累積的（cumulation）次要的（minor）
與闡明的（illuminative）以及想像再現的（relived）主要的主顯節是指一個經
驗震撼了當事人的生命完全改變了他她的一生累積的主顯節則肇因於生命
中一系列連續發生的事件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則揭露了情境或關係中潛藏
的問題與緊張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是指個人在想像中再度經歷了當年轉捩點經驗
或主顯節24在本論文中主顯節意指改變主角一生的政治事件何謂「位移」
是指物體運動時位置變化的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在文學上都引用來指稱時空上
的改變在本論文中則指受政治事件影響之後人生所做的改變從「召喚主
顯節位移」的敘事公式來看〈美麗的樟腦林〉的召喚是郭澤發現有人大規
模盜伐樟腦林他依法往上報告主顯節是管理實驗場共同盜伐的同事為了利益
檢舉郭澤為共產分子位移是郭澤被多次刑求後判刑五年人生完全改變而樟
腦林陸續被盜採
所以只要出現主顯節生命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往往向好與壞的兩端位
移所以可將「召喚主顯節位移」的基本模式再細分出位移至壞與好兩
種變化
一「召喚主顯節位移（壞）」的基本模式
在原本的正常生活因為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使得主角遭遇政治事件（主要
的主顯節）或一直處於政治風暴下（累積的主顯節）整個人生產生變化位移
成悲慘困頓的生活或徒勞無益的人生
李喬的〈小說〉是將「時間錯開」方式對比兩個時代的並列式描寫25文本
一開始以向青年朋友講故事的方式開頭話語中已暗示著故事的荒謬性接下來
22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頁 428 23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55 24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頁 28 25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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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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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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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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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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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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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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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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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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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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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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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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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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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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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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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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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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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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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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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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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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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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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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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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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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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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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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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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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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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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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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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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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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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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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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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真實」可區分為三種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顧名思義社會真實
為真正客觀的現實符號真實為媒介所建構的符號化的真實而主觀真實則
是受眾從媒介所理解到的真實一旦社會真實符號真實與主觀真實三者互動
便產生了對真實的認知效果當傳播者汲取某些社會生活的現實經驗建構了「符
號真實」而這個由大眾媒介所建構的「真實」只是真實生活經驗的片斷膨脹
或聚焦不等於是「社會真實」這個「符號真實」經傳播讓大眾閱聽形成了
個人所理解的個別「主觀真實」大眾往往從個人所理解的主觀真實汲取資訊
取得靈感整合融入真實生活中再加以應用所以這種符號化的認知經由教
育或大眾傳播的強力放送形成人們對外在事物的先驗認知有可能對某些事情
的看法造成先入為主的成見7政治小說家敢於顛覆所謂唯一的真實也是想建
構出比歷史還要真實的普遍性真理他們不想擁護「大敘述」單一視野的「符號
真實」因為真實的「真」可以擁有多元異質的意義會在不同的實例中呈現
為「符合」「融貫」「有用」等不同的意義或概念8所以政治小說的文本就
在顛覆符號真實反叛敘事傳統的真真假假迷離錯置中更加呈現出時代真實的
荒謬性拉米瑞斯（Sergio Ramirez）對「小說」所下的定義「在作家的企圖和
執著中存活的東西」9 可成為這些勇於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家之註腳
小說中有兩種力量人物及一堆不是人物的各形各色的東西小說家的工作
就是調和這兩種力量使其各有所適10是以敘事本文具有固定的觀點讓作家
更容易調和兩種力量與梳理龐雜的情節並產生良好的閱讀效果作家一旦打破
敘事觀點與敘事動線藉由聚焦轉變拼湊或變換人稱觀點來表現理念在很
大程度上是一種挑戰是對作者的挑戰是對讀者的挑戰也是對時代的挑戰
若處於解嚴前衝撞體制的風起雲湧時代小說本身背負的「政治」可能會遭受
國民政府的禁制也可能會因此受到大眾的矚目這理所當然更是一項大挑戰
就在這雙重挑戰中敘事手法的創新敘事策略的運用和禁忌議題的突破都成
了往後政治小說的典範一個文本的開放性允許多方面的探索在政治小說敘事
中敘述者的主體位置認同姿勢價值判斷與行動抉擇都和文學經驗中的政治
7 此為愛德尼與梅（Adoni amp Mane）的理論引自黃新生《媒介批評理論與方法》（台北五
南出版公司1992 年月二版二刷）頁 184頁 185 8 陳瑞麟〈論「真」〉《思想》第 7期（2007 年 11 月）頁 10 9 引自張淑英〈一千零一個實影與鏡象〉收入(尼)拉米瑞茲（Sergio Ramirez）撰許琦瑜譯
《一千零一次死亡》（台北大塊文化公司2008 年 9 月初版）頁 347 10 (英)佛斯特（E M Forster）撰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台北志文出版社1986 年 2
月再版）頁 93
8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意識詮釋相關所以由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和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參雜
著一個可變化的敘述基本模式成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文本的基本敘事結構
弗萊（Northrop Frye）認為「當虛構成分在歷史中明顯地存在著它不再
是歷史而變成雜交的文類成為歷史和詩歌結合之後的產物」11挑戰大敘述政
治小說文本亦是如此本章從一個歸納出來的基本敘事模式「召喚主顯節
位移」與男性女性兩種敘事觀點來探究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的敘事結構
第二節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
李喬認為小說是「以散文寫成包含許多成分的虛構故事」其成分包含主
題意識人物故事情節設計的特殊結構敘事觀點和語言文字等六項12佛
斯特（E M Forster）則認為小說的基本面有故事（story）人物 (character)情
節 (plot)與中心思想 (theme)等要素小說便是由人物進入從故事中引發出來的
情節裡呈現作者想表達的中心思想13既然人文科學中感知的對象通常是生命
（生物學本質上的人）勞動（社會本質上的人）和語言（文化本質上的人）的
現象14由人物一切活動所構成不同的特質或事實是可以用語言文字表現出感
知的現象而文字符號與其內容之間的關係只能通過一個處於中間層次的中
介即對於事件的觀察而建立起來15這種觀察是透過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的
聯繫而形成聚焦不同人觀察便有不同的聚焦方式也就產生了不同的書寫情
節情節是由敘述設計出來的正如敘述以不同的方式表述同樣的「故事」一樣
情節或者故事都是被表述的材料是根據一個特定的觀點通過話語編排的也因
此情節本身已經塑造了事件16不論採用什麼觀點小說作者通常會介入文本
11 引自(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
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年 5 月一版二刷）頁 162 12 李喬《小說入門》（台北大安出版社2008 年 8月一版四刷）頁 5頁 6 13 (英)佛斯特（E M Forster）撰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頁 21頁 135 14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米加路譯〈解碼福柯地下筆記〉收入張京媛主編
《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21 15 (荷)米克巴爾（Mieke Bal）撰譚君強譯《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北京中國社會科
學出版社2003 年 4 月二版二刷）頁 172 16 (英)卡勒（Jonathan Culler）撰李平譯《文學理論》（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8 年出
版）頁 91－頁 92
9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中以面對現實而不逃避現實的姿態去披露或批判現實如果作家通過寫作來逃
避現實寫作就成了作家的純粹主觀性純粹知覺的活動表面看來這種寫作
不受現實的干擾是完全自由的但實際上由於這種超越性是脫離了事實性的
超越性這種自由也就成了虛假的自由真正的自欺這種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不但能揭示自由批判現實也能將讀者從作者的心理奴役與政治奴役
中釋放這種為現實服務為讀者服務的強調也確保了文學的獨立性17政治小
說是作者介入性很強的文本表述情節本身話語編排方式與敘述結構設計在
在顯現出一個作者對於責任自由與不逃避的揭示所以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
說會比較精心設計其敘事結構因為敘事結構上的選擇主要的是為了主題的表
達更完整更透徹更深刻而多層次18敘事的顯著特徵是將事件編為故事的
線型組織19所以直線式的描寫是傳統的敘事方式像陳雷〈美麗的樟腦林〉
李渝的〈夜琴〉林雙不的〈小喇叭手〉王拓《牛肚港的故事》施明正〈渴死
者〉等都屬於按時間順序的直線式描寫其餘如李喬的〈小說〉是一種並列式的
描寫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屬於標題式描寫張系國的〈決策者〉是屬於電
腦程式與問答題的循環式描寫黃凡的〈賴索〉是屬於拆散秩序的描寫這些特
殊的敘事描寫其實是有意挑戰傳統線型敘事結構以達到政治小說以內容挑戰禁
忌以形式挑戰傳統的內外雙挑戰企圖
不論整個敘事結構上有多深刻或多層次不論其衝突設計如何引人入勝或
其瑣碎叨絮如何呈現人物片段由於政治事件的介入與主角命運的轉變讓政治
小說能簡化出一個可供辨識的敘事基本模式若說反共政治小說文本可歸納出
「大時代小故事」這麼一個簡化模式那麼從「附錄二政治小說文本敘事基
本模式分析一覽表」所分析的八十九篇小說文本中可看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
文本也能歸納出「召喚主顯節位移」這麼一個可變化的基本模式
陳雷於一九八七年九月發表於《台灣文化》第十三期的母語小說〈美麗的樟
腦林〉描寫的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冤獄事件主角「彼個烏肥的阿澤是研究森林
的人台大畢業做兵了互人派去阿里山森林管理實驗場作管理員伊人條直
佮人擱好做夥衲袋仔若有幾匝銀就招人去食去飲開了了」管理實驗場的
17 沙特（Jean－Paul Sartre）的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理論引自李衛華《20 世紀西
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
頁 248頁 262 18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台北縣印刻出版公司2005 年 4 月初版）
頁 271 19 (美)柯恩（Steven Cohan）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
構作品的理論分析》（台北縣駱駝出版社1997 年 9 月初版一刷）頁 55
9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樟腦林管理組下有禿頭趙白的陳工友等五六個「退伍兵老芋仔」只要阿
澤領日「伊嘛常常請怹去食」這些退伍兵老芋仔也就像兄弟一樣叫阿澤「老
郭」他們常常去「實驗林場山跤一間叫做日月閣的小菜店」禿頭趙和白的都對
山地來的小姐秀巒有意思常常吃她豆腐天猶未光阿澤就起來「伊上愛一個
人透早行山路」四處巡山視察樹林「東爿林場是一片足大的樟腦林」阿澤想
到兩個禮拜前好像有人想偷砍老樟腦樹於是他走進山路花了一個多小時來
到三跤山這裡本來應該有「足儕大樟腦樹看起來差不多攏有一二百年以上」
沒想到山跤近小路旁的樟腦「已經互人剉一片光光猶有一寡大樹倒置遐」約
有二十幾甲的樟腦樹就這麼被盜伐了阿澤回到實驗所決定做一個正式報告給閻
所長當白的禿頭趙知道後大吃一驚認為這個新來的台灣少年人「吥知天地
幾斤重欲做報告拍歹伊佮大家的飯碗」當晚馬上和閻所長商量這事沒幾
日阿澤便被抓到台北監獄連續好幾天被豬哥嘴崔情報長修理「規身軀互伊用
拐子槓甲腫歪歪」崔情報長要阿澤招認是自己是共產黨人而桌上一堆「阿共
仔罵國民黨佮老蔣」的傳單聽說是從阿澤房間搜出來的一直否認的阿澤最後落
得被藥物注射被水刑與被電刑的輪流伺候阿澤「本來人烏肥烏肥愛講笑
互怹刑到一箍人若死的昧講昧笑規日倒滯土跤頭殼麾咧若像塊發童乩」
三個月後阿澤因共產黨分子被判五年徒刑告密檢舉有功的禿頭趙賞金五千
箍白的賞金三千箍阿澤坐監猶未一年三跤山美麗的百年樟腦林就陸續被盜
採光了20
在這篇三千多字的小說中就是循著「召喚主顯節位移」的方式進
行何謂「召喚」坎伯（Joseph Campbell）認為
「歷險的召喚」象徵命運已在召喚英雄並把他的精神重心從他所在
社會的藩籬轉移到未知的領域這種寶藏與危機並存的致命地帶可以
遙遠的地方森林冥府海裡天上秘密島嶼巍峨山頂或深沈的
夢境等多種意象呈現出來21
這種神話中的召喚帶著英雄式的自覺藉由經歷而脫離某種境界並發現生命的
20 陳雷的閩南語小說〈美麗的樟腦林〉原發表於《台灣文化》第 13 期（1987 年 9 月）本文引
自陳雷〈美麗的樟腦林〉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10 月初版一刷）頁 137頁 143 21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台北立緒出版社1997 年 7月
初版）頁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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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意義在本論文中的「召喚」僅僅指遭受政治影響（或歷劫）前的事件徵兆因
為在神話中英雄是勇於傾聽「召喚」22在政治小說中卻是所有人被逼著去傾聽
悲慘的「召喚」就是因為不得拒絕主題意識才得彰顯何謂「主顯節」主
顯節（epiphany）原意指基督教的一個節日乃是為了紀念基督在異教徒之前現
身故名主顯節鄧金（Norman K Denzin）將此引申為「人生關鍵的問題經驗」
23主顯節有四種類型主要的（major）累積的（cumulation）次要的（minor）
與闡明的（illuminative）以及想像再現的（relived）主要的主顯節是指一個經
驗震撼了當事人的生命完全改變了他她的一生累積的主顯節則肇因於生命
中一系列連續發生的事件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則揭露了情境或關係中潛藏
的問題與緊張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是指個人在想像中再度經歷了當年轉捩點經驗
或主顯節24在本論文中主顯節意指改變主角一生的政治事件何謂「位移」
是指物體運動時位置變化的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在文學上都引用來指稱時空上
的改變在本論文中則指受政治事件影響之後人生所做的改變從「召喚主
顯節位移」的敘事公式來看〈美麗的樟腦林〉的召喚是郭澤發現有人大規
模盜伐樟腦林他依法往上報告主顯節是管理實驗場共同盜伐的同事為了利益
檢舉郭澤為共產分子位移是郭澤被多次刑求後判刑五年人生完全改變而樟
腦林陸續被盜採
所以只要出現主顯節生命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往往向好與壞的兩端位
移所以可將「召喚主顯節位移」的基本模式再細分出位移至壞與好兩
種變化
一「召喚主顯節位移（壞）」的基本模式
在原本的正常生活因為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使得主角遭遇政治事件（主要
的主顯節）或一直處於政治風暴下（累積的主顯節）整個人生產生變化位移
成悲慘困頓的生活或徒勞無益的人生
李喬的〈小說〉是將「時間錯開」方式對比兩個時代的並列式描寫25文本
一開始以向青年朋友講故事的方式開頭話語中已暗示著故事的荒謬性接下來
22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頁 428 23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55 24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頁 28 25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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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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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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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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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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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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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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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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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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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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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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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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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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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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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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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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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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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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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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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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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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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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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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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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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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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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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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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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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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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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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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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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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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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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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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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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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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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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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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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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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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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意識詮釋相關所以由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和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點參雜
著一個可變化的敘述基本模式成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文本的基本敘事結構
弗萊（Northrop Frye）認為「當虛構成分在歷史中明顯地存在著它不再
是歷史而變成雜交的文類成為歷史和詩歌結合之後的產物」11挑戰大敘述政
治小說文本亦是如此本章從一個歸納出來的基本敘事模式「召喚主顯節
位移」與男性女性兩種敘事觀點來探究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的敘事結構
第二節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
李喬認為小說是「以散文寫成包含許多成分的虛構故事」其成分包含主
題意識人物故事情節設計的特殊結構敘事觀點和語言文字等六項12佛
斯特（E M Forster）則認為小說的基本面有故事（story）人物 (character)情
節 (plot)與中心思想 (theme)等要素小說便是由人物進入從故事中引發出來的
情節裡呈現作者想表達的中心思想13既然人文科學中感知的對象通常是生命
（生物學本質上的人）勞動（社會本質上的人）和語言（文化本質上的人）的
現象14由人物一切活動所構成不同的特質或事實是可以用語言文字表現出感
知的現象而文字符號與其內容之間的關係只能通過一個處於中間層次的中
介即對於事件的觀察而建立起來15這種觀察是透過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的
聯繫而形成聚焦不同人觀察便有不同的聚焦方式也就產生了不同的書寫情
節情節是由敘述設計出來的正如敘述以不同的方式表述同樣的「故事」一樣
情節或者故事都是被表述的材料是根據一個特定的觀點通過話語編排的也因
此情節本身已經塑造了事件16不論採用什麼觀點小說作者通常會介入文本
11 引自(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
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年 5 月一版二刷）頁 162 12 李喬《小說入門》（台北大安出版社2008 年 8月一版四刷）頁 5頁 6 13 (英)佛斯特（E M Forster）撰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頁 21頁 135 14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米加路譯〈解碼福柯地下筆記〉收入張京媛主編
《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21 15 (荷)米克巴爾（Mieke Bal）撰譚君強譯《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北京中國社會科
學出版社2003 年 4 月二版二刷）頁 172 16 (英)卡勒（Jonathan Culler）撰李平譯《文學理論》（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8 年出
版）頁 91－頁 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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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中以面對現實而不逃避現實的姿態去披露或批判現實如果作家通過寫作來逃
避現實寫作就成了作家的純粹主觀性純粹知覺的活動表面看來這種寫作
不受現實的干擾是完全自由的但實際上由於這種超越性是脫離了事實性的
超越性這種自由也就成了虛假的自由真正的自欺這種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不但能揭示自由批判現實也能將讀者從作者的心理奴役與政治奴役
中釋放這種為現實服務為讀者服務的強調也確保了文學的獨立性17政治小
說是作者介入性很強的文本表述情節本身話語編排方式與敘述結構設計在
在顯現出一個作者對於責任自由與不逃避的揭示所以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
說會比較精心設計其敘事結構因為敘事結構上的選擇主要的是為了主題的表
達更完整更透徹更深刻而多層次18敘事的顯著特徵是將事件編為故事的
線型組織19所以直線式的描寫是傳統的敘事方式像陳雷〈美麗的樟腦林〉
李渝的〈夜琴〉林雙不的〈小喇叭手〉王拓《牛肚港的故事》施明正〈渴死
者〉等都屬於按時間順序的直線式描寫其餘如李喬的〈小說〉是一種並列式的
描寫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屬於標題式描寫張系國的〈決策者〉是屬於電
腦程式與問答題的循環式描寫黃凡的〈賴索〉是屬於拆散秩序的描寫這些特
殊的敘事描寫其實是有意挑戰傳統線型敘事結構以達到政治小說以內容挑戰禁
忌以形式挑戰傳統的內外雙挑戰企圖
不論整個敘事結構上有多深刻或多層次不論其衝突設計如何引人入勝或
其瑣碎叨絮如何呈現人物片段由於政治事件的介入與主角命運的轉變讓政治
小說能簡化出一個可供辨識的敘事基本模式若說反共政治小說文本可歸納出
「大時代小故事」這麼一個簡化模式那麼從「附錄二政治小說文本敘事基
本模式分析一覽表」所分析的八十九篇小說文本中可看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
文本也能歸納出「召喚主顯節位移」這麼一個可變化的基本模式
陳雷於一九八七年九月發表於《台灣文化》第十三期的母語小說〈美麗的樟
腦林〉描寫的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冤獄事件主角「彼個烏肥的阿澤是研究森林
的人台大畢業做兵了互人派去阿里山森林管理實驗場作管理員伊人條直
佮人擱好做夥衲袋仔若有幾匝銀就招人去食去飲開了了」管理實驗場的
17 沙特（Jean－Paul Sartre）的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理論引自李衛華《20 世紀西
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
頁 248頁 262 18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台北縣印刻出版公司2005 年 4 月初版）
頁 271 19 (美)柯恩（Steven Cohan）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
構作品的理論分析》（台北縣駱駝出版社1997 年 9 月初版一刷）頁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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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樟腦林管理組下有禿頭趙白的陳工友等五六個「退伍兵老芋仔」只要阿
澤領日「伊嘛常常請怹去食」這些退伍兵老芋仔也就像兄弟一樣叫阿澤「老
郭」他們常常去「實驗林場山跤一間叫做日月閣的小菜店」禿頭趙和白的都對
山地來的小姐秀巒有意思常常吃她豆腐天猶未光阿澤就起來「伊上愛一個
人透早行山路」四處巡山視察樹林「東爿林場是一片足大的樟腦林」阿澤想
到兩個禮拜前好像有人想偷砍老樟腦樹於是他走進山路花了一個多小時來
到三跤山這裡本來應該有「足儕大樟腦樹看起來差不多攏有一二百年以上」
沒想到山跤近小路旁的樟腦「已經互人剉一片光光猶有一寡大樹倒置遐」約
有二十幾甲的樟腦樹就這麼被盜伐了阿澤回到實驗所決定做一個正式報告給閻
所長當白的禿頭趙知道後大吃一驚認為這個新來的台灣少年人「吥知天地
幾斤重欲做報告拍歹伊佮大家的飯碗」當晚馬上和閻所長商量這事沒幾
日阿澤便被抓到台北監獄連續好幾天被豬哥嘴崔情報長修理「規身軀互伊用
拐子槓甲腫歪歪」崔情報長要阿澤招認是自己是共產黨人而桌上一堆「阿共
仔罵國民黨佮老蔣」的傳單聽說是從阿澤房間搜出來的一直否認的阿澤最後落
得被藥物注射被水刑與被電刑的輪流伺候阿澤「本來人烏肥烏肥愛講笑
互怹刑到一箍人若死的昧講昧笑規日倒滯土跤頭殼麾咧若像塊發童乩」
三個月後阿澤因共產黨分子被判五年徒刑告密檢舉有功的禿頭趙賞金五千
箍白的賞金三千箍阿澤坐監猶未一年三跤山美麗的百年樟腦林就陸續被盜
採光了20
在這篇三千多字的小說中就是循著「召喚主顯節位移」的方式進
行何謂「召喚」坎伯（Joseph Campbell）認為
「歷險的召喚」象徵命運已在召喚英雄並把他的精神重心從他所在
社會的藩籬轉移到未知的領域這種寶藏與危機並存的致命地帶可以
遙遠的地方森林冥府海裡天上秘密島嶼巍峨山頂或深沈的
夢境等多種意象呈現出來21
這種神話中的召喚帶著英雄式的自覺藉由經歷而脫離某種境界並發現生命的
20 陳雷的閩南語小說〈美麗的樟腦林〉原發表於《台灣文化》第 13 期（1987 年 9 月）本文引
自陳雷〈美麗的樟腦林〉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10 月初版一刷）頁 137頁 143 21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台北立緒出版社1997 年 7月
初版）頁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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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意義在本論文中的「召喚」僅僅指遭受政治影響（或歷劫）前的事件徵兆因
為在神話中英雄是勇於傾聽「召喚」22在政治小說中卻是所有人被逼著去傾聽
悲慘的「召喚」就是因為不得拒絕主題意識才得彰顯何謂「主顯節」主
顯節（epiphany）原意指基督教的一個節日乃是為了紀念基督在異教徒之前現
身故名主顯節鄧金（Norman K Denzin）將此引申為「人生關鍵的問題經驗」
23主顯節有四種類型主要的（major）累積的（cumulation）次要的（minor）
與闡明的（illuminative）以及想像再現的（relived）主要的主顯節是指一個經
驗震撼了當事人的生命完全改變了他她的一生累積的主顯節則肇因於生命
中一系列連續發生的事件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則揭露了情境或關係中潛藏
的問題與緊張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是指個人在想像中再度經歷了當年轉捩點經驗
或主顯節24在本論文中主顯節意指改變主角一生的政治事件何謂「位移」
是指物體運動時位置變化的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在文學上都引用來指稱時空上
的改變在本論文中則指受政治事件影響之後人生所做的改變從「召喚主
顯節位移」的敘事公式來看〈美麗的樟腦林〉的召喚是郭澤發現有人大規
模盜伐樟腦林他依法往上報告主顯節是管理實驗場共同盜伐的同事為了利益
檢舉郭澤為共產分子位移是郭澤被多次刑求後判刑五年人生完全改變而樟
腦林陸續被盜採
所以只要出現主顯節生命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往往向好與壞的兩端位
移所以可將「召喚主顯節位移」的基本模式再細分出位移至壞與好兩
種變化
一「召喚主顯節位移（壞）」的基本模式
在原本的正常生活因為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使得主角遭遇政治事件（主要
的主顯節）或一直處於政治風暴下（累積的主顯節）整個人生產生變化位移
成悲慘困頓的生活或徒勞無益的人生
李喬的〈小說〉是將「時間錯開」方式對比兩個時代的並列式描寫25文本
一開始以向青年朋友講故事的方式開頭話語中已暗示著故事的荒謬性接下來
22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頁 428 23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55 24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頁 28 25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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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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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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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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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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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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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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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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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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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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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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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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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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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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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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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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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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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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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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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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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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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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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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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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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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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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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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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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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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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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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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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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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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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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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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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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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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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中以面對現實而不逃避現實的姿態去披露或批判現實如果作家通過寫作來逃
避現實寫作就成了作家的純粹主觀性純粹知覺的活動表面看來這種寫作
不受現實的干擾是完全自由的但實際上由於這種超越性是脫離了事實性的
超越性這種自由也就成了虛假的自由真正的自欺這種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不但能揭示自由批判現實也能將讀者從作者的心理奴役與政治奴役
中釋放這種為現實服務為讀者服務的強調也確保了文學的獨立性17政治小
說是作者介入性很強的文本表述情節本身話語編排方式與敘述結構設計在
在顯現出一個作者對於責任自由與不逃避的揭示所以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
說會比較精心設計其敘事結構因為敘事結構上的選擇主要的是為了主題的表
達更完整更透徹更深刻而多層次18敘事的顯著特徵是將事件編為故事的
線型組織19所以直線式的描寫是傳統的敘事方式像陳雷〈美麗的樟腦林〉
李渝的〈夜琴〉林雙不的〈小喇叭手〉王拓《牛肚港的故事》施明正〈渴死
者〉等都屬於按時間順序的直線式描寫其餘如李喬的〈小說〉是一種並列式的
描寫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屬於標題式描寫張系國的〈決策者〉是屬於電
腦程式與問答題的循環式描寫黃凡的〈賴索〉是屬於拆散秩序的描寫這些特
殊的敘事描寫其實是有意挑戰傳統線型敘事結構以達到政治小說以內容挑戰禁
忌以形式挑戰傳統的內外雙挑戰企圖
不論整個敘事結構上有多深刻或多層次不論其衝突設計如何引人入勝或
其瑣碎叨絮如何呈現人物片段由於政治事件的介入與主角命運的轉變讓政治
小說能簡化出一個可供辨識的敘事基本模式若說反共政治小說文本可歸納出
「大時代小故事」這麼一個簡化模式那麼從「附錄二政治小說文本敘事基
本模式分析一覽表」所分析的八十九篇小說文本中可看出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
文本也能歸納出「召喚主顯節位移」這麼一個可變化的基本模式
陳雷於一九八七年九月發表於《台灣文化》第十三期的母語小說〈美麗的樟
腦林〉描寫的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冤獄事件主角「彼個烏肥的阿澤是研究森林
的人台大畢業做兵了互人派去阿里山森林管理實驗場作管理員伊人條直
佮人擱好做夥衲袋仔若有幾匝銀就招人去食去飲開了了」管理實驗場的
17 沙特（Jean－Paul Sartre）的介入文學（committed writing）理論引自李衛華《20 世紀西
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
頁 248頁 262 18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台北縣印刻出版公司2005 年 4 月初版）
頁 271 19 (美)柯恩（Steven Cohan）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
構作品的理論分析》（台北縣駱駝出版社1997 年 9 月初版一刷）頁 55
9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樟腦林管理組下有禿頭趙白的陳工友等五六個「退伍兵老芋仔」只要阿
澤領日「伊嘛常常請怹去食」這些退伍兵老芋仔也就像兄弟一樣叫阿澤「老
郭」他們常常去「實驗林場山跤一間叫做日月閣的小菜店」禿頭趙和白的都對
山地來的小姐秀巒有意思常常吃她豆腐天猶未光阿澤就起來「伊上愛一個
人透早行山路」四處巡山視察樹林「東爿林場是一片足大的樟腦林」阿澤想
到兩個禮拜前好像有人想偷砍老樟腦樹於是他走進山路花了一個多小時來
到三跤山這裡本來應該有「足儕大樟腦樹看起來差不多攏有一二百年以上」
沒想到山跤近小路旁的樟腦「已經互人剉一片光光猶有一寡大樹倒置遐」約
有二十幾甲的樟腦樹就這麼被盜伐了阿澤回到實驗所決定做一個正式報告給閻
所長當白的禿頭趙知道後大吃一驚認為這個新來的台灣少年人「吥知天地
幾斤重欲做報告拍歹伊佮大家的飯碗」當晚馬上和閻所長商量這事沒幾
日阿澤便被抓到台北監獄連續好幾天被豬哥嘴崔情報長修理「規身軀互伊用
拐子槓甲腫歪歪」崔情報長要阿澤招認是自己是共產黨人而桌上一堆「阿共
仔罵國民黨佮老蔣」的傳單聽說是從阿澤房間搜出來的一直否認的阿澤最後落
得被藥物注射被水刑與被電刑的輪流伺候阿澤「本來人烏肥烏肥愛講笑
互怹刑到一箍人若死的昧講昧笑規日倒滯土跤頭殼麾咧若像塊發童乩」
三個月後阿澤因共產黨分子被判五年徒刑告密檢舉有功的禿頭趙賞金五千
箍白的賞金三千箍阿澤坐監猶未一年三跤山美麗的百年樟腦林就陸續被盜
採光了20
在這篇三千多字的小說中就是循著「召喚主顯節位移」的方式進
行何謂「召喚」坎伯（Joseph Campbell）認為
「歷險的召喚」象徵命運已在召喚英雄並把他的精神重心從他所在
社會的藩籬轉移到未知的領域這種寶藏與危機並存的致命地帶可以
遙遠的地方森林冥府海裡天上秘密島嶼巍峨山頂或深沈的
夢境等多種意象呈現出來21
這種神話中的召喚帶著英雄式的自覺藉由經歷而脫離某種境界並發現生命的
20 陳雷的閩南語小說〈美麗的樟腦林〉原發表於《台灣文化》第 13 期（1987 年 9 月）本文引
自陳雷〈美麗的樟腦林〉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10 月初版一刷）頁 137頁 143 21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台北立緒出版社1997 年 7月
初版）頁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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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意義在本論文中的「召喚」僅僅指遭受政治影響（或歷劫）前的事件徵兆因
為在神話中英雄是勇於傾聽「召喚」22在政治小說中卻是所有人被逼著去傾聽
悲慘的「召喚」就是因為不得拒絕主題意識才得彰顯何謂「主顯節」主
顯節（epiphany）原意指基督教的一個節日乃是為了紀念基督在異教徒之前現
身故名主顯節鄧金（Norman K Denzin）將此引申為「人生關鍵的問題經驗」
23主顯節有四種類型主要的（major）累積的（cumulation）次要的（minor）
與闡明的（illuminative）以及想像再現的（relived）主要的主顯節是指一個經
驗震撼了當事人的生命完全改變了他她的一生累積的主顯節則肇因於生命
中一系列連續發生的事件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則揭露了情境或關係中潛藏
的問題與緊張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是指個人在想像中再度經歷了當年轉捩點經驗
或主顯節24在本論文中主顯節意指改變主角一生的政治事件何謂「位移」
是指物體運動時位置變化的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在文學上都引用來指稱時空上
的改變在本論文中則指受政治事件影響之後人生所做的改變從「召喚主
顯節位移」的敘事公式來看〈美麗的樟腦林〉的召喚是郭澤發現有人大規
模盜伐樟腦林他依法往上報告主顯節是管理實驗場共同盜伐的同事為了利益
檢舉郭澤為共產分子位移是郭澤被多次刑求後判刑五年人生完全改變而樟
腦林陸續被盜採
所以只要出現主顯節生命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往往向好與壞的兩端位
移所以可將「召喚主顯節位移」的基本模式再細分出位移至壞與好兩
種變化
一「召喚主顯節位移（壞）」的基本模式
在原本的正常生活因為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使得主角遭遇政治事件（主要
的主顯節）或一直處於政治風暴下（累積的主顯節）整個人生產生變化位移
成悲慘困頓的生活或徒勞無益的人生
李喬的〈小說〉是將「時間錯開」方式對比兩個時代的並列式描寫25文本
一開始以向青年朋友講故事的方式開頭話語中已暗示著故事的荒謬性接下來
22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頁 428 23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55 24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頁 28 25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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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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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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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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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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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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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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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10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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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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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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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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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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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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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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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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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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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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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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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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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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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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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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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11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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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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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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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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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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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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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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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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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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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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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樟腦林管理組下有禿頭趙白的陳工友等五六個「退伍兵老芋仔」只要阿
澤領日「伊嘛常常請怹去食」這些退伍兵老芋仔也就像兄弟一樣叫阿澤「老
郭」他們常常去「實驗林場山跤一間叫做日月閣的小菜店」禿頭趙和白的都對
山地來的小姐秀巒有意思常常吃她豆腐天猶未光阿澤就起來「伊上愛一個
人透早行山路」四處巡山視察樹林「東爿林場是一片足大的樟腦林」阿澤想
到兩個禮拜前好像有人想偷砍老樟腦樹於是他走進山路花了一個多小時來
到三跤山這裡本來應該有「足儕大樟腦樹看起來差不多攏有一二百年以上」
沒想到山跤近小路旁的樟腦「已經互人剉一片光光猶有一寡大樹倒置遐」約
有二十幾甲的樟腦樹就這麼被盜伐了阿澤回到實驗所決定做一個正式報告給閻
所長當白的禿頭趙知道後大吃一驚認為這個新來的台灣少年人「吥知天地
幾斤重欲做報告拍歹伊佮大家的飯碗」當晚馬上和閻所長商量這事沒幾
日阿澤便被抓到台北監獄連續好幾天被豬哥嘴崔情報長修理「規身軀互伊用
拐子槓甲腫歪歪」崔情報長要阿澤招認是自己是共產黨人而桌上一堆「阿共
仔罵國民黨佮老蔣」的傳單聽說是從阿澤房間搜出來的一直否認的阿澤最後落
得被藥物注射被水刑與被電刑的輪流伺候阿澤「本來人烏肥烏肥愛講笑
互怹刑到一箍人若死的昧講昧笑規日倒滯土跤頭殼麾咧若像塊發童乩」
三個月後阿澤因共產黨分子被判五年徒刑告密檢舉有功的禿頭趙賞金五千
箍白的賞金三千箍阿澤坐監猶未一年三跤山美麗的百年樟腦林就陸續被盜
採光了20
在這篇三千多字的小說中就是循著「召喚主顯節位移」的方式進
行何謂「召喚」坎伯（Joseph Campbell）認為
「歷險的召喚」象徵命運已在召喚英雄並把他的精神重心從他所在
社會的藩籬轉移到未知的領域這種寶藏與危機並存的致命地帶可以
遙遠的地方森林冥府海裡天上秘密島嶼巍峨山頂或深沈的
夢境等多種意象呈現出來21
這種神話中的召喚帶著英雄式的自覺藉由經歷而脫離某種境界並發現生命的
20 陳雷的閩南語小說〈美麗的樟腦林〉原發表於《台灣文化》第 13 期（1987 年 9 月）本文引
自陳雷〈美麗的樟腦林〉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10 月初版一刷）頁 137頁 143 21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台北立緒出版社1997 年 7月
初版）頁 58
9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意義在本論文中的「召喚」僅僅指遭受政治影響（或歷劫）前的事件徵兆因
為在神話中英雄是勇於傾聽「召喚」22在政治小說中卻是所有人被逼著去傾聽
悲慘的「召喚」就是因為不得拒絕主題意識才得彰顯何謂「主顯節」主
顯節（epiphany）原意指基督教的一個節日乃是為了紀念基督在異教徒之前現
身故名主顯節鄧金（Norman K Denzin）將此引申為「人生關鍵的問題經驗」
23主顯節有四種類型主要的（major）累積的（cumulation）次要的（minor）
與闡明的（illuminative）以及想像再現的（relived）主要的主顯節是指一個經
驗震撼了當事人的生命完全改變了他她的一生累積的主顯節則肇因於生命
中一系列連續發生的事件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則揭露了情境或關係中潛藏
的問題與緊張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是指個人在想像中再度經歷了當年轉捩點經驗
或主顯節24在本論文中主顯節意指改變主角一生的政治事件何謂「位移」
是指物體運動時位置變化的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在文學上都引用來指稱時空上
的改變在本論文中則指受政治事件影響之後人生所做的改變從「召喚主
顯節位移」的敘事公式來看〈美麗的樟腦林〉的召喚是郭澤發現有人大規
模盜伐樟腦林他依法往上報告主顯節是管理實驗場共同盜伐的同事為了利益
檢舉郭澤為共產分子位移是郭澤被多次刑求後判刑五年人生完全改變而樟
腦林陸續被盜採
所以只要出現主顯節生命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往往向好與壞的兩端位
移所以可將「召喚主顯節位移」的基本模式再細分出位移至壞與好兩
種變化
一「召喚主顯節位移（壞）」的基本模式
在原本的正常生活因為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使得主角遭遇政治事件（主要
的主顯節）或一直處於政治風暴下（累積的主顯節）整個人生產生變化位移
成悲慘困頓的生活或徒勞無益的人生
李喬的〈小說〉是將「時間錯開」方式對比兩個時代的並列式描寫25文本
一開始以向青年朋友講故事的方式開頭話語中已暗示著故事的荒謬性接下來
22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頁 428 23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55 24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頁 28 25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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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9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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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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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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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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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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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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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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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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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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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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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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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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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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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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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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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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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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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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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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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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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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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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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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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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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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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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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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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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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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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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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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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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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意義在本論文中的「召喚」僅僅指遭受政治影響（或歷劫）前的事件徵兆因
為在神話中英雄是勇於傾聽「召喚」22在政治小說中卻是所有人被逼著去傾聽
悲慘的「召喚」就是因為不得拒絕主題意識才得彰顯何謂「主顯節」主
顯節（epiphany）原意指基督教的一個節日乃是為了紀念基督在異教徒之前現
身故名主顯節鄧金（Norman K Denzin）將此引申為「人生關鍵的問題經驗」
23主顯節有四種類型主要的（major）累積的（cumulation）次要的（minor）
與闡明的（illuminative）以及想像再現的（relived）主要的主顯節是指一個經
驗震撼了當事人的生命完全改變了他她的一生累積的主顯節則肇因於生命
中一系列連續發生的事件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則揭露了情境或關係中潛藏
的問題與緊張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是指個人在想像中再度經歷了當年轉捩點經驗
或主顯節24在本論文中主顯節意指改變主角一生的政治事件何謂「位移」
是指物體運動時位置變化的大小和方向的物理量在文學上都引用來指稱時空上
的改變在本論文中則指受政治事件影響之後人生所做的改變從「召喚主
顯節位移」的敘事公式來看〈美麗的樟腦林〉的召喚是郭澤發現有人大規
模盜伐樟腦林他依法往上報告主顯節是管理實驗場共同盜伐的同事為了利益
檢舉郭澤為共產分子位移是郭澤被多次刑求後判刑五年人生完全改變而樟
腦林陸續被盜採
所以只要出現主顯節生命一定會改變這種改變往往向好與壞的兩端位
移所以可將「召喚主顯節位移」的基本模式再細分出位移至壞與好兩
種變化
一「召喚主顯節位移（壞）」的基本模式
在原本的正常生活因為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使得主角遭遇政治事件（主要
的主顯節）或一直處於政治風暴下（累積的主顯節）整個人生產生變化位移
成悲慘困頓的生活或徒勞無益的人生
李喬的〈小說〉是將「時間錯開」方式對比兩個時代的並列式描寫25文本
一開始以向青年朋友講故事的方式開頭話語中已暗示著故事的荒謬性接下來
22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撰朱侃如譯《千面英雄》頁 428 23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55 24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頁 28 25 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197
9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9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9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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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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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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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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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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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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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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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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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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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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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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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10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10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10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11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11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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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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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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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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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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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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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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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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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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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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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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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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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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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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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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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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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那年某月日與這年某月日交叉進行引領讀者看看曾淵旺在日治時代（那年）與
白色恐怖（這年）時代的遭遇竟然如此類似李喬以其父親在日治時代參加「農
民組合大湖支部」因「大湖竹南事件」事件被追捕坐牢到了國民政府時代「二
二八事件」後又因為遭大台奸陷害而逃亡的背景26來敘述主角曾淵旺（真冤枉）
在不同時代都得為反抗政府暴力壓榨的抗爭而被迫逃亡被捕時不同時代的情
治人員與曾淵旺的問答對話竟然如出一轍而這些人想升官發財與入人於罪的心
態也幾乎雷同在這篇小說中由於時代重疊所以召喚的動機就是曾淵旺參加
「農民組合大湖支部」所引起的由於兩個事件之間有牽扯所以「大湖竹南事
件」到「二二八事件」是屬於累積的主顯節至於位移部分可分成「那年」
於是他慢慢地努力聚集信心耐心也決心專心準備承擔必然還會再來的
那些「體罰」要堅忍支持下去忍受下來不要反抗不要出現任何不
馴神色要靜靜地接受默默熬下去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充滿希望helliphellip27
而「這年」在警局問訊後要移送監牢時
他想不該嘆氣的還是搖頭吧他繼續搖頭他再被押上警車這是一部
遮上黑幔的警車裡面漆黑不見五指
不過沒關係他根本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他閉上眼睛養神他想
以坐式做吐納功夫可惜不很成功
他現在只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28
主角在日治時代被捕時猶覺得充滿希望雖然生活已起了變化（從家裡到監
獄）卻沒有徒勞無益的悲傷感二二八之後被捕時整個人生被長久累積下來
的政治風暴給拖垮了他的人生已經徹底毀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搖頭而已」
人生是不斷的選擇每一次的選擇都有可能會影響一生張系國的〈決策者〉
以電腦程式A Go To（開始）B If（如果）C Then（那麼）D Else（換個情況）
26 (日)若林正丈撰葉石濤譯〈現代史沃野初探〉收入鄭清文等《台灣現代小說選Ⅲ三腳
馬》（台北名流出版社1986 年 8 月初版一刷）頁 119頁 121 27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台北聯經出版公司2000 年 11 月初版）
頁 98 28 李喬〈小說〉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07頁 108
9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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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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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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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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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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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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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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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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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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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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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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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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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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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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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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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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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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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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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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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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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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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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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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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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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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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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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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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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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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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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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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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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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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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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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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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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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E Being（開始循環）F Do（操作）G End（結束）H Go To（回到原點）混搭
著二十三題題目並扣合著主角張必敬的人生遭遇與抉擇四十三歲的張必敬原
本可以在奧克蘭大學擔任系主任最後被范叔同出賣黯然回台當官十三年後
的張必敬尚未與元配老婆美梵離婚也與同居人曼倩處得不好他認為「人生有
幸有不幸周老兩處小公館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就偏偏自己倒楣碰上個
愛哭鬧的女人」29原本以為拱宋復生阻止范叔同回台擔任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
會主任委員自己就穩當主任委員沒想到曼倩為了正式的名分以張必敬的名
義在報紙刊登「警告逃妻啟事」以至於讓宋復生坐享其成當上主任委員當張
必敬與美國回來的兒子士賢在一起時才知道美梵「不肯離婚不肯改嫁卻肯
改我兒子的姓」30就在范叔同宋復生美梵曼倩等人用不同的方式出賣張
必敬時五十六歲的他才發現「我已料到這一步便要求去大學教書主任職位
我決不戀棧聽蔡老的口氣連大學教書亦不可能這條後路都不肯留給我令
我毛骨悚然我說如此一來我只有出國一途」31整篇文章藉由循環不已的電
腦程式暗示著失敗的決策者張必敬在政治鬥爭循環不已惡運所以文本的召喚是
光化學工業促進委員會主任委員的爭奪戰至於所有人的背叛導致張必敬的落敗
是主要的主顯節中包含了想像再現的主顯節最後的位移是張必敬人困馬疲的被
放逐海外重新回到十三年前的原點這一切的恩怨情仇就像張必敬所回答引
人深思的一段話
（第十二題）解釋名詞何謂「政治」
答（１）政治是戰爭的延續無法使用壓服的武力或赤裸的權力時就
必須運用政治手段
（２）政治是最精純的人際關係人與人之間只有一種基本關係
主奴關係你是主我即是奴你是治者我即是被治者你是王我即是寇
（３）政治行為是純粹理性的行為方式政治藝術之所以為最高藝術
乃因為政治行為是完全理性的行為一切的非理性因素均是決策的資
料而非決策的主體政治理念是晶瑩透明的純粹理念再無絲毫雜質沾
染32
29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台北洪範書店1986 年 7 月十版）頁 94 30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9 31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108 32 張系國〈決策者〉收入張系國《不朽者》頁 99頁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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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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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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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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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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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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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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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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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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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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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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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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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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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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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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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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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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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11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11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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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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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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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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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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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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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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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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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12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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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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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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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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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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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至於黃凡的〈賴索〉或張大春的〈牆〉偏向拆散時空秩序的描寫其敘事也
都以「召喚主顯節位移（徒勞無益的人生）」的公式呈現黃凡的〈賴
索〉以意識流的方式破壞直線敘述架構不斷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之間時間是一
九七九年夏天地點是高速公路旁的陽台上賴索從滿天繁星站到東方出現一線
曙光由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他生命的一個起點一個終點一個休息站」
開始往前回想33經過瑣碎片段時空交錯的前半生回憶又再回到一九七八年
六月二十六日「一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賴索出生於一九
二七年是個矮個子的早產兒父親在一家供應日本軍部麥芽糖的工廠做工人
因為賴索比較聰明（作者反諷）經過媽媽的堅持賴索讀了公學校學校裡的
日本歷史老師田中一郎愛在課堂上說「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台灣人」兩
年後賴索剛滿十八歲戰敗的日本投降了歷史老師田中一郎卻低頭跪在道路
旁喊著「阿里卡多」準備將販賣日常用品以回日本隨著日軍撤退而失業的賴
索父親只好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起水果生意賴索曾幫助父親賣水
果他個頭小嗓門也小不但叫賣聲不大還經常找錯錢賴索二十歲時進
入泛亞雜誌社做臨時職員某天雜誌社社長韓志遠將他升為正式職員讓他「工
作比較輕鬆每個月還可以多拿一百元」並遞給他一張印有「吾願加入台灣民
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下為吾省同胞盡心戮力helliphellip如違此誓天
地不容」的印刷品要他簽名蓋章賴索就這樣升了職也入了會他將韓先生視
為偶像也很高興韓先生能夠重用他他常到市場或大學門口散發油印傳單結
結巴巴地念著傳單上的句子吸引了來往學生的注意與訕笑會裡幹部蔡先生曾
質疑「哪裡找來的這個笨蛋」韓先生拍著額頭說「老天用人之際用人之
際」後來這個組織被破獲韓志遠和幾個重要幹部早一步離開台灣前往日本
賴索也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捕後判了十年徒刑從監獄出來時賴索已經三十歲
（一九五七年）他哥哥賴允將他安插在自己的果醬工廠工作六年後賴索結
了婚於是他的人生擁有了一個肥胖並灑滿香水的老婆三個孩子高速公路旁
的房子與兩棟法拍屋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四日賴索在電視機前看到韓志遠
那疲倦威嚴的臉孔賴索一陣激動過後決定兩天後要去見韓先生他從報上
得知韓志遠今晚要在電視台接受訪問於是穿著漂亮衣服提前幾個小時到電機
33 季季的〈賴索年表〉（收入季季編《六十八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8 月
新三印）頁 209－頁 211）只臚列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導致有些論者以為整個故事是從見
到韓先生面的一九七八年六月廿六日深夜開始回想起事實上故事的敘述起點是在一九七九年
夏天請詳參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台北時報文化公司1980 年 6 月初版）頁
143－頁 144
9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9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9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9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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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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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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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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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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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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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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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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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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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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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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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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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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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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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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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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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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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11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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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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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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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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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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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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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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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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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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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台對面一家餐室等待賴索不斷在心中設想當他見到韓先生時韓先生會記得
他的甚至會興奮地抓著他的手滿面淚痕地對他說他們對不起他他要在有生
之年為這件事懺悔不料最後
「韓志遠先生」賴索攔了上去
「什麼事嗎」
「我是賴索」
「賴索」
「泛亞雜誌社的」
「什麼」
「那個賣水果的helliphellip」
「我不認識你」
一個西裝筆挺的傢伙拍拍賴索的肩膀解了韓志遠的圍然後所有人坐
進了兩部黑色轎車一溜煙地駛上泛著銀光的街道
電視台巨大的陰影彷彿一個無窮無盡的惡夢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另一
邊整個世界忽然剩下他一人
「我是賴索我是賴索」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想說說好好久
不見了」
十一
他回家時已近午夜他輕輕開了門扭開電燈把從台北帶回來的一些
東西放在沙發上他太太的睡衣孩子們的圖畫書一盒巧克力糖
這當兒牆上的荷蘭鐘噹噹的敲了幾下長針和短針重疊在一起這是一
個結束一個開始一個起點和一個終點
賴索停止了一切動作慢慢地抬起頭來34
這是一個深具隱喻的結尾當沉默被釋放出來時「次要的與闡明的主顯節」鎖
定賴索的後半生他已位移到徒勞無益的境界所以賴索從看到電視到去電視台
見韓先生的一連貫動作與其說是召喚不如說是「累積的主顯節」迫使他去尋
求漂泊身世的認同在這文本中賴索入獄應該是個主要的主顯節但經過回憶
34 黃凡〈賴索〉收入黃凡《賴索》頁 179－頁 180
9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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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9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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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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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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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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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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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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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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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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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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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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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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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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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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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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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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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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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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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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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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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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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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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12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12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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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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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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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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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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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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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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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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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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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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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倒敘這又成為想像再現的主顯節而一九七八年六月二十六日見韓先生這一
天也就成為另一個主要的主顯節就在這主要的主顯節累積的主顯節次要的
與闡明的主顯節與想像再現的主顯節不斷的回憶交纏影響再回憶形成非
常複雜的敘事結構閱讀〈賴索〉所造成的焦點混淆也同樣代表文本裡主角賴
索一生的混淆現象
二「召喚主顯節位移（好）」的基本模式
經過某些政治性的召喚主角遭遇輕微的政治事件（主要的主顯節）或風暴
在人生轉變的過程中會往好的結局或不算悲慘的結局位移使生命經歷激盪之
後更具有意義或有所領悟自覺位移（壞）的基本模式與位移（好）的基本模
式較大的差異處在於主顯節的嚴重性也就是說主角受政治風暴影響越大位
移至壞結局的機率就越大相對的政治事件越小或主角受影響程度不大位
移至好結局的機率也相對增多這種基本模式在反共小說中常見到因為反共小
說多拖著「光明的尾巴」作結較充滿希望或美好的想像就挑戰大敘述的政治
小說而言則少出現因為〈四喜憂國〉算是此類型公式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張
大春的〈四喜憂國〉特殊的地方是一段標題一段正文隨著情節發展標題越
來越長正文越來越短到最後標題竟長達二百八十字正文卻只有一百六十三
字（皆不含標點符號）這七段標題依序如下
即使他能分辨得出那些字有什麼意思那些字指的是那些事物他也未
必對艾森豪有進一步的認識helliphellip
王彼得悄聲說「你們家崇拜偶像」來財說「偶像是什麼」王彼得說
「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個屄的偶
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
這一年的確壞透了從四月初那一場全沒來由的大雷雨開始總統也死
了房子也泡了來福還叫人給揍了一頓朱四喜養成了一句口頭禪「倒
他媽的八輩子邪楣」聚會所的招牌當真倒下來砸斷他一顆大牙不過
他也從此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
9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9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10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10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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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10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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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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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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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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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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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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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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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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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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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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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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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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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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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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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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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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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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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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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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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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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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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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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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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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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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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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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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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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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那人望著古蘭花低敞著的領口裏的一雙大奶子說「頭家娘好福氣阿
呐少年囝仔籠飼到阿呐大漢啊啦」他說著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朱四喜也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我哥哥讀二年級我弟弟還小沒讀書我的小弟弟
更小也沒讀書我爸爸跟我學寫字我媽媽在洗車她信主耶穌我有
時信有時不信看情形」
四喜先生台鑒來稿敬悉 先生的文字命意與風格均屬上乘十分難
能可貴唯本刊近期稿擠篇幅實屬有限礙難於短時間內刊登 大作
為免延誤 先生大作之發表特此璧還遺珠之憾情所不免尚祈 先
生見諒並請不吝賜稿賜教是幸敬
祝
文祺
全國軍民同胞們這是一個非常的時代我們都是非常的國民大家要知
道共軍隨時都會來包圍打台灣情勢非常非常險惡可是我們全體軍
民同胞都很有錢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錢買東西也很方便買電視也買得
起了可是要知道光是有錢榮耀主是不夠的因為有了錢大家還會
亂來上酒家啦跳舞啦玩女人啦為了錢乾兒子能把乾老子都毒死
這太不像話了所以我說全國軍民同胞們大家都要知道沒有錢沒關係
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錢連大洪水都不怕還怕共匪嗎還有呢
就是報紙報紙應該多登登文告登登有志氣的玩意兒不能說沒錢就不
能登文告了多登文告少登壞事壞消息大家就不會學壞了全國軍
民同胞們讓我們大家一起努力讓子子孫孫都能過好日子這就對了
35
標題漸漸脫離綱領總括式的存在方式成為推衍情節表現諷刺的意義所在這
種喧賓奪主主客易位的外在形式與朱四喜逾越身分撰寫文告〈告全國同胞書〉
的內容相互呼應可看出張大春以標題式的描寫顛覆傳統敘事格局的用心處
35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88 年 6 月初版）
頁 125－頁 145
9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10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10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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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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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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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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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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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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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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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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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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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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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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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11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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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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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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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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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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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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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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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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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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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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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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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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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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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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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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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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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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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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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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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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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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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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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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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藤井省三認為張大春的〈四喜憂國〉是模仿三島由紀夫的詼諧之作36生活
艱難卻堅信反共大敘述的朱四喜是個標準的退伍軍人用錢買了原住民老婆古
蘭花一開始古蘭花常常翹家回鄉讓他十分苦惱後來古蘭花經營洗車常遭
年輕人覬覦這又讓朱四喜更苦惱朱四喜的四個孩子來福來財來寶來壽
不怎麼聰明靈光老大來福更有智能上的障礙二弟來財已讀到五年級來福依
然就讀二年級來福的導師做家庭訪問委婉地勸說朱四喜「最好能讓來福接
受那種特殊的教育」朱四喜卻認為是老總統死了才使得一切改變的「年頭
兒一過我就時來運轉了不信你試試mdashmdash明年咱們朱來福准考它個第一名」
朱四喜到王昌遠家些借些報紙開始讀文告因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沒
有比那再好的了我找一些回去貼在牆上學念學念等我會了再傳給我兒
他再學會了考個第一名還怕留什麼級」
朱四喜之所以認為總統文告都是最好的文章是他的識字老師楊文龍告訴他
的楊人龍從前在老家念過師範能一口氣念下半篇社論來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楊人龍就跟他提過「總統的文告寫得真好沒有第二個能寫得這麼好的了」
楊文龍死後朱四喜有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大長進仿佛真正失學了再也不
能增加知識了不過楊文龍還是常來到朱四喜夢說「其實我沒死」他告訴朱
四喜很多事情包含「國家多難共產黨遲早要包圍打台灣的要想反攻大陸
非得多養幾個壯丁不可」等等當朱四喜不再挑水肥而變成一個比較受人同情
或不討厭的清潔隊員之後老總統便不在了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
出毛病了」朱四喜不但房子遭水災泡水來福還給人揍了一頓連聚會所的招
牌倒下也砸斷他一顆大牙總之老總統死後他變成一個滿懷憂忡的人擔憂年
輕人覬覦他老婆擔憂世界越來越糟擔憂報社不刊登文告楊人龍入夢來跟他
說「社會上這麼亂你老婆才有麻煩你老婆有麻煩大家的老婆都有麻煩
道理是一樣的要解決你一個人的麻煩得先解決了國家的問題天下太平了
人人才有好日子過你懂麼」爾後又再次對他提起「就是這麼著mdashmdash該寫的
不寫不該寫的才寫了怨不得報上盡登些男盜女娼的玩意兒也沒有人明白國
家處境的艱難了唉我說四喜咱們是讀過好文章的人總然要把文章裏的
好處拿出來教大夥兒明白才是你不寫誰寫」朱四喜便開始撰寫〈告全國
同胞書〉以喚醒國民要提防共產黨反攻大陸並希望同胞們有錢不要亂來
完稿後的朱四喜接受大學生的建議開始往報社投稿有時會很快退稿有
36 (日)藤井省三撰張季琳譯《台灣文學這一百年》頁 253
10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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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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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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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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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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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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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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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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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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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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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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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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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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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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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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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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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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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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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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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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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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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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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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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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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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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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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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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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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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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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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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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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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時很久都沒消息朱四喜的文告一共改寫了三十幾次每次都從頭至尾修改個幾
回騰抄個幾回他的文告每經歷一次退回或者吞沒他就變得更加苦惱一些
他知道自己越寫越快也越寫越好mdashmdash但是大雜院外頭的世界也越來越糟糕
了朱四喜最後決定以粉刷牆板的錢在王昌遠的店影印了四千份他清掃街道
時便挨家挨戶地散發老婆古蘭花也在每洗一輛車後就交給車主一份就這樣
朱四喜的文告〈告全國同胞書〉終於正式發表了那天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刻朱四喜的家中仍傳來陣陣的塑膠口琴聲配合著伴奏
有孩子輕聲唱著我們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我們羡慕一
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helliphellip37
整篇文章透過詼諧的文筆對反共復國的年代作了極大的諷刺越是正經的描寫的
人物（如楊文龍王昌遠王太太）越顯十足的假正經越是嘲諷的人事（如
朱四喜寫文告）作者寄寓的感情就越真誠越深層一整個悲憐時代小人物
的所作所為就這麼有血有肉地攤在讀者面前從故事概述中可知整個敘事公
式的召喚即是引發朱四喜撰寫文告的先前諸事撰寫文告的情節便是主要的主顯
節最後的位移是朱家人透過文告的發表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氣氛就算文
告不能讓社會警惕與團結起碼讓朱四喜一家子更加團結更加知足
政治小說讓人震撼的地方是在於「陌生化」的表現手法38黎活仁認為「政
治小說是一種陌生化的表現從前沒這麼寫也就是說陌生化的重點不在描寫的
對象而在描寫的過程以第一次見到新事物的新奇感受來描述是陌生化的常
用筆法這種新奇感受自然帶有質疑或否定的態度是讀者熟悉的東西陌生化
內容成分進一步帶上陌生色彩讀者於是就會有閱讀興趣」39張大春的〈四喜
憂國〉藉由總統文告的陌生化帶領讀者一步步去經歷那個時代的悲歡故事有
37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45 38 「陌生化」（Defamiliarize）是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 所提出的文學理論他認
為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各種動作言談只要經過多次反覆它在經研中究變成無意識的東西這
樣習慣成自然就會導致自動化的出現而藝術就是要把那些習慣成自然的東西陌生化使我們
能真正感受到它什克諾夫斯基 (Victor Shklovsky)舉愛情的例子來解釋陌生化「美滿的互相
傾慕的愛情的描寫並不形成故事或者即使形成也只是在不順利的愛情這一傳統的背景上來
理解的故事需要的是不順利的愛情」請詳參(俄)什克諾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張捷
譯〈故事和小說的構成〉收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論》編輯委員會編《小
說的藝術mdashmdash小說創作論述》（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 年 10 月一版一刷）頁 68－頁
87 39 黎活仁〈新詩的雜文化戴天詩的大敘述〉收入黎活仁龔鵬程編《香港新詩的大敘事精
神》頁 121
10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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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10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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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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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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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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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10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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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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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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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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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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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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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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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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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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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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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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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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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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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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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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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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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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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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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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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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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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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諷刺也有寄寓有不屑也有深情
像〈四喜憂國〉一樣雖然失落卻也位移到擁有生命意義或受啟發而有所
覺悟的敘事基本模式尚有平路〈玉米田之死〉陳若曦〈路口〉陳艷秋〈陌生
人〉與莘歌〈畫像裡的祝福〉等作品江寶釵與范銘如認為〈玉米田之死〉「玉
米田的死亡事件啟迪記者放棄了美國浮游無根的工作返回台灣回到鄉里的
甘蔗田確認自己的生活目標」40看慣各路人馬在華府相互傾軋的記者對於
政治理想的幻滅與理念不合的婚姻生活常有著無力的悲哀感當他奉命深入報導
「保釣」人士陳溪山自殺事件發現他因名列黑名單長期無法回到故鄉而興起
自殺念頭時那種返台歸鄉的念頭也頓時衝擊著他記者並沒有經歷過任何白色
恐怖或政治鬥爭的摧殘他不像政治受難者有毀天滅地的災難只是在這事件的
激盪之下（主顯節）毅然決然放棄美國迷夢放棄破碎婚姻回歸台灣故鄉讓
他人生的轉變與自覺往更具有意義的方向位移同樣的領悟也發生在陳若曦的
〈路口〉由於是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因素女主角文秀從年輕時代便有意避開政
治沒想到政治卻如影隨形跟隨到美國不僅前夫是位從事台獨運動的政治人
連交往中的男友也是親共派的經濟學者經過陳映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震撼事
件文秀的中國夢徹底幻滅她看清楚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的嘴臉也促使她帶
著兒子離開美國重新投入母親（台灣）的懷抱
有放棄與回歸的領悟當然也就有接納與敬佩的感動陳艷秋〈陌生人〉與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都描寫政治受難家屬少人知曉的境遇〈陌生人〉中父親
杜恭理因美麗島事件被關導致女兒杜暗香在學校常受到部分老師與同學的嘲
諷歧視這是一種難以釋懷的恐懼與無法承受的原罪家計出現問題後杜暗
香也產生怨天尤人的念頭但是當她開始整理父親的書房瀏覽櫃中的藏書與資
料時她才為父親戮力爭取民主的作為感到敬佩與驕傲在〈畫像裡的祝福〉中
這份受難家屬的恐懼與原罪逼迫志偉從此禁聲不敢談及父親的點滴彷彿是見
不得陽光的家醜而其年輕氣盛的弟弟也越變越激進當志偉還猶豫要不要為父
親的權益付出行動時畫家老婆佩玉便請他觀賞那幅畫了三年的公公肖像畫期
望志偉能感受超越受難時代人性彩繪的背後義涵並進而接納父親感謝父親與
敬佩父親無私的犧牲奉獻這些敬佩與驕傲接納與感謝便是主角遭遇主顯節之
後結局往有意義或有所自覺的正向方位位移的結果
40 江寶釵范銘如〈序論奼紫嫣紅開遍〉收入江寶釵范銘如主編《島嶼妏聲台灣女
性小說讀本》（台北巨流圖書公司2000 年 10 月初版一印）頁Ⅴ
10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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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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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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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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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10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10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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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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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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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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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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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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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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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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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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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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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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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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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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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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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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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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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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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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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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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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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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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第三節 挑戰大敘述的敘事觀點
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傳統的政治領域是父權主義的世界政治小說所要呈現歌頌批判諷喻
或咒罵的對象當然也以父權領域為主雖然高準認為文學「是社會的產物當它
寫出來時必有作者心目中假定的讀者所以傳達與表現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之兩
端」41不過這不必然代表政治小說創作者就一定會具有父權意識只是運用
父權體系對大敘述進行去中心化與挑戰
在反共小說裡父權意識的正面形象顯然博取了讀者的認同與好感在挑
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父權意識往往以負面形象出現藉由某些觀點引起讀者
共鳴加入批判與戰鬥的行列這些引起讀者共鳴的元素通常是暴力髒話排
泄物也只有這麼直接才能在挑戰時刻形成戰鬥效果
一以暴力現象彰顯父權體系的恐怖
政治是男人的事所以陳若曦〈路口〉的文秀說「母親和自己從來就不
想牽涉政治躲之唯恐不及偏長年為它受累」42所以由父傳子由子傳孫的
父權體系在「（準）戰爭體制」運作下形成一個監控群眾與壓抑女性參與的獨
特黨國政治有能力征服的人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敢於挑戰中心動搖政治的人
當然也是父權體系的英雄（或反派英雄）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一方面批判父
權體系的暴力現象一方面也藉由暴力的呈現來達到挑戰的目的政府不是合法
暴力的生產者但在戒嚴時期行使「強制性權威」時的確發生許多可以避免卻
不去避免的冤案與悲劇「同質化社會」的淘洗機制出錯時所謂的黨國暴力行
為便由此而生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所呈現的暴力批判可大方向歸納為國家
暴力與性別暴力兩種
41 高準〈文學與社會〉收入高準《文學與社會改造》頁 1－頁 2 42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3 月
初版五印）頁 78
10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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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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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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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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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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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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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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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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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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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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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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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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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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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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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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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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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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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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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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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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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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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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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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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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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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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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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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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國家暴力
在「（準）戰爭體制」下黨國得以用戰爭的非常時期進行所有的政治作為
包含禁制監控與懲罰等國家暴力就如同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言
「維持統治靠的是一致同意支持的權力或用暴力強家的權力」43這種暴力的啟
動對知識分子更上一層樓的參政設下許多障礙對群眾在民主自由的期盼與所
獲得權利有很大的落差這種相對的剝奪感與受辱感讓他們在黨國掌控力趨弱
的時刻以文字語言論述或肢體等不同方式的暴力回敬這種對立的衝突與彼
此的抗衡成為政治暴力的書寫樣本在張大春的〈將軍碑〉中能「穿透時間
周遊於過去與未來」（事實上是言行異常神智不清）的退休將軍武鎮東最想
表達的就是「我就是歷史」以他的方式對事件的暴力美化擦式與竄改過的
歷史偏偏他的兒子武維揚與傳記作家石琦一個為他立碑一個為他立傳根本
不懂他的過去他對維揚的管教非常嚴厲維揚四歲時曾因為行舉手禮手抬不
平被罰站整整三天甚至維揚選擇讀社會學系時
將軍第一次抓破頭皮是維揚進大學那年夏天他簡直氣壞了不敢想像自
己的兒子竟然要唸「社會學系」在他看來社會學系就等於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就等於左派左派就是共產黨「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
你要唸文學校也隨你的便」將軍越說越快聲調也越高「可是要唸
共產黨的玩意兒沒門兒給我立正站好」helliphellip將軍一逕噴著唾沫
道「你要讀書不讀讀歷史啊你老子打共產黨打了一輩子」「那是
您的歷史爸」維揚沉聲打了個岔「而且都過去了」44
武鎮東嚴厲的父權態度就是大敘述的表徵沒有留給維揚一絲絲的自由空間
甚至更因而逼死維揚的母親作者藉此暴力現象嚴厲批判父權政治與反共復國
的虛妄作為至於基金會請來幫將軍作傳的石琦接觸到國家暴力的過往歷史時
穿過四個月又二十天抵達上海法租界外看見兩百多支削尖的竹竿上掛
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琦驚叫著倒在他的臂彎裡將軍搖醒她扠腰
43 引自(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 年 1 月一版一刷）頁 34 44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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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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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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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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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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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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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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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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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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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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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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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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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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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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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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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11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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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12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12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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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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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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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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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環視著混戰之後煙硝瀰漫的街道說「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45
驚叫與無力當然不是害怕所謂的「暴民」而是惶惑於假國家暴力對人民的肉體
和名聲之摧殘為了史料她曾花了三個月時間在將軍身旁又是訪問又是錄音
由於將軍已不再言語結果全泡了湯所有資料的取得還是得靠書籍或他人提
供可見官方歷史或口述歷史不一定是穩定的歷史或真實的歷史它可隨著記憶
與需要而不斷修正
在他最輝煌的歲月中裡「維揚這臭小子還不知道在那裡當孤魂野鬼
沒處投胎呢」多年以來當父子發生摩差衝突的時候將軍都會意氣風
發地這麼說可是話一出口就會有另一種更大更強硬的恐懼浮現
將軍真的懷疑這個在戰爭後出生的老來子曾經是個無名火線上冤死的孤
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總和菁華在這種恐懼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
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對歷史的解釋編織一些新的記憶塗改一些老的記
憶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經加諸在他身上的報應46
國家暴力所帶來的大量殺戮在事過境遷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往往會
不斷上修成符合時代正義的答案
「將軍您以前說過鬼子燒工廠是為了向您報復啊您不是鮮活活打死
了一個日本臭和尚嗎」將軍立刻搖頭否認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獨身的維
揚牽扯在一起他義正辭嚴地斥道「胡說」然而在另一方面將軍已
經看見那個年輕英挺的自己衝進火窟救出了第三個中國人卻沒料到
對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盤鴉片商47
所以殺日本和尚引起日人報復抗日軍隊與黑社會鴉片商（後成他岳父）的共
生關係都呈現那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純粹的榮譽與罪惡功勳與殺戮權
勢與愛情恩與仇生與死helliphellip全是可以攪成一體的稀泥」將軍九十冥誕武維
揚的演講稿〈我父親武將軍生前二三事〉是她擬寫的這席話語讓將軍「挺腦袋
45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3 46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5－頁 16 47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16
10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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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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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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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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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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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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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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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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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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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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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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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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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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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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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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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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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12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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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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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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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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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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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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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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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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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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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朝紀念碑撞去」武鎮東終於走進歷史「作為父親過去我們是唯一的對話者
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將我們視為是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只是他們論述的對象
物」48法農（Frantz Fanon）的這段話剛好成為〈將軍碑〉父權政治的註腳
一段歷史的寫定什麼事能寫什麼事不能寫涉及了權力的運作與暴力的蠻橫
石琦「文采流暢字字珠璣」的書寫化解了武鎮東的父權暴力也化解了反共大
敘述的歷史詮釋權
相對於這種戰爭時代的國家暴力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犯所受的暴力規模
雖然小得多卻有不同的震撼施明正以一連串冗澀文字的牢獄小說揚名文壇
戒嚴時期無人膽敢如此詳細描述政治犯（良心犯）遭受國家暴力摧殘的非人狀
況奇特的文字風格與懾人的監獄內容將無辜坐牢者的焦慮心態與死亡陰影一
覽無遺攤在讀者面前〈渴死者〉一劈頭便說
一九六三年我們施家三兄弟在台北青島東路的軍法看守所已待了一年
三個月等待判決的日子是難於用簡單的幾個字形容的因此一年後
我曾用十五首一輯的詩中的大部分來刻畫它其中一首〈白老鼠〉以實
驗室的白鼠比喻我們在柵欄裡的生態〈黑色金曜日〉描寫禮拜五和禮
拜二的凌晨死囚從囚室被拉出來槍斃前旁觀者執法者多線條多
觀點所產生的震撼〈金屬哀鳴〉鐫刻獄卒手裡一大串鑰匙的碰擊聲
開鎖聲以及劃過鐵柵欄那跳躍奔騰一如尖銳的彈頭破空擊向鐵柵欄
碎發的哀鳴給人的恐懼和不安這種聲音的恐怖深沉在我的內心久
久無法消失49
〈渴死者〉被王德威譽為一九八年代最重要的小說之一50光看這段文字不
論有無坐過牢應能理解暴力為何可讓人產生深沉的恐懼施明正所講述的主角
是位當過青年軍的外省宜蘭某中學教官某天竟然站在台北火車站高呼禁忌話
語而以「七條」起訴被判七年這位教官一進監獄就不打算活著不是以頭
撞鐵柵自殺就是吃十多顆發霉饅頭與好幾加侖的水想漲死自己幾乎達到自虐
48 (法)法農（Frantz Fanon）撰楊碧川譯《大地上的受苦者》（台北心靈工坊文化公司2009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36 49 施明正〈渴死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3
年 4 月初版一刷）頁 242 50 王德威《歷史與怪獸歷史暴力敘事》（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4 年 10 月初版一刷）
頁 201
10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10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10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10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11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11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11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11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11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11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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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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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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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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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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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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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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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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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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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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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狂的人決心求死的他最後「用褲管套在脖子上結在常人肚臍那麼高的鐵門
把手裡如蹲如坐雙腿伸直屁股離地幾寸執著堅毅地把自己吊死」
凡是政治犯不是感受過就是親身經歷過執行槍決的恐怖楊青矗〈夢外
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以書信體的方式敘述許冬坤八年政治牢獄
前後的人生體悟51在莫名奇妙被偵查期間正屬十二月隆冬許冬坤備受煎熬
他與絕大部分的政治犯一樣根本供不出組織與其他成員於是被拷打得耳朵出
血全身瘀傷無法躺上床也無法爬起來稍微一動就全身疼痛手腳發抖
無法拿穩筷子吃飯甚至有一晚已深夜三點他正熟睡時
忽然五六個憲兵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我從夢中驚醒他們揹著步槍
刺刀出鞘一邊一個挾住我其餘的人前後包圍他們說我偵查不合作
沒有再問我的必要要把我槍斃掉走他們把我挾到黝黑的曠場「到
刑場了」他們說我兩腳發軟無法走動憲兵長統鞋的腳步叭叭叭在
黑夜的刑場震響挾著我拖著走我穿內衣褲從棉被的溫熱中被挾出來
天黑看不到人影物影冷風像千萬支針針針刺進骨頭裡刺入心槽我
全身顫抖刑場我生命最後的一刻helliphellip52
這種栩栩如生的假槍斃真恐嚇不只一次闖進許冬坤的牢獄生活裡最後情治人
員逼他簽下荒謬的自白書並成為他被起訴叛亂罪的唯一依據
施明正另一篇〈喝尿者〉故事主角是金門陳先生他是以檢舉匪諜為業的告
密者沒想到也被人檢舉並以「二條一」（唯一死罪）被起訴同監的福州王
51 楊青矗的四篇〈覆李昂的情書〉是受了一九八四年七月李昂發表〈一封未寄的情書〉的啟發
分別以陳春宇林夏宙李秋乾許冬坤等暗合太極陰陽四季的名義創作了四篇回覆李昂〈一
封未寄的情書〉的書信體小說很具特色編者怕發表時讀者會誤會是寫給李昂的「情書」是
以一度改成〈覆李昂〈一封未寄的情書〉的情書〉由於篇名實在太拗舌楊青矗在單行本初版
時將書名改回《覆李昂的情書》其四篇篇名為〈覆李昂的情書（一）〉〈覆李昂的情書（二）〉
〈覆李昂的情書（三）〉〈覆李昂的情書（四）〉幾個月後小說再版時楊青矗又將書名改成《給
台灣的情書》其四篇小說篇名第三度更名為〈旅美台灣人的懷鄉情節陳春宇覆CT情書〉
〈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
〈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這四篇〈覆李昂的情書〉中〈為台灣失去聘書的教
授林夏宙覆CT情書〉〈夢裡的台灣人權李秋乾覆CT情書〉與〈夢外的台灣民主
許冬坤覆CT情書〉三篇所涉及白色恐怖與牢獄之災的情節較多請詳參林雙不〈在暗夜裡追
尋光1987 台灣小說選編選序〉收入林雙不編《1987 台灣小說選》（台北前衛出版社1988
年 5 月再版）頁 26 和楊青矗〈故鄉的呼喚自序〉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台北
敦理出版社1987 年 7 月再版）頁 5頁 6 52 楊青矗〈夢外的台灣民主許冬坤覆CT情書〉收入楊青矗《給台灣的情書》頁 76－
頁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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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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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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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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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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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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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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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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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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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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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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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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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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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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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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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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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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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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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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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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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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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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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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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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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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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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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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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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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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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先生勸他好好答辯以免被槍斃金門陳先生卻說
槍斃我是有功於黨國的你不知道我領過多少獎金我檢舉過多少被
槍斃的匪諜53
他之所以敢大膽地說出自己是告密者的身分就因為他認定檢舉匪諜是有功於黨
國但關鍵的問題是被他檢舉而遭槍斃的人真的是通敵叛國的匪諜嗎從擠在
十六七坪牢房的十多位只穿內褲的同監政治犯看來絕大部分都是等待不確定
命運而恐懼不已的無辜人所以
全房的人幾乎都在聽到他說槍斃時全身為之一震並不是他把這兩個
象徵著可怕地奪走人的生命這一去不復返的殘酷行為說得這麼放肆
而失禮更因為這兩個既殘忍又具震撼的字眼幾乎每秒皆在無形地煎熬
著每個囚犯的心身而在大家聽到這個顯然大言不慚地密告過人終於也
被送進來面臨槍斃這可怕的威脅因此大家幾乎成為一體似地同時
向金門陳投去利刃似的雙眼最後正式的一瞥之後我注意到幾乎再
也沒有人以正眼看過這個正被起訴條項顯然是由他自供的自白書作為
底稿草擬的罪狀helliphellip54
白色恐怖時代裏有不少冤獄是因為被貪功與貪財的陌生人被自己的親友鄰居
檢舉在情治人員刑求威逼或利誘之下冤枉進入到處有人放屁的監獄中告
密者與情治人員除了可以升官發財之外當權者也可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告密揭
發想像中的國家公敵以慰藉「（準）戰爭體制」下緊張狐疑的氛圍彷彿「保
密防諜」及「檢舉匪諜」就能「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了話雖如此戒嚴時期
的國家暴力還是有它的限度雖然「連講幾句批評的話都有人打你小報告並且
都會使你因為這樣而被逮捕」的情形不是沒發生過55但在一般老百姓的現實生
活中因告密而坐牢的機率並沒傳聞中的多至於工作場所有人監視文稿著作
5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3 54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4 55 王拓《牛肚港的故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8 年 5 月初版一刷）頁 360何明修也說過
「在一九五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一句不經意批評公司的話可能的後果就是憲兵與保警來宿舍
區捉人審訊而基層員工相要升為領班或職員沒有加入國民黨或是參與黨務活動是不太可
能的」請詳參何明修〈體制及其不滿二十年來的台灣勞工運動〉收入王宏仁等主編《跨
戒流動與堅持的台灣社會》頁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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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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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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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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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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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11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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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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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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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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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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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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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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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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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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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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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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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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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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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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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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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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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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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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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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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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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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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有專門審核甚至連電話也可能遭到監聽這也是那個時代大多數國家會從事的
政治手段差別只在於合法性與殘忍性的分野而已由於大多數百姓心中已有警
總只要語涉敏感話題自審機制馬上會提醒說「這種事能在電話裡說清楚嗎
你當這裡是美國在日本啊helliphellip你這是在台灣在台灣欸電話由得你亂講
啊」56所以一般老百姓受到告密而罹禍的機率較低知識份子或公務人員受監
視與密告的機率便相對較高
在國家機器的眼中這些告密者僅僅是國家暴力的工具人他們同樣有可能
被滲透所以也必須接受同質化的查核這使得告密者往往也身陷國家暴力之下
被「淘洗」而入罪最荒謬的是當告密者們已無人可密告時甚至連自己都可
出賣李喬的〈告密者〉描寫告密者湯汝組的父親曾被人檢舉公然播放匪歌而被
逮捕雖然隔天就釋放已在湯汝組的心中烙下告密的印痕之後湯汝組在夜市
擺地攤賣唱片和錄音帶為了打擊同行獨發利市他以同樣的招數檢舉隔壁兩
攤販賣共匪歌曲就在他考上「大誠工專」之後他變成了漢陽單位的保防細胞
三八七四號（諧音三八去死）在不斷檢舉過程中湯汝組終於產生精神分裂
不但陷害自己論及婚嫁的記者女友最後還告密檢舉自己認為湯汝組是「分歧
分子」「偏激分子」因為三八七四號謹記當一個保防細胞的專業原則那就是
三八七四號面對公事時是絕對六親不認鐵面無私現在縱使對象是湯汝
組本人那也不能不可能有例外57
（二）性別暴力
一九六年代到七年代間台灣藉由美援的關係而連上國際分工網絡經
濟在進出口貿易持續成長之下蒸蒸日上不過面對國際政治承認的危機與邦交國
的流失國民政府亟欲加強經貿發展與觀光事業來取代日益崩潰的國際地位為
了建立美麗市容以促使台灣的意象能夠透過觀光與經貿為中介進入國際社會
中心運作發展觀光拓寬馬路用高大建築物美化幹道等作為不斷出籠58更
甚的是一九七二年在台灣省政府的觀光指南上竟然引用兩台灣女人幫一美軍
56 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
1985 年 9 月六版）頁 192 57 李喬〈告密者〉收入李喬高天生合編《台灣政治小說選（一）》（台北台灣文藝雜誌社
1983 年 8 月初版）頁 51 58 殷寶寧《情慾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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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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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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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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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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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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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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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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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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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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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11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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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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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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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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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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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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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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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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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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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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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盥洗拭背的北投美軍出浴圖以吸引外國人士到台灣從事特種觀光59國民政府一
方面對內積極執行掃除色情（掃黃）與禁止娼妓（私娼）等政策一方面又做出
與政策相違背的特種觀光推展這種以父權為基礎的黨國思考模式僅將女權作
為建立政權威望的陪葬品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男權社會裡的
婦女即便是被看做公民時也只是邊緣公民因此她們的境況與其他少數人集團
的境況一樣我這兒所說的少數人集團並不是按其人口數多少而定而是就其社
會地位而言」60這種邊緣公民的婦女地位事實上是政治上粗暴的性別暴力所
遺留下來的思考模式
張大春擅長描寫男生對女生一階級對另一階級的性別暴力像〈將軍碑〉
中
將軍夫人挪蹭進屋的時候維揚對石琦說「我一直認為中國女性的犧牲人
格是一種政治副產品」石琦解意深長地點點頭61
犧牲女權以成就父權當然是一種政治性別暴力這種暴力還有另一種方式呈
現如〈四喜憂國〉中退伍老兵朱四喜買了個花蓮原住民女生古蘭花當老婆
她卻常常逃回花蓮娘家為了搞定這原住民老婆王昌遠便教他使用主人式的暴
力把古蘭花的頭剃一半
要不是朱四喜強把古蘭花剃光了半邊頭髮拿鞋帶子綁在竹床上硬搞了那
麼幾回恐怕來福根本不會出生呢
這麼個搞法兒是王昌遠給提點的不過晚兩年王昌遠也娶了親又隨
他女人信了主耶穌便再也不肯承認他曾經出過這種壞主意倒是古蘭
花懷了身孕之後卻不再三天兩頭逃家「回花蓮」了62
張大春這兩篇政治小說具有濃濃的懷舊氣味這種懷舊不是懷鄉文學之屬是類
似王斑所說的「懷舊不僅僅表達了文化心理對過往事物人情的眷戀而且隱含
著對主導歷史冒進有力的質疑和對抗」63就是這份質疑和對抗儘管武鎮東與
59 林宗義等《台灣的教育研討會論文集》頁 116－頁 117 60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5 61 張大春〈將軍碑〉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6 62 張大春〈四喜憂國〉收入張大春《四喜憂國》頁 20 63 王斑《歷史與記憶全球現代性的質疑》（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4 年出版）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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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11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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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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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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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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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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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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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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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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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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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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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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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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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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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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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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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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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朱四喜在階級上相距很大卻都是大敘述的擁護者也以相同的政治性別暴力加
諸在妻兒身上所不同的是兩者的效果差距也很大一位被逼而亡一位在屈
服中產生愉悅的認同
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與〈大學女生莊南安〉也藉由性別政治來描述政治
暴力以日常慣見的校園事件撰所寫成的《決戰星期五》描述杏林高中女學生
有一千五百二十八位是男學生的三倍但女生廁所卻只有男生廁所的八分之一
左右（兩棟二十四間）女學生屢次反應與建議學校都置之不理《中華時報》
記者石治平報導這件事情校方認為記者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應是校內國文老師
林信介洩漏給媒體恰巧校長彭吉高（高級彭的影射）新配的轎車也在當天發現
被人刮了兩道長痕訓導主任柳東北便將箭頭指向壞學生詹明輝所為不斷體罰
他要他承認車子是他刮的故事結局出人意表全校模範生典禮司儀與運動
健將的三年十四班班長柯明娟她逕自向訓導主任柳東北自首以兩根鐵釘去刮花
校長的新車為的只是想凸顯示這位只會用公款買新車（當然還有經營政治關係
與嫖妓）的彭吉高根本不配當校長柯明娟最後說
報告應該受到怎樣的處分我都願意接受就算退學我也不再乎我相
信憑我的努力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一樣考得上大學主任隨意處分
好了但我不承認我做的是壞事我這一括是正義的舉動是替所有杏
林高中受騙受害的學生出一口氣是替天行道住任如果認為我做的
是壞事不妨舉行一次全校學生秘密投票看看學生看法怎樣64
女性廁所與女性人口的不成比例到現在還是存在著這種邊緣公民的性別暴力
逼使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得主動學習憋尿與忍耐的品德讓她們不斷歷經嬰兒成
長期自我控制排泄機制的苦痛所以這番話代表著女性由下而上的邊緣反抗
也是女性身體政治自主的開始
「控訴不義是人類的天職之一」當這句話浮現在莊南安的腦海時她只
想到學校的工程像報紙所言涉及了官商勾結的弊案她受不了校長正義凜然站
在台上侃侃而談各項工程背後的辛勞與為學生所做的一切她不顧一切衝上台
搶了校長的麥克風控訴這一切之後她當然歷經教官宋媽媽輔導情治單位國字
臉人員反覆調查與家庭訪問最後各種政治性流言紛紛出籠其中以性別暴力的
6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頁 345－頁 346
11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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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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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11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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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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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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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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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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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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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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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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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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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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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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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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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八卦最為傷人
「粗魯我告訴各位莊南安精神失常啦那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
麼」
「誰說的」
「宋媽媽宋媽媽說莊南安被男人拋棄刺激太大腦袋故障啦」
「男人」
「有婦之夫啦不知怎麼勾撘上的聽說莊南安高中時代就有記錄啦不
久以前還有人看到她從婦產科醫院出來神色慌張躲躲藏藏女生宿
舍誰不知道她常嘔來嘔去平時聖女貞德似的」65
由真實事件改寫的〈大學女生莊南安〉很高張力的呈現一位多才多藝女大學生
為了正義與真相結果被有心人士污名化與受盡情治人員調查的經過66除了情
治人員調查之外輿論界污名化原本就是「同質化」社會淘洗過程的重要手段
要污名化女性當然從貞操方面下手最易見效這種性別暴力也可用男性身上只
是效果沒這麼強
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認為「對婦女從不間斷的監護有使女性永遠
嬰兒化的傾向這一點甚至在高等教育的場所也不例外她們不得不始終在掌權
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升」67黃凡的《反對者》由一件校園性侵害事件
演變成教授得離職多方勢力介入的政治性事件雖然經濟學教授羅秋南最後保
住了教職但他到底有沒有性侵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沈依文已變成啟開政治壓力
鍋後無利用價值的開罐器不過羅南秋本人與讀者還是想知道羅秋南到底有
沒有性侵害無辜的沈依文沈依文的回答反反覆覆她先向羅秋南坦承「沒有」
「坦白說控告你不是我的主意是誰我不能跟你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各
自的難題」
65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台北前衛出版社1985 年 9
月初版）頁 228－頁 229 66 〈大學女生莊南安〉一文根據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五日中興大學外文系「安蘭莊事件」改寫而成
請詳參史耘〈邁向康放的校園中興大學「安蘭莊」事件之真相及檢討〉《美麗島》第四期
（1979 年 11 月）頁 113與司馬文武〈《亞洲人》轉載〈大學女生莊南安〉的編者按語〉收
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47－頁 248而多才多藝的安蘭莊擅長書法鋼琴之外還
是跆拳道黑帶二段高手大學畢業後不但教鋼琴教書法教英文還從事義輔工作請詳參廖
和敏採訪〈安蘭莊趕場教書過癮〉《聯合報》（1990 年 8 月 11 日）25 版 67 (美)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撰宋文偉譯《性政治》頁 64
11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11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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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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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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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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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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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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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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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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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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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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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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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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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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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什麼難題」
「研究所競爭激烈你知道的學生想進入研究所不僅僅要課業上有好
的表現」
羅秋南點點頭他聽到一些傳聞68
當羅秋南打算請她出面作證幫助自己控告學校破壞名譽以恢復自己清白地位
時沈依文馬上改口
「告訴你教授我剛剛對你說沒非禮我是在說謊我只是想討好你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我現在告訴你真正實話你對我作了很不好
的事可是我不願也不能再追究讓我們把它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把它
忘了好不好這樣作才更接近真理」
「妳現在才是在說謊」
「這不是說謊這是求生」
「我不相信」秋南大聲說「我不相信人可以一再出賣自己的尊嚴」
「對不起教授我得走了我還有課要上」
「我希望妳能仔細想一想我的話」
「我會的教授我也希望妳仔細想一想別人的處境」69
沈依文自始至終答詞閃爍已說明她身陷「在掌權男性的同意下去謀求生存和晉
升」的性別暴力之中羅秋南看不清這一事實還不斷地執意控告學校其實他
除了在意自己的清白與真相之外他同樣也是黨國所建構的性別暴力機制的一
環
二以狂歡理論顛覆黨國政治的禁忌
俄羅斯文學批評家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幾千年來
人們透過狂歡慶祝的方式解除恐懼使世界更接近人也使人更接近人狂歡
式的世界感知中沒有絲毫的虛無主義自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著邊際的輕浮狂
68 黃凡《傷心者》（台北自立晚報社1984 年 9 月初版）頁 267 69 黃凡《傷心者》頁 270
11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11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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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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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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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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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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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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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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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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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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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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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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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歡節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70由此而發展出的
「狂歡節理論」（carnivalesque）常常以顛倒錯置並存的手法用髒話痛
快的揶喻戲弄了當權者的同質化規範與強制性權威巴赫汀（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認為
其他語言現象的命運也相類似例如各種粗話不拘形迹的廣場言語彷彿
成了一個儲藏所它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
種言語現象儘管他們的起源各異但他們同樣都滲透著狂歡節式的世界
感受改變了自己古老的言語功能掌握了共同的詼諧音調在統一的狂
歡節這場更新世界的熊熊烈火之中它們彷彿是飛濺的火花71
在戒嚴時期的語言政策中公共場合裡除了國語之外其他方言或髒話是被禁制
的但在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中以狂歡節式的書寫「集中了遭到禁止和從
官方言語交往中被排斥出來的各種言語現象」對現存的語言文字秩序做一全
面性又威脅性的反動諧擬顛覆當權者的官方語言尤其是髒話已脫離鄉土小
說的規範在文本裡展現驚人的解放能力有如狂歡節上笑謔地幫國王加冕後又
脫冕這種看似神聖的脫冕儀式讓上層人士的高尚品德在髒話中產生化學反
應進而突破價值觀中的潔與不潔顛覆高低聖俗上下也一併消解模糊掉
了72如果政治暴力與族群暴力是摧殘肉體的硬暴力髒話就是對硬暴力的軟抵
抗語言首先把我們帶進了概念世界73在這概念世界之中同樣的符號有時
有意義有時卻無意義政治語言大抵都是具扇動性的話語不講究邏輯與真相
也不一定具有內在一致性與外在連貫性只期能製造出達成目的的效果就好在
這些有意義無意義的符號或有邏輯沒邏輯的話語中髒話已成為顛覆政治禁
忌的狂歡符號
性別論述的差異在髒話上最明顯髒話多屬男人的語意領域使得兩性之間
有著極大的語意不平衡韋津利（Ruth Wajnryb）認為「這種種像性歧視的字詞
70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收入(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詩學與訪談》（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2 71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拉伯雷研究》（石
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年 6 月一版一刷）頁 21 72 (俄)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撰白春仁等譯《陀斯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
頁 163 73 (德)卡西勒（Ernst Cassirer）撰于曉等譯《語言與神話》（台北桂冠圖書公司2002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135
11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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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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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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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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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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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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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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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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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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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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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是民族主義重商主義或帝國主義的擴展較勁和征服之下的產物」74挑戰大
敘述的政治小說恰巧隱含民族主義中產階級對抗帝國主義跨國企業的較勁
所以髒話的出現是自然不過的事髒話本身有兩個地方容易混淆一是關於一般
構成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字詞本身的形式功能關係執行咒罵的
功能時機多過於可供使用的咒罵詞導致咒罵詞必須在不同狀況不同目的下一
再被提領讓咒罵詞本身充滿著歧異在不同語境裡想同的咒罵詞會有不同的意
思二是關於用來指稱咒罵的字詞這種混淆來自咒罵的後設語言（mata－
language）也就是傳統上用來談論咒罵的語言例如惡言咒罵瀆神幹譙情
緒字眼髒話侮辱貶語猥褻字眼禁忌字眼粗話等十七種這些不同屬
性的字詞因為定義標準或用法寬鬆而涉及不雅私密禁忌等領域75罵髒
話可分成三種
第一種是「洗滌咒罵」又稱為「踢痛腳趾的咒罵」這種咒罵有可能自言自
語式是發洩過多緊張精力的本能方式在這種咒罵中我們一時失去冷靜失
態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每個人在別人面前緊密自我控制的狀態這種狀態使我
們的界線保持完好使人與人之間的接觸不至於發生摩擦發出情緒的字眼可能
對我們的健康有益因為它扮演了抒解兼淨化兼安撫兼清除的角色減輕我們的
壓力這種咒罵理實際使用哪個情緒字眼對功能並無影響真正『說話』的是發
洩壓力釋放若干積壓情緒的此一行為與使用什麼字詞無關
第二種是「惡言咒罵」這種辱罵的字詞屬於『戰鬥字詞』會當面說出傷人
的人身攻擊罵詞不過這種辱罵也有可能因發洩而降低肢體的侵略性引發這種
咒罵的語境通常為時較長也需要有目標其動機與罵出來的話一樣不雅也就
是所謂的心懷惡意
第三種是「社交咒罵」這些咒罵的字詞原本都是壞字但變得約定俗成後
成為可供辨識的社交形式並能消除階級差異在同一團體成員的輕鬆對話中對
一些髒話能運用自如也就是把咒罵詞當成寬鬆的加強語氣詞使其語言更生動
更有色彩並加強彼此間的同志情誼76
74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8 年 10
月初版三刷）頁 290 7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29－頁 36 76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關於咒罵也因不同
的咒罵方式而衍生出三種不同的視角第一種角度以毫不情緒化的態度看待咒罵認為它並沒有
什麼因為咒罵並不是真的語言反而比較像黑猩猩的手勢也許該稱之為「超語言」
（Extralingual）總之沒什麼意義第二種角度採取審查態度這些人就激動得多通常是譴
責的擔憂的目標集中的保護性的但基本上仍心懷希望第三種角度純粹是語言勢利眼
這正是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人看待教育程度較低經濟條件較差的人的語言態度事實
11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11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11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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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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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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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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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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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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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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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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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對政治小說而言洗滌咒罵與社交咒罵無法達到挑戰發洩或寓意的目的
只有靠著惡言咒罵這種戰鬥字詞才得釋放積壓情緒或尋找認同頻率以達到狂
歡化的目的所以這些登上政治文學大雅之堂的惡言咒罵若運用得宜便能
衝擊父權體系的價值若運用失措則成了一堆無意義的髒話文字
各族群有各族群的咒罵字詞這些髒話絕大部分對女性不尊重因為說髒話
的思考模式依然將女性視為男人的政治附屬品只要咒罵和你相關的女人就
等於對你作了很大的侮辱例如
將軍反而惱了他知道沒有人會去拆那塊碑氣得一屁股坐下去罵了聲
「媽個屄的一群小人」（〈將軍碑〉頁 12）
「沒影兒的事這小子胡扯八蛋」將軍抓搔幾下頭皮繼續說「你當
我死人哪這麼編排你老子說完狠狠一巴掌摑在維揚的左頰上」（〈將
軍碑〉頁 23）
王彼得說「偶像就是偶像」朱四喜從跪姿一躍而起喝道「我肏你媽
個屄的偶像」他猜「偶像」一定不是什麼好字眼（〈四喜憂國〉
頁 129）
警察在笑聲中趕到劈頭問朱四喜「搞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mdashmdash媽
了個屄的有啥好看統統給我滾出去」（〈四喜憂國〉頁 129mdash頁 130）
「我斃了你我肏你媽你憑什麼罵我肏你奶奶臭屄」主任教官也狂
怒著撲向許水泉馬上有其他的教官衝過去擋在他面前77
許水泉掙扎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拉什麼曉幹死妳娘你含血
噴人這麼多人在這裡大白天你就敢冤枉我分什麼芋仔番薯我都四
上所有文化都有各種語域和風格各有其不同的目的只是由於文化中的權力分配因素讓有錢
有勢的人可以給自己的語言貼上「標準」或「正常」或「中性」標籤而貧窮人的語言就是充滿
各種矛盾和缺陷的「不合標準」這跟族裔中心主義者沒什麼不同一個民族將自身文化視為常
規其他不一樣的文化都是異國風味或怪異的請詳參(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
《髒話文化史》頁 57－頁 70 77 林雙不〈小喇叭手〉收入林雙不《小喇叭手》（台北前衛出版社1991 年 11 月新版一刷）
頁 181
11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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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11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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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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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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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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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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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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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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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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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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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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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五十歲了你還敢這樣冤枉當然你無緣無故會冤枉我的孩子違抗師
令不符糾正了幹破你娘你這種人」（〈小喇叭手〉頁 200）
「阿輝仔這三個人歹槍槍好像有人姦了他們老母或搶了他們的錢
到底是誰啊」（《決戰星期五》頁 199）
「幹妳母哩叫妳去買燒酒妳卻」他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個
虎步衝到阿桃面前「我駛妳娘哩」（《牛肚港的故事》頁 32）
怹兄弟佮怹牽手徛置醮壇下獅陣佮神明轎佮大群的人衝偎來醮壇邊彼
時怹聽著有人喝「該死的狗仔」（〈抗暴打貓市〉）78
「幹你娘沒目珠唷塞你娘」他一邊罵一邊用兩手抓住我的衣服
（〈衝突〉）79
一貫守口如瓶的許月雲老師在葉春美的回想中只有在南所的時候眼
見蔡孝乾的招供不斷地造成一批又一批新的逮捕時曾經近於歇斯底里地
在押房裡這樣哭喊過「人殺し」（〈趙南棟〉）80
除了許月雲這位女老師咒罵著「人殺し」（殺人者）之外其餘男性的咒罵語多
不堪入耳為了挑戰大敘述批判政治體制有些在地作家（林雙不等）大膽運
用各種不堪入目的髒話將語言暴力運用到極限甚至「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
你」將對方族群的髒話拋還對方以彼之茅攻彼之盾徹底挑戰對方最敏感
的神經例如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的鄉下女學生莊南安便以不要臉騙
子等國語咒罵外省籍校長81而拓拔斯塔瑪匹瑪的〈拓拔斯塔瑪匹瑪〉中高
比爾從城市只學會「幹伊娘」這句話他視那話為舶來品那般玩弄也拿來咒罵
著漢人警察82甚至像林雙不在《決戰星期五》中描述外省籍校長彭吉高開車
78 宋澤萊〈抗暴打貓市〉收入宋澤萊主編《台語小說精選卷》頁 94 79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衝突〉收入季季編《七十六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
版社1990 年 8 月八版）頁 242 80 陳映真〈趙南棟〉收入陳映真《趙南棟及陳映真短文選》（台北人間出版社1987 年 11
月二版）頁 27 81 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收入林雙不《大學女生莊南安》頁 201 82 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拓拔斯塔瑪匹瑪〉收入拓拔斯塔瑪匹瑪（田雅各）《最
11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11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11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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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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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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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12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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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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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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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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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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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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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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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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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時
「什麼東西嗎這些市井小民亂七八糟市場亂交通亂紅綠燈亂
平交道更亂什麼要高架橋什麼要地下道拖來拖去永遠是紙上作業」
心服氣躁的彭吉高在車子裡獨自一人不必顧及什麼威嚴忍不住對著方
向盤大罵「拖拖拖一直拖拖到什麼時候又不是要三民主
義統一中國」83
這又是作者強力介入的狂歡化顛覆借彭吉高的嘴巴朝著反共大敘述與當權者
「用你敎我的語言咒罵你」以諷刺「假性急迫感」的反共行為
三以循環不良突顯思想鉗制的荒謬
國家暴力或政府權威等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力都必須透過民主自由的機制而
獲得一定程度的節制才能讓政治體制正常運轉當內部大規模的整肅行動開展
之後整個防衛體系進入旺盛的除異年代政體開始無法節制自身的強制性權
威造成整個國家與社會內部盲目自我淘洗與自我抗衡的荒謬情境就會形成如
王德威所謂的「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84如『附錄一「聯合報系」報紙關於
大敘述挑戰大敘述語詞統計表』中共匪匪諜反共或反共抗俄等大敘述相
關語詞在解嚴前後出現頻率的不成比例便可知戒嚴時期大量充斥的禁制符號
與內部淘洗的過度操作終於引起思想鉗制與政體循環不良的時代痕跡
某些挑戰大敘述的政治小說創作者為了突顯戒嚴時期的禁書禁說方言禁
止聚會等箝制過度所造成的政治包袱自我設限或愚民現象便以放諸四海皆厭
惡的排泄物為寫作重點以控訴不當的箝制監管與戒嚴體制當自體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骯髒物屁尿屎成為政治符號時那種戰鬥與對抗的意味不言
自明所以韋津利（Ruth Wajnryb）說「彷彿碰上這個字詞或這些念頭就跟碰上
它們所指稱的東西一樣讓人遭到污染那些東西被視為骯髒使人不快討人厭
不乾淨或就是『噁』」85
後的獵人》（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1 年 6 月初版四刷）頁 22 83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9 84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85 (英)韋津利（Ruth Wajnryb）撰嚴韻譯《髒話文化史》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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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11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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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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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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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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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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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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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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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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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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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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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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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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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禁制思想犯的監獄裡牢房的入口與出口是同一個吃喝拉撒也只侷限在一
個小空間因此飲食清潔與排泄發洩也都在同一個地方不僅不衛生更有礙觀
瞻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主角劉佛國被密告進出匪區而遭逮
捕偵訊坐牢後看見監獄
清潔間既是廁所洗澡間又是洗衣洗碗洗濯間劉佛國剛入押時在這
種地方大小便很不習慣看到大家把碗筷放在便池旁邊洗刷更是噁心
經過這十幾天來現在已經習慣了86
監禁久了之後便習慣將入口的飲食與出口的排泄混在一塊處理甚至連看信
銷毀證據也全在這執行慢慢地狹小的空間停滯的氣流與多蟲的地板對拘禁
的身軀開始造成傷害幻想皮膚病腸胃不適等身心症狀相繼出現形成所謂
的自體循環不良現象這也就如《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的江洛陽所言
「監獄是個可怕的地方有人固然可在獄中磨練成仙但被折磨報廢的卻是多
數監獄的生活究非正常人的生活平常之人經過一段時間與社會隔絕之後心
理生理都會產生變化」87
挑戰大敘述的牢獄小說中心生理轉變最令人咋舌的莫過於施明正的〈喝
尿者〉〈喝尿者〉一文敘述善於檢舉別人的密告者竟然也被檢舉而入監等待判
決當他向囚友揭露自己身分之後有四年的時間所有人都不跟他說話這位密
告者有一個特殊習慣也就是每天喝自己的尿
每晨我總被這個金門陳先生吵醒
當時老是吵醒我的不是四年後他用慣了的屁聲
而是撒尿入杯的尿聲儘管不想去看卻老會浮起他喝尿入喉那咕嚕
咕嚕之聲打破死寂的陰沉牢籠多層寒意的冷冽這可厭的無奈
雖然不去感受他喝尿帶給同房的厭惡感我卻不得不感受到房裡大部
分的人都以張開了他們不想張開的眼皮代之以張望著的毛孔被虐似地
聽他每晨喝下自己排出的溫尿88
86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8 月初版）頁 30 87 姚嘉文《台灣七色記之七紫帽寺》頁 647 88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1
11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12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12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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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12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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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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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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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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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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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為什麼這位告密者每天早晨要喝自己的溫尿小說的最後是這麼寫的
這位被判十幾年的喝尿者每晨喝著他自己的尿到底是在治療他所謂的
內傷或是一種象徵著對於被他整死的人們的贖罪行為也就不得而知
了89
不論是他自己所謂的治療內傷還是敘述者猜想的對被他整死者的贖罪行為都
是黨國白色恐怖下特殊的景象王德威認為「當飲食與排泄混為一談身體的
入口與出口彼此不分自我循環內耗的危機已經發生做為一種隔絕於社會之外
的有機體政治監獄正是培養喝尿者的巨型溫床更推而廣之施眼中的國家機
器不也是如此如此人人都有成為喝尿者的可能」90文本一開始並非刻畫告
密者的喝尿細節而是大段描述囚友們身上散發汗臭尿騷等難聞的味道與運
動量不足所導致的放屁情景
其實待在充滿著某種程度的尿味中太久人的嗅覺也就不像管理我們的班
長每次打開沉重的鐵板門必先「禁氣」屏息地躲在鐵門響亮地碰走道
的外牆邊左手摀著鼻嘴兩三分鐘以免讓那唯一的尺半高幾乎只距
白天可能會把手皮燙起水泡的混凝牢頂一兩尺的窗戶湧進的空氣
轟擊似地排擠出的臭氣衝個正著helliphellip
「怖巫污吾誣侮午」
屁聲是的唱歌似的放屁的聲音來自離我鼻前三尺開外的一個人的屁
股91
坐監之人由於無法自由活動常常導致消化不良脹氣放屁而且只要在監獄
待得久幾乎不用張望只要聽聽聲音便知道屁是誰放的因為由直腸與肛門
所發出的歌唱聲「正像人們的聲音統屬於該人的性格學業是故這也就
像極了我們為何會從聲音裡認得出某某人的原因」92例如聽見「不不
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具有正統國軍將校出身曾在大陸抗戰時期抵抗
89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96 90 王德威〈序論島上愛與死現代主義台灣與施明正〉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
施明正小說集》頁 28 91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92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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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12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12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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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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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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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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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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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過入侵的日軍並自認在剿匪痛擊過匪軍的鐵漢」魯老聽見「捕捕不不
佈佈helliphellip」的屁聲就曉得是「管過一大半個台灣省那麼大剿匪地區的軍警首長」
周老聽見「兀勿惡悟鶩霧」的短屁聲就曉得是「連低廉到幾錢的
理髮費也付不起而理著光頭」的本省藉山裡人這些人之中有些是山河變色
太快來不及保衛三民主義模範省被認為是自首不清有資助共匪之罪犯有些
是好意收留遠親疏朋因而無辜牽連或恐遭污染最後被莫名逮捕的莊稼人他
們除了身體上的創傷與心理上的煎熬之外各種「不佈捕兀勿惡悟
鶩霧」的放屁狀聲字都暗示著國家暴力與白色恐怖的可怕與不人道所以「才
有如此這般觸類心悸的屁聲不時由他的肛門發出」93
在這種穢氣沖天的地方連獄卒班長都不一定能適應一個思想純正又愛國
的告密者要如何在痛遭毆打與怒目相向的環境下適應其中生活由此觀之金門
陳先生的喝尿行為除了文本中所認為的治療內傷與贖罪外更重要的是藉著
出入口的無法分辨將自身循環變得比監獄的各種循環還要污穢才能逃脫這
群被出賣者（政治犯）對他這位卑鄙告密者的暴力復仇施明正利用循環不良所
引起的便溺問題呈現出黨國剝奪人權與保防細胞助紂為虐的荒謬現象
同樣從自體循環不良延伸到對政體循環不良的口誅筆伐林雙不有了更大膽
的演出在林雙不的筆下已不只是尿或屁的單純描寫他將難堪的大便屎
尿等文字與知識分子三民主義政治事件或社會現象繫聯一起形成黨國甩也
甩不掉的惡夢《決戰星期五》一開始便著力描寫校長彭吉高的如廁情形
這個星期五清晨彭吉高似乎遇到困難了坐上馬桶少說也已過了五分
鐘和馬桶緊密接觸的一圈臀肉在八十公斤左右的上半身重壓下漸漸
麻木了可是依然不見任何成績helliphellip忽然在彭吉高一切力量投入大便
的專注決死戰中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勇不可當地闖進浴室裡來正如同
軍隊攻城時決定性的一刻強勁的友軍適時掩到鈴聲也適時地增強了
彭吉高緊繃弦上的意志力量終於使堅持不合作主義的大便舉起白旗滑
過直腸通過肛門逃離彭吉高滾燙的軀體94
校長上廁所可以這麼久也可以這麼自主但學校的女學生卻無法如此一千五
百二十八位女學生僅有兩棟二十四間女廁所不止女學生一直反應連校長眼中
93 施明正〈喝尿者〉收入施明正《島上愛與死施明正小說集》頁 286－頁 288 94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8頁 10
12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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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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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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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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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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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的異議分子國文老師林信介老師也一直利用開會時發出不平之鳴
「林老師請講點別的嘛講點比較有趣的不要老講女生廁所一直小
便小便小便沒氣質」
「不有氣質絕對有氣質」helliphellip
女教師繼續爭先恐後地述說女生搶用廁所的不是看來第一個提到這個問
題的人得到所有女老師的認同了連男老師也加入了敵愾同仇的行
列
「不只是搶妳們的廁所也來搶我們的太過分了前幾天我還是
在男性教職員廁所裡看到一塊靠得住衛生棉使用過的紅支支」95
這種男女廁懸殊的比例不只是一種性別歧視由此衍伸出來的問題成了林
信介在政治議題上著力的根據雖然已藉題發揮過了頭舉凡文中出現過的戒
嚴選舉賄選人權國民黨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匪諜與台獨等
字眼或雷震案林家血案陳文成命案施性忠施明德江南命案反共六
義士等真實事件的論述都是作者從「反共大敘述」的掩蓋下所發掘出來的骯髒
課題這與便溺之道也就產生了由小知大見微知著的奇妙關聯
第四節 挑戰大敘述的二種敘事模式
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母親負責繁衍後代子孫大地也如萬物之母般孕育著一切所以這兩者的隱
喻關係常常出現在政治文本中龔鵬程曾批判以女性為中心的政治文學是「一
方面把台灣形容成祖國一方面又從性別上瓦解『祖』的含義土地跟原意識的
代表者乃是母親或母系而非父親父系helliphellip家園鄉土種植媽媽構成一組
組相互關聯的意象而父親呢男性父親在這裡是被遺忘忽視或殺掉了helliphellip
95 林雙不《決戰星期五》頁 105頁 107
12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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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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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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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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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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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對父祖之國中國的揚棄對母土母語的堅持所謂台灣人情結李登輝情結
往往也可由此索解」96張大春採訪鍾肇政時也問過鍾肇政關於女性為中心說
的問題
您作品中的許多男主角都在現實和理想的衝突中得到「大地之母」般的女
性照顧和啟發這樣的愛往往在文學作品裡形成某種意味深長的象徵喚
起讀者對親情友情鄉里之情的廣泛聯想和感動但是用「土地」做
比喻的愛究竟有沒有地域或族群的限制呢97
龔鵬程與張大春的一論一問顯示政治文本的女性中心說對父權制度有一定程
度的威脅父權體制中是男性的世系享有政治權威主宰文化社會和經濟的
場域並建構以男性為主的意識形態生產整個知識網絡與生活體系而女性則
被安置在邊陲位置是從屬者沉默者與被殖民者受單一機制的銘刻影響女
性的思想與話語僅能潛隱底層而成為被壓抑的界限符號就算能成為流傳久遠的
典律也只是在父權象徵秩序下對歷史交代的樣板客體進入繁盛的「陰性書寫」
時代98女作家徹底顛覆傳統敘事權力流動的向四處發散的缺乏系統的敘
述模式以「感性的繁瑣的冗長的章節」的「細節書寫」99取代了講究起
承轉合採取線性邏輯既正義凜然又浩氣長天的大敘述這種女性主義的書
寫便如莫依（Toril Moi）所言「為了背棄父權體系的精準語言女性語言必須
盡量不準確非理性邏輯語無倫次思緒散漫表現出神經質不能理解
令人混亂不安及反覆無常」100所以同樣是顛覆父權體系的政權女性主義文
本「意在破繭而出喚起體內那一股沉睡已久的『母親的聲音』（the voice of the
mother）反諷並且反撲國族歷史政治等等堂而皇之的宏大論述」101而女性
96 龔鵬程〈本土化的迷思文學與社會〉收入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編《第二屆台灣本土文化
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 23－頁 25 97 引自鍾肇政撰莊紫蓉編《台灣文學十講》（台北前衛出版社2000 年 11 月初版一刷）
頁 386 98 「陰性書寫」作為一種新的書寫理想是企圖顛覆父系文化對發話權的獨攬其理論的建構以
女性主義為基礎而本論文「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模式僅指政治作家以女性為主角所發展出
挑戰大戰敘述的敘述模式與「陰性書寫」有著基本上的差別關於「陰性書寫」請詳參朱崇儀
〈性別與書寫的關連談陰性書寫〉《文史學報》第 30 期（2000 年 6 月）頁 33頁 51 99 周芬伶《豔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台北元尊文化公司1999 年 2 月初版）頁 270 100 (法)莫依（Toril Moi）陳潔詩譯《性別文本政治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台北駱駝出
版社1995 年 6 月初版一刷）頁 138－頁 139 101 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導論〉收入郝譽翔《情慾世紀末當
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1 月初版）頁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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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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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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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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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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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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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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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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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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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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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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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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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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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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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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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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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中心觀的政治文本卻以女性的形象隱喻或換喻凸顯父權政治的壓迫與禁制
在精準的語言理性的思辯和清楚的意象中挑戰黨國禁忌以追求對話的管道
位置的轉換與權力的自主
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認為「人的生命最初的回應是敘事行動的立
即分享也是透過敘事更因此而成為政治性最後因為此敘事此被承認的『最
初』因此而播散為敘述無限的分歧與陌生性」她強調生命與物質之複數與多元
需要以不斷的質問來挑戰單一的壓迫抗拒同一與犧牲的誘惑因此內在陌生化
的無限敞開便賦予了政治意義102所以不論是黨國父權與反共的追求都朝
向同一的目標造成絕對信仰與絕對價值從而由犧牲中建立起神聖性反對陣
營異議分子或女權主義則在建構複數多元與分享的過程中接二連三的挑戰
與衝撞失敗也罷成功也罷父權的神聖性已逐步動搖崩塌奚密論及性別權
力時曾說
後殖民論述常指出權力關係往往以性別關係為象徵殖民者=男性殖
民地=女性前者是主體後者則居於屈從的地位103
這種性別階層的論述早在殖民時代已逐漸形成如孟卓斯（Louis Momtrose）便
認為
英國人把土地比喻為陰柔的他者藉此征服並隱晦了美國原住民男人的社
會如此一來英人意欲使加納土著臣服其下的企圖便可以像男性主宰
女性一樣地被自然化了性別階層化的意識形態認可了英人想要侵略新世
界女體的集體慾望同時逐漸成形的殖民剝削與支配的階層化論述一
回過頭來鞏固性別階層化意識型態的霸權104
當生存環境無法供給人平等與自由的權利這種剝削與支配注定引起抗爭與挑戰
的歷史循環政權與土地淪為性別階層關係的象徵殖民情境自然充斥整個文
102 引自劉紀蕙〈一與多之間李春生問題〉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編《跨領域的台灣文學
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南國家台灣文學館2006 年 3 月初版）頁 526 103 奚密〈本土詩學的建立讀陳黎《島嶼邊緣》〉收入陳黎《島嶼邊緣》（台北九歌出版
社2003 年 11 月初版）頁 216 104 孟卓斯（Momtrose）之語引自殷貴寧《情欲國族後殖民誰的中山北路》（台北縣
左岸文化2006 年 9 月初版）頁 22
12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12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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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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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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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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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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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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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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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本形成強力訴求據劉慧英的觀察「男性始終都在參與對婦女問題的思考
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女性形象」105但是政治被泛化在每個場域的時代裡政治
文本的女性中心觀與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觀已從類似的現實環境走向歧異的嶄新
道路
陳玉玲研究笠詩社的「陰性書寫」後指出「陰性書寫」有三個特色
第一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歷史的方式以顛覆「國語
中心」的政策第二運用「告白體」直接說明告白的地位作為諷刺
或抗議第三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殖民
的象徵106
「陰性書寫」未必得涉及母語或告白但以母語的書寫做為建立自己的語言
歷史的策略很類似張炎憲的形象聯想觀點「想到台語就想起我的母親想
到台語就想起傳教士想到台語就想起耕耘台語文的人士想到台語就想
起台灣文化的重建」107而以無奈的「去勢」「瘖啞」「異化」作為被壓迫或
殖民的象徵也類似邱貴芬後殖民的論點「台灣歷經幾次殖民時期政治丕變的
慘痛經驗台灣的男人失蹤的失蹤留下來的則學習在噤若寒蟬的情況下求命保
身台灣的婦女面對的是傳統男性權威的崩潰她們見到的是他們的男人被有形
或無形的閹割」108 準此對於挑戰大敘述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觀
分成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
避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等三種功能
一以女性的受迫形象控訴黨國政治迫害
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曾說同樣的歷史卻有不一樣的論點是因為
敘述者「利用不同的事實」來「講述不同的故事」109除了以男性為中心的書寫
105 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文學中男權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
書店1996 年 5 月北京一版二刷）頁 10 106 陳玉玲《台灣文學的國度女性本土反殖民論述》（台北縣博揚文化公司2000 年 7
月初版一刷）頁 215 107 張炎憲〈找回本土語言的自信心〉楊允言等主編《台語文運動訪談暨史料纂編》（台北縣
國史館2008 年 3 月初版一刷）頁Ⅰ－頁Ⅳ 108 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11－頁 112 109 (美)海登懷特（Hayden White）撰張京媛譯〈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收入張京媛
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頁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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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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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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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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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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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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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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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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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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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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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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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策略去硬碰硬批判大敘述之外另一種敘事策略的便是採用女性做為揭發政治事
件史實重新建構歷史社會的柔性反抗經過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反芻台灣小說
中的價值觀與文化觀進入自我追尋的重構許多書寫漸漸轉向禁忌處對對政
經社會的問題進行反思與批判而陰柔的女性主角也開始擔負起這種重責大
任林雙不的〈黃素小編年〉是第一篇以女性為受害者大膽敘述二二八事件的
小說彭瑞金稱之為破天荒的創舉110黃素以待嫁女兒心的喜悅和母親上街採購
嫁妝就在雜貨店買完菜刀之後遇到大群打鬥人潮被夾雜在攻擊與流血的隊
伍中黃素不但與母親走失還捲入事件之中被誣告並判死刑正要執行死刑
當下黃素突然被改判無罪槍下逃過一劫的黃素卻因此發了瘋未婚夫與她
解除婚約父母親往生後兄嫂也不太照顧她黃素逐漸變成孩子拿石頭丟罵的老
瘋婆子始終不變的是黃素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我不要槍殺我不要槍殺helliphellip」
一九六七年夏日早上在月台上已待了一晚的黃素沿著鐵道往北走忽然聽到
背後傳來氣笛聲與金屬摩擦聲
黃素回頭一看火車頭逼面而來
黃素兀自站立橋上一動也不動111
林雙不以其直接不修飾的文字帶領讀者逼視他所亟欲批判的悲慘歷史政治混
亂的年代黑白不分的司法體制經由黃素一介弱女子的可憐遭遇呈現出那時
代的恐怖與傷痛
陳芳明認為「戰後台灣歷史記憶的保存其實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承擔起來
的」112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不只河洛族群客家族群與原住民族群還有為數
不少的外省族群李渝的〈夜琴〉藉由神父夜彈豎琴讓女主角近乎告解地流洩
苦難的生命經驗她是個來自中國北方的中年女子曾在二戰中失去父親流亡
中又失去母親和妹妹母親以前告訴過她讀書人都是靠不住的她卻在戰爭中
愛上讀書人由於讀書人得到台灣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級任導師她也輾轉落腳台
灣定居結婚她天真以為戰爭總算過去了可以在愛情中等待希望沒想到二
二八事件發生槍聲宣告戰爭尚未結束教師宿舍遭人丟石頭攻擊後一位好心
110 彭瑞金〈〈黃素小編年〉簡介歷史與現實的啄木鳥〉收入彭瑞金主編《1983 台灣小說選》
（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4 月初版）頁 244 111 林雙不〈黃素小編年〉收入林雙不《筍農林金樹》（台北前衛出版社1984 年 1 月初版）
頁 57 112 陳芳明〈跨越第四十九的年頭我的事件史研究〉收入陳芳明《危樓夜讀》頁 74
12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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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的台藉女老師帶著她和她丈夫到淡水娘家避難當她又認為戰爭結束了搬回原
來的教師宿舍時她左派的丈夫卻不見影穿土黃色中山裝的軍人不斷盤問她一
堆事對於丈夫她僅知一些童年故事其餘一蓋闕如以淚洗臉的她終究得
面對失去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男人的事實舉目無親又一無所有的她只好在水源
路麵攤工作以承擔這生命中最沉痛的經歷
她知道他會回來的
遲疑著讓他接過鍋手碰到自己一陣溫熱
這幾年都好他說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裡還是有點氣
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摸索到她的腰她一陣羞在黑暗裡紅起了臉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停下步子回轉過頭空寂的街道靜靜鋪在自己的身後浸在紅色的燈
光中除了燈柱投下的細長而規則的影子什麼人也沒有
她把鍋柄卡在腰際伸手掠了掠頭髮換過這邊再拿穩了塑膠的鞋底
重新秋聲似地響起
黑暗的水源路從底端吹來水的涼意聽說在十多年以前那原是槍斃人
的地方113
「精細而錯亂有緻層次緊密相疊而脈絡清晰可循」的風格114與林雙不直接而
不加修飾的風格完全不同李渝的書寫技巧近乎「留白」詩意又破碎的文字
創造出朦朧模糊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故事這是女性主義的政治文本也是用女性
形象保留生命歷史保留社會記憶保留時代悲傷的旋律
政治小說文本將受了政治冤獄命運坎坷或政治犯家族的女性吸引過來一
方面藉機批判黨國政治的陰暗作為一方面將人性的掙扎變成文本中重要的課
題莘歌（呂昱）〈畫像裡的祝福〉女主角佩玉以第一人稱觀點敘述政治犯家
族的故事佩玉是位業餘女畫家她的公公因莫須有的匪諜罪名被判了十二年
徒刑這七年來家裡的生活費幾乎靠佩玉的娘家接濟才得以維持而她的丈夫
志平很在意別人的眼光就像大部分政治犯家屬一樣不敢在別人前面提及坐政
113 李渝〈夜琴〉收入李渝《溫州街的故事》（台北洪範書店1991 年 9 月初版）頁 142 114 季季〈評介〈夜琴〉〉收入季季編《七十五年短篇小說選》（台北爾雅出版社1988 年 1
月初版四印）頁 34
12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治冤獄的父親佩玉小叔志偉是大學四年級的應屆熱血畢業生從報導得知政府
已經開始分批假釋政治犯急躁地要求哥哥和嫂嫂能幫父親申請假釋由於對政
治的感受度不同兄弟兩起了衝突志偉憤怒地向大嫂佩玉說
他就是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害怕他太過分了helliphellip我們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不能談如果做兒子的我們不能談不敢談沒權利談誰還會為
我們的父親說話115
年輕的志偉對他父親被冤為匪諜的過程並不深刻志平與佩玉卻是點滴在心頭
他們的確有不得不顧忌的心理因素最後連坐牢的父親也要他們忍耐別去找不
必要的麻煩故事的結局是佩玉給志偉觀賞她畫了三年的肖像畫志偉一看便知
道畫中的人物是他父親佩玉靠著印象與感覺想把脫穎於苦難的神韻勇於承
擔挫折的氣質與安於冤屈的人性光澤放在畫像裡形成一幅超越受難時代的人性
彩繪以政治犯家屬的身分而言佩玉所分享的智慧與勇氣已超乎男性的境界
她以一己之力維繫整個家免於破碎的地步這也難怪她的公公在綠島會客室會
拉著她的手說「這個家完全在妳了」116
由上得知女性單純又柔韌的形象對照黨國專橫又濫權的暴力文本的張力
自然呈現這也讓女性為中心的敘事模式成功地彰顯出當時政治風貌與國家總
體景觀
二以女性的母親隱喻象徵對父權的迴避
馬奎斯（Gabriel Garciacutea Maacuterquez）曾說「使這世界運轉的是女人」117所
以當政治文本的女性隱喻成母親時充滿動能鄉情寬容與務實的母性的光
輝便成為抵擋父系政權或召喚游子思歸故鄉的避風港廖炳惠認為
眾多民族主義的論述中的確都偏重以男性陽剛的意象來想像國家的未
來只有在描述過去的歷史文化和土地的記憶才會代之以女性陰柔的想像
將本地被殖民的傳統和女性的身體與記憶做聯結稱國家為「母國」
115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3 116 莘歌〈畫像裡的祝福〉收入李喬編《七十二年短篇小說選》頁 199 117 引自劉堯森《母親的書》（台北爾雅出版公司2004 年 2 月初版）頁 173
12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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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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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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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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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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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Motherland）118
政治文本對於女性的想像其陰柔的能指指向慈母的所指時對於受迫者戰鬥
者或漂泊者的心靈而言有安撫增強與回歸的隱喻象徵意義所謂「隱喻」
（metaphors）最簡單的解釋就是隱含其他意思的意象119文本包含了兩類基本
符號隱喻（metaphors）和換喻（metonymies）在隱喻中一個事物被類比成
另一事物而換喻乃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120反抗大敘述的
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除了以女性形象對照父權政治之外第二種
方式便是將女性隱喻成母親
在郭松棻〈月印〉一文中文惠的母性特質相對於父權政治而言有論者認
為是父權意識的延續121有論者認為是子宮家庭的建立122不論是父權意識的
「稀釋化」延續或子宮家庭的「虛位化」建立其實都存在著母性的特質123在
日治時代充滿父權文化下受過第三女高教育的文惠總夢想著建立一個美好的家
庭也就是成為母性的渴望她在國文（日文）老師佐良春彥先生家幫忙整理《台
灣新文藝》時認識了台北一中的林鐵敏縱使終戰後他躺在擔架從被解散的六三
部隊被抬回來時文惠依舊歡天喜地的沉溺在婚姻的悅樂之中在她的呵護之
下身染肺疾的鐵敏從一度病危而逐漸康復康復後的鐵敏開始走入左派團體
他們在蔡醫生家中初見身著美麗旗袍的中國左翼分子楊大姐這位美麗的大陸母
親（有孩子在大陸）讓文惠的心靈滋長出虛幻與真實的認同問題當林醫師跟文
惠說「鐵敏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當鐵敏跟文惠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當鐵敏與
楊大姐雙雙離去時文惠的嫉妒心讓她直奔派出所這種派出所所長與區長所謂
118 廖炳惠編撰《關鍵詞 200文學與批評研究的通用詞彙編》頁 174 119 (美)坎伯（Joseph Campbell）莫比爾（Bill Moyers）合撰朱侃如譯《神話》（台北立
緒文化公司2004 年 3 月二版九刷）頁 97 120 (美)鄧金（Norman K Denzin）撰張君玫譯《解釋性互動論》（台北弘智文化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一刷）頁 93 121 吳靜儀認為郭松棻的〈月印〉可看出母親是父權幽微運作中介的重要關鍵也就是父權的延
續請詳參吳靜儀《文學的寂寞單音郭松棻小說研究》（高雄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系碩士論文
2006 年）頁 68－頁 73 122 魏偉莉從「女性書寫」與「陰性書寫」的論述中去發掘男性作家的性別政治學並認為「陰
性書寫」是父權象徵體制下的重生策略她認為郭松棻的〈月印〉是屬於「子宮家庭」（Chora）
模式亦即女人處於父系社會中表面順從私下卻藉由生兒育女建立以自己為中心的「子宮家
庭」請詳參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台南國立成功大學台文所碩士
論文2004 年）頁 139－頁 156 123 陳明柔在〈當代台灣小說中歷史記憶的書寫以郭松棻為觀察主軸〉一文中以母者女
性意象概括郭松棻筆下的女性角色形成與吳靜儀魏偉莉不同的解釋向度關於陳明柔的見解
本文引自魏偉莉《異鄉與夢土郭松棻思想與文學研究》頁 149
12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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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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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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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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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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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大義滅親的舉動讓鐵敏蔡醫生楊大姐等七人於兩個禮拜後在馬場町遭槍殺
最後
她的眼前有一顆樹遠遠地升了起來然後無數的碎光閃耀在海面上
那是梧棲海邊的那棵鳳凰木
疏散的日子她每天圍著這顆樹徘徊孤獨而寂寞
光復前的那個夏日鳳凰木突然開出了一大片火紅的花
連三嬸婆也拿著柺杖踽出了家門踏著她的小腳辛苦地走到這樹前來瞻
仰
海邊的人家都說這樹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好看的花
三嬸婆笑開了沒有牙的嘴嘆了一聲
「快有出頭天了」
那時海上的天空就像現在緊緊握在文惠手裡的那只玉鐲子泛出了明麗
透亮的翠光
而海在無風的午後也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
「敏哥」
突然文惠叫了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接著她在心裡傻楞楞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helliphellip」
下一個瞬間她就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刻骨的羞愧124
這是一段富有隱喻的結尾可視為母性爭奪的最後結果文惠曾暗下決心等鐵
敏身體再養壯一點就要帶他去梧棲讓故鄉強有力的海風把他從恍惚中吹醒
才能組織真正的家庭可惜這些願望一直被外在因素干擾成無法達成的虛幻形
同被日本帝國與中國左派聯合「閹割」的鐵敏並沒有回到梧棲的故鄉他也一直
無法讓文惠像鳳凰樹「開過這麼好看的花」一樣的繁衍下一代沒有孩子的文惠
當然也成不了真正的母親就一位女性而言第三女高學歷又整理過雜誌文稿的
文惠是屬於知識分子層級和創辦雜誌的老師佐良春彥差點棄醫搞民族自覺運
動的蔡醫生具有領導氣質的左派美艷楊大姐等人的陸續接觸都或多或少誘發
她去思考自己的政治姿勢例如
124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台北麥田出版公司2002 年 8 月初版一刷）
頁 111－頁 112
13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13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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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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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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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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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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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我們都是漢民族啊」
那是鐵敏從蔡醫生家學的口吻在家裡他就拿這些朋友的話轉過來跟她
說
冬去春來晴麗的天空又掛在竹梢上楊大姐那一身旗袍還不時閃到文惠
的眼前熠熠作色不已
「是的那一身旗袍一樣也成為漢民族的打扮」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
自語起來125
這是一種被激發出的異質意識一旦「文惠心裡每每這麼自言自語起來」她的
母性就自動形成主體藉由不斷的凝視文惠終於認清主客體之間的政治關係
像是自己「小弟弟」的鐵敏在文惠母性光輝的照顧下日漸茁壯原本可能達成人
母的文惠卻在象徵中國來的母親楊大姐介入之下鐵敏變成缺位父親與缺位孩
子的綜合體既沒辦法和文惠繁衍後代也沒辦法成為文惠日夜照顧的對象既
然「沒有小孩的女人遲早總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文惠出賣鐵敏一群人絕
對不是出於無知或無意的動作毋寧說是有意阻止楊大姐的代理母職這就變
成一場關於兩個母親之間的戰爭楊大姐透過蔡醫師組織搶奪鐵敏文惠透過黨
國機器阻止鐵敏被搶並順便懲罰楊大姐一群人兩位母親皆透過父權的運作（文
惠才感到刻骨的羞愧）來進行對抗政治權力的粗暴與左派運動的虛無也就在這
身分爭奪中展露無疑郭松棻藉由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三民主義
和共產思想召喚成一個蒼涼又隱忍的母親形象即使她有瑕疵有著父權的幽
靈也無法生育經由主顯節的轉變她已從「疏散的日子每天圍著這顆樹徘
徊孤獨而寂寞」的等待者成為「和平安詳一如眼前新店溪的這片山野」的守
護者
位於政治事件的十字路口也是一種人生悲歡的十字路口男性與女性的抉
擇常常反映出政治性的差異被詹宏志譽為六十九年國內最重要的政治小說〈路
口〉126想呈現的就是不確定年代裡的政治矛盾與認同困境主角東港女子余文
秀是個「討厭政治」的女人她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失蹤後她媽媽便辭去教職
改行養魚絕口不提政治沒想到「目前比較傾向中國」的文秀她的前夫卻是
個台獨分子當初會和前夫墜入愛河多少也有偶像崇拜的因素她的兒子阿町
125 郭松棻〈月印〉收入郭松棻《奔跑的母親》頁 74 126 詹宏志〈〈路口〉附註〉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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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13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一派美式作風也遺傳他老爸的台獨因子只承認自己是台灣人文秀在美國離
婚後便認識曾替《自由中國》寫過文章的親共經濟學教授方豪他們在一起時
所談論的話題與面臨的抉擇全和政治脫離不了關係這就如文秀的姨媽所言「妳
們余家的人啊和政治總是扯不清」127所以「從來不喜歡政治」的文秀在陳映
真被抓與魏京生被關的事件上看到方豪的曖昧政治態度方豪對陳映真被抓事
件確實有過憤慨萬狀的表情不斷打電話努力營救還聯合海外作家上書蔣經
國為陳映真說項對於魏京生被關他卻猶疑逃避不敢為這位人權鬥士說兩句
公道話他那群學人朋友們也紛紛迴避不敢聯名寫信給鄧小平文秀終於看清楚
所謂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兼投機政客對於祖國夢的幻滅也促使她帶著兒子回
歸母親的故鄉台灣文秀最後單獨寫完一封給鄧小平的短信後
文秀給城裡一家旅行社打電話
「我要訂回台灣的機票helliphellip十二月廿七日helliphellip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helliphellip
十二歲helliphellip不是來回票是單程helliphellip好我會來取票謝謝」
她望著窗外陽光比昨天還光鮮豔麗是散步的好天氣她披上的大衣和
圍巾開門出來把信投進路口的郵筒後她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踏
著一地的落葉她哼起了恆春的民謠
「思啊思想起helliphellip」128
相對於文秀戰鬥性強的母性文秀的母親毋寧更是慈祥母性的「隱喻」文秀的
母親居住東港以出口養殖業為生就像傳統的二二八受難家屬在丈夫罹難後獨
自承擔生活的重任與悲慘的記憶有著一顆寬容與樂觀的心曾告誡文秀「不要
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她寬廣的胸懷與鄉土的韻味是女兒堅強的後盾與感
情的避風港就是這種母性的光輝讓看慣父權政治殘暴又虛偽的文秀從旅居
海外變成歸鄉心切的重要因素
另一個慈母形象的經典文本是陳映真的〈山路〉〈山路〉一文以一九五三年
到一九八三年的戒嚴時代為背景倒敘蔡千惠之所以會罹患莫名怪病死亡的原
因千惠的男友黃貞柏因從事左派運動怕牽連無辜只好暫時擱置與千惠的婚
姻以繼續為廣大勞動者打拚當黃貞柏介紹好友兼戰友李國坤給千惠認識的時
候千惠竟然愛上了李國坤和黃貞柏回家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千惠的心「都
127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0 128 陳若曦〈路口〉收入詹宏志編《六十九年短篇小說選》頁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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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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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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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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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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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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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裝滿著國坤大哥的影子」就在一次政府逮捕檢束的行動中千惠的二哥蔡漢廷
被捕除了蔡家不斷營救之外漢廷也出賣黃貞柏與李國坤等人以求生結果蔡
漢廷無罪釋放李國坤和好幾個青年一起被槍殺黃貞柏被判終身監禁從二哥
口中得知實情的千惠為了「贖回我們家族的罪愆」她決定
冒充國坤大哥在外結過婚的女子投身於他的家絕不單純地只是基於我
那素來不曾向人透露對於國坤大哥的愛慕之心
我那樣做其實是深深地記得您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國坤大哥的家有多
麼貧困您告訴過我他有一位一向羸弱的母親和一個幼小的弟弟和
一個在煤礦場當工人的老父而您薄有資產的家族和您的三位兄長都
應該使您沒有後顧的憂慮罷然而更我安心地坦然地做了決定的還
是您和國坤大哥素常所表現出來的您們相互間那麼深摯光明無私而
正直的友情原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活著見您回來我說服自己到國坤
大哥家去付出我能付出的伊切生命的精神的和筋肉的力量為了那勇
於為勤勞者的幸福打碎自己的人而打碎我自己
張聖誦認為千惠是個浪漫主義者129從「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觀點來
看130這點浪漫讓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出身不錯的蔡千惠她的「機會成
本」應該是遠離政治拋棄被監禁的黃貞柏與被槍斃的李國坤去追求自己最好
的幸福生活次佳的成本是請父母盡力營救家境也不錯的男友黃貞柏然後共度
一生再次一等的成本是獨守空閨等待黃貞柏假釋出獄結果千惠竟然選擇
最差的情況亦即放棄目前的一切委身李國坤家做牛做馬一輩子替二哥贖罪
可見得千惠所作的犧牲是非常徹底也非常憾人或許蔡千惠和〈路口〉的余文
秀一樣在感情有一點偶像崇拜的浪漫因素與革命情懷所以戀愛的角色總是與
政治扯上關係所不同的是真正一起生活之後種種夢想的幻滅讓余文秀以
離婚與回歸母親懷抱收場蔡千惠卻是以母親的形象親自打理李家上上下下
也將山路上李國坤那完美形象保存成永恆的想像千惠進入李國坤家後一路從
辛苦推著煤車賺錢伺候國坤父母親李乞食夫婦到他們往生搬離破舊的土角
129 張聖誦《文學場域的遷變》（台北聯合文學出版社2001 年 6月初版一刷）頁 188 130 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又稱經濟成本或替代性成本是指這些資源本來可以作為其
他用途中最有價值的那個用途的「價值」亦即因為選擇某一項政策或計畫而失去選擇其他
可能獲利的政策或計畫的機會請詳參張清溪等《經濟學理論與實際（上冊）》（台北翰
蘆出版社2004 年 8 月五版）頁 71－頁 74
13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厝拉拔小弟國木讀完大學後隨著國木經營會計師事務所而遷居台北這樣簡
單的略述卻是千惠三十年人生的辛苦歲月就在千惠受到國木一家敬謹的孝
順過著舒適悠閒生活的時候已在她腦海中遺忘的黃貞柏因為政治特赦而回
鄉當千惠從報紙上看見貞柏與八十多歲的瞎眼母親相擁而泣時心中那種「被
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被驚醒了對「不知不覺間深
深地墮落了的自己」感到無比的驚愕於是在不斷的自責中蔡千惠得了莫名
的病留下一封給黃貞柏的信之後便溘然長逝
女性在陳映真的筆下多是實踐運動的工具而已不論是〈趙南棟〉的許月雲
葉春美或〈山路〉的蔡千惠他皆將左派運動化約成革命的記憶強硬地儲存在
對政治懵懂的女性身體中形成揮之不去的馬克思幽靈對於早已遺忘的革命理
想五十歲的千惠還拿它來責備自己太享受太墮落對於無產階級執政的浪漫憧
憬快往生的千惠竟然還天真地鼓勵坐了三十年冤獄的黃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
罷」龍應台對於這些現象曾批判道
為理想奉獻一生的蔡千惠突然絕得她現在的舒適生活電視冰箱地
毯是對當年革命理想的一種背叛所以她決定放棄生命以謝罪這個
結論難令人信服讀者不免要問畢竟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
使當年被煤車壓彎腰的人也能享受溫飽的生活人難道竟是為了革命的
美感「壯烈」感而革命嗎溫飽的生活並不可恥131
出身不錯的千惠若待在自家之中所得到的享受恐怕遠遠超過電視冰箱地
毯之類的舒適生活這便無從批判也無法革命只有讓她遭遇「主顯節」位移
成兩手空空的勞動者才能徹底的批判資本主義所以用死作為反省是千惠對
革命的熱情與理想重新的召喚但是對於生活舒適而不斷自責卻是作家介入批
判資本主義的故意作為撇開父權意識的操控不談沒孩子的千惠依然逕自形
成母親的隱喻在山區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他靜默地站在茶几前老大嫂到李家來足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裡最
苦的日子全都過去了而他卻從來不曾見過他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的老
大嫂這樣傷痛地哭過為了什麼呢他深鎖著眉頭想著
131 龍應台〈陳映真〈山路〉〉收入龍應台《龍應台評小說》（台北爾雅出版社1985 年 6
月初版）頁 64－頁 65
13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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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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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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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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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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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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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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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伊沉默著伊的五十許的略長的臉龐看來比平時蒼白了許多歲月在
伊的額頭眼周和嘴角留下十分顯著的雕痕那是什麼樣的歲月啊他想
著
「這三十年來您毋寧像是我的母親一樣helliphellip」
現在月香正坐在病床邊用一隻精細的湯匙一口口地給老大嫂喂鱸魚
「還好吃嗎月香細聲說
老大嫂沒有做聲伊只是一口又一口馴順地吃著月香餵過來的鱸魚並
且十分用心地咀嚼著
這使他驀然地想起了他的母親
就那時大嫂就像眼前的月香一樣一匙一匙地餵著他的母親不同的是
老大嫂躺在這特等病房裡而他的母親卻躺在陰暗潮濕瀰漫著從一隻
大尿桶裡散發出來的尿味的房間132
一個女人為從沒見過面的家庭付出一生千惠救贖式地扛下生活重擔像慈母般
茹苦含辛這也讓李國木因為大嫂與母親的形象重疊時常將大嫂千惠錯認為自
己的母親千惠〈路口〉的文秀媽媽和〈月印〉的文惠三種母親的形象在父
權政體的滲透影響下千惠間接讓國木「迴避政治努力上進」文秀媽媽要文
秀「不要空談政治實業才能救國」文惠則以密告方式禁制鐵敏的參與政治
她們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維護宛如兒子的小叔女兒與丈夫既然是母親當然
會有私心千惠贖罪的同時卻棄終身監禁的男友貞柏於不顧末了還要貞柏「一
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這是何其殘忍所以
面對貞柏與革命運動千惠自認這個人生是「失敗的一生」133但是面對愛與人
性千惠卻讓人淚流滿面「瞭望著遠方」134
三以女性的特定換喻建構台灣的主體性
132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台北人間出版社1995 年 1 月修訂版一刷）頁
40頁 41頁 49 133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5 134 陳映真〈山路〉收入陳映真《鈴鐺花》頁 66
135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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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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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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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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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反抗大敘述的政治小說以女性為中心的敘述策略第三種方式是換喻何謂
換喻就是使用某件事物的名稱來指涉另一事物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
以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二元對立的橫組合與縱聚合為基礎將隱
喻和換喻發展成語言符號兩種基本的運作方式他認為在語言中選擇的過程表
現為相似性是隱喻的而組合的過程表現為毗連性是換喻的這樣隱喻與
換喻的對立不僅相當於索緒爾的句段與聯想共時性與歷時性的對立而且它們
還體現人類語言的兩種基本向度構成縱橫交叉的兩軸在縱聚合向度上庫存
著大量類似而可以互換的對等詞日常言與活動中人們總是按照對等原則從這
一庫存中提取詞語然後前後鄰接在橫組合的向度上組成句段亦即語言的詩
性功能得之於把日常活動中只在聯想關係中展開的詞放到句段中同時加以表
現這便是雅柯布森著名的文學論斷「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
軸」135
雅柯布森的隱喻和換喻關係圖
縱聚合（選擇聯想的）
隱
喻
換喻 橫組合（組合句段的）
根據這個理論我們可以發現以女性為心中的敘事模式中隱約可窺見從母
性隱喻的縱聚合移向土地或台灣這換喻的橫組合上亦即在句段組合中可發現女
性=母親=土地=故鄉=台灣的運作模式這種換喻模式是龔鵬程與張大春疑問之
所在以陰性「土地」的書寫模式勢必對祖國（中國）進行弒父的揚棄或是造
成地域上與族群上的限制其實他們所謂的揚棄與限制往往是本土政治小說家
135 雅柯布森（Roman Jacobson）本人對「詩性功能把對等原則從選擇軸引向組合軸」的理論是
運用在詩學的分析上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援引使用在電影的
分析上本論文則引用在政治小說敘事模式的分析上雅柯布森的文學理論和隱喻換喻關係圖引
自李衛華《20 世紀西方文論選讀以「語言學轉向」為視域》（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7 年 2 月一版一刷）頁 114－頁 117另可參考(美)柯恩（Steven Cohan）與夏爾斯（Linda
M Shires）合撰張方譯《講故事對敘事虛構作品的理論分析》頁 23－頁 46
136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想藉由換喻以達到超越和發揚的目的
美麗島事件被判刑十二年的姚嘉文於一九八七年帶著獄中所撰的三百萬字
《台灣七色記》假釋出獄這七部小說大多以女性角色貫穿全劇形成一套以女
性為中心的台灣歷史敘述文本此處以多人提及的《藍海夢》為例136來探討女
性換喻的建構文本發展以花蓮山區小村莊的何家為主軸以一九四五年前後（日
治末期光復前夕）的政治與社會為輔鋪陳出台灣地位及前途的演變故事曾
經擔任漢學私塾老師的何臨海有三名子女大兒子何等倫深負民族意識曾暗殺
威脅村民的中村警部最後為了破壞日軍軍事裝備與殷八斗（巴豆）放火燒木
堆以指引美軍轟炸雷達站卻被美軍軍機掃射身亡二兒子何等韻人在上海但
音信全無美麗的女兒何海芳聽從母親主持先後嫁與何臨海的兩位私塾學生為
妻海芳與第一任丈夫廖界世生了個女兒鳥音卻因界世從事抗日政治運動被監
禁台北而解除婚姻關係第二任丈夫呂上則被日軍徵招到海南島當軍伕生死
未明由於海芳常到山下找何臨海的第三位私塾學生殷八斗（巴豆）採青拔仔
讓何臨海後悔當初不應該聽老婆的話與其現在守活寡倒不如叫海芳嫁給巴豆
才對追求海芳的男士非常多除了殷實又暗中從事反日運動的巴豆之外常啟
發海芳又遺留一堆寶藏給她的游西門贈送土地給海芳的地主賴雙全負責舉發
以陷害村人的胡魚（烏仔魚三腳）為父報仇卻誤殺賴雙全的彭遠照等人都是
為了追求獨立自主的婚姻關係海芳決定不再按照父母的意見行事小說的結局
是
「回去吧南愛我們明日再來挖寶爬上山壁去吧」
「為什麼不現在決定嫁我阿兄呢」
「因為」
海芳帶笑看著他們三人用右手撫摸自己的腹部
「因為我肚內已經懷了西門的孩子我要等游西門回來」
南愛和巴豆都嚇住了
界世比較鎮定他來拉動南愛對她說
「南愛我們回去吧明日我們再來幫阿芳和巴豆挖寶吧」137
136 姚嘉文於 1984 年 12 月 31 日開始動筆撰寫《藍海夢》1985 年 5月 11 日謄抄完畢都三十一
萬言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台北自立晚報社1988 年 5月初版三刷）頁 99－頁 103 137 姚嘉文《藍海夢》（台北自立晚報社1987 年 7月初版）頁 567
137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海芳與界世生了鳥音後又懷了啟蒙她的游西門的孩子如果這兩個孩子是暗喻
著台灣的未來受世界民主潮流的話身為母親又想追求獨立自主的何海芳又象
徵著什麼趙宜瑩認為「以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子何海芳象徵台灣」138黃文成也
認為「何海芳的命運就像台灣的去向好像女子事人一般」139這些論者將何海
芳等同於台灣時便不再以修辭的隱喻去看待何海芳而是藉由母性故鄉等符
號的隱喻選擇軸往土地台灣論述的換喻組合軸靠近而完成以何海芳等於台灣
的換喻去判讀整個文本關係
但是在文本中何海芳受得起「台灣」的換喻符號嗎文本裡台灣的命運與
未來常和海芳的命運與未來糾纏在一起像海芳面對剛出獄的前夫界世時她質
問界世
「你坐牢有什麼價值對台灣有什麼用你坐牢怎能怪我再嫁是你離
開我們母子」
「我沒什麼不對」界世也不認輸
「沒什麼不對放下我們母子不管只管去談台灣前途你只關心台灣前
途就不管我們母子去坐什麼牢有什麼價值helliphellip」140
這番辯論似乎隱約影射了清朝與台灣的關係由此可知作者的確介入文本
強力將海芳與台灣推往換喻的位置所以海芳不斷自問與反思
什麼都要為什麼台灣人總是要找人做主人呢我什麼我何海芳不只
是何海芳而一定要找人做丈夫做主人一定要做什麼人什麼人的妻子才
安心呢141
自己因身分依靠別人沒得到永久的幸福其實她不管身分純依真愛
仍然要依靠別人同樣沒有永久的幸福
是不是身分是束縛而愛是苦痛情是受罪呢
138 趙宜瑩《美麗島事件與牢獄小說以施明正呂秀蓮和姚嘉文為例》（高雄高雄師範大
學國文教學碩士論文2006 年）頁 116 139 黃文成《受刑與書寫台灣監獄文學考察（18952005）》（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文所
博士論文2006 年）頁 266 140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41 姚嘉文《藍海夢》頁 393
138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139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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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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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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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既然是這樣此生此世不但不看重身分也不再看重愛情了
不依靠別人給他帶來幸福也就不必依靠別人給她安排命運142
這種自我的覺省搭配著賴雙全無條件將「土地」贈送給海芳再到游西門留給
「我最敬愛的台灣美女」海芳的信提到
我因為愛我們台灣所以我會愛我們的太平洋
我因為愛我們的太平洋所以我會愛台灣
我因為愛台灣所以我必須離開台灣
我因為愛妳所以我必須離開妳helliphellip143
這些層遞式的句段與反覆出現的論述話語可窺見由海芳母親土地台灣的
換喻過程不過這個換喻過程最大的瑕疵是海芳的主體性與婚姻感情的搭連上似
乎缺少正當的說服力海芳能自由交往那麼多男朋友何母卻不敢多加干涉原
因來自於何母所主導的兩段婚姻完全失敗但當海芳濫交之際何母還是站在母
親的立場予以規勸
「妳若不想嫁給賴先生妳若想嫁給游先生妳儘管講妳若講是有
夫之婦那麼妳就乖乖留在家裡有夫之婦能和人那樣嗎妳想想可以
那樣嗎」
海芳不能回答母親的話
「去後山找游先生就像是無夫之女要談婚事就講自己是有夫之婦」何
母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144
面對兩場的婚姻海芳將「結婚離婚再結婚」的責任推給何母曖昧的態度
也引起第一任丈夫界世對她這為人妻兼為人母的質疑「妳不想嫁丈母怎會迫
妳」145所以作者想將何海芳曖昧又到處多情的母性隱喻往台灣主體性的符
號換喻最後形成不聖潔的象徵缺陷與勉強操作的粗糙痕跡或許失身後更勇敢
142 姚嘉文《藍海夢》頁 491 143 姚嘉文《藍海夢》頁 557 144 姚嘉文《藍海夢》頁 424 145 姚嘉文《藍海夢》頁 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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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追求的《黃虎印》白露146與被稱為「台灣人命運的寫照」的藍彩霞都比何海芳
更適合成為台灣本體性的換喻符號147李喬《藍彩霞的春天》中可憐卻能自覺的
藍彩霞由純潔的鄉下少女一變成為被父親推入火坑的妓女再變成與壞人同
歸於盡的妓女解救者藍彩霞的悲慘命運完全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她卻能
以自我犧牲換取姐妹們自由的春天這種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不正是母親護衛兒
女的大無畏形象嗎148
相較於《藍海夢》的勉強為之被黃娟認為得虔誠地高呼一聲「台灣我的
母親」149的李喬《寒夜三部曲》就顯得成熟與圓融長達九十多萬字的《寒夜
三部曲》是李喬以父母親的故事為素材講述清領至日治時期蕃仔林拓墾的心
酸血淚史這也是一頁掩蓋在反共大敘述下不為人知的台灣被殖民史《寒夜三
部曲》第一部《寒夜》一開始敘說因大水災導致楊善慶三代經營的土地全遭沖刷
長工彭阿強為了生活於一八九年十一月自己背著家神牌率領十四位親人與
隘男來到只有五戶人家的蕃仔林搭建茅草屋蓋著麻布袋就這麼落腳下來
由於蕃仔林位於漢原交界處所以常與原住民因爭地而起衝突彭阿強一群人
在蕃仔林所的第一個過年竟然是在元老許石輝家中躲避原住民出草行動中度過
的事後才知道這一切是虛驚一場彭阿強的小兒子彭人秀到蕃仔林沒三個
月就在與花囤女葉燈妹結婚前夕因怪病「著天釣」而死花囤女燈妹是個棄
嬰輾轉被賣到彭家做牛做馬吃飯時都躲在廚房撿食剩餘被罵被打或人秀死
時她也「祇能躲在廚房後面」這個「安全的地方」150人秀死後彭家怕燈妹
再度帶來噩運想用燈妹和許家交換女兒當媳婦不成功後才退一步讓劉阿漢入
贅和燈妹結婚當燈妹生下第一胎女嬰時
那是一個蒼白短小的女嬰好像剛落地的小兔子軟塌塌瘦巴巴的最讓
人擔心的是很快就發現小女嬰的左腳比較短而且老是軟軟地向外歪
146 呂昱給姚嘉文的信中曾稱白露為「台灣大地之母的象徵」引自姚嘉文《台灣七色記前記》
頁 97 147 彭瑞金認為藍彩霞的一生正是台灣人命運的寫照請詳參彭瑞金《台灣新文學運動 40 年》（台
北自立晚報社1991 年 3 月一版一刷）頁 212 148 書寫妓女苦難的《藍彩霞的春天》承繼著李喬一貫的反抗精神也讓本書一出版即遭到禁止
發行的命運懷雖然有人解讀成指涉現實政治的小說但在本論文的定義中《藍彩霞的春天》
應屬於社會小說以上請詳參李喬〈《藍彩霞的春天》新版序〉收入李喬《藍彩霞的春天》（台
北遠景出版公司1997 年 7 月初版）頁 1－頁 3 149 黃娟〈從蕃仔林看歷史〉收入黃娟《文學與政治之間》（台北前衛出版社1995 年 4 月
初版二刷）頁 143 150 李喬《寒夜》（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2 月初版）頁 93
140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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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斜雙腳好像並不能並攏
「怕是礙到了胎神」阿強婆說
「如果養得大準是跛子」
「我看helliphellip算了連肚臍都不用斷了」阿強伯說
「肚臍已經剪斷了」
「那乾脆不要餵奶helliphellip」
「不」
燈妹和阿漢同時大聲說朝老人看的眼睛也同時急忙撤走不過阿漢又
匆匆再瞥兩老一眼燈妹已經兩眼淚水因為她想起那姓葉養母說的她
當年正是未曾斷臍就被拋在猪欄角裡是黃姓人家撿起她把她賣給葉
家helliphellip151
雖然小女嬰阿銀最後還是發高燒而死燈妹的母性與阿漢的父性完全展現出來
邱貴芬認為當代女性小說中許多女主角都是「孤女」而鄭慧如則認為飢餓
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152不論是孤女或飢餓甚至母性都能在燈妹的
身上找到燈妹成為眾多女性原型的集合體一八九五年日本入台後大湖地區
也掀起抗日風潮劉阿漢加入抗日運動後讓看不起他的彭阿強很懼怕匆匆以
來日補送「贖身款」解除招贅關係獨立後的阿漢和燈妹成了劉家的開基太祖婆
了
《寒夜三部曲》第二部《荒村》以正敘和倒敘的方式講述阿漢與燈妹獨立門
戶後的故事尤其著重描寫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九年期間所發生的大湖庄二二
六請願事件二林事件中壢事件大檢肅等泛政治事件成為李喬抖開歷史帷
幕偷偷為台灣歷史發聲的重要關鍵捲入羅福星事件的劉阿漢被判刑五年一
九一八年出獄時已經四十八歲與年輕時直來直往的個性完全不同總是冷冷
地漠然地面對週遭事物因為三子劉明鼎投身農民組合認識郭秋陽簡吉
趙港等人劉阿漢也因此與台灣文化協會有了互動並再度扯入政治事件導致
最後被日本警察施打毒針而死身材瘦弱的燈妹總共生了明青明成明鼎明
151 李喬《寒夜》頁 304頁 305 152 對於女性形象敘述邱貴芬曾提出「孤女現象」認為「閱讀當代女性小說我們發現其中不
少女主角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請詳參邱貴芬《仲介台灣女人》頁 104－頁 114鄭慧如
則提出「飢餓原型」她認為「飢餓的女人已成為台灣文學的原型藉著飢餓的女人作者鋪敘
食物正義性靈的缺乏」請詳參鄭慧如〈從支離到踐形百年台灣文學發展的關鍵〉《文
訊》第 169 期（1999 年 11 月）頁 62
141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
- 第一節 前言
-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森明義明基阿銀善妹勤妹留妹等六男四女在生活條件十分不好
劉阿漢又不斷落入「運動被抓監控」的「同一件事一再重覆又重覆」燈妹
不斷經歷「一連串這種提心吊膽的折磨」之下153還能靠一己之力養活明青明
成明鼎明森明基善妹勤妹等七個孩子這已是傳統母性最堅忍的犧牲
與發揚相對於父權對政治的熱衷與棄其他於不顧燈妹追求生存與生命的母性
就成了護衛台灣兒女成長的天堂劉阿漢死前曾交代
「喔是明青你們hellip啊你們你們不要去吃他們的飯不不要去抗
爭不要革命helliphellip」
「知道知道了阿爸不要說太多話你休息」
「要孝順你們阿媽你們阿媽一生好可憐我helliphellip」他激動起來相對地
精神心力有些不繼
「不要說這些阿漢你這個helliphellip」燈妹再堅強也難抗奔騰而下的淚雨
「到了現在還還要氣我helliphellip」
「要要愛土地這塊這塊土地就好就就好helliphellip」
「阿爸你休息嘛helliphellip」154
當「孝順阿媽」與「要愛土地」聯結在一起燈妹的大地之母形象已不言而喻
壓迫者與反壓迫者的父權政治鬥爭其實都是赤裸殘忍的燈妹的遠離政治是保
護兒女所延伸出的明哲保身但從另一種角度而言若能讓反殖民壓迫者的後代
茁壯成長與繁衍不也是對殖民者高壓統治的軟性抗爭李喬曾說「文學沒有
政治是假的」155《寒夜三部曲》的政治在飽含母性的情感下消融了事件的嚴
肅性與權力的野蠻性讓這塊土地上人性之愛昇華成普世的價值
《寒夜三部曲》第三部《孤燈》的故事是以光復前後蕃仔林村民的遭遇
和被徵赴南洋十萬青年的事蹟為主與大湖區三百六十多位青年一起被徵招的劉
明基（燈妹屘子）與彭永輝（彭阿漢曾孫）在未至南洋前決定攀爬村人口中的
禁忌之地常有鬼哭的原始森林中高聳危立嵯峨陡峭的大巖石「雞婆嘴」
登上雞婆嘴之後
153 李喬《荒村》（台北遠景出版公司1981 年 12 月初版）頁 138－頁 139 154 李喬《荒村》頁 515－頁 516 155 李喬〈文學文化時代〉收入李喬《台灣運動的文化困局與轉機》（台北前衛出版社
1989 年 11 月初版）頁 199
142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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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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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一陣清爽陰涼的微風迎面送來
胸懷豁然開朗視覺頓然明澈明基領略了一份從來未有過的境界
往下看自己的雙腳給紫色小花團團圍護著赤裸的雙腳掌心和大地
緊緊密接由腳掌心傳來大地的脈動連接自己的心房自己的血流往大
地然後又由大地流回自己的四肢全身helliphellip
我是這塊大地的一部份這塊大地是我的來源我是大地大地是我大
地讓我站立存身我使大地和天空相連使生意流動使萬物有情helliphellip
啊這裡的一草一木土石羽毛都那麼地可愛那麼地親切甚至於願
意自己也會為其中之一helliphellip156
立足於大石上湧生出與大地合而為一的情感就像重新回到媽媽的子宮中一
樣那麼的溫暖自在這種生命的意象與生生不息的作用在《寒夜三部曲》中不
斷出現甚至短篇小說〈泰姆山記〉中也將「土地大地之母台灣」的換喻
運用得淋漓盡致
「容納我吧呵護我啊」
他突然軟弱如稚子也像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裡的感受
現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泰姆」的涵義了helliphellip
是的「泰姆山」日頭的妻一切山之母也就是大地之母一切生命都
來自日頭與大地那麼helliphellip
真的這就找到泰姆山嗎我這樣幸運嗎
helliphellip
當雨水來的時候有些種籽會發芽
當春天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相思樹林了
當我的呼吸停止就是我回到大地的時候我的軀體與大地合為一體我
將隨著春天的樹苗重臨人間157
以余石基被政府追捕而逃亡的故事影射台灣才子呂赫若的事蹟文本中穿雜原住
民林爽文余清芳而交織出歷史書寫下人物的重層性既然泰姆山是一切山之
母也就是大地之母所以政治運動者回歸泰姆山的懷抱中而死猶如再次回到
156 李喬《孤燈》（台北遠流出版公司1979 年 10 月初版）頁 18 157 李喬〈泰姆山記〉收入李喬《李喬短篇小說精選集》頁 157－頁 171
143
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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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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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台灣母親的子宮等待下次春臨大地民主便得以重生所以李喬認為〈泰姆山
記〉所想說的是「台灣人的家在哪裡」158
土地在哪裡家就在哪裡被迫離鄉背井到南洋幫日本皇軍打仗的台灣青
年一心一意只想回故鄉台灣可惜多事與願違絕大部分的人客死異鄉
文本中劉明基劉建生與彭永輝掙扎回鄉的痕跡其實是台灣人被壓迫與悲憤的
陰暗歷史蕃仔林青年彭永輝許阿康莊明生周勝祥謝添丁等人死於霧宿
島無法達成回鄉與妻子們（阿貞阿淑等）聚首的願望這份缺憾便由這些遺
孀們艱難地承受起來年已七十的燈妹漸漸成為蕃仔林的精神支柱她安慰了村
內的遺孀挺身與「三腳仔」巡查對抗等到她燈枯油盡時
「喔阿媽阿媽不要走helliphellip」
沒有沒有啊老媽媽說
嗯好香好香哩好香helliphellip老媽媽說著說著嗓音有點含混不清
香什麼香氣是好像有一絲輕淡細微的幽香飄過來helliphellip
老媽媽雙手捻珠的動作停止了嘴唇不動了
老媽媽的雙眼好像微微睜了一下然後緩緩闔上
老媽媽的脖子緩緩往前一傾軟了下來驀然又一挺之後往右邊一側
耳聒子給斜壓在肩膀上helliphellip
嗯好香是一陣香氣很濃呢劉家每一份子都嗅到吧瞬間之後香
氣就倏然消失helliphellip159
對於女性的描寫李喬企圖從各種不同的對照的客家的原型融入這塊土地
以創造出各式各類的台灣女性他曾說「山女『番仔林的女人』當然不止
〈山女〉中出現的三個女人在我多篇短篇小說裡出現的至少有十五位以上
其中大多數又在《寒夜三部曲》裡面出現」160而這一切女性風範的集大成者
當然非貫穿《寒夜三部曲》的燈妹莫屬燈妹的死是台灣文學史上令人動容的
一頁不但圍繞其身旁的劉家人聞到一陣香氣遠在菲律賓的明基也聞到那陣鼓
動他歸鄉的香氣作者與讀者也都彷彿能聞到這充塞天地間的香氣對於這陣香
氣李喬解釋
158 李喬〈回家主題（下）〈泰姆山記〉三篇〉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
傳》頁 207 159 李喬《孤燈》頁 510 160 李喬〈山女〉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69
144
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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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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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大敘述1979－1987 台灣政治小說研究
母愛化為香氣便彌漫天地間然而豈可侷限於一己於是母親是大地的
化身大地母親生命三者的不息循環之念瞬間浮現並完成個人的
文學的也是生命的感悟helliphellip「母親」是無形無跡連「體香」也化
作絲絲自然天風了母親回到大地更確切說母親就是大地大地就是
母親台灣大地就是台灣人共同的母親161
從花囤女的棄嬰身分到母愛化成香氣瀰漫天地的辯證關係讓「燈妹母性
鄉土大地之母台灣」的代喻在大敘述所無法禁制的角落裡圓滿又自覺的
完成
161 李喬〈飄然曠野（代後記）〉收入李喬《重逢夢裡的人李喬短篇小說後傳》頁 299－
頁 300
145
- 第三章 挑戰大敘述的基本模式與敘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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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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