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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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家常三詩人記鍾國強、黃燦然、關夢南

李浩榮

與鍾國強聽雨詩中

九月的雨淅淅瀝瀝打落屋頂，蔚房裏，小孫

女陪伴著老袓母，旁邊還有一座薰得漆黑的小火

爐 。屋內怪冷清的，老祖母便講起曆書上的笑話哄

小孫女高興，小孫女則畫了幢美麗的房子回贈老祖

母 ，雨腳仍然叮咚，火舌正瘋狂亂舞。笑語終究掩

不住哭聲，鍾國強教我留意孫女畫中像淚的鈕扣，

以及茶壺蓋上像淚的水滴，這是伊利莎白•碧許

〈六節詩〉中的片段，是女詩人的童年回憶。碧許

一歲喪父，母親思覺失衡，被送人精神病院，正是

詩歌裏所缺掉的一代人。一九五六年獲普立茲獎，

一九七九年六十八歲辭世，希尼盛讚她“ultimate

fidelity to the demands and promise of the

artistic events” 。外國詩人中，鍾國強最欣賞

愛爾蘭的希尼與美國的碧許了。

大二那年暑假，我們幾個同學傻呼呼辦文學

雜誌，訪問鍾國強，約在天后鍾先生任職的廣告公

司 。周末午後，燈光悠悠，映照得鍾國強渾身泥

黃 ，像極他筆下的土地，樸實而晦亮。雜誌最終沒

有辦成，稿件也就沒有發表。畢業後受託《明報月

刊》 ，再訪鍾國強，adman已經改行freelancer，

少罵了時政，多談了情詩。李國威的〈曇花〉是鍾

國強唯一能背的新詩：「你有太多的疑慮，靠著了

我/ 仍說陽光來得太慢」。

鍾國強自評論人，均甚嚴格，私淑的前輩亦

不放過，批也斯中期流於概念，楊牧晚近過於玄

奧 ，至於己作，一部詩集，滿意的不外十來首。臨

別 ，鍾國強贈我「練習簿」一本，教我每天堅持寫

作 ，當做練習，寫不好由他，待靈感湧現，不致筆

枯墨乾，行雪流水，洋洋灑灑。

黃燦然相信神秘主義約在寶琳站附近一家商場的門口見面，颱風

掠過，午後的將軍澳，風雨交加。「等我吸完這口

煙 ，我們再進去找間咖啡店做訪問吧。」燦然老師

很瘦，白色汗衫配黑色尼龍褲，腰束牛仔外衣，煙

味很濃，乍看似藍領，不像詩人。倏忽五十而至，

黃燦然提早從《大公報》編輯之職退下，遷居深

圳 ，潛心創作。一生飄蓬中港二地，黃燦然笑言，

書讀得愈古典，詩反而寫得愈現代，人活得愈老，

則愈覺得生命神秘不可解。七八年，由福建移民香

港 ，不識粵語，不懂英文，黃燦然只能去製衣廠打

工 ，每天十小時，晚上和妹妹讀夜校，學二十六個

英文字母。有年回鄉探親，大舅見黃燦然好學，勸

他不妨試試報考廣東暨南大學，說專收僑胞子弟。

「那是登在《明報》的 『中國消息』，到現在我還

不清楚，大舅當年是怎麼讀得到香港報紙的？」羊

城珠江，黃燦然課餘游盡書海，蘇聯的郊外，英國

的田園，美國的西岸，詩風幾經變貌，終致自成一

家 ，一則小框消息竟催喚醒半生造化。

此刻，咖啡室内，顧客三三兩兩地坐著，聊

鍾國強 黃燦然 關夢南

著 ，黃燦然格外留意，那背靠長窗的男士，還有一

位女子，半生不熟，坐在他的對面。她先行告別，

那男的側身看著她慢慢離去，結帳，忽然，被桌上

某種東西所觸動：

「……他伸手

把她的咖啡杯移過來，提到唇邊，

輕輕舔起來，好像那是一杯

剛端上來的熱咖啡。」

少時參加青年文學獎培訓班，杜家祁老師給

我講解黃燦然這首〈在咖啡室〉，詩末橋段，靈光

閃爍，杜老師激賞連連。「可能是真實，可能是虛

構」，訪問那天我問黃燦然何從捕捉生命的亮點，

出乎意料，黃燦然耍手戲答，「寫實不妨加些想

像 ，點鐵成金。」

作家多屬平庸，作品泰半凡俗，黃燦然教我，

一生專讀三、四十部經典，足以受用無窮，「看不

懂的，先緩一緩」 ，讓時間醞釀同感。有的則成了

老歌，幽幽迴旋，鄭愁予、瘂弦等等……

關夢南不敢歸家

關夢南被報館辭退那年，年過五十了。四個

女兒的父親，頓陷宭境，中年聽雨，四顧悽惶。失

業期間，關夢南瞞著家人，每天依舊，穿上格仔襯

衫 ，結好斜紋領帶，提著工作皮包，假裝上班去。

早晨會到餐廳，點一杯愛爾蘭咖啡，待藍色的火焰

熄滅後，再在餐桌上，攤開《經濟日報》 ，然後用

紅筆，在求職版上做記號。離開輕音樂，下午一直

沿著城市的周邊漫遊，從一個碼頭，走到另一個海

灘 。看流浪漢釣魚，見泥鯭掙扎，皴眉才略為興奮

幾秒。夕陽投映，金黃的大廈幕牆，彷如壯年事業

的佈景，愈晚愈暗淡。想是時候回家了吧？臨回家

前 ，還不忘走進藥房，買一盒傷風九，給抱恙的妻

子 。「老公，下班了？」溫婉的語氣，直教關夢南

心酸。「這是買給你的，我雖然在外工作，卻不曾

忘記過你的病……」

不管賦詩或寫散文，關夢南似乎皆著重故事

的鋪陳：「故事是作品的底子。有人物，有情節，

讀者才容易記住。」大二那年，我隨新詩班同學，

拜訪關老師，這故事，這竅門，是關老師訪談談到

的 。住在太子長沙灣道，寬敞的唐樓，書砌的廳

堂 ，剛送走了補習學生，關夢南又迎入我們。八字

鬍 ，棒球帽，灰風衣。關夢南下筆好用口語，出口

倒詩話連珠，或評：「鄭愁予情詩，如出麻疹，少

年通疾，事過無痕。」或批：「余光中詩藝賣弄，

如跳水表演，花招百轉，可惜投落地面，慘不忍

世間本無春秋之業，關夢南主編詩刊《秋螢》

四十年，二0 —0 年 ，再度停刊，我曾在《明報》

為文致哀。沉舟千帆，落紅護花，關老師回信，詩

與生活同在，與你我同在，不需憐憫，不必擔憂，

寫好詩吧。本土的新詩，平淡家常，往昔看不慣，

長大了，慢慢讀懂了。驪

^^卬嘐

書訊

周潔茹《請把我留在這時光裡》出版

周潔茹新著《請把我留在這時光裡》出版，該書為作者過去十五年的作

品集，共分四輯，「新澤西在紐約的旁遴」 「加利福尼亞的春夏秋冬」 「我

的香港」分別寫自美國至香港的見聞、生活，而封筆後至再次執筆期間對

文學、寫作的感悟則寄於「寫作的願望」中。作者用她細腻而略帶感傷的

筆觸回憶她可愛而一個個離開的朋友、描刻她焦慮而終歸淡然的生活’寫

她品嘗到的愛情和親情的滋味，寫她對寫作的重新認識和熱愛。在一個一

個故事的敘述中，時光如沙漏般緩緩流逝，卻又像是旋轉木馬，一圈一圈，

令人渾然不覺，待停下才發覺物換星移。作者華麗轉身’平靜歸來’洗盡

鉛華，浮沉世事，+五年心路歷程娓娓道來，為時光作序。

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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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請把我留在這時光裡

周潔茹

華文經典圖書

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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