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深度2018年5月4日 星期五责编 肖成 视觉 薛昕锐 图编 陈芳 责校 刘敬涛

一位刑满释放人员的回归之路一位刑满释放人员的回归之路深圳晚报记者 李晶川 实习生 屈思嘉 文/图

4月25日6时许，家住宝安西乡的谢乾再次踏上前往深圳监狱的路。因为当天是他的好兄弟舒德刑满出狱的日子。再过几个小时，他将迎接舒德出狱。

2017年3月10日，谢乾刑满出狱。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融入社会，目前在深圳的一家文化公司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他很感谢深圳监狱的帮助，他说：“深圳监狱就像一所特殊的学校，我们出来的人建了一个群，叫‘正航学院’，因为深圳监狱有一所正航学校。对我们来说，刑满释放，就意味着我们学成毕业了。”

在常人看来，一个服刑人员刑满释放，就代表着全新生活的开始。可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人们的偏见、新知识的匮乏、与快速发展的社会的脱节，都会让这些刚刚回归正常生活的人感到极不适应，甚至是恐惧。谢乾经历过这一切，所以作为舒德的好兄弟，他决定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他。

亦兄亦父的哥哥

25日上午9时，舒德的哥哥舒欣准时来到了深圳监狱。舒欣在 4 月 24 日下午就从东莞厚街赶到坪山，住进了深圳监狱四监区民警闫慧给他预订好的旅馆。44岁的舒欣是个少言寡语极度内敛的中年汉子。

对于舒德，舒欣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其实，除了舒德外，舒欣还有两个弟弟，但不幸的是，那两个弟弟都在六七岁的年纪得了一种怪病，又分别在十五六岁相继离世。父母亲好不容易盼到舒德的出生，中年得子，自是百般宠爱。因此舒欣比舒德大了整整18岁，亦兄亦父。在舒德服刑的这些年，舒欣每到春节前必定请上一个月的长假，携妻带子回到群山之中的川北老家，陪伴年迈的父母过年。但是今年过年他没有回去，因为他知道弟弟4月将会出狱，他要带着舒德一起回去看望父母。

“出去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上午9时25分，舒德在监狱民警的帮助下开始办理出监手续。舒德很平静，他接过警官手中的笔，在刑满释放书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谨慎细致。接着，他接过警官递过来的包裹，里面有监狱为他准备的新衣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换下灰色囚服的舒德好像变了一个人，或许，从这时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离自由很近了。“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回家，好好陪陪年迈的父母，努力补偿这些年欠下的债。”舒德说。

办完出监手续，舒德最后看了一眼相伴他9年零1个月的监区大楼，转身准备离开。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狱友王志高的声音：“出去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要大展宏图啊！”另一个狱友成鹏也吼了一嗓子。舒德笑了，走回去紧紧和他们拥抱，然后转身走出监区，一路再也没有回头。

“这家伙，昨晚睡得很香，我却差不多一晚上都没睡着。”望着舒德的背影，王志高喃喃地说，“替他高兴啊。”

“舒德，我希望你出去以后好好工作好好发展，争取有能力回来帮助监狱做一些帮教工作。”送舒德出

监的刘警官边走边拍着舒德的肩膀说。舒德认真地点了下头。

深吸一口气朝大门外走去

上午 10 时，舒德来到监狱门口，接受身份查验。“舒德，四川省邻水县人，因犯抢劫罪于2009年8月被广东省东莞市第一人民法院判刑13年，判处罚金10000元。期间减刑4次，共减刑3年11个月，实际服刑 9 年 1 个月……”舒德快速地回答着警官的提问，对于他来说，那段岁月是他的人生、他的历史，也是他的枷锁、他的债务。他似乎恨不得立刻跟这一切挥手道别，转身迎接属于他的崭新人生。

终于办好所有的手续，监狱大门缓缓打开。看着半开半闭的大门，舒德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面对已经9年多没有见到的外面的世界，他的心里既激动又有些惶恐，犹豫着不敢迈出步子向前走。

凝神平静了心情之后，舒德深吸一口气，朝大门外走去。

大门外，舒欣、谢乾已经早早等在那里。舒德一眼就看到了他多年未见已显老态的哥哥，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舒欣。舒欣紧紧地握着弟弟的手，没有人说话，但是舒欣的眼圈瞬间红得让人心疼，嘴角的肌肉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让自己掉一滴眼泪。

“恭喜你，舒德！”站在一旁的谢乾也走上前去给了舒德一个拥抱。舒欣默默地退后了两步，静静地看着他们，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走吧！”舒德说着，左手搂着谢乾的腰，右手牵着哥哥的手，正式走向了自己的自由之路。

“我要送给蔡校长一份礼物”

上午11时，一封深圳监狱原民警的来信带给了舒德惊喜。周欣是舒德在深圳监狱第四监区改造道路上的启蒙老师。如今周欣早已离开监狱，在深圳市委政法委工作。当得知舒德即将出狱的消息后，周欣特意抽空给他写了一封近1500字的长信。舒德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信件，站在原地打开阅读。信中，有着周欣对他的期许：“希望日后无论面临何种挑战与艰辛，你都能带着坚毅与成熟，自信、坚定、从容、优雅地走下去。”

“我要送给蔡校长一份礼物。”舒德说。他说的“蔡校长”，正是深圳监狱监狱长蔡曙光。舒德在出狱前就想要给他的这位“校长”送一份礼物，最终他决定亲手篆刻一枚印章、写一张贺卡。因为蔡曙光恰好在青岛出差，监狱民警决定用视频通话的形式为舒德完成心愿。

中午 12 时 30 分，舒德开始和蔡曙光视频连线。“蔡校长，这是我送给您的印章，刻的是‘和风清穆’。”“蔡校长，这是我送给您的贺卡，上面是我自己写的诗……”

视频中，蔡曙光非常高兴：“舒德，你真正做到了把刑期当学期，学到了本领。将来要遵纪守法，学会感恩，回报社会！”

就要和朝夕相处9年多的狱警们告别了，舒德原所在监区的闫慧警官偷偷塞给他一部崭新的OPPO 手机。“OPPO 手机，照亮你的美！”闫慧想借

这句广告语，为舒德加油打气。

自学书法苦练不辍

下午2时许，舒德在舒欣、谢乾和狱警的陪同下驱车前往深圳市蓝之韵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在这里，他将与他未来的老师见面。

舒德是个喜欢看书的人。在服刑期间，他已经能够熟读《道德经》《论语》等经典国学。尽管最初他并不知道这些古文的意思，甚至很多字词都不认识。但他硬是通过查阅字典、词典，把这些典籍慢慢地理解熟记。他非常喜欢《道德经》中的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是这句话让他懂得了如何辩证地看待人生。

“如果说入狱是人生的低谷，那么我相信，低谷中也能见到曙光。”舒德说。

古典文学素养的积淀渐渐让舒德发现了自己的艺术天赋，他开始自学书法，从每天写一个字开始，苦练不辍。2017年，在监狱举办的工艺书法美术大赛中，舒德的书法作品和第一份篆刻作品分别荣获了二等奖和三等奖，赢得了时任大赛评委的深圳市工艺礼品行业协会常务理事、景泰蓝工艺画专家李伟平的注意。李伟平当场决定在舒德出狱后要收他为徒，“在舒德回归社会后，愿意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因此，舒德打算在拜师之前先来与老师会面。

下午3时，舒德来到了李伟平的公司。李伟平一眼认出了舒德。“恭喜你，舒德！”这是李伟平对舒德说的第一句话。舒德挠了挠头，腼腆地笑了。

随后，舒德参观了公司景泰蓝工艺画生产线。在聆听李伟平的教诲时，舒德始终欠着身子，左手卡着右手虎口，端直后背，不时地点头回应。景泰蓝工艺画对他而言是个完全未知的领域，但舒德想去尝试，他希望得到恩师的教导。

李伟平告诉舒德：“你要用眼睛看事、脑子记事、用心做事。你记住，无论做人还是做事，只要用心都能做成。”

“你终于回来了！”

4 月 27 日 10 时 40 分，舒德终于回到了他阔别10年的四川老家。透过车窗，看着眼前拔地而起的幢幢高楼和宽阔的马路，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舒德怔怔地出了神。刚到哥哥家楼下，舒德就看到地上平铺着60多米长的火红爆竹，爆竹尽头是10年未见的父母。他猛地推开车门，大步向父母走去。

“你终于回来了！”母亲一把拉住儿子细细地打量，“你长高了，也壮实了，妈都快不认识你了！”母亲的声音哽咽了。父亲默默地站在母亲的身后，一双眸子牢牢地盯着舒德。

看着眼前的父母，舒德心里说不出的凄凉。10年未见，记忆中的父母老了，鬓角的白发多了，脸上的皱纹深了，身躯也变得瘦小了。“爸、妈，你们受苦了！”舒德的嗓子里像是卡着什么，泪水开始无声地在脸上恣意流淌。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开始在耳边回荡。“我们回家！”舒德好像猛地回过神来，左手拉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向家门口走去。

看着这一幕，舒欣含着泪，笑了。（文内所有服刑人员及其亲属均为化名）

▲片刻踌躇之后，舒德迈出了监狱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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