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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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时08分,李文华赶到位于金鼎文化创意产 业园的心目影院。电影已经开始了,《我不是药神》。 从外面看,这家影院有点像旧式录像厅。推门进 去,最多容纳90人的大厅坐满了人—正对投影大屏 的区域,坐的都是视障观众,旁边一圈或坐或站的是志 愿者。 走道上站着个人,拿着话筒一边盯着屏幕解说,眼 睛一边扫过观众们的脸,想从他们的表情上判断他们 是否入戏。这个人是周权,大家口中的“周总”“老周”, 这家心目影院的投资人、负责人,也是电影的主讲人。 “深夜,他回到了他的神油店。来到店门口一看, 门被锁上了,贴了条,上面写着‘交租开门’,底下一把 大锁锁着。他把玻璃给敲碎了,翻进了他的神油店里, 拿着一个手电筒四处找寻着……”这是一段没有一句 对白的长镜头,周权的解说,配着背景音乐,让人闭着 眼睛也似乎看到被生活打击得一脸狼狈的男主。 这是心目影院第 32 场放映。从一开始对视障群 体一无所知,到能懂得怎么讲解能让视障朋友更入戏, 周权花了近一年。 周权是在昆明生活了8年的北京人,一家人力资源 公司的老板。去年他和朋友投资了一部公益电影《天 梦》,电影亏了本,他却因此认识了“心目影院”。 “心目影院是北京一家专为盲人讲电影的影院。” 周权说,去年 9 月去找心目影院时,他是想推广《天梦》, 和盲人看了一场电影后,他决定把心目影院带回昆明, 给昆明的盲人讲电影。 “那天我和北京的视障朋友一起看电影,看完后一 起去公园走走。他们对生活的渴望和热情是最打动我 的,我们对生活的需求,视障朋友同样也有。” 说干就干,周权回到昆明后四处找场地,去年12 月底敲定金鼎文创园区,这里是云南第一个“心目影 院” —300平方米的空间,外加一 个小院子,“那里可供视障朋友们活 动、交流。”租房、装修的 40 万元,都是周权自掏腰包。 不认识视障朋友,周权就请盲协帮忙广散消息;一 个人忙不过来,他就去找高校学生会请大学生志愿者 帮忙,“需要人手去公交车站牵引视障朋友,给他们领 路、带坐、端水。” 2018 年 2 月 4 日,昆明心目影院第一次放映,播的 是《阿甘正传》。“这是一部我很喜欢的电影,意义深 刻。”周权说,另一方面,阿甘正传自带有大量旁白,对 于讲电影的人来说要容易一些。 来这里有 3 种人,盲人、盲人家属和志愿者,全部免 费观影。 “我们爱看电影,盲人也是希望能享受这种愉悦 的。”周权说,为盲人讲电影,主要是通过语言描述电影 中画面信息部分,弥补视觉障碍带来的信息缺失,让他 们在“听电影”中加深对生活、声音与视觉关系的认识, 这不仅是欣赏电影艺术,更重要的是理解环境和生活 的状态。从而得到身心的愉悦,提高认知和行为能力, 提高生活质量,让视障群体享受社会生活。 周权决心为盲人讲电影时,专门在北京请心目影 院的创始人王伟力对自己进行了培训。“讲电影是有技 巧的。”周权说,首先要看懂电影,讲一部电影前他最少 要看 3 遍,哪里需要插入旁白,哪里需要做语气加强,他 会根据时间线做笔记。其次需要讲者的语言描述能 力,“你要三言两语就能给人描述出一幅场景,不能拖 沓太长。”第三是语气代入感,有强有弱,融入情景氛 围,而不是一个语调念到底。 通过线上线下的扩散,如今已有2200多人次视障 人士到心目影院观影,每场放映都有四五十名观众,年 龄从20多岁到70多岁,最远的从官渡古镇赶来,仅在 路上就要花两个小时。 在盲友圈里,44岁的李文华小有名气。他会打架子 鼓,在一段志愿者们拍的视频里,他穿着皮夹克,戴着墨 镜,帅气地打着鼓。“年初在一个琴行录的。”李文华微笑 着说。那是他最满意的一段视频。 李文华另一个出名的原因,是他在网上做主播。他 的卧室就是他的直播间,局促的房间收拾得很清爽,临 窗的书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两个小 音响、一个话筒。他熟练地打开电脑,读屏软件报着文 件名,鼠标快速在网页、文件包间移动,移动太快到记者 都无法听清读屏软件的报名。 李文华给记者展示了他的直播间,平日里他不定期 直播电脑课,粉丝大多是盲友。“教大家如何用电脑、如 何用智能手机。”开课前他会在各个盲友群里发提醒,有 多少人听,他不知道,也不太在意,只知道通过直播认识 了不少省外网友,后来还变成了朋友。“他们来昆明,就 会来看看我,我都见过好几个网友了。”在直播平台上, 喜欢音乐的李文华有时也会唱上几曲,“我最喜欢的还 是音乐。” 李文华家住在大商汇附近,他喜欢出门,每月都要 去圆西路的电脑城。“不算远,我以前还经常到马街那边 看朋友呢。”他不想因为看不见就把自己困在家里,“你 不走出家门,谁会认识你,你怎么融入大家?” 家人和朋友并非全都理解李文华的爱出门。“他们 说既然你不方便,就没必要一个人出门。有人接送你就 去,没人的话就没必要去了。”说起这点,李文华有些愤 愤,在他看来,出门访友、去电脑城或是直播、听音乐、玩 架子鼓,都是他的喜好,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眼睛看不见,更应该学着丰富自己的生活。” 心目影院,是他在互联网外找到的又一个丰富自己 生活的地方。 放电影时,28岁的殷俊没有去看,他在大厅外的按 摩室里跟着有声书练习按摩。“我已经看过了。每次讲 电影前,周总都要练习好几次,把我拉去当听众,让我 给他提建议。”说话时,殷俊的眼睛清亮地望向记者,完 全不像一位盲人。 确切来说,殷俊是视障。因为视网膜色素变性,他 的眼前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有光感,但什么也看不 清。这一切是从4年前开始的,那时殷俊从警校毕业不 久,踌躇满志。他在学校参加过散打队,有游泳救生员 的资格证,爱弹吉他。 突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 家人带着他奔走于北京、广州、昆明的路上,四处 求医问药,吃很贵的药,但眼睛依然持续恶化。他无法 接受这样的自己,“没有了未来,绝望。”他曾想放弃生 命,“但直面死亡也是害怕的,也觉得这样死了真是懦 弱。”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家人的一句无心之语也会 让他大受刺激。终于,在一次争吵过后,他揣着200元 钱离开了师宗老家。 很多人都说后天失明比先天失明更难熬,更难以 接纳自己,但如果熬过来,那就像凤凰浴火重生。 殷俊的重生是在盲校。去按摩店找工作失败的他, 听了别人的建议到昆明市盲哑学校求助,学校允许他先 入学,再逐步交学费。在那里,他学习盲文,学习按摩, 听着盲人照样上大学、身残志坚参加残奥会的故事。 “在学校我读过一本书,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 天光明》。”殷俊回忆说,“它让我明白,你自己不坚强, 谁能替你勇敢?只要认真努力,即使以后我全部失明, 也能自立于社会,残而不废。” 从学校毕业后,殷俊在一家推拿中心工作,后来由 于中心改建他失业了。周权把他带到心目,让他继续 做推拿。平日里,殷俊和小伙伴到路边给人做免费推 拿,招揽生意。没有顾客时,他也会拿起很久没弹的吉 他弹上几曲。冬天的阳光透过窗户,轻抚在他的吉他 上,殷俊唱起五月天的《拥抱》: 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 南瓜马车的午夜,换上童话的玻璃鞋。 让我享受这感觉,我是孤傲的蔷薇。 让我品尝这滋味,纷乱世界的不了解…… 一曲唱完,殷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久没 唱了。” 他重新拾起了过去的吉他,重新联系 了过去的朋友,他接纳了自己,因为 就算眼睛看不见了,生活也得继 续。但他仍有些不甘心,“不甘心 只是画大圈。”他们称呼推拿为 “画大圈”。 他还有其他的梦想:想写 歌,想写小说。他想做出点 事情,来激励更多的盲友, 让他们感受到希望,拥有 前行的动力,就像走在他 前面的那些自尊自立的盲 友一样。 “当然,现在最现实 的还是要做好推拿,只有 技艺精湛,才能走遍天 下都不怕 。”殷俊说,他 已经能靠这门手艺养活 自己,今后要靠它来实现 更多梦想。 12月1日,周六。李文华早早吃完午 饭准备出门,他要独自去11公里外的 心目影院“看”电影。两天后就是国际 残疾人日,让这次“电影聚会”显得更 有些意义特殊。准确来说,不是看电 影,是听电影。李文华天生全盲,但他 仍喜欢用“看”这个词。“这和你在家放 部电影听不同,一没有对白就只能干 着急,在那里‘看’电影有人给你讲,很 有画面感。”微信群里,有人报告自己 出门了,有人在问大家到哪了,都是下 午要去看电影的盲友。这让李文华有 些着急,他不想错过开场。每周六下 午两点的心目影院放映,是他和盲友 们每周最期待的事情。 71岁的刘姥姥是周权的忠实粉丝,这场电影她照常 来了。上周因为生病没能来,她有些耿耿于怀。 刘姥姥不是大名,是盲友们对她的爱称。她爱穿 红棉袄,总是笑嘻嘻的,爱和盲友们说笑。她两岁时 因为患病,失去了全部视力。丈夫也是一位盲人,女 儿李志玲则是明眼人,“姑娘很孝顺,现在除了摆摊的 时间,其他时候都陪着我。”刘姥姥眯着眼笑着说。刘 姥姥8年前查出肝癌、肝腹水,但疾病和失明没有让 她垂头丧气,“眼睛不好,更要让自己过得开心,要不 然身体更不好了。” 最初是刘姥姥的干女儿知道了心目影院,便带着她 和老伴去。“我开始想要不要收钱或者需要什么证件,结 果什么都不要就让我进去了。”刘姥姥很快迷上了“看电 影”,“周总的声音太好听了,讲得又细致,哪里有个花、 哪里有棵树,他都讲得很仔细,听着就像能看到一样。” 刘姥姥时常念叨着年中时周权带他们去北京玩的 趣事,那是她最怀念的旅程—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 去首都。“如果不是周总,我这辈子估计都没有机会去首 都看看了。” 今年年中,周权带着41名盲友到北京玩,加上盲友 的亲朋和志愿者,一共 52 人的团队。“都是常来心目影 院的盲友,大家都熟了,他们就说,‘周总,什么时候带我 们去北京玩玩啊。’我一想,我本身 就是北京人,大家有这个心愿,我就努力去实现呗。”找 旅行社时周权愣住了,没有一家旅行社有接待盲人的经 验,很多旅行社也不愿意接,“因为觉得没有购物项吧。” 后来通过自己在北京的亲朋好友,周权总算找到一家地 接社承接这个特殊团队。 于是,刘姥姥第一次坐着飞机去了北京。“我们去长 城摸砖,去了天安门,北京的志愿者带我们去公园,给我 们表演节目。”刘姥姥一说起来就激动,女儿在一旁补充 说,在天安门大家都很激动,有一位老兵直抹眼泪,还有 几个盲校的老同学又像在学校时那样开心地拍合照,几 个 60 多岁的老人在镜头里笑得像个孩子。 刘姥姥听着女儿的描述,笑眯眯地咂么着嘴,回味 着出游的快乐。 去长城玩时有个小插曲刘姥姥没说,但一直让周权 耿耿于怀。有位游客看着这群特殊的游客,问:“你们怎 么上来的?”“飞上来的,我们一会儿还要飞下去。”周权 没好气地答。“你说她这话问的,当然是走上来的。但是 潜台词让人不舒服:你们来长城干嘛?”在周权看来,盲 人们虽然看不见,但对生活同样有热情、有需求,他们更 想走出门去,融入社会。 时钟走到下午5点,电影接近尾 声。周权讲到男主角被警察带走,送往监狱的路上,众多白血 病患者都来送行一幕,观众席上有人抽泣,有人用纸擦了擦眼 睛。 散场时,盲友、志愿者聚集在电影院门前。当天来了4个 志愿者团队,分别来自云南警官学院、云南民族大学、云南艺 术学院和遛娃团。云南民族大学大二的沈思钰第三次参加心 目影院的活动,“以前和视障群体接触不多,对他们不是很了 解。来到心目影院后,发现他们其实都是很有活力、很开朗的 人,而不是全都宅在家里。” 现在,沈思钰出门会特意留心盲道是否被占用,路上遇到 的盲友是否需要帮助。 盲友们很喜欢和志愿者交流,分享最 近有意思的事。当天的热点话题是盲友 们即将出发的泰国行—这是北京行后, 周权准备的第二次出行。“大家呼声太强 烈了,想去海岛摸摸沙滩、踩踩海浪。我 们找了很多家旅行社,终于找到一家愿意接团,全程无购物。”周 权说, “就是想让家人们有更多机会走出去,感受这个世界。” 和记者聊天时,周权更多选择用“视障朋友”来称呼这个群体, 而当他面对刘姥姥、李文华、殷俊他们时,他称呼“家人”。 “我就想把 心目影院打造成他们的家一样,一个交流的平台,在这里他们可以 互相倾诉、互相帮助,互相激发出更多美好的、快乐的东西。” 周权正忙着把心目影院项目申报为一所视障群体服务机构, 除了讲电影,还有爱情角、朗诵班、电脑班、乐队……“视障朋友出 门办事不方便,但家人又不在身边怎么办,可以申请陪伴服务,这 在北京心目影院已经实现了。”周权说,他想在机构成立后,通过 向残联申请,以政府采购社会服务的方式来完善这些服务。 “最初我做这些事,是想让我的儿子写作文时,不是写‘我 的爸爸是老板’,而是‘我的爸爸是讲电影的人’,不虚空,有真 情实感的正能量。”周权说,在别人眼中,他是付出者—花钱 花精力来做心目影院,但在他看来,自己才是那个获得者,“看 着刘姥姥、殷俊他们都那么努力地活着,那么乐观地生活,自 己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本报记者 杨茜 文 高伟 摄 女儿来接“刘姥姥”回家 盲人们认真“看”电影 周权为盲人们讲解电影 聚焦 A02-03 2018年12月4日 星期二 / 主编 郑福荣 首席编辑 何晓宇 美编 曹明辉 校对 朱丽 CW 更多内容 请浏览本报 App www.ccwb.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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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时08分,李文华赶到位于金鼎文化创意产业园的心目影院。电影已经开始了,《我不是药神》。

从外面看,这家影院有点像旧式录像厅。推门进去,最多容纳90人的大厅坐满了人——正对投影大屏的区域,坐的都是视障观众,旁边一圈或坐或站的是志愿者。

走道上站着个人,拿着话筒一边盯着屏幕解说,眼睛一边扫过观众们的脸,想从他们的表情上判断他们是否入戏。这个人是周权,大家口中的“周总”“老周”,这家心目影院的投资人、负责人,也是电影的主讲人。

“深夜,他回到了他的神油店。来到店门口一看,门被锁上了,贴了条,上面写着‘交租开门’,底下一把大锁锁着。他把玻璃给敲碎了,翻进了他的神油店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四处找寻着……”这是一段没有一句对白的长镜头,周权的解说,配着背景音乐,让人闭着眼睛也似乎看到被生活打击得一脸狼狈的男主。

这是心目影院第32场放映。从一开始对视障群体一无所知,到能懂得怎么讲解能让视障朋友更入戏,周权花了近一年。

周权是在昆明生活了8年的北京人,一家人力资源公司的老板。去年他和朋友投资了一部公益电影《天梦》,电影亏了本,他却因此认识了“心目影院”。

“心目影院是北京一家专为盲人讲电影的影院。”周权说,去年9月去找心目影院时,他是想推广《天梦》,和盲人看了一场电影后,他决定把心目影院带回昆明,给昆明的盲人讲电影。

“那天我和北京的视障朋友一起看电影,看完后一起去公园走走。他们对生活的渴望和热情是最打动我的,我们对生活的需求,视障朋友同样也有。”

说干就干,周权回到昆明后四处找场地,去年12月底敲定金鼎文创园区,这里是云南第一个“心目影院”——300平方米的空间,外加一个小院子,“那里可供视障朋友们活

动、交流。”租房、装修的40万元,都是周权自掏腰包。不认识视障朋友,周权就请盲协帮忙广散消息;一

个人忙不过来,他就去找高校学生会请大学生志愿者帮忙,“需要人手去公交车站牵引视障朋友,给他们领路、带坐、端水。”

2018年2月4日,昆明心目影院第一次放映,播的是《阿甘正传》。“这是一部我很喜欢的电影,意义深刻。”周权说,另一方面,阿甘正传自带有大量旁白,对于讲电影的人来说要容易一些。

来这里有3种人,盲人、盲人家属和志愿者,全部免费观影。

“我们爱看电影,盲人也是希望能享受这种愉悦的。”周权说,为盲人讲电影,主要是通过语言描述电影中画面信息部分,弥补视觉障碍带来的信息缺失,让他们在“听电影”中加深对生活、声音与视觉关系的认识,这不仅是欣赏电影艺术,更重要的是理解环境和生活的状态。从而得到身心的愉悦,提高认知和行为能力,提高生活质量,让视障群体享受社会生活。

周权决心为盲人讲电影时,专门在北京请心目影院的创始人王伟力对自己进行了培训。“讲电影是有技巧的。”周权说,首先要看懂电影,讲一部电影前他最少要看3遍,哪里需要插入旁白,哪里需要做语气加强,他会根据时间线做笔记。其次需要讲者的语言描述能力,“你要三言两语就能给人描述出一幅场景,不能拖沓太长。”第三是语气代入感,有强有弱,融入情景氛围,而不是一个语调念到底。

通过线上线下的扩散,如今已有2200多人次视障人士到心目影院观影,每场放映都有四五十名观众,年龄从20多岁到70多岁,最远的从官渡古镇赶来,仅在路上就要花两个小时。

在盲友圈里,44岁的李文华小有名气。他会打架子鼓,在一段志愿者们拍的视频里,他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帅气地打着鼓。“年初在一个琴行录的。”李文华微笑着说。那是他最满意的一段视频。

李文华另一个出名的原因,是他在网上做主播。他的卧室就是他的直播间,局促的房间收拾得很清爽,临窗的书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两个小音响、一个话筒。他熟练地打开电脑,读屏软件报着文件名,鼠标快速在网页、文件包间移动,移动太快到记者都无法听清读屏软件的报名。

李文华给记者展示了他的直播间,平日里他不定期直播电脑课,粉丝大多是盲友。“教大家如何用电脑、如何用智能手机。”开课前他会在各个盲友群里发提醒,有多少人听,他不知道,也不太在意,只知道通过直播认识了不少省外网友,后来还变成了朋友。“他们来昆明,就会来看看我,我都见过好几个网友了。”在直播平台上,喜欢音乐的李文华有时也会唱上几曲,“我最喜欢的还是音乐。”

李文华家住在大商汇附近,他喜欢出门,每月都要去圆西路的电脑城。“不算远,我以前还经常到马街那边看朋友呢。”他不想因为看不见就把自己困在家里,“你不走出家门,谁会认识你,你怎么融入大家?”

家人和朋友并非全都理解李文华的爱出门。“他们说既然你不方便,就没必要一个人出门。有人接送你就去,没人的话就没必要去了。”说起这点,李文华有些愤愤,在他看来,出门访友、去电脑城或是直播、听音乐、玩架子鼓,都是他的喜好,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眼睛看不见,更应该学着丰富自己的生活。”心目影院,是他在互联网外找到的又一个丰富自己

生活的地方。

放电影时,28岁的殷俊没有去看,他在大厅外的按摩室里跟着有声书练习按摩。“我已经看过了。每次讲电影前,周总都要练习好几次,把我拉去当听众,让我给他提建议。”说话时,殷俊的眼睛清亮地望向记者,完全不像一位盲人。

确切来说,殷俊是视障。因为视网膜色素变性,他的眼前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有光感,但什么也看不清。这一切是从4年前开始的,那时殷俊从警校毕业不久,踌躇满志。他在学校参加过散打队,有游泳救生员的资格证,爱弹吉他。

突然之间,一切都改变了。家人带着他奔走于北京、广州、昆明的路上,四处

求医问药,吃很贵的药,但眼睛依然持续恶化。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没有了未来,绝望。”他曾想放弃生命,“但直面死亡也是害怕的,也觉得这样死了真是懦弱。”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家人的一句无心之语也会让他大受刺激。终于,在一次争吵过后,他揣着200元钱离开了师宗老家。

很多人都说后天失明比先天失明更难熬,更难以接纳自己,但如果熬过来,那就像凤凰浴火重生。

殷俊的重生是在盲校。去按摩店找工作失败的他,听了别人的建议到昆明市盲哑学校求助,学校允许他先入学,再逐步交学费。在那里,他学习盲文,学习按摩,听着盲人照样上大学、身残志坚参加残奥会的故事。

“在学校我读过一本书,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殷俊回忆说,“它让我明白,你自己不坚强,谁能替你勇敢?只要认真努力,即使以后我全部失明,也能自立于社会,残而不废。”

从学校毕业后,殷俊在一家推拿中心工作,后来由于中心改建他失业了。周权把他带到心目,让他继续做推拿。平日里,殷俊和小伙伴到路边给人做免费推拿,招揽生意。没有顾客时,他也会拿起很久没弹的吉

他弹上几曲。冬天的阳光透过窗户,轻抚在他的吉他上,殷俊唱起五月天的《拥抱》:

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南瓜马车的午夜,换上童话的玻璃鞋。让我享受这感觉,我是孤傲的蔷薇。让我品尝这滋味,纷乱世界的不了解……一曲唱完,殷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久没

唱了。”他重新拾起了过去的吉他,重新联系

了过去的朋友,他接纳了自己,因为就算眼睛看不见了,生活也得继续。但他仍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只是画大圈。”他们称呼推拿为

“画大圈”。他还有其他的梦想:想写

歌,想写小说。他想做出点事情,来激励更多的盲友,让他们感受到希望,拥有前行的动力,就像走在他前面的那些自尊自立的盲友一样。

“当然,现在最现实的还是要做好推拿,只有技艺精湛,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殷俊说,他已经能靠这门手艺养活自己,今后要靠它来实现更多梦想。

12月1日,周六。李文华早早吃完午饭准备出门,他要独自去11公里外的心目影院“看”电影。两天后就是国际残疾人日,让这次“电影聚会”显得更有些意义特殊。准确来说,不是看电影,是听电影。李文华天生全盲,但他仍喜欢用“看”这个词。“这和你在家放部电影听不同,一没有对白就只能干着急,在那里‘看’电影有人给你讲,很有画面感。”微信群里,有人报告自己出门了,有人在问大家到哪了,都是下午要去看电影的盲友。这让李文华有些着急,他不想错过开场。每周六下午两点的心目影院放映,是他和盲友们每周最期待的事情。

走出门

﹃看﹄电影

不一样的梦

刘姥姥进京

71岁的刘姥姥是周权的忠实粉丝,这场电影她照常来了。上周因为生病没能来,她有些耿耿于怀。

刘姥姥不是大名,是盲友们对她的爱称。她爱穿红棉袄,总是笑嘻嘻的,爱和盲友们说笑。她两岁时因为患病,失去了全部视力。丈夫也是一位盲人,女儿李志玲则是明眼人,“姑娘很孝顺,现在除了摆摊的时间,其他时候都陪着我。”刘姥姥眯着眼笑着说。刘姥姥8年前查出肝癌、肝腹水,但疾病和失明没有让她垂头丧气,“眼睛不好,更要让自己过得开心,要不然身体更不好了。”

最初是刘姥姥的干女儿知道了心目影院,便带着她和老伴去。“我开始想要不要收钱或者需要什么证件,结果什么都不要就让我进去了。”刘姥姥很快迷上了“看电影”,“周总的声音太好听了,讲得又细致,哪里有个花、哪里有棵树,他都讲得很仔细,听着就像能看到一样。”

刘姥姥时常念叨着年中时周权带他们去北京玩的趣事,那是她最怀念的旅程——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首都。“如果不是周总,我这辈子估计都没有机会去首都看看了。”

今年年中,周权带着41名盲友到北京玩,加上盲友的亲朋和志愿者,一共52人的团队。“都是常来心目影院的盲友,大家都熟了,他们就说,‘周总,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北京玩玩啊。’我一想,我本身

就是北京人,大家有这个心愿,我就努力去实现呗。”找旅行社时周权愣住了,没有一家旅行社有接待盲人的经验,很多旅行社也不愿意接,“因为觉得没有购物项吧。”后来通过自己在北京的亲朋好友,周权总算找到一家地接社承接这个特殊团队。

于是,刘姥姥第一次坐着飞机去了北京。“我们去长城摸砖,去了天安门,北京的志愿者带我们去公园,给我们表演节目。”刘姥姥一说起来就激动,女儿在一旁补充说,在天安门大家都很激动,有一位老兵直抹眼泪,还有几个盲校的老同学又像在学校时那样开心地拍合照,几个60多岁的老人在镜头里笑得像个孩子。

刘姥姥听着女儿的描述,笑眯眯地咂么着嘴,回味着出游的快乐。

去长城玩时有个小插曲刘姥姥没说,但一直让周权耿耿于怀。有位游客看着这群特殊的游客,问:“你们怎么上来的?”“飞上来的,我们一会儿还要飞下去。”周权没好气地答。“你说她这话问的,当然是走上来的。但是潜台词让人不舒服:你们来长城干嘛?”在周权看来,盲人们虽然看不见,但对生活同样有热情、有需求,他们更想走出门去,融入社会。

想造一个家

时钟走到下午 5 点,电影接近尾声。周权讲到男主角被警察带走,送往监狱的路上,众多白血病患者都来送行一幕,观众席上有人抽泣,有人用纸擦了擦眼睛。

散场时,盲友、志愿者聚集在电影院门前。当天来了4个志愿者团队,分别来自云南警官学院、云南民族大学、云南艺术学院和遛娃团。云南民族大学大二的沈思钰第三次参加心目影院的活动,“以前和视障群体接触不多,对他们不是很了解。来到心目影院后,发现他们其实都是很有活力、很开朗的人,而不是全都宅在家里。”

现在,沈思钰出门会特意留心盲道是否被占用,路上遇到的盲友是否需要帮助。

盲友们很喜欢和志愿者交流,分享最近有意思的事。当天的热点话题是盲友们即将出发的泰国行——这是北京行后,周权准备的第二次出行。“大家呼声太强烈了,想去海岛摸摸沙滩、踩踩海浪。我

们找了很多家旅行社,终于找到一家愿意接团,全程无购物。”周权说,“就是想让家人们有更多机会走出去,感受这个世界。”

和记者聊天时,周权更多选择用“视障朋友”来称呼这个群体,而当他面对刘姥姥、李文华、殷俊他们时,他称呼“家人”。“我就想把心目影院打造成他们的家一样,一个交流的平台,在这里他们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帮助,互相激发出更多美好的、快乐的东西。”

周权正忙着把心目影院项目申报为一所视障群体服务机构,除了讲电影,还有爱情角、朗诵班、电脑班、乐队……“视障朋友出

门办事不方便,但家人又不在身边怎么办,可以申请陪伴服务,这在北京心目影院已经实现了。”周权说,他想在机构成立后,通过向残联申请,以政府采购社会服务的方式来完善这些服务。

“最初我做这些事,是想让我的儿子写作文时,不是写‘我的爸爸是老板’,而是‘我的爸爸是讲电影的人’,不虚空,有真情实感的正能量。”周权说,在别人眼中,他是付出者——花钱花精力来做心目影院,但在他看来,自己才是那个获得者,“看着刘姥姥、殷俊他们都那么努力地活着,那么乐观地生活,自己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本报记者 杨茜 文 高伟 摄

女儿来接“刘姥姥”回家

盲人们认真“看”电影

周权为盲人们讲解电影

殷俊在弹吉他

聚焦 A02-03 2018年12月4日 星期二 / 主编郑福荣首席编辑何晓宇 美编曹明辉 校对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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