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 榆林:素描或彩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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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4日 星期六 6 信天游副刊 XINTIANYOUFUKAN 责编/王子湋 李苗苗 美编/延杨红 校检/王震 斗笔凌霄塔 顺着塔,那个叫做凌霄塔的塔,绕匝三 圈,你会觉得那方被塔尖顶起的天空,有一 种蓝,叫做榆林蓝。 这蓝,不是手工作坊的蓝,也不是玻璃 器皿的蓝,如果你对婴儿的眼睛有过深邃的 注视,这蓝,恰似凌霄塔植入云端的深望与 凝视。 这古塔默立于黄土高原之上,它势如斗 笔,于明万历三十五年起就开始誊写春秋。 它貌状如戟如剑,冲星际,挂云帆,将文韬武 略之相隐显于尘。 凌霄塔塔身如梯,拾十三级而上,一级如 一浮屠。七级之上下,有人或于低处奔走,有 人或在庙堂高蹈,无论怎样的行姿,都无法遮 挡一座塔,它端坐世间的烟火和光芒。 它要开口讲话,那些洞门中开的拱壁, 代它讲出驼峰山上娘娘庙的凄美传说,也代 它讲出古城墙外义军围城的烽火战事。 一座塔,像行走于流水之上的渔翁,独 钓着属于古城经年的大漠与驼队,斜阳和 深雪。 它归顺于岁月,但从不被时间之殇诏 安。多少年了,它身披星辰,从不困倦,多少 年了,它把柔软的红晕,一朝饮下。 它敞开所有的洞门,如打开不老的视 阵阵林涛,那从荒蛮深处出走的朗笛, 是植树人掏出的永恒的乐理。 层层新叶,和那些挂在塔身的旧铃,遥 相碰撞和交换着美酒一般的深情。 高高的塔,它目尽夜色,只为收留塔下 走过路过的爱和孤独。它于夜晚掏空自己, 只为捧出身体里向下的灯盏。 它是建筑之上的风向标,它在用二十九 米三的长臂,抬起古城宽广而尊贵的罗盘。 它的前进与后退、繁盛与衰老,都将构成榆 林不朽的方位和地理。 一个有神话和故事的塔,它身上的每一 个“弹孔”,都可能吹送出塔内的佛龛上细小 的宁静。 这宁静,给予我们出生、活着、老去。 诗行红石峡 榆林市城北3公里处,有红石峡谷长 约 350 米,峡谷东西崖峭拔对峙,尽显将军 之势。 峡内有河名曰榆溪,水流湍急,穿峡直 达城西,两岸垂柳青翠,景色怜人。 古往今来,舞文弄墨之人常喜于红石峡 题刻,或抒发边塞豪情,或激昂未酬壮志,红 石峡上,每当傍晚将至,有红山夕照之美,沁 人心脾。 红脂凝石,朱砂冷面,风从山腰而过,旷 野寂静。远眺周边,河水闪亮、沙丘闪亮、树 木闪亮,一切朴素的自然造化,都可能成为 跌落凡间的明亮星辰。 北方坚硬,荒原立梅,红石峡是开在壁 上的一株冷香。不可采摘,不可把玩,不可 入怀,只可罗袖轻拂,只可俯身来嗅。 遍地红石中,有瀑飞流,如布如幔,再行 数步,又有细沙如织,盘于地表。在沙中独 坐,有如盘腿坐大炕的安稳与妥贴。在此, 我与自然之近,有如孩儿与母亲,有如太阳 与黑子。 有风吹过,吹我于吊桥之上,远处赤红, 近处赤白,荡漾一种明目与皓齿。静物于万 籁中吐气如兰,静物于风声中铮铮入骨。荒 原之上,寂寞无边,又永无寂寞。 此间,我写下一阕梦游者。我说,在红 石峡,走一小步,都有梦游的感觉,石头上长 出脚,脚里生出沙子。我说,我从尘里奔赴 水里的自己,不担心在吊桥上,被风吹落。 我在破旧的水车前站立,流水已不在别处经 过。我从那么多静物的眼里舀出水,水车开 始了转动。 而临峡而居的人,他们守住石头如守住 乡亲和乡音。他们早已将此间的石头焐热、 抱大,他们不经整理即可躺坐石上。而躺坐 石上的人,有人看见了铺路的微尘,有人看 见了领航的星辰。 诗意、炽烈的红石峡,像一块红色的盖 头或布幔,盖住了所有的娇羞、不安和躁 动。而我的柔情与悲悯,在这里还未辩白, 就已所剩无几。 榆溪河,那一条河的诗经 在毛乌素沙漠南,有一条闪亮之河叫榆 溪河,它是无定河的一个分支,它迤逦而行, 黄河最后拥它温柔入怀。 一条河像一条柔软而素白的丝带,用蛇 的腰身,将榆林新老城区盘扣在一起。它浇 灌下的土地,身体里长出了青禾和飞鸟;它 穿行过的两岸,铺满画面和音律。一条以女 性之名命名的河—母亲河,引古城榆林不 断地向上和飞升。 时光得意,春风尽是嘉许,在一条河上, 榆林一直把自己当做一只草船,借阳光为 箭,喝退水底的暗篱。榆林一直在做一只会 呼吸的鱼,在河身里打挺、直立,制造生命涌 动的水花。 一条河,穿过一个人和穿过一座城是相 同的,我渴望我和我的榆林城,都可以成为 感性的植物,都可以在丰裕的时空里沾满露 水,都可以随时随地迎向一条河的诗经。 而身临一条河,将使我无限靠近一匹白 马,我赞美它起兴的浪花如赞美起跳的银 蹄。身临一条河,将使我无限靠近一张镜 台,我赞美它明亮的光波如赞美它捧给沿岸 的绿肺。 榆溪河公园式的生态长廊,以人、河、城 三点一线的景观,呈现出了一幅城在林中, 水在城中,人在花草的绝美图画。而榆溪河 边的榆溪楼,总在为徜徉于柳岸河堤、栈桥 荷塘之间的游人自动举起风向和桅杆。 当夜色袭来,河流也有它的孤独,这孤 独的等待里,有它对离乡游子的归盼和牵 念。但榆溪河终究要放下太多的儿女情长, 将目光抬至高远。 它要开放和包容:它的包容里有平沙上 的落雁,饮马间远去的胡人,有那些边破边 立的腥咸和伤痕。但它的坚守里,又始终攒 着的是关乎榆林整座城的忠诚和慈怀,交出 的,也终究是穿过古城的温度和爱恋。 一条诗经的河,它走过松树、柏树的繁 盛,走过新建队、桥头村的振兴,也走过身体 里经年得以复修的宏大钟声。 它也可以是一道闪电,提醒榆林风雨路 上,还有玫瑰之远。 榆树与桃花 在驼城,所有盛开的桃花都像是美人 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是便有了榆树 这繁生的花园。 如果尘缘里有最好的相见,那一定是榆 树与桃花。一定是桃花于众多的葱郁中踮 脚就瞭见了榆树,一定是榆树在纷扰的万物 中一眼就瞥见了桃花。 美丽的相遇从来都不需要引见,但幸福 的仪式从来都需要见证。如果这尘世挺括, 而我独爱家门,我愿将榆树比作我驼城健硕 的男子,我愿把桃花比作我驼城貌美的女子。 如果榆树与桃花是挽手走过红毯的痴 心爱人,那么驼城榆林,一定是那个喜极而 泣的位尊的家长。 在驼城,榆树与桃花的联姻随处可见, 在驼城,到处是貌若桃花的女子,她们堪比 桃花,她们就是桃花,她们频低叶眉、半羞半 喜。她们也是韦庄梦中的美人啊,一梦识罗 裙,终生化香溪。 在驼城,不只有桃色夭夭,更有桃花水 总被曝出大名,它从普惠泉倾幽而出,清凉 而甜润。浴肤如织锦,洗面如凝脂,点浆出 白玉。 而傍依着这些柔软之物的,总是驼城的 森森榆木,它们蔽日如庐,而庐下之人常置 蒲扇于一边,唠嗑、编织、刺绣,俯仰、抬杠, 谈古论今,七仰八叉,好不快意。 但重要的部分取自于一种意志和精神: 它们策杖不悲,胸怀坦荡深望新蒲;它们叶 指丹霄,心怀旷远;它们沉积于厚土,努力怀 抱青葱;它们淬雷炼电,陶钧风雨;它们感恩 大地,同根共荣。 在驼城,桃花和榆树是它最爱的孩子 啊,这红妆与武装,繁衍和秉承了北塞温文 尔雅又豪迈豁达的双重性格。 我在此访问桃木和榆叶,就是在访火焰 之花,就是在访茂盛的生活。我爱这事物涌 动的神秘,爱这百鸟朝凤的词语的颤抖。 荷香一瓣 如果荷花可餐,请到世纪广场。那沁人 的芬芳,是香嗅之人的王国和帝都。若你正 好临夏而往,那正是荷花竞相开放的最佳观 赏之期。 望荷如观伞头,沉醉不知归路,漫步荷 花池边,花瓣凝脂,清香满怀,背手吟诵一曲 魏晋的风、汉唐的月可好? 那丝雨入扣诗骨的千般妙意,让精神有 光、灵魂有香。 荷花在上,落在它顶冠和香肩上的水 珠,是千万个透视和折射阳光的小镜子。那 些肯将目光落在荷叶之下的人,也必有一颗 不肯染尘的心,他们定有眼神清澈,定有脸 庞洁净。 而被荷花笼罩的人,会莫名美好,无端 欢喜。他们一生都愿乘着这银鞍白驹,快马 轻尘。 在世纪广场,荷花是榆林人最深的红尘 啊,它用过度的柔软,试着与城墙、古塔、佛 楼、高阁平分天下。 在世纪广场,荷花是爱人的花房啊,它 是时光的逆行者,岁月越老,它拥有的寂静 和群星越多。没有荷花入梦的榆林人不足 以封美人,没有荷花入梦的榆林事不足以慰 风尘。 在榆林,一个游客犯下的错,也许就是 以荷花一瓣,在敌蜂王万千。 镇北台,我想在此抚琴而歌 作为古长城沿线现存最大的要塞之一, 镇北台控南北之咽喉,据险而临下。 台呈方形,由青砖包砌,垛口均设有瞭 望口,且口口相通。它巍峨挺拔,孤静而从 容。若拾级而上,遂可登高而望远。 此间,有金沙托衬着蓝天,碧澄映照着 水库;此间,可眺长城逶迤,可逐林带环郊。 择一隅而坐,方台下的沙漠海子风光如 旧时的电影,带来奋斗的气息,女子治沙兵 团的过往,抬高了一座方台的威风和绿意。 环视周台,有郁郁葱葱的林带果园,像遗落 人间的灵物,仿佛我们向往和等待的美好, 都在一园的盛大和卑微里。 起立,信步,秦长城的烽台遗迹,像那些 抽身而去的战袍,仍留下一地的狼烟和嘶 鸣。而镇北台,像留在古城榆林的一个旧 句,用它舌底含金的沉默寡言,守住了方台 无尽的秘密。 如果镇北台可作琴台,我想暂时置下它 的历史烟云,暂时将秦代的蒙恬与汉代的卫 青藏于书简,我想就着就近的红山做辅音, 弹奏一曲苍茫之韵。 积聚大漠的沧桑之感,升腾铁骑的踢踏 之撼,还原号角声声与战旗猎猎的烟尘,复 制金戈铁马裹尸还的悲壮及秦时明月汉时 关的雄浑。 一曲不尽,再抚琴一次。 站在长城这座重要的关隘上,文明与和 平,而今已写就古城的辉煌之书。它忙于新 的建造和图腾,忙于改写广袤的慈悲,忙于 将镇北台当书台,起草新的希望和誓言。 盛夏来临前,我来过高台,而我的歌子 已在台上结满果实。 我是抚琴的人,我要借着老城的历史风 韵,歌咏新区的时代风云;我是抚琴的人,我 要就着音色吟哦古城的钟灵毓秀、山川沛盈。 我是抚琴的人,琴声里有我敬重的百姓 和田园,有我歌唱的大道和春风。 抚琴的人,琴中尽是美妙之物。 骑在歪脖子树上的小弟 母亲的泪滴在小弟的心上 像滴在不长五谷的荒地 天长日久 母亲的泪冻结成冰凌了 冬天便铺天盖地而来 笼罩我们的家 小弟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把课本撕成雪片飞落了 随后就把集市走成一条熟路 顺着东南风或者西北风 开始了糊涂人生 小弟每天都在翻新 抽烟和喝酒的花样 长大的二哥气愤不过 就用石匠的锤子疯狂敲打石头 就垂下自己的头 说小弟走了他的后路 在吉祥的夜里想起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风声 带着绝唱 叫我在虚幻的梦中 想起真实的兄弟 兄弟 你是一只欲飞还休的鸟 歇在陕北的土坡上 父母用最真挚和最愚蠢的爱触摸你 使劲触摸你 小心翼翼地触摸你 把你触摸成一根紧绷的弦 在长满胡须的土地上 弹出一支可唱可叹的歌 兄弟 你把红线拴住的爱情仰面朝天 随即如一粒仇恨的弹丸 射在千里之外 把大哥的心悬在一条线上 把无边无际的苦难抹在父母脸上 而今夜 中国泡在一只酒杯里欢度新年 大哥却浮在夜色中想你 想你在一座灯红酒绿的城市 在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 在一片低矮狭窄的房檐底下 悲歌 回望家园 兄弟 大哥在吉祥的夜里想你 想你 却不知是爱你还是恨你 父亲的担子 在我的印象中 父亲几乎每天都担着担子 担水 担糜子谷子 或者担红薯洋芋 担子总是压成一张弯弓 父亲告诉我 男子汉必须学会担担子 但是不能担得太重 担得太重 就会担成罗圈腿 像他一样 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 望一眼土地这生长日月的地方 父亲把篮子挎上左臂 伸出右手缓缓扬肥 那姿势生动得像一首关于泥土的诗 足以打动地头的庄稼 叫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 都默默地走出家门 抚摸尺把高的庄稼 父亲搁下篮子回望三月 沾泥的十指曾经开启饭罐 长长的腰磨曾经扫过犁沟 而眼下庄稼和人并排而立 并排生长 那情形亲如兄弟胜过兄弟 走遍庄稼地父亲望见秋天 秋天以情人的姿态 把父亲揽入怀里 让他把篮子举得高高 让他幸福地流泪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 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 一年四季长在地头 父亲与枣树 在远离城市的地方 父亲与枣树 互称朋友 七月七是个吉祥的日子 这一天以后 肥硕的枣子就跌在一只篮子里 击起一种微妙的声音 那声音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幸福 叫父亲站在枣树底下 激动得无话可说 只有挚爱的朋友才懂得 此刻,他们是在握手 在进行一种亲切交谈 当父亲明白了枣树的活法 是如此朴素和大方后 就脚踏实地 从坡上走过了 只有挚爱的朋友才懂得 这是一种深沉和不可战胜的 语言,通向地心 激励着每一棵枣树 抖动美丽的叶片 歌唱那些勤劳和智慧的手 饥荒岁月 中国汉字像三粒五粒黄豆 种在祖父脸上 期待着风调雨顺 鞭打羊群 父亲走上山坡 一串酸不溜溜的歌子 从铲把上出发 扬得老远 所有的兄弟都无话可说 除了拼命种植青草 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五黄六月 石头上的苍苔和盐碱 是唯一的粮食 尚未成熟的庄稼 一株一株长在高原上 打着旗语 让父亲伸出坚强的手 摘取太阳 之后 就有一群人 把信天游唱得很响 说一朵山丹丹在绝壁上 开得很红 遥望陕北 遥望陕北 我发现陕北正在望我 那黑黑的窑洞 就像母亲的眼睛 在黄土坡上嵌着 朴素而充满深情 西北风从一道道圪梁上 翻滚下来 敲打门户 那声音多么熟悉 就像一位大师弹起的音乐 在平和的夜晚响起 叫我深深怀念童年 还有母亲在纺车上 拉长的那首歌谣 今夜 我在阳台上瑟瑟发抖 有谁会为我披上一件衣裳 又悄悄走开 出门伤心啊 母亲 真想回一趟老家 摸一摸枣木炕栏 和裱了旧报的墙 而此刻 我看见咱家的小狗 在台阶上卧着 一边假寐 一边守夜 那情形使人觉得温暖 梦也因此而变得温柔 与一个村姑幸福地相遇 回归故园 与一个村姑幸福地相遇 切开村姑的肌肤 与一粒小米幸福地相遇 小米喂大的村姑 肤色亮丽 调子高远 身披正午的阳光 在高原上一坐千年 淡泊而宁静 古朴而高雅 村姑一路行吟 从饥荒年月涉水而来 抵达春天 把伤痕藏在头巾之下 露出从容不迫的脸庞 村姑以情人的方式 接受知青的献礼 那是一些亘古恒在的花朵 一朵一朵开在剪纸上 开在无遮无拦的民歌里 在村庄的腹地 倾听一首怀旧的歌谣 我忽然想起 陕北是中国最美丽的村姑 她在我的诗歌里频繁地走动 胜过小芳 榆林 榆林素描或彩绘 素描或彩绘 组章 组章 张晓润 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 (组诗) 李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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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 榆林:素描或彩绘 - ylrbszb.ylrb.com/page/1/2020-01/04/A6/20200104A6_pdf.pdf · 荷花在上,落在它顶冠和香肩上的水 珠,是千万个透视和折射阳光的小镜子。那

2020年1月4日 星期六6 信 天 游 副 刊XINTIANYOUFUKAN责编/王子湋 李苗苗 美编/延杨红 校检/王震

斗笔凌霄塔顺着塔,那个叫做凌霄塔的塔,绕匝三

圈,你会觉得那方被塔尖顶起的天空,有一种蓝,叫做榆林蓝。

这蓝,不是手工作坊的蓝,也不是玻璃器皿的蓝,如果你对婴儿的眼睛有过深邃的注视,这蓝,恰似凌霄塔植入云端的深望与凝视。

这古塔默立于黄土高原之上,它势如斗笔,于明万历三十五年起就开始誊写春秋。它貌状如戟如剑,冲星际,挂云帆,将文韬武略之相隐显于尘。

凌霄塔塔身如梯,拾十三级而上,一级如一浮屠。七级之上下,有人或于低处奔走,有人或在庙堂高蹈,无论怎样的行姿,都无法遮挡一座塔,它端坐世间的烟火和光芒。

它要开口讲话,那些洞门中开的拱壁,代它讲出驼峰山上娘娘庙的凄美传说,也代它讲出古城墙外义军围城的烽火战事。

一座塔,像行走于流水之上的渔翁,独钓着属于古城经年的大漠与驼队,斜阳和深雪。

它归顺于岁月,但从不被时间之殇诏安。多少年了,它身披星辰,从不困倦,多少年了,它把柔软的红晕,一朝饮下。

它敞开所有的洞门,如打开不老的视听——

阵阵林涛,那从荒蛮深处出走的朗笛,是植树人掏出的永恒的乐理。

层层新叶,和那些挂在塔身的旧铃,遥相碰撞和交换着美酒一般的深情。

高高的塔,它目尽夜色,只为收留塔下走过路过的爱和孤独。它于夜晚掏空自己,只为捧出身体里向下的灯盏。

它是建筑之上的风向标,它在用二十九米三的长臂,抬起古城宽广而尊贵的罗盘。它的前进与后退、繁盛与衰老,都将构成榆林不朽的方位和地理。

一个有神话和故事的塔,它身上的每一个“弹孔”,都可能吹送出塔内的佛龛上细小的宁静。

这宁静,给予我们出生、活着、老去。

诗行红石峡榆林市城北 3公里处,有红石峡谷长

约350米,峡谷东西崖峭拔对峙,尽显将军之势。

峡内有河名曰榆溪,水流湍急,穿峡直达城西,两岸垂柳青翠,景色怜人。

古往今来,舞文弄墨之人常喜于红石峡题刻,或抒发边塞豪情,或激昂未酬壮志,红石峡上,每当傍晚将至,有红山夕照之美,沁人心脾。

红脂凝石,朱砂冷面,风从山腰而过,旷野寂静。远眺周边,河水闪亮、沙丘闪亮、树木闪亮,一切朴素的自然造化,都可能成为跌落凡间的明亮星辰。

北方坚硬,荒原立梅,红石峡是开在壁上的一株冷香。不可采摘,不可把玩,不可入怀,只可罗袖轻拂,只可俯身来嗅。

遍地红石中,有瀑飞流,如布如幔,再行数步,又有细沙如织,盘于地表。在沙中独坐,有如盘腿坐大炕的安稳与妥贴。在此,我与自然之近,有如孩儿与母亲,有如太阳与黑子。

有风吹过,吹我于吊桥之上,远处赤红,近处赤白,荡漾一种明目与皓齿。静物于万籁中吐气如兰,静物于风声中铮铮入骨。荒原之上,寂寞无边,又永无寂寞。

此间,我写下一阕梦游者。我说,在红石峡,走一小步,都有梦游的感觉,石头上长出脚,脚里生出沙子。我说,我从尘里奔赴水里的自己,不担心在吊桥上,被风吹落。我在破旧的水车前站立,流水已不在别处经过。我从那么多静物的眼里舀出水,水车开始了转动。

而临峡而居的人,他们守住石头如守住乡亲和乡音。他们早已将此间的石头焐热、抱大,他们不经整理即可躺坐石上。而躺坐

石上的人,有人看见了铺路的微尘,有人看见了领航的星辰。

诗意、炽烈的红石峡,像一块红色的盖头或布幔,盖住了所有的娇羞、不安和躁动。而我的柔情与悲悯,在这里还未辩白,就已所剩无几。

榆溪河,那一条河的诗经在毛乌素沙漠南,有一条闪亮之河叫榆

溪河,它是无定河的一个分支,它迤逦而行,黄河最后拥它温柔入怀。

一条河像一条柔软而素白的丝带,用蛇的腰身,将榆林新老城区盘扣在一起。它浇灌下的土地,身体里长出了青禾和飞鸟;它穿行过的两岸,铺满画面和音律。一条以女性之名命名的河——母亲河,引古城榆林不断地向上和飞升。

时光得意,春风尽是嘉许,在一条河上,榆林一直把自己当做一只草船,借阳光为箭,喝退水底的暗篱。榆林一直在做一只会呼吸的鱼,在河身里打挺、直立,制造生命涌动的水花。

一条河,穿过一个人和穿过一座城是相同的,我渴望我和我的榆林城,都可以成为感性的植物,都可以在丰裕的时空里沾满露水,都可以随时随地迎向一条河的诗经。

而身临一条河,将使我无限靠近一匹白马,我赞美它起兴的浪花如赞美起跳的银蹄。身临一条河,将使我无限靠近一张镜台,我赞美它明亮的光波如赞美它捧给沿岸的绿肺。

榆溪河公园式的生态长廊,以人、河、城三点一线的景观,呈现出了一幅城在林中,水在城中,人在花草的绝美图画。而榆溪河边的榆溪楼,总在为徜徉于柳岸河堤、栈桥荷塘之间的游人自动举起风向和桅杆。

当夜色袭来,河流也有它的孤独,这孤独的等待里,有它对离乡游子的归盼和牵念。但榆溪河终究要放下太多的儿女情长,将目光抬至高远。

它要开放和包容:它的包容里有平沙上的落雁,饮马间远去的胡人,有那些边破边立的腥咸和伤痕。但它的坚守里,又始终攒着的是关乎榆林整座城的忠诚和慈怀,交出的,也终究是穿过古城的温度和爱恋。

一条诗经的河,它走过松树、柏树的繁盛,走过新建队、桥头村的振兴,也走过身体里经年得以复修的宏大钟声。

它也可以是一道闪电,提醒榆林风雨路上,还有玫瑰之远。

榆树与桃花在驼城,所有盛开的桃花都像是美人

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是便有了榆树这繁生的花园。

如果尘缘里有最好的相见,那一定是榆树与桃花。一定是桃花于众多的葱郁中踮脚就瞭见了榆树,一定是榆树在纷扰的万物中一眼就瞥见了桃花。

美丽的相遇从来都不需要引见,但幸福的仪式从来都需要见证。如果这尘世挺括,而我独爱家门,我愿将榆树比作我驼城健硕的男子,我愿把桃花比作我驼城貌美的女子。

如果榆树与桃花是挽手走过红毯的痴心爱人,那么驼城榆林,一定是那个喜极而泣的位尊的家长。

在驼城,榆树与桃花的联姻随处可见,在驼城,到处是貌若桃花的女子,她们堪比桃花,她们就是桃花,她们频低叶眉、半羞半喜。她们也是韦庄梦中的美人啊,一梦识罗裙,终生化香溪。

在驼城,不只有桃色夭夭,更有桃花水总被曝出大名,它从普惠泉倾幽而出,清凉而甜润。浴肤如织锦,洗面如凝脂,点浆出白玉。

而傍依着这些柔软之物的,总是驼城的森森榆木,它们蔽日如庐,而庐下之人常置蒲扇于一边,唠嗑、编织、刺绣,俯仰、抬杠,谈古论今,七仰八叉,好不快意。

但重要的部分取自于一种意志和精神:

它们策杖不悲,胸怀坦荡深望新蒲;它们叶指丹霄,心怀旷远;它们沉积于厚土,努力怀抱青葱;它们淬雷炼电,陶钧风雨;它们感恩大地,同根共荣。

在驼城,桃花和榆树是它最爱的孩子啊,这红妆与武装,繁衍和秉承了北塞温文尔雅又豪迈豁达的双重性格。

我在此访问桃木和榆叶,就是在访火焰之花,就是在访茂盛的生活。我爱这事物涌动的神秘,爱这百鸟朝凤的词语的颤抖。

荷香一瓣如果荷花可餐,请到世纪广场。那沁人

的芬芳,是香嗅之人的王国和帝都。若你正好临夏而往,那正是荷花竞相开放的最佳观赏之期。

望荷如观伞头,沉醉不知归路,漫步荷花池边,花瓣凝脂,清香满怀,背手吟诵一曲魏晋的风、汉唐的月可好?

那丝雨入扣诗骨的千般妙意,让精神有光、灵魂有香。

荷花在上,落在它顶冠和香肩上的水珠,是千万个透视和折射阳光的小镜子。那些肯将目光落在荷叶之下的人,也必有一颗不肯染尘的心,他们定有眼神清澈,定有脸庞洁净。

而被荷花笼罩的人,会莫名美好,无端欢喜。他们一生都愿乘着这银鞍白驹,快马轻尘。

在世纪广场,荷花是榆林人最深的红尘啊,它用过度的柔软,试着与城墙、古塔、佛楼、高阁平分天下。

在世纪广场,荷花是爱人的花房啊,它是时光的逆行者,岁月越老,它拥有的寂静和群星越多。没有荷花入梦的榆林人不足以封美人,没有荷花入梦的榆林事不足以慰风尘。

在榆林,一个游客犯下的错,也许就是以荷花一瓣,在敌蜂王万千。

镇北台,我想在此抚琴而歌作为古长城沿线现存最大的要塞之一,

镇北台控南北之咽喉,据险而临下。台呈方形,由青砖包砌,垛口均设有瞭

望口,且口口相通。它巍峨挺拔,孤静而从容。若拾级而上,遂可登高而望远。

此间,有金沙托衬着蓝天,碧澄映照着水库;此间,可眺长城逶迤,可逐林带环郊。

择一隅而坐,方台下的沙漠海子风光如旧时的电影,带来奋斗的气息,女子治沙兵团的过往,抬高了一座方台的威风和绿意。环视周台,有郁郁葱葱的林带果园,像遗落人间的灵物,仿佛我们向往和等待的美好,都在一园的盛大和卑微里。

起立,信步,秦长城的烽台遗迹,像那些抽身而去的战袍,仍留下一地的狼烟和嘶鸣。而镇北台,像留在古城榆林的一个旧句,用它舌底含金的沉默寡言,守住了方台无尽的秘密。

如果镇北台可作琴台,我想暂时置下它的历史烟云,暂时将秦代的蒙恬与汉代的卫青藏于书简,我想就着就近的红山做辅音,弹奏一曲苍茫之韵。

积聚大漠的沧桑之感,升腾铁骑的踢踏之撼,还原号角声声与战旗猎猎的烟尘,复制金戈铁马裹尸还的悲壮及秦时明月汉时关的雄浑。

一曲不尽,再抚琴一次。站在长城这座重要的关隘上,文明与和

平,而今已写就古城的辉煌之书。它忙于新的建造和图腾,忙于改写广袤的慈悲,忙于将镇北台当书台,起草新的希望和誓言。

盛夏来临前,我来过高台,而我的歌子已在台上结满果实。

我是抚琴的人,我要借着老城的历史风韵,歌咏新区的时代风云;我是抚琴的人,我要就着音色吟哦古城的钟灵毓秀、山川沛盈。

我是抚琴的人,琴声里有我敬重的百姓和田园,有我歌唱的大道和春风。

抚琴的人,琴中尽是美妙之物。

骑在歪脖子树上的小弟母亲的泪滴在小弟的心上像滴在不长五谷的荒地天长日久母亲的泪冻结成冰凌了冬天便铺天盖地而来笼罩我们的家

小弟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把课本撕成雪片飞落了随后就把集市走成一条熟路顺着东南风或者西北风开始了糊涂人生小弟每天都在翻新抽烟和喝酒的花样长大的二哥气愤不过就用石匠的锤子疯狂敲打石头就垂下自己的头说小弟走了他的后路

在吉祥的夜里想起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风声带着绝唱叫我在虚幻的梦中想起真实的兄弟

兄弟 你是一只欲飞还休的鸟歇在陕北的土坡上父母用最真挚和最愚蠢的爱触摸你使劲触摸你小心翼翼地触摸你把你触摸成一根紧绷的弦在长满胡须的土地上弹出一支可唱可叹的歌

兄弟 你把红线拴住的爱情仰面朝天随即如一粒仇恨的弹丸射在千里之外把大哥的心悬在一条线上把无边无际的苦难抹在父母脸上

而今夜 中国泡在一只酒杯里欢度新年大哥却浮在夜色中想你想你在一座灯红酒绿的城市在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在一片低矮狭窄的房檐底下悲歌 回望家园

兄弟 大哥在吉祥的夜里想你想你 却不知是爱你还是恨你

父亲的担子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几乎每天都担着担子担水担糜子谷子或者担红薯洋芋担子总是压成一张弯弓

父亲告诉我男子汉必须学会担担子但是不能担得太重担得太重就会担成罗圈腿像他一样

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望一眼土地这生长日月的地方父亲把篮子挎上左臂伸出右手缓缓扬肥那姿势生动得像一首关于泥土的诗足以打动地头的庄稼叫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默默地走出家门

抚摸尺把高的庄稼父亲搁下篮子回望三月沾泥的十指曾经开启饭罐长长的腰磨曾经扫过犁沟而眼下庄稼和人并排而立并排生长那情形亲如兄弟胜过兄弟

走遍庄稼地父亲望见秋天秋天以情人的姿态把父亲揽入怀里让他把篮子举得高高让他幸福地流泪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一年四季长在地头

父亲与枣树在远离城市的地方父亲与枣树互称朋友

七月七是个吉祥的日子这一天以后肥硕的枣子就跌在一只篮子里击起一种微妙的声音那声音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幸福叫父亲站在枣树底下

激动得无话可说只有挚爱的朋友才懂得此刻,他们是在握手在进行一种亲切交谈当父亲明白了枣树的活法是如此朴素和大方后就脚踏实地从坡上走过了只有挚爱的朋友才懂得这是一种深沉和不可战胜的语言,通向地心激励着每一棵枣树抖动美丽的叶片歌唱那些勤劳和智慧的手

饥荒岁月中国汉字像三粒五粒黄豆种在祖父脸上期待着风调雨顺

鞭打羊群父亲走上山坡一串酸不溜溜的歌子从铲把上出发扬得老远所有的兄弟都无话可说除了拼命种植青草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五黄六月石头上的苍苔和盐碱是唯一的粮食尚未成熟的庄稼一株一株长在高原上打着旗语让父亲伸出坚强的手摘取太阳之后 就有一群人把信天游唱得很响说一朵山丹丹在绝壁上开得很红

遥望陕北遥望陕北我发现陕北正在望我那黑黑的窑洞就像母亲的眼睛在黄土坡上嵌着朴素而充满深情

西北风从一道道圪梁上翻滚下来 敲打门户那声音多么熟悉就像一位大师弹起的音乐在平和的夜晚响起叫我深深怀念童年还有母亲在纺车上拉长的那首歌谣

今夜 我在阳台上瑟瑟发抖有谁会为我披上一件衣裳又悄悄走开出门伤心啊 母亲真想回一趟老家摸一摸枣木炕栏和裱了旧报的墙而此刻我看见咱家的小狗在台阶上卧着一边假寐 一边守夜那情形使人觉得温暖梦也因此而变得温柔

与一个村姑幸福地相遇回归故园与一个村姑幸福地相遇切开村姑的肌肤与一粒小米幸福地相遇

小米喂大的村姑肤色亮丽 调子高远身披正午的阳光在高原上一坐千年淡泊而宁静 古朴而高雅

村姑一路行吟从饥荒年月涉水而来抵达春天把伤痕藏在头巾之下露出从容不迫的脸庞

村姑以情人的方式接受知青的献礼那是一些亘古恒在的花朵一朵一朵开在剪纸上开在无遮无拦的民歌里

在村庄的腹地倾听一首怀旧的歌谣我忽然想起陕北是中国最美丽的村姑她在我的诗歌里频繁地走动胜过小芳

榆林榆林::素描或彩绘素描或彩绘((组章组章))

张晓润

父亲是一株绝好的庄稼(组诗)

李光泽

﹃鼠﹄来宝(剪纸)李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