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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考察文学创作，应该首先追溯到作家自身，作家的生命形态直接

决定了作品的面目，作家生命形态的变化发展也是其作品风格变化

发展的直接原因。那么，翻开中国现代作家的人生画卷和创作经历，

我们会发现大多数作家有这样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创作欲望与

审美倾向的最初形成以及汇入时代文学大潮以后的创作倾向和风格

的发展，与他们自身的婚恋有着密切的关联。无论是婚恋的欢乐，还

是婚恋的痛苦，总是流淌于作家笔下的“活水”，是游荡在作家心中

的“精灵”，构成了他们文学创作上永葆鲜活生命力的母题。渗透着

作家对爱情、婚姻、人生和社会的种种体验和感悟，促进着中国现代

文学的生长与发展。

一、婚恋：促使无数热血青年跃上文坛

一谈到文学创作，人们立即会想到弗洛伊德陈旧的“宣泄说”。

宣泄使力比多得到转移，使郁积的情欲得到释放。所以，弗洛伊德认

为文学是作家性本能的升华，是受压抑的性本能所寻求的一条解脱

途径。以宣泄说来解释作家们的写作动机，虽有偏颇之处，但也有一

定的道理。在中国现代文坛上，就有一些作家因为要发泄长期被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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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的情欲，而在艺术创作中寻找欢乐和满足的。但是单凭力比多难

以写出不朽的文学作品，形成作家创作的动因还有着多种因素，比如

社会、文化、伦理、道德，等等而婚恋作为生命的原始形态，既与情

欲有着密切的联系，又无时无刻不与现有的社会、文化、伦理、道德等

发生着种种矛盾和关联。婚姻爱情虽是个人的私事，是小事，但对人

们的影响力也是相当大的，它往往是窥视社会经济政治、伦理道德、

人情习俗的综合性窗口。在几千年的封建婚姻制度下，青年们经受

了最直接、最深重的肉体和精神痛苦，所以在五四个性解放潮流中，

“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爱情神圣”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迫切要

求的“人的权利”的共同呼声。客观上它成了广大青年反封建斗争

的凝聚点，许多青年从这里走上反抗的道路。而在反抗道路的行程

中，一个主要的反抗方式，就是他们拿起笔，来抒写自身那有了婚姻

却无爱情的基础、或者有了爱情却永远失去了结婚的可能、或者背弃

无爱的婚姻承受“万恶之首”体验的感喟，当然，也包含着他们对美

好爱情的向往与憧憬。无论是初恋的纯洁悸动，热恋的炽情相思，还

是失恋的感伤苦痛，无爱的哀怨煎熬，都牵动着无数的热血青年走进

文学殿堂，为之吟咏抒怀，伤春悲秋。他们在文学的殿堂里以整个身

心去感受反封建的时代大潮，带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和使命感，开始了

对人的全新的描写。他们自觉地运用文学的形式承担着在特定时期

生存的苦恼和时代的忧虑，表现着对家庭和社会深刻的思考。

当年鲁迅与朱安的不幸婚姻，使鲁迅感到一种难以摆脱的烦恼，

感到一种异样的痛苦。但革命精神的亢进，又使他下定了献身祖国

年他写下了一首《自题小像的决心，于是，在 》的诗。在这首诗

里，鲁迅第一次用文学的形式表达了对包办婚姻的不满，并抒发了决

定承受因袭的重担，为祖国的解放事业贡献自己的热血和生命的誓

言。在以后的生涯中，不幸的婚姻在他的内心世界掀起了更巨大的

波澜，使他的心理和肌体都失去了平衡，陷入深深的悲痛、苦闷和压

抑之中，文学成了他获得心灵平衡的最好形式，使他的心理重负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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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替代性的满足。《彷徨》中的部分小说，《野草》中的部分散文

诗，都是鲁迅缘婚恋而生，是鲁迅渴望情爱的心理被激发后的产物。

郭沫若与安娜爱情的圣水不仅滋润了郭沫若干枯的心，给他带

来了生命的热情和信心，同时也激起了他写诗的欲望，给他带来了文

学创作的灵感与源泉。郭沫若曾不止一次地谈到与安娜的恋情对他

创作产生的影响。《女神》中所收的《新月与白云》、《死的诱惑》、

《别离》、《维奴司》都是先后为安娜而做。郭沫若为安娜献上了一首

首火热的情诗，爱情使他迸发出新诗创作的激情，爱情成了他新诗创

作的“酵母”。可以这样说，《女神》首先是一部自我恋情的颂歌，它

有着无限的能量和热力。正是从这里，诗人才得以“发出音调，生出

色彩，涌出新鲜的形象”，才有了对新世界、新生活的爱，对祖国、对

人民的爱，对光明、对未来和对理想的追求与向往。郭沫若正是在自

我恋情的激励下走上文坛的，《女神》也是在自我恋情的催化下开放

的绚烂的艺术之花。

在 年世纪 代的文坛上，有两本书曾经引起人们激烈的争

议，并顿时成为畅销书。一本是郁达夫的小说集《沉沦》，一本是章

衣萍的散文集《情书一束》。这两本书都是描写青年人的恋爱和性

苦闷的。郁达夫在日本留学期间，曾先后同几个日本女子相恋或同

居。但这种在民族歧视下的情爱经历，最终必然是以悲剧而告终。

他有合理的要求和美好的憧憬，但这一切不可能有圆满的结果。这

深深刺激了郁达夫，使他走进了小说园地，运用文学的形式发泄他得

不到爱的苦闷。《情书一束》是章衣萍根据自身一段颇为复杂的恋

爱经历而写的书信体和日记体的散文。这复杂的恋爱，使他感到无

力承担复杂的现世生存，无法实现生命的种种欲望，但却给文坛培育

出一个散文家，营造了一个真善美的精神王国。在这个精神王国里，

多数篇章表达了受封建礼教束缚和压抑的青年人要求自由恋爱的呼

声，奏响了爱情弦索上的最强音。因此，判逆者闻之鼓舞，卫道士闻

之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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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是一位典型的因情而生，缘情而灭的诗人。从某种意义

上说，他的诗歌生命史就是他的婚恋兴衰史。他的四本诗集《志摩

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中的爱情诗，使我们从

中真切地感受到他十年间的婚恋的波折变化。张幼仪、林徽音、陆小

曼等几个女性不仅连接起他一生的个人私生活的一面，也连接起他

诗歌一个个支点，支撑着他走上文坛，成为一个著名的诗人，一直到

他的文学生命的终结。

汪静之生活中也充满着女性的声音，他一直在为寻找灵感伴侣

而歌吟。他的第一本诗集《蕙的风》就是为曹佩声、丁德贞、傅慧贞、

符竹因四位女性写的爱情诗。如果在汪静之的人生中没有这四位女

性的爱情，汪静之也就不可能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第一位爱情诗人，

也不可能有《蕙的风》的问世。

李金发是与法国的一位富家少女失恋以后，开始写诗的。后来，

诗人又爱上一位德国少女屐妲。爱情的灵感顺沿着诗人的笔尖流

下，化作一首首感人肺腑的诗篇，这才有了《微雨》、《食客与凶年》、

《为幸福而歌》三部诗集的出现。在这几本诗集里有爱情幸福的欢

快诵唱，又有爱情痛苦的感伤哀吟，体现出在象征意味观照下审美的

丰富性和复杂性。

庐隐短暂的一生先后经历过三次备受世俗非议的婚恋。她一直

用文学创作来表现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和对封建礼教的挑战。她的文

海滨故人》、学创作几乎和她的婚恋生活融为一体，如果我们沿着

《灵海潮汐》、《曼丽》、《归雁》、《云鸥情书集》、《东京小品》、《玫瑰的

刺》等创作历程，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她婚恋的轨迹。她把自我的

情感体验化为艺术的喷泉，让内心深处的情感小溪流淌出来，去折射

外面的世界。

白薇虽然属于五四时期的时代女性，但她步入文坛的时间较晚

于同代的女作家，大约在五四运动过去六七年之后，由于她与杨骚不

幸恋情带来的焦虑和痛苦，使她走进了戏剧的创作领域。《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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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丽》两个剧本写于她的苦恋初次经受创伤之日，表现的是一幕

“血与泪”的爱情悲剧。小说《炸弹与征鸟》写于她再次被杨骚抛弃

之时，表现的是受难的女性们的追求、挣扎和苦闷的呐喊。

丁玲与胡也频结合后，在爱的光辉的照耀下，从自身的情爱经历

中提取了梦珂、莎菲的形象，真实地记录了新女性“出走”后的迷茫、

苦闷和失望，突出表现了她们在情爱方面疏离了传统价值观念后又

找不到出路的“现代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忧患感受。这些作品是矗

立在丁玲心灵史上的一块块里程碑，它促使丁玲的兴趣发生了转移，

转向对文学创作的痴迷，最终塑造了文学家丁玲。

戴望舒是一位从初恋的失意中走出的诗人。他视爱情为人的天

然权利，至情至性，一旦投入，便不辞牺牲，地狱敢下。然而他的初恋

情人却移情别恋，离他而去。他恋爱无望，欲罢不能，在深深的痛苦

与绝望之中，写诗的欲望被充分调动酝酿发酵起来。他用凄婉的诗

句抒写灵魂的创伤，使郁积的情感得到了释放，使爱的痛苦在言说中

随词汇飘逝而去。诗集《我底记忆》、《望舒草》等留下了他爱的记

忆。

萧红和萧军的结合，是现代文坛上的一桩佳话。他们超越了一

般的恋爱程式，在患难中结为夫妻并一起步入文坛。萧红在萧军的

引导下，发表了处女作《王阿嫂的死》，从此一颗女性作家的新星在

中国文坛上升起。但是，在以后的前行道路上，爱情并没有给她带来

多少欢乐，反而给她造成一次次的伤痛。她在极度不安和痛苦的情

绪状态中发奋写作，唱出了一曲曲人生悲歌。

苏青的写作生涯是从减轻丈夫的经济负担，缓解夫妻间的矛盾

开始的。然而文章发表了，稿费也赚到了，夫妻间的矛盾非但没有缓

解，反而加剧了。这更促使苏青做一个自食其力的知识女性的决心，

在与丈夫结婚十年后终于离异。离婚后的苏青正式走上了卖文为生

的道路，先后写出了长篇小说《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散文集

年代上海《浣锦集》、《涛》、《饮食男女》等，在 世纪 文坛上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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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噪，红极一时

从以上我们谈到的作家的创作情况来看，婚恋促使他们开始了

笔耕的生涯。婚恋是他们文学生命闪光的起始点，也是他们人性亮

点的最初展现。婚恋的记忆不仅在创作情感上始终缠绕着他们，而

且也成为他们永恒的创作素材域。婚恋是他们创作生命中一口取之

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伴随着他们在文坛上不断地汲取，不断地浇

灌出文学的硕果。

二、婚恋：促使无数现代文学名作问世

人们在婚恋体验中，大都会出现狂热、忘情、幻想、陶醉、焦虑、痛

苦等心态。这些心态对文学创作有着直接的影响。狂热和忘情，可

以使人们文思汹涌，完全沉浸在想像、构思、布局之中，并可以与表现

的对象熔为一炉，写我所思，抒我所感，发之肺腑，流自真情。如果不

狂热不沉迷不忘情，就难以身临其境，就难以体会和描述得生动和真

切。幻想和陶醉，可以使人们处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以幻为真，以

虚为实，精神亢奋，浮想联翩，让被压抑的潜意识松动，产生创造的灵

感，引发创作的冲动，激起表达的欲望。焦虑和痛苦，是产生深刻思

想的催化剂，它可以诱发人们对现实的问题进行深思，从“小我”的

苦闷出发“，苦吾苦以及人之苦”，抵达“大我”的痛苦，鞭笞丑恶，改

造现实。所以，在这样的心态下，作家如果能准确地把握住人类生活

或者说是生命中的某种共性，然后用恰当的艺术形式把它再现出来，

也就促成了一种“不朽”的艺术，在文学的殿堂上光芒四射，绚烂多

彩。

《尝试集》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的第一部新诗集，表现的主要是五

四时代先进的个性主义思想。而这种个性主义思想的表现又与胡适

的婚恋密切相关。江冬秀、韦莲丝、陈衡哲等女性连接了胡适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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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私生活的一面，也洒下了他诗歌创作中的一片光辉，他把与这几

个女性的婚恋感应发酵为诗情发泄出来，为我国白话诗的兴起与发

展留下了筚路蓝缕、开拓前行的足迹。

《瓶》是郭沫若诗歌创作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转变的一本过

渡性的诗集。这本诗集中的那脍炙人口的爱情组诗，全是因一位

“余抱节”小姐邀请郭沫若孤山探梅、西湖相见的情思引发的结果。

郭沫若的杭州之行，虽然受人捉弄，未见姑娘的人影，但带回了青春，

重新唤起了对爱情的渴求；从西湖汲取了一瓶清泉，给他的诗歌创作

再次灌注了新的活力。诗中奇诡的想像，和缓的旋律，鲜明的抒情形

象，优美的诗意诗境，都凝聚着郭沫若对美好爱情的追求与向往。

《红豆》是闻一多写的一组精美的爱情诗。吐露的是作者与高

孝贞婚后复杂的情爱感受。爱的幸福、爱的情趣、爱的忧虑、爱的苦

闷，被他从不同角度、不同方面，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得淋漓尽致。我

们从中感受到一股强大的个性解放思潮的涌动，其中有感于包办婚

姻的忧愤与悲伤，也有满怀相思的恋情与蜜语。细品情味，甜中有

苦，真实记录了他的婚恋心路历程。

《给亡妇》、《冬天》是朱自清的文学作品中情感最为浓厚、最为

诚挚动人的名篇。他把对与自己相敬相爱，过早离开人世的伴侣的

深切怀念，通过一些细微的家庭琐事表达出来，缠绵悱恻，情致真切，

弹奏出一曲曲悼念亡妻的哀歌。这些悼念亡妇的作品在我国现代文

学史上，毫不愧 ，产生着经久不色地享有它不可或缺的一席重要地位

衰的艺术生命力。

《虹》是茅盾在日本与秦德君同居期间创作的长篇小说。据秦

德 月 日发表在香港《广角镜》第 期上的《我与茅盾年君

的一段情》所述，是她提供了《虹》的创作素材，梅女士的原型，取材

于秦德君的好友胡兰畦和她自己。秦德君兼有温顺与洒脱的女性内

在本质，正与茅盾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灵魂意象相契合，这无疑对他塑

造梅女士的形象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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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之谷》可以说是萧乾初恋生活的记录，是作者徜徉在回忆的

河边而精心编织的一个委婉动人的爱情故事。萧乾在感情生活上经

历过太多的磨难，初恋的失意，使他一度沉湎于悲伤之中，但他并未

消沉，他运用文学创作心平气和地咀嚼爱情的夭折，在忧伤的回味中

生出对爱情本身完美的吟颂。爱的失落没有使萧乾失望于爱情，反

而加深了对此的感触、过滤与净化，使之获得自己独特的美的感受。

《蚌》、《鱼》、《蟹》是梅娘写的水族系列小说。这三部小说的情

节和人物之间并没有连续性，但争取婚姻自主和妇女人生解放的主

题，像一根红线将这三部各自成篇的作品贯串为一个整体。小说中

的主人公与作家本人的生活经历十分相近，再现了当年梅娘在东京

与留学生柳龙光相识相爱，遭到家人粗暴干涉的情景。作者执著于

爱情，以时代女性的热忱期待它，寻觅它，又苦于爱情的折磨，以满腔

愤懑对封建礼教、封建专制提出了抗议。

另外诸如石评梅的小说《弃妇》表现的是对初恋情人吴天放打

着自由恋爱的招牌纠缠女性的唾弃和对真心相爱的高君宇与原配妻

子离异的怨言。巴金以爱妻萧珊为原型，塑造了《火》三部曲中女主

人公冯文淑的形象。曹禺把对方瑞的爱，全都倾注在对《北京人》中

愫方的刻画上。林语堂的小说《赖柏英》，写的就是他的初恋情人赖

柏英，寄托着他那刻骨铭心的初恋之情。

由于作家的婚姻、爱情，同样有悲有喜、有苦有乐、有哭有笑，同

样是一首哀婉动人的抒情诗，同样是一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所

以，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艺术的灵感无法不钟情于爱，而爱则又频

频触发艺术的灵感。这样婚恋中有创作，创作中有婚恋，二者互为补

充，相得益彰，强烈地诱发着作家们的创作欲，并由此促成了无数的

现代文学名作问世，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现代文学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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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婚恋：促使现代文学的“现代化”进程加快

“文学是人学”，作为人类生活重要内容之一的婚恋自然与文学

创作结下不解之缘。从那些带有浓郁自传性的悲欢离合的婚恋故事

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作家个人命运的吉凶顺逆，往往还能折射出时

代的各种光束。对真挚爱情的炽热追求也常常体现出社会的解放与

文学的进步。作家们用自己亲身体验过的爱的故事，表达着对封建

礼教的愤怒抗议，对处在旧道德文化重压之下的青年命运的深切同

情。作家们把婚恋与革命融合在一起，极大地激励了革命青年的斗

争热情，推动了革命运动的发展。作家们把现代婚恋观念与现代派

的文学表现技巧结合在一起，大大提高了现代文学的“现代化”的品

位，促进了现代文学朝着“现代化”的方面发展。

中国现代作家的婚恋加快现代文学“现代化”的第一个鲜明的

特点，是尖锐的反封建的时代锋芒和向旧伦理宣战的斗争色彩。五

四时期，是中国人摆脱封建专制，从黑暗中觉醒的时代，作为这一觉

醒的重大标志之一，就是现代性爱意识的产生“。性爱”本来是生理

本能，是婚恋的自然基础，但是在当时的中国却对它压抑到令人发指

的地步。五四时期，在西方文明的猛烈冲击下，中华民族从沉睡中惊

醒，跃起，重新审视宇宙、人生、艺术，自然而然，性爱意识成了作家们

关注的焦点和反映的对象，这对推动历史和文学进步发挥了关键的

作用。

郭沫若是较早把“性爱”提升到神圣不可缺少的高度的作家之

一。在他的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残春》、《喀尔美萝姑娘》、《叶罗提

之墓》里，我们不仅仅可以看到作者的婚恋轨迹与主人公的婚恋轨

迹的重合和对映，更重要的是他尽情宣泄了青春的苦闷和性爱的苦

闷。这种对性爱的渴求与压抑的苦闷，是与五四时期社会的苦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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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的苦闷合拍的。所以，作者在作品里融会更多的是社会情绪与

新的时代精神，具有鲜明的反封建的意义。

郁达夫在《沉沦》等自叙传小说里发出的“性的苦闷”的大声疾

呼，更是对传统的伦理道德的大胆挑战。他将性爱的描写置于社会

历史的背景下，从审美心理的艺术视角加以观照，把人物性爱的苦闷

当做时代的苦闷来表现，显示出一种浓重的凄苦的孤冷情调，从而对

那个摧残人性的社会进行了彻底否定，充满着对社会的控诉与抗争。

五四时期的女性作家也涉及到了性爱表现的领域。她们非但有

情可施，而且敢于谈性说爱，并将自身的婚恋感受汇成一股性爱文学

的潮流，给当时文坛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使以后现代文学对女性人性

的进一步探讨才成为可能。

丁玲的《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阿毛姑娘》等小说折射了

她自身不同时期、不同背景下的情爱生活。但作者不为基本素材所

限，而是在自身情爱经历的基础上大胆生发，超越了个人生活经历的

狭隘境界，使作品显示出更为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美学意义。她从大

胆肯定爱情的合理性，到逐步展开性爱标准的思考；从禁欲的爱情观

到建立灵肉相统一的性爱观念，在发展中逐渐培养出健全的女性性

爱意识。这种女性的性爱意识，反叛了封建礼教对女性性爱权利的

剥夺，是对封建男权传统的激烈否定，具有同时代男性作家无法替代

的思想价值。

女作家们在表现现代性爱意识的同时，还把女性意识融入其中，

这主要体现在对女性生存状貌和命运的观照，对被压抑的个性精神

的高扬和对大胆追求爱情的礼赞上。苏青的自传体小说《结婚十

年》以觉醒了的新女性的视野，表现了对生的困惑、对爱的叩问，为

女性的不幸命运发出了血和泪的呼喊。这种困惑、叩问和呼喊是作

家在西方文化的感召下，产生的真正建筑在个体意志自由基础上的

现代情爱，与当时中国封建文化占绝对统治地位情况下的不可能实

现之间的矛盾造成的一种忧患意识，渗透着抗争、搏击、生生不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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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情绪，促进着中国现代文学的“现代化”氛围的不断生成与发

展。

中国现代作家的婚恋加快现代文学“现代化”的第二个鲜明的

特点，是无产阶级革命婚恋观的诞生与发展。在革命文学的作品中，

一部分革命作家极力消解婚恋的个人色彩，无不崇尚基于共同信仰

的彼此倾心，探寻婚恋与革命的关系。主人公的悲欢离合不再作为

个人的偶然事件，而是与革命密切相连，在对爱情的追求中，渗透了

对理想新社会的热烈向往和信心。他们把个人的情感咏叹和政治斗

争、时代风云紧密相连，以个性解放向社会解放的日趋交会，从独特

视角开掘婚恋与革命的联系；他们把崇高的理想和革命因子融入其

中，传达出革命的强劲精神脉动，对社会发挥着“红色鼓动”的效应。

爱情生活自然是属于个人情感的天地，这些革命作家作为一个

感情丰富的青年，和普通人一样有爱情的欲求，但是，他们自觉摆脱

儿女之情而献身革命。这正是作品灵魂的闪现，是作家品质的闪光。

人们从中体味到人生的真谛，获取生活的良知。这种崇高的革命婚

恋观在中国文学史是未曾有过的。

中国现代作家的婚恋加快现代文学“现代化”的第三个鲜明的

特点，是情爱表现中西方现代派文学艺术技巧的运用。西方现代派

艺术传入中国文坛后，首先跟当时一批因个人婚恋而产生孤独、怅

惘、悲怨、忧郁的作家在思想上有了共鸣。因为现代派的作品大都存

在着不同程度的悲观、厌世、迷惘、忧郁、空虚、寂寞等情绪，这些情绪

正迎合了这些作家因不满婚姻现实或爱情失意的感受。于是，他们

运用现代派常用的象征、暗示、隐秘等技巧，在文学创作中展示人生

不如意的多重感伤与哀怨。

鲁迅的带有自传性的爱情小说《伤逝》和散文集《野草》中的部

分作品都是出于自身婚恋的苦闷忧郁之作。郭沫若的《残春》、《叶

罗提之墓》、《喀尔美萝姑娘》等小说写的也是自身情爱受到压抑而

产生的苦闷感伤。在表现技巧上，他们都采用了现代派常用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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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示、幻想、幻觉、意识流等手法，创造出一种朦胧的意境美来。

李金发、戴望舒等诗人因个人婚恋的不幸而写的诗，是在一种智

性化的心理体验分析中完成的，抒发的是一种典型的现代派诗的意

境。诗人对婚恋的表现，不是靠忠实地描绘客观物象，而是化为承载

着某种感觉与情绪的意象，运用广泛象征，智性追求，进行多侧面、多

视点和多层次的表现。因而，大大深化了诗歌内涵的密度和纵深感，

使其呈现为一种无规则的发散型思维。所以，读他们的诗，既要依靠

艺术想像在空间形式上组合、嫁接诗的形象，同时又必须作潜心的理

性思考与逻辑环节的补充。他们写爱情，却又远远不止爱情。他们

从自身的爱情事件中，提升到对芸芸万物、东西天下的观照，升腾起

博大无边的玄思。如戴望舒的《雨巷》，从表层来理解可以说是一首

爱情诗。由于爱的困惑和迷失，诗人将读者的心笼罩在一片黯然神

伤与痛苦焦灼之中。但透过这些，我们还可以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它

带有深刻的哲理与思辨色彩，它更是人们理想与信念破灭、生命的内

在力量遭到严酷压抑后的铭心苦闷与彷徨无依。传达的是一个时代

一代人的心灵呼声，诗歌的抒情容量得到开扩，给读者以无穷的再创

造的空间。这不仅提升了现代诗歌的品位，也有力促进了文学的

“现代化”进程。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中国现代作家的婚恋对其创作产生了

深远的影响。尽管理论上多有不足之处，但从作家的婚恋与其创作

的关系的角度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考察作家的创作灵感和心

态，分析作品的思想内涵和价值，毕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角度，打

开了一个新领域。本书选择了二十五位有代表性的作家，对他们的

婚恋与创作的关联进行了专题论述。在这个新的研究领域里，还有

许多饶有兴味的话题在诱惑着我们，等待着我们去探索，不断地有所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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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婚恋在其创作中的

投影与折射

考察鲁迅的文学创作，我们总感觉充满着一种感时忧国的情绪。

而这种情绪的产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他追求爱情幸福和现

实困顿的矛盾而形成的。所以，这种情绪承担着鲁迅在特定时期生

存的苦恼和抗争的痛苦，更承担着历史留下的精神重担和时代的忧

虑。表现了鲁迅从“小我”的痛苦出发“，苦吾苦以及人之苦”，抵达

了“大我”的痛苦，以国家、人民之忧为忧的赤子之心。同时也使鲁

迅产生一种永不衰竭的艺术冲动，一种源源而来的创作欲望，从个人

的婚恋出发，始终向着国民的精神世界挖掘，创造出一篇篇惊世之

作，显示出鲜明的艺术个性印记。

鲁迅说“：作品大抵是作者借别人以叙自己，或以自己推测别人

又说他写作品“如悲喜时节的歌哭一般”“的东西。” ，无非借此来

释愤 ，这样，作品便直接或间接地表述了作家个人对于生活抒情”

现象的切身体验、感受，写出了自己的思想、愿望、好尚以及喜怒哀乐

等种种情感。因而透过鲁迅的文学作品，我们异常清晰地看到了鲁

迅个人的婚恋对其创作产生的深远影响，这对我们正确理解和评价

年版，第 页。

页。年版，第

①《鲁迅杂文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

《鲁迅杂文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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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有着重要的意义。

鲁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伟大的文学大师，他的第一次婚姻

也未能免俗 年 月，在家长的做，被打上了封建色彩的烙印。

主下， 年鲁迅与朱安正式定婚。 月鲁迅回到绍兴家里，准备

行装前往日本留学。他表示反对这门婚事，要求朱家姑娘另嫁他人

鲁迅到东京之后，又来信提出退一步的要求：让朱安一要放足，二要

进学堂。但朱家并没有理会。个人婚姻的不幸，使鲁迅感到一种难

以摆脱的烦恼，感到一种异样的痛苦。但革命精神的亢进，又使他下

定了献身祖国的决心。于是他写下了一首壮怀激烈的诗篇，这就是

后来收于《集外集拾遗》中的被加题为《自题小像》的旧体诗：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自题小像》是鲁迅早期创作的一首极为重要的诗篇。作者在

创作后三十年，曾重新把它写出来，足见他对这首绝句的重视。我们

的评论者也十分重视这首七言绝句，但长期以来，大都从政治的角度

去评价，而忽略了鲁迅的不幸婚姻对这首诗的创作产生的影响。黑

。在这首诗格尔说诗人“一旦从事于表达他自己，诗就开始了” 里，

鲁迅第一次用文学的形式表达了对包办婚姻的不满，并抒发了决定

承受因袭的重担，为祖国的解放事业贡献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的誓言。

其大意是：自己的心灵想逃也逃脱不了爱神丘比特胡乱射来的箭

庚桑楚》“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为“心灵”的意思，《庄子

灵台”，晋人郭象注说“：灵台者，心也。”），回首故乡，仍处于封建专

黑格尔《美 页年版，第卷，商务印书馆，学》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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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的笼罩之中。所以，自己虽多次写信向家长提出不同意这门婚事

的意见，但家长却不觉察不理解（“荃”为“国君”的意思，这里引申为

家长。《离骚》“：荃不察余之中情兮。”王逸注“：荃，香草，以谕君

也。”），于是，他只好忍受婚姻的痛苦，把满腔热血献给伟大的祖国。

年，鲁迅在东京接到了家里电报，说母亲病重，要他回家

鲁迅带着一份焦虑回到家里，但迎接他的是准备好了的和朱安结婚

的场面。看到事已至此，没法挽救，鲁迅只好违心地与朱安完婚，接

受母亲送给他的这件“礼物”。婚后，他们行同路人，不但是一个没

有爱情的婚姻，而且几乎是一个没有“婚姻”的婚姻。这对于正在热

情地追求理想、幸福和爱情的青年鲁迅来说，打击是可想而知的。这

就使他长期处于精神的苦闷和痛苦之中。而痛苦是产生思想的催化

剂，这也就成了诱发鲁迅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因素。正是在这种痛

苦感情生活的煎熬下，鲁迅才写出了许多包含深刻思想的力透纸背

的文学作品。因此，鲁迅所背负的绝非单单是自己一个人的痛苦和

苦闷，同时也承担着中国社会思想变革期所有觉醒了的知识分子所

必然承担着的矛盾和痛苦。

月，鲁迅在《新青年年 》第六卷第五号发表《随感录四

十》。起因是鲁迅收到一位不相识的青年寄来的一首题为《爱情》的

散文诗，鲁迅读后，顿时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诗的好歹，意思的深浅，姑且勿论；但我说，这是血的蒸气，

醒过来的人的真声音。

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中国的男女大抵一对或一

群 的住着，一男多女 不知道有谁知道。

但从前没有听到苦闷的叫声。即使苦闷，一叫便错；少的老

的，一齐摇头，一齐痛骂。

然而无爱情结婚的恶结果，却连续不断的进行。形式上的

夫妇，既然都全不相关，少的另去姘人宿娼，老的再来买妾：麻痹

第 16 页

了良心，各有妙法。所以直到现在，不成问题。但也曾造出一个

“妒”字，略表他们曾经苦心经营的痕迹。

可是东方发白，人类向各民族所要的是“人”， 自然也

是“人之子” 我们所有的是单是人之子，是儿媳妇与儿媳之

夫，不能献出于人类之前。

可是魔鬼手上，终有漏光的处所，掩不住光明：人之子醒了；

他知道了人类间应有爱情；知道了从前一班少的老的所犯的罪

恶；于是起了苦闷，张口发出这叫声。

但在女性一方面，本来也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

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们少的老的

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牺牲，完结了四千年

的旧账。

做一世牺牲，是万分可怕的事；但血液究竟干净，声音究竟

。醒而且真

鲁迅深知，在封建婚姻制度下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牺牲者，因此，

不能让自己的婚姻悲剧重演，他要呐喊，他要呼号，直到让青年们从

封建主义的婚姻观里解放出来，历史的旧账一笔勾销。但鲁迅在自

己的婚姻中，仍处于个性主义与人道主义思想之间的苦闷徘徊之中。

他渴望得到幸福美满的爱情生活，对封建包办婚姻不满，表现了对封

建礼教的刻骨铭心的仇恨，同时又不愿意因自己的婚姻让母亲陷入

痛苦不安的焦虑之中，不愿意给朱安造成更大的伤害、毁掉朱安的一

生。所以只好维持着与朱安不幸的婚姻关系，“只好陪着做一世牺

牲”“。做一世牺牲，是万分可怕的事”，但这是母亲赐给自己的一枚

苦果，自己只好无可选择地吞下。

鲁迅这种由婚恋而产生的矛盾心理，直接影响着他前期的思想

《鲁迅杂文全集》，河南人民 页。年版，第出版社，

第 17 页

和创作。《彷徨》中的部分小说，《野草》中的部分散文诗，都表现了

鲁迅的这一心态。

在《野草》中，有不少描写大自然的篇章。这些散文诗缘于鲁迅

的婚恋而生，流露了在爱神降临之时的复杂心绪，是鲁迅渴望情爱心

理被激发以后的产物。

在《好的故事》中，鲁迅说在朦胧中他看见一个好的故事“：这故

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象一天云锦，

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但是“，我

正要凝视他们时，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已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

一块大石下得水中，水波陡然起，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

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

抛了书，欠身伸手去取笔， 何尝有一丝碎影，只见昏暗的灯光，我

不在小船里了。”鲁迅在爱情上虽存有严重的自卑心理，但他内心

世界仍然燃烧着炽热的爱情之火，他需要爱，需要一个知己的异性来

温暖自己寂寞、冰冷的心。所以，鲁迅怀着对美的人和美的事的理

想，真心地想要这梦中的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想要爱这美丽、幽雅、

有趣的故事，希望着美的生活的到来。但是，梦醒后的美好境界是幻

灭的，美的人和美的事都是虚幻的，鲁迅有着欲爱不能欲弃不忍的无

奈、惆怅和悲凉。这正是当年他与许广平恋爱时特定的心绪和苦闷

情怀的外在表现。他深爱着许广平，对他们美好的未来有着期待和

憧憬，却又心存疑虑，只好长久地在爱情的大门前徘徊、叹息，对爱和

美又有着难以化解的本能的怀疑。反映了鲁迅当时爱情理想与婚姻

现实的重重矛盾以及引发的对社会的深刻思考。

《腊叶》是一篇情感细腻、意味隽永的作品。作者在《〈野草〉英

文译本序》中自述“：《腊叶》，是为爱我者的想要保存我而作的。”在

《腊叶》一文中，他把自己心 许广平的形象浮现了中钟情的女性

《好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页。年版，第的故事》见《鲁迅全集》第

第 18 页

出来。但留下的更多的是对爱情的惆怅和伤感。因为要摆脱那种难

以煎熬、摧残人性的独身方式，成为一个拥有情人、妻子、孩子的家庭

角色扮演者，却又要考虑到社会伦理道德的约束，于是在这种传统文

化心理制约下，他要把这种合理的欲望压抑在内心深处。所以，他把

自己比作一片病叶，让爱他的人尽管忘掉。告诉“爱我者”：这些经

历风霜虫蛀的病叶，是无法保存它斑斓的颜色的，强要爱护、保存它，

无非是把它夹进书中，化成腊叶罢了。这里有对爱人的感念，同时也

透露出在现实的“繁霜”中，他对爱情的顾虑与忧思。当然，这篇由

鲁迅婚恋生活而诞生的散文还蕴藏着更深层含义：生命的衰老和死

亡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作为一名革命战士，不能在斗争中过分珍惜

和保存自己，只有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伟大的事业！

收录在《彷徨》中的小说《孤独者》里的主人公魏连殳与鲁迅的

现实人生有惊人的一致。魏连殳是一个愤世嫉俗者，他对于封建礼

教及其影响下的世俗人情，十分痛恨，他的行动处处与之对立，因而

被视为“新党”“、异样”的人。魏连殳为祖母奔丧，一回村便陷入他

们事先安排好的阵势。在祖母的大殓场面上，族人们聚集了一屋子，

因为料到他关于丧葬的仪式，一定要改新花样的，于是大家商定全都

照旧的风俗办，不允许他改变，并准备与他争斗。但魏连殳回来后，

却简单地回答道：“都可以的。”这很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魏连殳

这一行动并非对于旧礼教的妥协，而是对卫道者和等待看好戏的看

客当头一棒，使他们无戏可看，无事可争。

当年留学日本的鲁迅，也曾被绍兴人视为“异类”，为绍兴人所

不容。 年鲁迅从日本归来与朱安完婚，事先也陷入族人们排好

的程序。当时鲁迅的母亲和亲友们都担心鲁迅已留学日本四年，是

一个新派人物，可能不愿按照绍兴旧式礼俗要求举行婚礼，为这事鲁

迅的母亲特地单独找他谈话，但鲁迅表示，一切都可照办。结果婚礼

一切按照绍兴旧式婚俗举行，鲁迅木然地听从大家的安排，居然还戴

上了他深恶痛绝的假辫子，给当时想看笑话的人泼了一盆冷水。

第 19 页

魏连殳在按旧的风俗办理丧葬时，却又打破了旧的风俗，在该哭

时，“连殳就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只坐在草荐上，两眼在黑气里闪

闪地发光”。而当大殓完毕，大家都快快地似乎想走散时“，忽然，他

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

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鲁迅在按旧的风俗举行完婚礼，闹完洞房后，却又违背了常规，

他气恼地将假辫子扯落下来，掷在一边，未与朱安同居，而是伏在枕

上痛哭了一个夜晚。次日黎明，鲁迅逃也似的冲出洞房，人们看见鲁

迅的脸上有一块块青色，原来是鲁迅的眼泪流在蓝印花被面上染上

的。从第二天起，鲁迅就搬入了自己书房，也没有按照绍兴的婚俗和

朱安去拜祠堂。

我们不能不惊异魏连殳与鲁迅之间的密切联系与相似。可见，

这种不幸婚姻对鲁迅的创作的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鲁迅当年就直

言不讳地对胡风说 《孤独者》让我们惊惧觉醒“：我就是魏连殳。”

者的孤独与苦痛。“魏连殳所处的是欲斗而无所斗，欲斗而不能斗，

欲斗而无力且无法斗的万难之境。”

鲁迅在写了《孤独者》四天后，又写下了《伤逝》，尽管鲁迅表示

，但从作品的内容来看它不是“写自己的事” ，它与鲁迅的婚恋有着

不可分割的联系。

年 月 日。而在头这篇小说写于 一天晚上，鲁迅经过

长时间的再三考虑，终于答复许广平，可以爱她，而且只爱她一个人！

第二天，就一气呵成了这篇以婚恋为题材的充满生活哲理和反封建

思想的小说《伤逝》。同样，获得爱情的许广平，以抑制不住的激情，

欣然提笔，写了散文诗一般的《风子是我的爱》。很明显，《伤逝》是

年版，①钱理群《走进当代的鲁迅》 页。北京大学出版社， 第

②靖辉《于无望中挣扎的灵 年第 页。期，第魂》见《名作欣赏》

年版，第 页 。《鲁迅全集》第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20 页

因情而生，寄托着鲁迅个人婚恋的体验。

当时，鲁迅婚恋中的矛盾正以更强烈的形式表现出来。因为鲁

迅跟许广平的结合存在 岁；着诸多障碍：论年龄，鲁迅比许广平大

论外貌，鲁迅身材矮小，并无特殊魅力。最大的障碍，还是鲁迅有着

一位形式上的太太。他虽不爱朱安，但念及她是旧礼教的牺牲者，也

不忍心抛她而去。何况当时旧道德的威力十分强大，如与许广平结

合，会被视为纳妾，这对许广平又是十分不公。但是，面对许广平大

胆、主动、热烈的追求和明朗、坚决的态度，鲁迅终于作出抉择，与许

广平建立爱情关系。这种定情前的复杂思绪和对不幸婚姻的亲身体

验都在作品中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伤逝》的前部分描写了涓生和子君自由结合的情景：面对阻

力，子君明确表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而涓生面对人们“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时，却感到“全身

有些瑟缩”，和子君的“大无畏”“、镇静”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与鲁迅

和许广平恋爱时的情景大致相似。现实中的许广平较少受到旧道德

的牵掣，对鲁迅的爱表白大胆、主动，就像她在《风子是我的爱》中所

说：“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于我们毫不相干，与你们无关

系，总之，风子是我的 而鲁迅由于在文学界、社会上的地爱⋯⋯”

位，旧道德的牵绊，不能因私生活而落人口实的客观事实，使得他有

更多涓生般的无奈的“瑟缩”，特别是他与许广平的感情招致多方攻

讦一度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更使他顾忌重重，这与涓生的处境基本

上是相同的。因此，可以看出鲁迅与许广平的爱情在涓生和子君身

上的投影。但在子君身上，还有着朱安的悲剧。作者把他同朱安无

爱的痛苦，投射给子君，而这两种投影中，后者又占主导地位。

下面我们就从涓生和子君的悲剧原因来说明这一问题。关于涓

〈呐喊〉①转引自胡伊强《破毁铁屋子的希望 〈彷徨〉新论》，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

第 21 页

生和子君的悲剧根源，历来有多种说法。比如“黑暗社会说”“、经济

压力说”“、理想狭隘说”“、性格冲突说”“、爱情热力消散说”等。但

是婚姻爱情的幸福与否，并不取决于社会制度、经济基础，即使有影

响，也仅仅是爱情悲剧的客观原因，或者说是造成悲剧的外因。而外

因又必须通过内因才起作用，所以，涓生和子君的悲剧关键在于双方

思想、文化、情趣等内在精神因素的差异。

实际上子君与涓生在同居前，都没有真正了解对方，对于自己对

面这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及其习惯和爱好，他们几乎是一无所知，这

自然就缺乏坚实的思想感情基础。婚后，两人很快就暴露了思想、文

化的隔膜和情趣的不合。涓生为子君的平庸而反感，子君为涓生的

冷漠而痛苦，他们没有相互理解与信任，都感到为这个婚姻付出了巨

大的牺牲。子君为了博得丈夫的欢心，维持小家庭的幸福，几乎把全

部精力都倾注在操持家务上。但涓生对她干家务的热情和辛劳并不

欣赏。涓生这种家庭生活的不合作，使子君的爱没有了着落。甚至

事情越来越恶性循环起来，子君越是无条件地付出自己的爱，涓生越

是像躲瘟疫似的逃避着。子君虽然走出了封建旧家庭、与涓生建立

了新式家庭，但她的思想中还严重存在着一些传统的封建观念，还保

留着以丈夫为本位，依靠丈夫生活的旧思想。涓生的思想虽然比子

君深刻，对人生也有着高品位的追求，但他的追求有许多不切实际的

幻想。他不喜欢子君胖的体态，不喜欢她“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

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地粗糙起来”。他所追求的是一种脱

离一般家庭生活的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情爱。而这样的情爱在中国的

普通家庭又是很难实现的。

鲁迅和朱安的不幸婚姻，也主要来自相互间的思想、文化、情趣

等精神主体方面的差异。鲁迅学贯中西、思想激进，是五四新文化运

动的旗手和主将。而朱安没有文化，思想保守，是典型的旧式家庭妇

女，再加上形象不佳，更激起了鲁迅的厌烦情绪。特别是婚后鲁迅对

夫妻生活的不合作，也使朱安的爱没有了着落，但从一而终的思想，

第 22 页

又使朱安坚定地“阿随”在鲁迅身旁。所以，涓生与子君婚前的不了

解和婚后的不合与隔膜，正是鲁迅和朱安生活的真实表现。

涓生对待子君的取舍，也正体现了鲁迅对待朱安的态度。涓生

面对子君曾在很长时间处于两难的选择境地：要么以个人为本，牺牲

子君为代价救出自己；要么为他人着想，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与子君一

同灭亡。他为无法作出轻松的抉择而痛苦，这种痛苦何尝不是鲁迅

面对朱安两难抉择而产生的痛苦。不论是涓生还是鲁迅，在痛苦中

最终都作出了选择：“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她应该决然舍

去。”这样的描写，好像有些残酷，但鲁迅正是拨去了现实中的层层

遮蔽，以自身婚恋的感悟，将人生的不幸赫然推到我们的面前。所

以，人生的无奈、残酷和悲凉，不仅源于难以抗拒的社会力量，还源于

难以理喻的人性欲望。我们不仅能够理解在“天物之阵”中孤独的

奋进者，还应当把握那人生意义的韵律和自然天成的生命脉搏。鲁

迅对朱安的遗弃，虽然没有造成像子君那样的死亡，但公正地讲：他

们的分离，不是鲁迅“陪着做一世牺牲”，而是朱安陪着鲁迅做出了

一世的牺牲。

涓生抛弃子君以后，陷入了深深的悔恨和自责之中，因为他所谓

的觉醒是以子君的毁灭为代价的，这种结果的命定性使“跨进新生

活”的涓生永远在心灵上烙下“原罪”的红字。而鲁迅与许广平的定

情对朱安的伤害也是不争的事实。鲁迅忽略了朱安作为一名普通女

性的正当的情感需要和生理需要，而这些需要对一个女性来说又是

多么重要。所以，在很大程度上，鲁迅亲手制造了朱安“活寡”的可

悲命运。特别是在鲁迅和许广平的爱情成事实以后，不是朱安有负

于鲁迅，而是鲁迅有负于朱安，这怎么不引起鲁迅深深的“忏悔”和

“自责”，但他又不能停下，只有向着“新的生路”在黑暗中“默默地前

行”。在“默默地前行”中产生了强烈的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是

由追求婚恋自由和现实困顿的深刻矛盾而产生的，但又超越了个人

情感的内涵，他是站在关心妇女解放和社会解放的高度，将婚恋问题

第 23 页

置于广泛的社会系统之中，以政治、经济、文化的角度感应婚恋生活。

年，定情后的鲁迅和许广平双双南下，后相聚在广州

年 月 月日，鲁迅收到韦素园一封信，听到一个说法，说

日出版的《狂飙》第 期上，有一首诗，题目叫《给 》，作者是

高长虹“，诗中他自比为太阳，以月亮喻许广平，以黑夜影射鲁迅”

第二天，鲁迅复信韦素园：

至于关于《给 》的传说，我先前倒没有料想到。《狂飙》

也没有细看，今天才将那诗看了一回，我想原因不外三种：一是

别人神经过敏的推测，因为长虹的痛哭流涕的做《给 》的

诗，似乎已很久了；二是《狂飙》社中人故意附会宣传，作为攻击

我的别一法；三是他真疑心我破坏了他的梦， 其实我并没有

注意到他做什么梦，何况破坏 因为景宋在京时，确是常来我

寓，并替我校对，抄写过不少稿子，《坟》的一部分，即她抄的，这

回又同车离京，到沪后她回故乡，我来厦门，而长虹遂以为我带

她到了厦门了。倘这推测是真的，则长虹大约在京时，对她有过

各种计划，而不成功，因疑我从中作梗。其实是我虽然也许是

“黑夜”，但并没有吞没这“月儿”。

如果真属于末一说，则太可恶，使我愤怒。我竟一向在闷胡

卢中，以为骂我只因为《奔原》的事。我从此倒要细心研究他究

竟是怎样的梦，或者简直动手撕碎它，给他更其痛哭流涕。只要

。我敢于捣乱，什么“太阳”之类都不行的

年版，第卷，人民文学出《鲁迅全集》第 版社，

卷，人民 年版，第《鲁迅全集》第 文学出版社，

，

从信中可以看出，鲁迅是相信了“传说”的。于是在写了这封信

的第二天，便做了小说《奔月》“，和他开了一些小玩笑，寄到未名社

页。

页。

第 24 页

去了” 。用逢蒙的形象影射了高长虹。

高长虹与许广平的相识是在 年 月。高长虹的第一本诗

集在北京出版，一天接到一封署名景宋写来的信，并附了邮资购买诗

集，这读者便是女师大学生许广平。就此两人通起信来，但并未见过

面。不久，高长虹即发觉鲁迅和许广平的感情不一般。 月份，在鲁

迅家，高长虹第一次见到许广平，两人没有说话，高长虹从朋友荆有

麟处得知许广平在鲁迅家里的情形，决定停止和许广平的通信。

高长虹与许广平通信过程中是否产生了爱情，已很难定论。即

便高长虹对许广平产生了爱情，也是完全可以允许的。因为高许通

信期间，鲁许仅是师生关系，况且鲁许恋情公布于年底而高长虹主动

中断和许广平通信在半年前，这应该是无咎可责的。

但是，鲁迅由于婚姻的不幸，在爱情方面存在自卑心理，所以，对

待高许二者的通信较为敏感，是有戒心的。再加上“传说”就更刺激

了鲁迅，这也自然有了《奔月》的产生。所以，《奔月》中的夷羿形象，

就更多地渗入了鲁迅在北京时期的生命体验。“偏是谋生忙，便偏

是多碰到些无聊事”“，无聊”之感贯注全篇。鲁迅在将历史典籍“个

人”化的同时，穿插了与“自我”密切相关的人物、情节、细节、语言，

从中寄寓了“自我”被遗忘、背叛、离异的孤独感。在小说中，羿作为

古代英雄的精神终于被世俗性社会所消解，表现出某种人生的错位。

因此，人们自然会从这个英雄末路的故事所拖出的历史印痕中感受

到鲁迅的心态、境况和五四以后的社会现实。它是从古代神话中借

来艺术形象，目的不是为再现外物，而是用它们表现自己的内心世

界，传达作者的思想意念。至于嫦娥的形象，我们虽然不能完全与许

广平连在一起，但通过这一形象，又确实折射出成年人的鲁迅与青年

女子许广平恋爱的一些复杂心理。再加上当时有关鲁迅和许广平的

绯闻，在社会上已传得沸沸扬扬。鲁迅很可能会因此担心许广平顶

卷 页。年版，第《鲁迅全集》第 ，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25 页

不住来自社会的强大舆论压力，突然离他而去。而且，就在鲁迅创作

这篇小说的 年前一段时期 月，鲁迅曾疑心许广平决定突然

离开广州是另有打算，于是，他们产生了感情上的“危机”。虽然后

来终于弄清那完全是一种误解，是鲁迅的“奇异感想”，但这场爱的

风波和小说《奔月》的创作产生了关系，或者可以说，《奔月》的创作

冲动和艺术灵感正是来自这场爱情风波。因此，小说中一些有关羿

逢蒙、嫦娥形象的描绘，与鲁迅当时在自己婚恋生活中的体会是有很

大关联的。

综上所述，鲁迅的婚恋生活在他的内心世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使得他的心理和肌体都失去了平衡，陷入悲痛、苦闷和压抑之中，于

是他就通过艺术创作以获得心灵的平衡，使心理的重负取得一种替

代性的满足。但是鲁迅没有局限在个人婚恋的小圈子内，而是透过

个人、家庭的情境遭遇给我们提供了全方位考察人生社会的多重视

角。它的思想价值和人生情状的展示远远超出个人婚恋的天地，它

是由个人婚恋体验伸展向一般的社会体验。所以，鲁迅作品中所表

现出的个人婚恋，已不仅仅属于鲁迅自己，而是时代的风云和政治的

光圈投下的折影，已被赋予了广泛的社会意义和崇高的美学价值，属

于人们所共有的社会财富和精神珍品了。

第 26 页

郭沫若的婚恋在其作品中的

映照与超越

精神分析学派的理论家们曾断言说：文学创作犹如作家的“白

日梦”，是他被压抑而得不到满足的愿望在创作过程中无意识的流

露。作家与作品是一个完整的意识整体，他们之间客观上存在着一

种属于个人隐私性质的内在精神联系；而这种“个人原因与艺术品

的 。这关系，不多不少恰好相当于土壤与从中长出的植物的关系”

种观点对郭沫若的文学创作来说，是比较吻合的。在郭沫若的创作

中，本人的婚恋生活有着鲜明的反映。如果我们对照分析，对探索郭

沫若的精神世界的灵魂奥秘，去认识整个作品所表现的社会思想意

识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艺术是我的表现，是艺术家的一种内在冲动的不得不尔的表

这现。” 是郭沫若前期信奉的重要创作原则，也是他浪漫主义文学

主张的核心观点。因此，《女神》不仅给我们留下了鲜明的时代足

迹，抒发了作者强烈的爱国之情，也使我们能从中看到郭沫若婚恋的

历程，表现了作者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可以这样说，《女神》最初的

一些诗，创作的最直接的动因则是因爱情的刺激。爱情给郭沫若的

年《印象与表现》见《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 页。版，第

荣格《心理学与文学》，三联书 页。店， 年版，第

第 27 页

创作以非常有力的推动，于是艺术女神便顺沿诗人的笔尖翩翩走下，

化作了多篇美丽动人的情诗郭沫若曾不止一次地谈到与安娜的恋

情对他创作产生的影响，他说：“因为在民国五年的夏秋之交有和她

的恋爱发生，我的作诗欲望才认真地发生了出来。《女神》中所收的

《新月与白云》、《死的诱惑》、《别离》、《维奴司 ，都是先后为她而作

的。” 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出，当时郭沫若开始写白话诗，多是

向安娜表白爱情的即兴之作，他根本没有准备拿出去发表，也完全无

意要做诗人。只是为了爱情而写，抒发对安娜火一样的炽情。

安娜秀丽的容貌和沉静的性格，强烈地拽动着郭沫若的心，使他

目眩神迷，如醉如痴。为了表达他对安娜的倾慕和渴求得到爱情的

迫切心情，他写了《新月与白云》一诗：

月儿呀！你好像把镀金的镰刀。

你把这海上的松树斫倒了，

哦，我也被你斫倒了！

白云呀！你是不是解渴的凌冰？

我怎得把你吞下喉去，

解解我火一样的焦心②？

诗人借助于丰富的想像，在大自然的描写中，让爱的力量尽情释

放。在“月儿”“、白云”的意象中，跳跃着安娜姑娘的芳灵和诗人获

取闪电似的、奔流似的爱情的愉悦之情。这是郭沫若“作诗的欲

望”，“认真地发生了出来”的第一个信号。接着，诗人一发而不可

年卷，人民文学出版社，《我的作诗的经过》见《沫若文集》第 版，第

页。

卷《郭沫若全集》第 年版，第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28 页

收，为安娜写出了一首首火热的爱情诗篇，如他在《维奴司》中写道：

我把你这张爱嘴，

比成着一个酒杯。

喝不尽的葡萄美酒，

会使我时常沉醉！

我把你这对乳头，

比成着两座坟墓。

我们俩睡在墓中，

血液儿 ！化成甘露

诗人以爱神比拟安娜，那“酒杯”盛满了爱的蜜汁，那“坟墓”是

温暖而富有弹性的，抒发的是一种缠绵悱恻的情思，一种坦荡热烈的

情怀，传达了当时已经觉醒的青年追求爱情幸福的共同心声。郭沫

若在这些写给安娜的情诗中，非常重视情感的直写，去表现情绪抑扬

起伏的律动。郭沫若对诗的文字曾有这样的要求：“诗的文字便是

情绪自 所以，他不再满足身的表现（不是用人力去表示情绪的）。”

于古典诗歌的简括的“说”情，而是真切地“直写”情绪，使诗的语言

成为“情绪自身的表现”。这样，不仅做到了文情并茂，而且做到了

文情统一。

从郭沫若这些早期的诗歌创作情况来看，诗情是由恋情所煽起，

然后迎着五四时代的风浪而上，适应了新时代的历史要求，使郭沫若

写出了《女神》，成了著名的诗人。因此，在《女神》里，个人的恋情是

郭沫若全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页。年版，第集》第

》见《沫若文 年集》第 卷，人民文学出论诗三②郭沫若《文艺论集 版社，

版 页第 。

第 29 页

同祖国的恋情紧密相联的，个性的自由和自我解放也正是群众自由

和解放要求的一种表现。如《女神》中的代表性诗作《凤凰涅槃》，便

含蓄地带有郭沫若和安娜从封建包办婚姻的桎梏中逃脱出来从而获

更生的意蕴。郭沫若借用了凤凰集香木得涅槃 自焚，复从死灰

中重新获得生命的故事，象征着古老中国的死亡和五四运动以后新

中国的诞生，也暗喻着他和安娜的再生。他们都曾遭遇过封建宗法

社会的迫害，都是从旧式婚姻制度逃离出来的“漂缈的浮生”但他

们又都是旧道德、旧礼教的叛逆者，都是敢于追求自我的价值的勇

士，都是企盼着做新世纪的主人，这自然使他们迎着新世纪的曙光

“涅槃”“、更生”。

可以这样说，《女神》首先是一部自我恋情的颂歌，它有着无限

的能量和热力。正是从这里，诗人才得以“发出音调，生出色彩，涌

出新鲜的形象”；才有了对新世界、新生活的爱，对祖国、对人民的

爱，对光明、对未来和对理想的追求、向往和歌颂，并且同诗人的恋情

一样的炽烈、一样的深挚。《女神》正是在这种自我恋情催化下所开

放的绚烂的艺术之花。自我恋情的炽热、深挚，使作者在创作中如同

这也就是作者所说一匹脱缰的骏马，自由奔驰 的尽凭“我一时

，而在这“乱跳乱舞”中的冲动，随便地乱跳乱舞” ，那种奔放、无拘

无束、舒卷自如、处处闪耀着独创光辉的自由新诗体也便自然形成。

《女神》在表现的形式上，也如同狂奔的骏马，印证着郭沫若热烈追

求爱情的足迹。

自我恋情构成了郭沫若新诗创作的“酵母”，不仅化作了《女

年神》，同样也化作了他另一本诗集《瓶》。 月 日，郭沫若

收到一封署名“余抱节”的信，邀请郭沫若到西湖和她相会。年青姑

娘拥有的青春激发了诗人的恋情，于是，郭沫若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

论诗三札》见《 年沫若文集》第 卷 人民文学出版郭沫若《文艺论集 社

版 页。，第

第 30 页

前往杭州与余抱节小姐相见。但余抱节小姐并没有出现，郭沫若只

好怀着失望的心情回到上海。郭沫若杭州之行，虽然没有见到余抱

节小姐，但是爱情的火焰已被点燃，使他心旌缭乱，坠入情网而不能

自拔。这无法熄灭的情火再次开启了他诗人的灵感，转而用诗来抒

发对爱情的期待与憧憬，表现爱情的甜蜜与失恋的痛苦。恋情再次

化作为一首首瑰丽的诗篇，形成了诗集《瓶》。

献诗》在内共计《瓶》包括 四十二首。它是一组叙事的抒情诗，

以大致连贯的情节，真实地抒写了郭沫若这次情爱生活的产生、发展

乃至夭折。这里“有甜蜜的回忆，有美好的憧憬，有分外的喜悦，也

。有失恋的痛苦”

在《献诗》里，诗人明确告诉读者是这次创伤性约会的刺激，诱

发了他创作的动机：

月影儿快要圆时，

春风吹来了一番花信。

我便踱往那西子湖边，

汲取了清洁的湖水一瓶。

我攀折了你这枝梅花

虔诚地在瓶中供养，

我做了个巡礼的蜂儿

。吮吸着你的清香

这说明《瓶》是因生活的刺激有感而发“，全是写实，并无多少想

。诗人正题，诗人就给我们展现了爱情的美好开像的成份” 端，但

①黄侯兴《郭沫若的文学道路》， 页。年版，第天津人民出版社，

卷，人②《郭沫若全集》第 页。年版，第民文学出版社，

《郭沫若与蒲风谈作 期。年第诗》见《新文学史料》

第 31 页

是爱情的发展出现了波澜，诗人的情感也就随着爱的发展，时而高

涨，时而低沉，时而欢喜，时而悲伤在第十六首《春莺曲 中，诗人

这样写道：

姑娘呀，啊，姑娘，

你真是慧心的姑娘！

你赠我的这枝梅花

这样的晕红呀，清香！

这清香怕不是梅花所有？

这清香怕吐自你的心头？

这清香敌赛过百壶春酒。

。这清香战颤了我的诗喉

《春莺曲》是《瓶》的灵魂，使整个组诗气韵生动。它突出了梅作

为爱情的象征，表现了热烈奔放，突进不息的生命力。诗人从姑娘那

里得到梅花，也就是获取了爱情。于是，诗人抓住这个“诗眼”，大胆

联想，开拓意境。诗人由梅花的清香想到它发自姑娘的心头，又把姑

娘比喻为“这花中的魁首”，因此，诗人因爱深、恋极而“要把这枝花

吞进心头”。诗人对爱情的表露直率大胆，自然流畅，想像新颖独

特，在巡回往复的爱情呼唤和富有诗意的浪漫的遐想中，表达了一个

钟情男子对待爱情的焦渴期望和爱的幸福与甜蜜。但是爱情的发展

出现了一波三折，诗人在无法获得对方爱的回报的痛苦中，那种可望

而不可及的苦闷情绪和相思的煎熬，又在诗人心头不断回荡，如第三

十一首诗中写道：

郭 年版，第 页。卷，人民文学出版社，沫若全集》第

第 32 页

我已成疯狂的海洋，

她却是冷静的月光！

她明明在我心中，

却高高挂在天上，

我不息地伸手抓拿，

却只生出些悲哀的空响

一方是如火如荼，如醉如痴，另一方是冷淡无情，拒之以礼，于

是，焦渴的期待、如狂的痴想、痛楚的失望等便油然而生。诗人借助

对大自然的描绘，把自己的失恋的苦闷心曲发挥得淋漓尽致。爱的

无所附丽，追求的无所适从的情绪贯穿于整篇诗歌之中。这种情绪

不仅仅是因失恋而发，还表现了诗人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的一种思

想苦闷。他怀着满腔的热情，回到祖国的怀抱，但是他的爱得不到回

报，追求得不到理解支持，他的远大理想无法实现，只落得个痛苦、彷

瓶》与《女神》一样，这些描写徨、悲伤、孤独、烦闷、碰壁。所以， 爱

情的诗歌，并不单单是爱情诗，它留下了郭沫若人生历程的痕迹，是

他的生的颤动，灵的喊叫，我们从中可以看到诗人的灵魂，而这灵魂

又是与当时青年相通的，是一代知识分子艰难前行过程中苦闷心态

的再现与凝聚。也就是说，郭沫若主观上虽是在表现自我的内心要

求，客观上却反映了同时代青年的心声。他曾经说过“个人的苦闷，

社会的苦闷，全人类的苦闷，都是血泪的源泉”“，是一根直线的三个

。分段”“，由个人的苦闷可以反射出社会的”“、全人类的苦闷来”

当诗人渴望的爱情被现实击毁“，爱”便神秘地与“死”联系在一

起：

卷，人民文学出 年版， 页。第版社《郭沫若全集》第 ，

论国内的评坛及我对于 年创郭沫若《文艺论集 作上的态度》，中华书局

版，第 页。

第 33 页

空剩着你赠我的残花一枝，

它掩护在我的心头已经枯死

到如今我才知你赠花的原由，

。却原来才是你赠我的奠礼

结局如此凄惨，令人心碎如粉，柔肠寸断。这与当年写给安娜的

《死的诱惑》中所表现的“死”截然相反。当时他与安娜正在热恋，所

表现的“死”是当做生命滋味来品嚼，当做生命形态来 死憧憬。如

的诱惑》第一节有这样的诗句：“我有一把小刀，／倚在窗边向我

笑。／她向我笑道：／沫若，你别用心焦！／你快来亲我的嘴儿，／我好

替你除却许多烦恼。”而如今爱情的火焰已经熄灭，所以，最终写出

的是一曲青春消逝的挽歌。诗人对爱的追求，在诗的想像中生成，又

在诗的想像中破灭。

郭沫若这次杭州之行，给他带来了狂热、痴迷、幻象、幻化、焦虑

和痛苦等复杂的心态。这种心态使郭沫若文思汹涌，发之肺腑，流露

真情，激发了创作的冲动；使作者以幻为真，以虚为实，完全沉浸在创

作的情景之中；使作者从特定的创作情景中跳出，超出自己恋情的狭

隘的圈子，站在个人的感情之外对创作进行理智的审视，反映了时代

的主题。他的诗比实际的生活遭遇要美丽得多、丰富得多。诗中的

“我”和“她”的悲剧性的结局也是对旧制度的控诉，具有鲜明的反封

建的意义。

郭沫若是以诗人著称的，但他创作的小说也有很大的影响。郑

伯奇把郭沫若的前期小说分为“寄托小说”和“身边小说”两大类，

“身边小说和他的诗很相近，主观的燃烧强烈地 。在这吸引读者”

《郭沫若全集 页。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第

小说三集》，上海良友郑伯奇《现代小说导论（三）》见《中国新文学大系 图书公

司， 年版 页。，第

第 34 页

些“身边小说”里，表现爱情生活中的苦闷占有突出的地位。这苦

闷，深镌着他个人经历、经验与实感的烙印，写出了一个真实的、有血

有肉的“自我”的形象。

郭沫若在自传中描述，他小时候爱恋过一位堂嫂，堂嫂那双又红

又软的手在他那儿童的心灵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产生了巨大的吸

引力。他说：“我很想去扪触那位嫂子的那粉红的柔嫩的手。但奇

怪的是我这个念头也不敢走下去实现。”这“是我的性觉醒的最初的

。这个未能实现的欲望后征兆” 来就构成了创作《叶罗提之墓》的

主要契机与情节。作者非常动情地在作品中描写了叶罗提对堂嫂的

爱慕、热恋到殉情自杀的心理变化过程。堂嫂那又红又软的小手不

仅指点了叶罗提的感情启蒙，也牵引着叶罗提的感情从朦胧到明晰

到热烈乃至以死做了感情的殉葬。倘若郭沫若不曾有过爱恋他的堂

嫂的感情经历，他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小说的。爱恋给他的创作带

来了激情，创作又使这种爱恋得到超越。作品中那种大胆的爱情和

性心理的描写是以封建宗法制度和旧礼教作为抨击对象的，作品的

锋芒所向直指传统的伦理道德，是畸形的社会对人的压折造成了叶

罗提的性变态心理和行为。

《落叶》描写的是一位留日的中国学生和日本女护士的恋爱故

事。男主人公洪师武有很高的文化素养，懂多种外文，学医而又爱好

文学。他曾被旧式的包办婚姻所坑害，正与日本的女护士热恋着。

这实质上是作者的一种生活剪影，带有“夫子自道”的成分。作品中

的女主人公菊子，背弃了父母、兄弟姐妹和自己的国家，在周围冷漠

的眼光中，坚贞不移地爱着洪师武，这又何尝不是安娜的写照？作者

通过他们的爱情，说明了“国家”“、民族”虽然高于一切，但也无法彻

底覆盖“人性”，阻隔两性之爱，从而肯定作者与安娜的圣洁恋情，这

是一部歌颂美好爱情的浪漫曲。

少年时代》 页。年版，第《郭沫若自传 ，江苏文艺出版社，

第 35 页

但是在郭沫若与安娜结婚以后，郭沫若又接连不断地发生了婚

外情，这种感情的丰富性同样给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素材，使他写出

了《残春》、《喀尔美萝姑娘》等名篇。在主人公婚恋心灵的发展历程

中，表达了作者对美和爱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哀愁，概括了一代青年人

的理想与现实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抒发了作者渴望人性得到正常、健

康的发展，建立一个新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美好心愿。

《喀尔美萝姑娘》中的瑞华是一个很能吃苦的女性，为了丈夫的

上进，甘愿独自承担抚育儿女的责任，她按照传统伦理的规范去熔铸

丈夫，而丈夫与她有着不可及的距离，在潜意识里不断地追逐着貌美

的姑娘。后来他得知有个卖糖饼的姑娘艳美动人，不由自主地来到

姑娘开的商店，一见之后便播下了爱情的种子。毕业考试临头，也静

不下心来复习，时时刻刻都思念着如何接近那位美丽的姑娘。

郭沫若与安娜生活五六年之后，郭沫若对安娜那种火山爆发式

的激情在逐渐消失，转化为一种对母亲式、姐姐式的爱，他需要尝受

另一种对于异性的爱慕，他要听凭着青春的幻想在爱情的王国里自

月写的纪实散文《今津纪游》中就有这由飞翔。在郭沫若 年

样的描写：

坐店的是一位不满二十的 君 君，又是 君女子，

哟！你恕我不客气，滥引你的雅言了！你说：“只要是处女，便

是美人。”不消说这位坐店的也是美人了。我又向她买了十钱

的饼干，她称的分量，分外足实呢！我说：十钱的饼干真不少！

她微微地向着我笑。⋯⋯

也许就是从这里，触发了郭沫若创作《喀尔美萝姑娘》的构思。

作品中的“我”，家虽有贤妻，但却感到婚姻是“另一种意义”的悲剧。

“我”一见那位卖糖食的日本少女“，尝着了一种对于异性的爱慕”，

“我很想像一只高翔的飞鹰看见一匹雏鸠一样，伸出手去把她紧紧

第 36 页

抱着。我要在她的眼上，在她的脸上，在她的一切一切的肤体上，接

遍整千整万的狂吻！我的心头吃紧得无法，我的血在胸坎中沸腾，我

感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异样的焦躁 朋友，我直接向你说罢，我对

于她实在起了一种不可遏抑的淫欲呀！”主人公“我”此时完全被一

种情欲所驱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控制，达到了忘我的境地。从

此“，我”的心灵失去了平衡，妻儿、家庭以及整个现实世界开始逐渐

退远、消失“，我”完全陷入了不安、疯狂和迷乱之中。而妻子瑞华又

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是崇高与圣洁的化身。因此，对“我”又

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压力，所以，当“我”归来走进家门看见妻子正背

着才满周岁的二儿操持家务时，“我眼泪几乎流出来了。我心里在

忏悔，我很想跑去跪在我女人的脚下痛哭一场，忏悔我今天对于她的

欺罔。作品中的“我”自然是郭沫若自身的体验，表现了郭沫若当

时的一种特殊的心态，自省和悔恨的情结。这种情结在他的《三叶

集》中有明确的记载。在郭沫若早年的生活中时常有一些颓废、泛

爱的行为，他对这种行为又时常表现了悔悟、深恶痛绝、幡然自新。

这种真诚的忏悔，曾引他奋起，引他向上，使他始终保持着青年的心

怀。这种不断的悔悟，也是他灵魂的净化剂，是文学创作的推动力。

《残春》描写的主人公爱牟的婚外恋的潜意识，更给我们提供了

解郭沫若当年婚外情思的一面明镜。爱牟与白羊君前往医院探望跳

姑娘邂逅海自杀而被救起的贺君，与医院里的护士 ，并萌发了爱慕

之情。回到白羊君的住所，爱牟在迷迷糊糊进入半睡眠状态之际，做

姑娘在山了一个梦。梦中，爱牟正与 头相会，突然白羊君赶来报告

凶讯，说他的孩子已被他的妻子杀害，他不得不撒手立即回家。果然

看见两个儿子已躺在血泊之中，发了疯的妻子拿着一把血淋淋的短

刀向他刺来，爱牟从梦中惊醒。第二天，爱牟回到家里，依然沉浸在

姑娘的依恋之中。

当年郭沫若与安娜的相识，也发生在郭沫若探望有病同学住的

医院里，而此时郭沫若已与张琼华结了婚，是有妻室的人。在医院里

第 37 页

与作为护士的安娜相遇后，他那本已枯竭的情海，立刻掀起了巨浪狂

涛，他们很快由热恋到结合。在热恋到结合的过程中，郭沫若也曾感

到他与张琼华的婚姻是一个难题，他屡想与张琼华离婚，但又怕伤了

父母的心，顾虑张琼华会自杀，所以只好拖着，没有解脱他与张琼华

姑娘以后，也的婚姻关系。爱牟爱上 感到了妻儿是他与 姑娘结

合的最大障碍，但现实中伦理道德的制约，使他无法解决这一问题

于是，也就出现了在梦中让妻子发疯、儿子惨死的情景，在潜意识里

通过这一特殊方式消除他与 姑娘结合的障碍。这些相近的婚恋经

历和心态，无疑是作者“自我表现”的映照。

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中妻子的形象也有着婚后安娜的身影。也就

是说作品中有两个安娜， 姑娘是婚前的安娜，妻子是婚后的安娜。

郭沫若在写这篇小说时，生了两个孩子的安娜，那种青春的光辉正在

逐渐消失，再加上婚后家庭生活的繁琐、嘈乱，郭沫若那颗多情的心，

在遇到年轻貌美的女子时，自然是想入非非，而对安娜却产生了嫌弃

之心。我们可以从他的纪实性散文所涉及的婚外情愫中找到实事依

据。如《月蚀》中“我”与宇多姑娘的爱恋，《百合与番茄》中“我”对

“她”的感叹“：我也怀抱过这样的希望迷离，／我也追求过百合花的

可如今她的花时过了，／只剩着一片片的根瓣参差，／我只处子 如蚁

地跪在她的脚旁，／永替她运积泥沙。”美与青春同在，美使人间生意

盎然，色彩绚丽。但是，当年像百合花一样圣洁的安娜，如今已是几

个孩子的母亲，青春魅力已不复存在。“只剩着一片片的根瓣参

差”，这怎么不令多情的郭沫若伤感呢？去寻求新爱呢？可是，又由

于伦理和道德的要求，他不得不像蚂蚁一样“运积泥沙”来对妻儿尽

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在《残春》中，郭沫若通过对美和爱的

渴求，对美和爱的幻灭的伤悼，尽情宣泄了自己心中的苦闷。这苦闷

中包含着肯定自我，张扬个性，反对人性的扭曲与压抑，是与五四儿

女追求个性解放的文化心态合拍的。

《漂流三部曲》包括《歧路》、《炼狱 、《十字架》三个连续性的短

第 38 页

篇。主人公恋爱的坎坷，从事文学活动的艰难，人生歧路的彷徨，生

活的拮据贫困，亲人的分离以及由此引发的自怨自艾、悲观绝望的心

情都是作者所亲身经历的。爱牟在日本学医十年，回到上海后，由于

国内政局混乱，社会腐败，使他不愿开业行医。于是他抱着文学“可

以转移社会”的目的，和友人刊行一两种文学杂志。尽管他对文学

倾注了全部的爱，可是在文学不值一钱的旧中国，他举步维艰，连妻

儿都无法养活。妻子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带着几个孩子返回日本

从此，他对自己喜爱的文学事业表示了怀疑，陷入了孤独苦闷的情绪

之中。后来 城红十字会派人来聘请他去那里当医生，他推诿不

就。因为十一年前他在家乡结过婚，家里还有一个原配妻子。她是

一个旧礼教、旧制度的牺牲者，宁死也不离开丈夫的家。而他到日本

留学后，对原配妻子采取疏远回避的办法，不愿再见到这个守旧的妻

子。面对这个世界，他报国无门，入家无路，一时间只觉得文学、艺

术、名誉、事业不过是些“镀金的套狗圈”，他什么都不想再要，他只

想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于是他回到日本与妻儿团聚⋯⋯

作者 年带领安娜和孩子们回国的生活经历为基础，以自己

摆脱了单纯、狭隘的私人生活琐碎，赋予了个人生活的社会内涵。并

从自我的情感生活中走出，从“自我婚恋”的表现中折射出时代的缩

影，扩展为悲愤的社会控诉与抗争，使我们不仅看到了作者在特定时

代环境中的生存状态，也透过作者的生存状况和感情，认识到那个特

定时代里知识分子的境遇和心境。

郭沫若的婚恋体验在他的戏剧创作中也得到自我扩张的表现。

与他的诗歌、小说相比，在戏剧中的自我婚恋映照不求实我的满足，

而是把追求的重心移至自我婚恋的发展。通过自我婚恋体验的扩

充，表现出郭沫若与宇宙自然社会人类融为一体的“大我”感受。如

他早期的历史剧《三个叛逆的女性》就是从他自身不幸的婚姻遭遇

的感受中引发出来的。他要为自己的原配妻子张琼华这些充满悲剧

色彩的女性鸣不平，呼唤着中国妇女做一个“叛逆的女性”。

第 39 页

郭沫若在抗战时期写的历史剧，虽然突出的是“内除国贼，外抗

强敌，团结起来，挽救民族的危亡”的爱国主题，但作者仍将个人婚

恋的体验融入其中，不论是《虎符》中的如姬夫人、《高渐离》中的怀

贞夫人，还是《孔雀胆》中的阿盖、《屈原》中的婵娟，她们分别给予信

陵君、高渐离、段功、屈原的爱，都是高尚的，她们激励着这些男性在

人格上闪耀着人性之美，在事业上建立丰功伟绩。作者在刻画这些

女性形象时，明显注入了作者对于立群的感情。特别是屈原把婵娟

当做弟子，当做亲人，郭沫若同样把于立群当做弟子，当做亲人；婵娟

视屈原为恩师，于立群同样视郭沫若为恩师，所以，郭沫若和于立群

犹如屈原和婵娟。所不同的只是，郭沫若与于立群实现了灵与肉的

结合，而屈原与婵娟还停留在精神上维系着的情愫。

这种自我婚恋体验在剧本中的扩充，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以

后他写的《蔡文姬》，他把抗战爆发后与安娜和孩子们的分别，归国

参加抗日运动的经历与心绪，都融化在蔡文姬悲楚的经历和别夫抛

子归汉的 序》中一再说“：我写这感受中。所以，郭沫若在《蔡文姬

个剧本是把我自己的经验融化了在里面的。”“其中有不少关于我的

感情的东西，也有不少关于我的生活的东西。⋯⋯在我的生活中，同

蔡文姬有过类似的经历，相近的感情。 是照”“蔡文姬就是我！

着我写的。”

年抗战爆发后，郭沫若摆脱日本警察的监视，离妻别雏，回

到祖国，投入了抗战的洪流。而安娜大义凛然，全力支持丈夫回国抗

战，在日本忍受着生活的压迫和政治迫害的磨难。为人夫、为人父未

尽的伦理责任，长期折磨着郭沫若，使其内心深处难以宁静。二十多

年后，他终于在《蔡文姬》中找到宣泄积郁的恰当形式。所以，在剧

中蔡文姬既为能重归故土、报效朝廷而欣喜，又为与丈夫儿女分离而

伤悲，既积极参与《续汉书》的编写，又沉溺于思念儿女的悲痛之中。

年版，①郭沫若《蔡文姬》，文物出版社， 页。第

第 40 页

这正是作者“别妇抛雏断藕丝”的亲身感情经历，寄托着对安娜最真

挚、最深切的怀念。

尽管我们不能将作家个人生活等同于作家的作品内容，但对于

郭沫若这样一位创作中带有浓郁的自我表现色彩的作家来说，二者

是完全可以相互映照去分析研究的。特别是他婚恋的轨迹在许多时

候同他的作品是重合的。我们从中不仅可以看到作者在特定时代环

境中的生存状态，真切体验到作者在人生中曾经有过的各种感情，而

且可以看到作者对自己婚恋体验的超越，赋予了他个人婚恋丰富的

社会内涵。

第 41 页

胡适的婚恋感应与诗歌创作

综观胡适的白话诗创作，我们不难发现，在他的诗中充满着自身

婚恋的感叹。其中既有恋爱时的美好心情，又有失恋时的苦闷焦灼；

既有执著自由恋爱的欢快憧憬，又有对包办婚姻的惆怅不满；既有执

著追求自由恋爱的情思，又有屈服顺从封建婚姻的哀怨。诗人在自己

的婚恋世界里，用诗得一丝安慰，得一份温情，更得一份忧愁。江冬

秀、韦莲丝、陈衡哲、曹佩声等女性连接了他一生的个人私生活的一

面，也洒下了他诗歌创作中的一片光辉，他把婚恋的感应发酵为诗情

发泄出来，为我国白话诗的兴起与发展留下了筚路蓝缕、开拓前行的

足迹。

白话自由诗的产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件大事。胡适则

被称为最早写白话诗的人。胡适创作白话诗自然和当时的社会与文

学的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但他的个人婚恋对他创作白话诗也起到

积极影响。

岁的胡适由寡母做主，年， 同毗邻的旌德县白地江村的

村姑江冬秀定婚。对这门婚事，年幼的胡适既无力抗争，也不愿违

命。订婚之后，胡适先到上海求学，后赴美国留学。由于受到新思潮

的影响，胡适对自己的包办婚姻日渐不满，心理上的传统道德防线开

始动摇了。于是在这桩包办婚姻背后，胡适开始了对爱情追求的挣

扎。异国女郎韦莲丝、一代才女陈衡哲、南国佳人曹佩声作为胡适婚

第 42 页

姻围城之外的红颜知己，先后给他郁闷黯然的生命涂上一层亮色，也

给他的白话诗创作带来了生机。

胡适到美国康奈尔大学 年到 年留学几年后，大约在

之间结识了康奈尔大学地质系的一位教授的女儿韦莲丝。这位韦莲

丝小姐喜爱美术，见解超群，性格豪放，超凡脱俗，独立不羁，在胡适

眼里，韦莲丝是一位奇女子。他曾在日记里这样评价韦莲丝：“余所

见女子多矣，其能具思想、识力、魄力、热诚于一身 韦者惟一人耳。”

莲丝是搞艺术的，也爱好文学，他们常常一起郊外散步，公寓约会，促

膝交谈，两人倾心相交，引为知己。没多久，胡适就坠入了国际情场。

胡适远离家乡，留学国外，举目无亲，特别需要人间的温暖，更需

要爱情的慰藉。因此他把自己的热情，自己的爱情，培养得如火如

荼。这种如火如荼的感情化作一首首美丽的诗篇，献给了恋人韦莲

临江仙丝。如他在 》中写道：

隔树溪声细碎。

迎人鸟唱纷哗。

共穿幽径趁溪斜。

我和君拾葚，

君替我簪花。

更向水滨同坐，

骄阳有树相遮。

语深浑不管昏鸦。

此时君与我，

何处更容他②？

转引 页。年版，第孟卓等人编著《百年婚恋》，辽宁人民出版社，

页。年版，第胡适《尝试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43 页

爱情给人的力量是神奇而伟大的，在相爱着的人们眼里，世间的

万物无不焕发着奇光异彩，一切都是那么温暖，那么壮丽，处处充满

着鸟语花香。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一对恋人紧相偎依，林中漫步，

水滨同坐，共话人生征旅，互诉心中柔情，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生趣无

穷，处处充满着诗情画意。诗中使用种种明丽的意象，以启发读者欢

快的情绪，诱使读者步入他创造的诗境，与诗人共同享受那爱的欢

乐。

此诗款款写来，调子十分柔和，所表达的情感一点也不浮露，一

点也不矫揉造作，只是朴实自然地将缱绻的情意一丝丝地抽出，抒发

爱情的温馨柔美。

但是，胡适与韦莲丝的恋情遭到了双方家长的反对，而韦莲丝又

不愿让男女之情影响双方学业上的进步，劝胡适绝“色欲之诱”，潜

心求学，以期学业有成。于是，胡适只好“发乎于情而止于礼”，从国

际情场上抽身而去。他开始关注未婚妻江冬秀的命运，他不再抱怨

江冬秀没有文化和缠了小脚，而是让江冬秀把“小脚”放大，让家人

为江冬秀补习文化。江冬秀也就日久能文，和数万里外的未婚夫婿

时通鱼雁。行行之笺虽短，脉脉之情弥深；半叶垂问，也颇能惹起海

外游子胡适的情思。甚至还引起胡适为江冬秀写了些情诗。如在

《缺憾》中写道“：我们现在也不能通过月亮互相倾诉感情，因为你所

在的山谷那边，正午太阳正悬在高空。”诗人感受着对爱的迷漠怀

想，有时描述一种相思的涌生，有时就写一阵情感的波动，对未婚妻

的情感也是纯真的。

就在胡适与韦莲丝中断了恋情，希望把感情寄托在未婚妻江冬

秀身上时，在美国留学的才女陈衡哲突然闯入胡适的情感世界。他

们很快成为一对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的昵友，两人以诗传情，相互间

萌发出一种崇高而亲密的情思

胡适与陈衡哲的互相爱 月。当时胡适的好慕，始于 年

第 44 页

友任叔永紧追陈衡哲，多情善感，赠诗《对月》，陈衡哲即兴和诗两首

《风》、《月》。任叔永兴奋之余，拿来与胡适共同欣赏。胡适对这两

首诗评价甚高，说诗中有细腻、情思、聪明，而且诗中有画。陈衡哲得

知后，从此视胡适为知己，并为这位才子而动情。当时胡适正因主张

白话文受到众人的反对，特别是围绕“白话入诗”的问题，胡适与梅

觐庄、任叔永正在展开激烈的论战。梅、任两人反对“白话入诗”，还

有许多人也持怀疑或反对态度。在这种氛围中，胡适很有一个严肃

的新诗勇敢探索者的主见、胆识和执著，始终坚持自己的文学主张：

“白话之能否入诗，此一问题全待吾辈解决。解决之法，不在乞怜古

人，谓古之所无，今必不可有，而 年夏，一件在吾辈实地试验

偶然的小事又把这场争论推向高潮。任叔永、陈衡哲、梅觐庄等几个

朋友游湖遇雨翻船，任叔永记其事写成一首《泛湖即事》寄与胡适，

胡适批评任叔永用“载笑 觐庄当即出载言”等“三千年前之死句”，梅

来打抱不平。胡适为此写了一 觐庄不仅首白话游戏诗给梅觐庄，梅

回信反唇相讥，而且强调 。而“小说词曲固可用白话，诗文则不可”

月胡适在 年 日宣布“吾志决矣，吾自此以后，不更作文言

诗词！只作白话诗”。但“心里只有一点痛苦，就是同志太少了‘须

。在这种情况下，陈衡哲单身匹马而往 不仅果断地站在了胡适

这一方，而且还写了许多首白话诗文，给予胡适以实际的支持。

年，陈衡哲还写了一篇白话小说《一日》发表在胡适编辑的《留美学

生季报》上，这篇白话小说比鲁迅的《狂人日记》还早一年多，开创了

中国现代白话小说的最初实践。陈衡哲所写的白话诗、做的白话文

等对当时正在孤军奋战的胡适来说，带来的鼓舞是巨大的。所以，在

十年之后，胡适在给陈衡哲的小说集《小雨点》做序时，仍无限深情

页年版，第 。

年 页。版，第

年版， 页。第

自序》，上海亚东图书馆胡适《尝试集 ，

自序》，上海亚东图书馆②胡适《尝试集

自序》，上海亚东图书馆胡适《尝试集 ，

第 45 页

地回忆说，陈衡哲是他倡导文学革命的“一个最早的同志”“，当别人

还在讨论文学革命时，莎菲（莎菲即陈衡哲 作者注）已经行动

。了”

正当胡适与陈衡哲在文坛上并肩战斗，极力倡导白话文写作时，

胡适却得知陈衡哲是自己的朋友任叔永的女朋友，胡适看在朋友的

份上，恪守“朋友之友不可友”的绅士风度也就坦率裹足不前了，给

他留下的只有感伤和孤单。我们从他写的《黄蝴蝶》中，可以看出当

时胡适的心情：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②。

年 月《新青此诗初名为《朋友》，发表在 年》二卷六号上。

或许诗人想到了李商隐的诗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

鹃”，于是将诗名《朋友》改为《黄蝴蝶》，以纪念与陈衡哲恋爱这段情

史。诗中的“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正是陈衡哲身影的写照。胡

适深深感到与陈衡哲分开后，自己陷入了寂寞与孤单之中，抒发了他

继续渴望得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复杂心情。这首诗完全使用白

话，用现代的“话的语言”做诗，诗句浅白自然，突破了旧诗的滥调套

语、平仄格律的束缚，但仍留有五言古风的外在形式，也显示了胡适

归国前白话诗的风格。

胡适与陈衡哲分手以后，仍然保持着纯洁的友谊，胡适对陈衡哲

年做的《一颗星在文学上的贡献仍然充满着景仰之情。如他在

胡序》 年版。《小雨点 ，上海书店出版社，

②胡适《尝 页。年版，第试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46 页

儿》中写道：

我喜欢你这颗顶大的星儿。

可惜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平日月明时，月光遮尽了满天星，总不能遮住你。

今天风雨后，闷沉沉的天气，

我望遍天边，寻不见一点半点光明，

回转头来，

。只有你在那杨柳高头依旧亮晶晶地

陈衡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位女诗人，是第一个尝试白话

小说的作者，是中国现代童话写作的第一人。她犹如一颗清新明亮

的星，闪烁在新旧交替时曙光初露的天空中，为新文学的建设做出了

最初的贡献。更何况陈衡哲为胡适的文学革命做过全力的支持，立

过汗马功劳。所以，胡适在诗中赞美的明星，和他对陈衡哲的景仰是

连在一起的。陈衡哲在胡适的世界里永远是一颗亮晶晶的星，她任

何时候都掩盖不了自己的光彩。

后来，陈衡哲与任叔永结了婚，胡适特做《我们三个朋友》一诗

相赠：

雪全消了，

春将到了，

只是寒威如旧。

冷风怒号，

万松狂啸，

伴着我们三个朋友。

、胡适《尝试集》，人 页。年版，第民文学出版社

第 47 页

风稍歇了，

人将别了，

我们三个朋友。

寒流秃树，

溪桥人语，

此会 ？何时重有

胡适与陈衡哲的爱情虽然没有结果，但陈衡哲身上所具有的西

方女子的独立自主的创业精神、东方闺秀的温柔贤慧的母性情结，特

别是那种仗义执言的爱国情怀，对胡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不仅

仅是影响到胡适的文学创作，使他写出了一首首白话诗篇，而且在他

以后的人生历程中永远散发着无穷的芳香。

年年初，由于胡适与韦莲丝、陈衡哲的恋爱先后受挫，他忧

郁成疾。这时，胡适收到了江冬秀的来信，激动之余，写了一首白话

诗《病中得冬秀书》，抒发了对江冬秀的相思之情。诗云：

病中得他书，不满八行纸，全无要紧话，颇使我欢喜。

我不认得他，他不认得我，我总常念他，这是为什么？

岂不因我们，分定长相亲，由分生情意，所以非路人？

海外“土生子”，生不识故里，终有故乡情，其理亦如此。

一

二

①胡适《尝试 页。年版，第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48 页

。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情愿不自由，也是自由了

从这首诗里，我们可以看出，曾经追求自由恋情的胡适，在遭受

挫折之后，对未婚妻产生了一种包含着相思与同情的复杂的情愫。

他怀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准备向封建婚姻妥协，只好收起“逆

心”，奉行“孝心”，求得母亲的安心和自我安慰“。情愿不自由，也是

自由了。”话说得虽然俏皮，终不过是解嘲之词，显示了他的妥协性。

年年底，胡适回国后遵母命和江冬秀举行了婚礼。婚礼上

穿着西装革履的胡适与穿着花棉袄的江冬秀，恭恭敬敬地行了三鞠

躬礼。新婚燕尔，也颇有情趣，为此胡适写了一组《新婚杂诗》，其中

第一首写道：

十三年没有见面的相思，

于今完结。

把一桩桩伤心旧事，

从头细说。

你莫说你对不住我，

我也不说对不住你

且牢牢记取这十二月三十夜的中天 ！明月

洞房花烛夜，一对新人履行了十三年前既定的婚约，他们虽然有

过一点误会，但新婚的体验还是有些相亲相爱的感受。新婚的蜜月

还没有度完，胡适就离家去了北平，临行之前，写下了《新婚杂诗》的

页年版，第 。

年 页。版，第

三

胡适《尝试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②胡适《尝试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49 页

最后一首，抒发了夫妻离别之情：

十几年的相思刚才完结，

没满月的夫妻又匆匆分别。

昨夜灯前絮语，

全不管天上月圆月缺。

今宵别后，

便觉得这窗前明月，

格外清圆，

格外亲切！

你该笑我，

饱尝了作客情怀，

别离滋味，

还逃不了这个时节 ！

诗中抒发的夫妻离别之情是多么的缠绵悱恻，但这里有许多虚

假的成分，只不过是一生看重名誉的胡适为了掩饰自己不幸的包办

婚姻，不让母亲伤心而故意为之罢了。正如他自己所说：“吾之所以

极力表示闺房之爱者，亦正欲令吾母欢喜耳。”

胡适这组《新婚杂诗》在情思表现上，非常坦率，体现了五四时

期个性解放的要求。这对我国爱情诗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意义。朱自

清说“：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之作；坦

白地告白恋爱者绝少，为爱情而歌咏爱 胡适的《新情的更是没有。”

婚杂诗》基本上达到了“为爱情而歌咏爱情”“，坦白地告白恋爱”的

①胡适《尝试集》，人民文学出 年版，第 页。版社，

②转引孟卓等人编著《百年婚恋》，辽宁人民出版社， 页。年版，第

③朱 诗集导言》，上海文艺出版社， 页。年版，第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

第 50 页

程度。

胡适与江冬秀婚后虽然没有更深的爱情可言，但相互关心体贴

也自有一番生活情趣，于是，胡适时常用一些白话诗表现他们夫妻的

家庭生活感受。如《我们的双生日 赠冬秀》中写道：

他干涉我病里看书，

常说“，你又不要命了！”

我也恼他干涉我，

常说“，你闹，我更要病了！”

我们常常这样吵嘴，

每回吵过也就好了。

今天是我们的双生日，

我们订约，今天不许吵了。

我可忍不住要做一首生日诗，

他喊道“，哼，又做什么诗了！”

要不是我抢得快，

。这首诗早被他撕了

胡适主张让自然的生活内容不加诗化地表现在诗里，他主张用

具体的说法，而不用抽象的说法，他觉得诗越偏向具体的，越有诗意

诗味，强调“用朴实无华的白描”，增强诗的具体性，引起“鲜明感人

。所以，在这的形象” 首诗中，诗人通过具体的说法，平实明白地反

映了胡适婚后生活的一个侧面，表现了他对妻子的顺从、不满而又无

年①胡适《尝试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页。版，第

② 页。自序》，上海亚东图书馆， 年版第胡适《尝试集

第 51 页

奈的心态。诗歌充分体现了胡适“作诗如作文”的理论，完全打破了

文言旧诗体的束缚，采用了白话的字，白话的文法，白话的自然音节，

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么说，诗就怎么写。胡适这类诗的价值，就

在于弃绝了一切艺术形式规范，走上“诗体大解放”。不拘格律，不

拘平仄，不拘长短，自由奔放，直陈胸怀。但是这类诗太拘泥具象，滞

留事实，平铺直叙，节奏感差，缺乏想像的飞扬和情感的热烈，缺乏生

活内容的净化和升华，意随言尽，淡而乏味。

胡适迫于母命，娶了江冬秀为妻，内心是充满着苦闷的。他曾在

诗文中有过不少的埋怨，可他又没有勇气走出这婚姻的误区。他也

曾想关死情感的大门，让“爱情生生的饿死”，但他还是压抑不住情

感的骚动，在与品貌出众的曹佩声交往后，很快就坠入爱河。

胡适是在自己的婚礼上认识作为伴娘出现的曹佩声的，但真正

的来往是在 年上半年，当时曹佩声主 安徽旅浙学生报》，求编

胡适为之写序。自此以后关系日渐亲密，逐渐发展为爱情。曹佩声

在杭州浙江女子师范读书时就显示出在文学方面的出众才华，当时

她受教于朱自清、叶绍钧等人，作文经常被拿到高年级去做范文，并

参加了汪静之、冯雪峰等人创办的文学团体“晨光社”，经常在社刊

年春，胡适因病到杭州西湖疗《晨光》上发表诗文。 养，曹佩声

前去看望久别的胡适。此时的曹佩声已经与胡冠英结婚，婚后的生

活也是无爱可言。共同的婚姻不幸使胡适和曹佩声的心贴得更近，

连得更紧，他们互诉相思之苦，互表同情之心。胡适离开杭州时做有

《西湖》一诗：

十七年梦想的西湖，

不能医我的病，

反使我病的更利害了！

然而西湖毕竟可爱

轻烟笼着，月光照着，

第 52 页

我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荡了。

前天，伊却未免太绚烂了！

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觑着。

不敢正眼看伊了。

听了许多毁谤伊的话而来，

这回来了，只觉得伊更可爱，

。因而不舍得匆匆就离别了

这首诗可以说是景中含情，情中有景，情与景遇，景情交融。作

者明写西湖，暗写曹佩声，其中“听了许多毁谤伊的话而来”指的是

曹佩声婚后几年没有生孩子遭到婆婆和丈夫的非议，以及因曹佩声

是家乡第一个有丈夫而外出读书的女性，平白生出许多谣言。作者

对曹佩声的至情和他所描写的西湖美景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

远、美好的艺术境界。

诗人为了写景抒情，在诗中多次使用了拟人的手法，化无情为有

情，使感情的色彩更为浓烈。在诗人的笔下，西湖成为有感情的

“伊”，被赋予了人的鲜明的性格。由此可见，诗人写景，实为借景言

情，因为诗人满怀了对曹佩声的感情，才把西湖抹上了浓重的感情色

彩。

一个多月后，胡适又返回杭州，在烟霞洞一个旅馆里继续养病，

曹佩声得知后便到烟霞洞与其相伴。两人在烟霞洞居住三个月有

余，花前月下，湖畔水滨，无处不留下他们成双成对的身影。他们炽

烈的情愫，如一把天火，越烧越旺，照亮了胡适心中的每个角落，使胡

适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给曹佩声写出了一首首爱情诗篇。他把这

些诗汇成一本诗集，取名为《山月集》。但他没有勇气公开发表，后

《胡适作品集 页。年版，第》，西藏人民出版社，

第 53 页

来从中挑选一些表情含蓄的，汇成《烟霞杂诗》才公之于世。如《江

城子》写道：

翠微山上乱松鸣，

月凄清，

伴人行；

正是黄昏，人影不分明。

几度半山回首望

天那角，

一孤星。

时时高唱破昏冥，

一声声，

有谁听？

我自高歌，我自遗哀情。

记得那回明月夜，

歌未歇，

。有人迎

胡适本打算与江冬秀离婚后与曹佩声结合，但他的离婚要求却

遭到了江冬秀的强烈反对，江冬秀甚至以杀死孩子相威胁，胡适为了

自己的名声只好辜负已经将终身都托付给他的曹佩声。这种感情上

的苦闷使他写出了《江城子》这样的诗歌。《江城子》可以说是胡适

与曹佩声因无法结合而分别的哀鸣。诗中融合着诗人婚恋生活的不

幸的经历和精神上所受到的折磨。恋人分离，愁肠寸断，诗人在感情

上受到熬煎，因此，诗人不能自已地发出痛苦的哀音，展示着自己苦

《胡适作品集》，西藏人民出版社， 页。年版，第

第 54 页

闷的内心世界，来表达一个恋爱悲剧的情感倾向。这首诗虽然含有

写实的成分，但它的感触已经过诗人心灵的净化，并且让爱即使在恋

人的别离之中也得到了升华，省去一些琐碎的描写，高度提炼和概括

要表达的思想，滤出的是一片真纯的感情，这样美丽的诗句，难怪青

年朋友钟爱它。

《秘魔崖月夜》也含蓄地披露了作者与曹佩声的隐情，语言简洁

凝炼，是胡适白话诗中的上乘之作：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踏月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①。

胡适与曹佩声虽然是有情人难成眷属，但二人一直是一往情深

的。曹佩声与胡适被迫分手后，念念不忘胡适的情意，终身没有再

嫁。胡适也时刻盼望着能与曹佩声重温旧情，充满着对曹佩声的相

月，在胡适逝世的前两年，思。所以， 年 已经是古稀老人的胡

适，还念念不忘大陆上的情人曹佩声。并且，还凄然地提起笔重新写

下三十多年前送给曹佩声的这首诗中的诗句：“山风吹乱了窗纸上

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山风”隐喻着来自江冬秀对他和

曹佩声恋情的破坏，唱出了爱情生活出现坎坷时的哀曲。由于诗中

页年版，第《胡适作品集》，西藏人民出版社， 。

第 55 页

表现的是爱情的失意，读后使人感到一种失落的惆怅，但它更以真挚

的感情，对爱情的忠贞不渝给人以美的情思，使人倍感纯洁爱情的芬

芳与可贵。这正是《秘魔崖月夜》一诗的意义所在。

综观胡适这些因个人婚恋感应而写的白话诗，今天读来，我们也

许会感到写得平平，没有像其他作家那样将个人的婚恋体验上升到

时代的重大主题，去表现“大江东去”的诗魂和时代生活长河深处的

湍急的漩流。但是，正是这些白话诗为中国新诗开拓了一条新路，鼓

动了中国新文学的启动，而且对后来的新诗体流变影响深远。这个

开拓的功绩，应该重重地写在中国新文学史册之上。

第 56 页

郁达夫在自我婚恋催化下

开放的艺术之花

郁达夫是一位倡导把生活和艺术“紧抱在一块”，强调创作是作

家“自叙传”的作家，其创作自然与其婚恋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这

样说，他的诗歌、散文、小说等正是自身婚恋咏叹的文字记载，构成了

他文学创作过程中的具体表现形态。这种自我婚恋的表现形态，不

仅意味着作家思想感情的赤裸裸的坦露和抒发，而且人物故事也大

抵以作家本人为模特儿，以作家自身经历为创作素材。

郁达夫的文学创作之所以和自身婚恋问题有着密不可分的联

系，这主要和他的艺术观与人生观有关。他认为：“种种的情欲中

间，最强而有力，直接动摇我们内部生命的，是爱欲之情。诸本能之

中，对我们的生命最危险而同时又最重要的，是性的本能。恋爱，性

欲，结婚，这三重难关，实在是我们人类的宿命的三种死的循环舞

蹈。”所以，在文学创作中，他把婚恋的表现放在极其重要的地位。

岁在富阳高小学堂里。有郁达夫情窦初开，是他 一个姓赵的

富家小姐，让他第一次领略了女性的芳香。这种单相思的初恋，铭刻

在郁达夫内心深处，使他久久不能忘怀。在他后来写的十八首《自

述诗》中就有三首提到这位“娇女”“：一失足成千古恨，昔人诗句意

何深！／广平自赋梅花后，碧海青天夜夜心”“二女明妆不可求，红

第 57 页

儿体态也风流。／杏花又逐东风嫁，添我情怀万斛愁。” 这些诗不论

是真率大胆、激情澎湃的呼号，还是哀婉凄切、含蕴深沉的抒写，都相

当充分地表现了诗人追求青春欢乐和美好恋情的心态，表现了郁达

夫性爱意识觉醒后心灵上的最初兴奋、骚动与不安。而且这些爱情

诗一出现就带上那种忧郁感伤的情调，在苦闷中吟唱着沉痛的“哀

歌”，初步显示出郁达夫文学创作的基调。

年，留学日本的郁达夫回国探亲。在母亲的做主下与孙荃

女士订了婚。虽然郁达夫对这种包办婚姻表示了不满，但他发现孙

荃思想并不十分守旧，而且有文化，又懂得写诗，所以逐渐对孙荃产

生了好感，有了些恋爱的情愫，并诱发了他写爱情诗的欲望。在返回

日本的船上，郁达夫就写了五首诗赠给未婚妻孙荃，既表现了他对封

建包办婚姻的不满，又流露了他对孙荃的依恋惜别之情。如其中两

首写道：

杨柳梢头月正圆，摇鞭重写定情篇。

此身未许缘亲老，请守清闺再五年。

立马江浔泪不干，长亭诀别本来难。

。怜君亦是多情种，瘦似南朝李易安

在另外几首诗中，他还凭借诗人气质，把自己的情感融入想像之

中，把相貌和才学一般的孙荃比作美女罗敷，比作才女李清照，使孙

荃成为他理想化的情人。可见，当时郁达夫对孙荃的情感是复杂的，

无不交织着爱恋与遗憾的矛盾情绪。

在郁达夫与孙荃从定婚到结婚的三年间，郁达夫给孙荃写了许

卷，花《郁达夫文集》第 年 版 第城出版社，

卷，花城出 年版，第《郁达夫文集》第 版社，

页

页。

第 58 页

多诗歌，有时候他与孙荃还以诗篇来往唱和，相互诉说着情思与恋

年孙荃寄给郁达夫一首《有感》“：笑不成欢独倚楼，念。如 ／怀

人望断海南州。／他年纵得封侯日，难抵春闺一夜愁。”郁达夫立即

唱和了一首《寄和荃君》“：客里逢春懒上楼，无端含泪去神州。／阿

侬亦是多情者，碧海青天为尔愁。”从这些情意绵绵的诗行里，我们

可以看出，郁达夫对孙荃是有一定感情的。郁达夫与孙荃结婚后，仍

写有不少诗歌寄给孙荃，其中还有不少佳句，如《寄内五首》中的第

二首有这样的诗句：“昔日曾谈别后心，谈时涕泣已难禁。／当时只

道难离别，别后谁知恨更深。”诗中吐露了与孙荃的异地相思之苦，

也流露了对婚姻不如意的心曲。

由于和妻子长期的分居，又加上对婚姻不十分如意，这就造成了

郁达夫情爱的压抑，在压抑中他走上了“泛爱”。于是在日本期间，

先后同后藤隆子、雪儿、梅野、玉儿等日本女性相恋或同居。但这种

情爱经历最终又都是以悲剧而告终。这种悲剧的产生，既有个人的

原因，更有民族的原因。郁达夫在日本期间特别强烈地意识到作为

一个弱国子民的屈辱的社会地位，而这种屈辱又往往是从男女间的

关系中敏感地反映出来。所以，这种情爱给郁达夫带来欢乐的同时，

也给郁达夫带来了极度的失望和苦闷。他有合理的要求和美好的憧

憬，但这一切不可能有圆满的结果。这种情爱的刺激，对他早期的小

说创作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构成了他创作的生活基础、思想基础和情

感基础。

郁达夫早期的小说创作，大都是根据他早年留学日本时的经历

和感受写出来的，有的就是以郁达夫的实际境遇为蓝本的。郁达夫

曾说“我觉得作者的生活，应该和作者的艺术紧抱在一块”，只有作

家自身亲历过的事情，写出来才最为真实，所以自己“不大用过他人

的事情来做我写作的材料”。那么，在郁达夫的小说中，虽不能说主

人公就是郁达夫本人的自画像，但其中确也深深烙印着作者人生道

路上的轨迹。人们不仅可以通过主人公来认识郁达夫，通过郁达夫

第 59 页

来认识主人公，还可以通过主人公和郁达夫来认识五四时期中国知

识分子艰难曲折的思想历程。特别是作者把他反复体验过的情爱悲

剧意识流露在创作之中，构成了他早期小说灵与肉的冲突，爱与死的

母题。

《银灰色的死》写男主人公与小酒店女子静子无望的恋情。主

人公为了排遣性的苦闷，在东京的女人和醇酒中麻醉自己。后来爱

上了一家酒店主人的女儿静儿，然而，不久他就听到静儿要嫁人的消

息。他伤感、孤寂，认为自己是支那人而被日本人瞧不起，于是，他疯

狂地喝酒摧残自己，最终死在洒满银灰色月光的路上。作品着重抒

发了弱国子民受到屈辱时的愤懑，以及追求爱情而不可得的失望与

焦躁。从这种情爱悲剧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郁达夫当时在日本内

心深处的痛楚。这篇小说奠定了郁达夫以后一系列“自叙传”小说

的总基调，以沉郁伤痛的心灵寻觅爱与死的主题框架。这种爱与死

的主题又与祖国的贫弱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赋予了强烈的时代情绪。

《沉沦》抒写的仍是人生旅途的艰辛、孤独、寂寞、迷茫情绪与不

岁时就撰写爱情小说，把可遏止的情爱压抑的焦虑。主人公 自己

当做多情的勇士。到日本留学后，他追求知识、名誉、金钱、爱情。但

他深感自己的国家并不公正，它对人并非量才而用。既然知识未必

给自己带来名誉，于是他决意不再追求知识、名誉、金钱，而去全力追

求爱情。他在日记中写道：“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

心真意的爱我，我也愿意为她而死的。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

情！”这种视爱情为人生目的与意义，甚至认为其价值、意义高于生

命本身的追求，对于传统封建的旧观念、旧道德，无疑是一种否定！

但是，由于主人公是一个弱国子民而备受欺凌，甚至连妓女也瞧不起

他，侮辱他，他的爱情理想自然是无法实现的。在没有爱情，没有友

情，没有幸福，没有温暖的严酷现实面前，他沉沦了，陷进“孤冷”性

苦闷之中，萌发了生活、生命没有意义的念头，最终也走上了自杀的

道路。

第 60 页

从郁达夫的自传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与主人公的经历大体上

是相似的。像饮酒、狎妓、变态心理、忧郁症等，多是郁达夫曾有的实

情实事。如关于狎妓的经历在他的自传中有这样的描述：

我一个人住在被厚雪封锁住的乡间，觉得怎么也忍耐不住

了，就在一天雪片还在飞舞着的午后，踏上了东海道线开往东京

去的客车⋯⋯受了龟儿鸨母的一阵欢迎，选定了一个肥白高壮

的花魁卖淫妇，这一晚坐到深更，于狂歌大饮之余，我竟把我的

。童贞破了

“破身”之后的郁达夫自悔自责和沮丧绝望的心态与作品中的

主人公一样，感到：“太不值得了！太不值得了！我的理想，我的志

向，我的对国家所抱负的热情，现在还有些什么？还有些什么呢？”②

这是中国封建知识阶层所追求的“兼济天下”的积极入世精神对他

们的影响而产生的结果。

郁达夫作品中的情爱描写，是扩张自我、表现自我的主要形式，

正如周作人所说：“它的价值在于非意识的展览自己，艺术地写出升

华的色情，这也就是真挚与普遍的所在。”

《南迁》写的是主人公被日本妇人玩弄后难以平复的创伤。主

人公 太太，于是他把自己纯洁伊人在租房时，遇见了年轻风流的

太太的爱情虔诚地献给了这个日本女人。但 对他并不真诚，很快

又与其他男人寻欢作乐起来，结果伊人被抛弃。这种被抛弃的遭遇

对他的身心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他无不伤心地感叹道：“名誉、金钱、

，妇女，我如今有一点 我只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

我这一个将死 君，他的身体。”后来他又暗恋上了一位日本女学生

卷，花城出版《郁达夫文集》第 社，

《郁达夫文集 卷，花城出版社，》第

页。年 第版，

第 页年版， 。

第 61 页

把她当做自己的天使。日本少女温柔而纯洁的热情，给他带来了慰

藉。但生活中的不幸又向他袭来，一个日本男学生 在教会的讲坛

上公开攻击他，说他是“想与女教友交际交际才去信教的”。自然，

这场恋爱又以失败而告终。

男女情爱问题向来都和社会有关，反映着某一社会侧面。在社

会的发展进程中，诸多社会原因以这样那样的形式，或直接或间接地

影响着人们对情爱的追求，从而使合理的要求成为悲剧。郁达夫这

几篇以自身情爱经历写的情爱小说，就是反映了当时一批远离祖国

的知识分子，在民族歧视的压迫下，合理的情爱要求被扼杀。在情爱

的压抑下，又陷入了性的苦闷和性的变态，最终酿成了悲剧，充满着

一种强烈的反帝反封建思想。

郁达夫回国后，情爱的苦闷依然存在。他说：“人生是什么？恋

爱是什么？年纪已经到了三十，相貌又奇丑，毅力也不足，名誉、金钱

都说不上的这一可怜的生物，有谁来和你讲恋爱？”郁达夫有着强烈

的追求美好情爱的欲望，但回国后在现实生活中的无法满足，情爱的

年苦闷仍然困扰着他。 月，郁达夫经友人介绍，来到安庆法

政专门学校任教员。当时正是郁达夫才情正旺，初闯文坛的成名期。

这次经历对郁达夫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先后写出了以安庆教

学生活为素材的小说《茫茫夜》和《秋柳》。

地一个主人公于质夫曾在日本过着放荡的生活，回国后来到

法政专门学校当教员，决心“把旧时的恶习，改革得干干净净，戒烟

戒酒戒女色。自己的品行上，也要加一段锻炼”。于是，他热爱学

生，安心教学，赢得了学生们的赞扬。但是，由于校长和军阀的矛盾

闹得连课都上不成，连教员的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障，他只好仓皇逃

出学校蛰居起来，新生活的幻想也就此破灭。生存的感伤和悲凉，使

他渴望获得一种女性情感的慰藉。于是，“无聊之极，不知不觉，他

的两脚就向官娼聚集着的金钱巷走去”。然而，即使他沉沦在妓院，

也“总觉得心里快快不乐”，面对贫弱、凄苦不堪的妓女，顿生同情之

第 62 页

心，但他又无法拯救她们沦落风尘的不幸命运他是为了“忘却”才

在肉体的欢乐中寻找解脱的，但他又无法解脱，妓女的悲惨命运更增

加了他内心的痛苦。所以，他面对嫖妓这种灭绝人性的行为，痛苦地

人的野兽呀！自责“：我真是以金钱来蹂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一颗

生活重压之下痛苦灵魂的呻吟和挣扎。

在《茫茫夜》里，作者还描写了主人公因情爱的苦闷所形成的变

态心理。他为了排解情爱的苦闷，假借买香烟向一个卖香烟的女主

人要了根她用过的针和一条她用的旧手帕，回到住所，“他就把那两

件宝物掩在自家的口鼻上，深深地闻了一回香气”。接着向自己脸

颊上刺了一针，然后用手帕去揩那流出的血，“看看手帕上的腥红的

血迹，闻闻那旧手帕和针子的香味，想想那手帕的主人公的态度，他

觉得一种快感，把他的全身都浸遍了”。这种变态的情爱表现，并不

一定在作者身上都发生过，但作品中主人公的情爱经历和人生的遭

遇的的确确是以郁达夫的经历和遭遇作为创作素材的。通过主人公

于质夫的形象我们看到了在生活的重压下郁达夫被扭曲的心理世

界。

郁达夫回国后在贫寒、孤独、落泊的生活里，以情爱体验去表现

广泛的人生，在自我情爱的表现中融入了更多的社会心态和社会生

态，从而使小说“表现”的因素里添入更多的“再现”的成分，增大了

小说的情感容量和社会容量。《茑萝行》也是这方面写得比较好的

一篇作品。

年 月，郁达夫辞去安庆的教职，将妻子孙荃和孩子送回

原籍后，独自一人来到北京，不久以在安庆执教时的家庭生活感受为

情感的酵素，写出了这篇中篇小说，表现了经济窘困的巨大阴影笼罩

着的青年男女的爱情和家庭生活。这篇小说写的几乎全是作者自

己，如主人公结婚时的如何不愿意，婚后生活的如何隔膜，回国后如

地何找不到职业以及到 教书时如何受社会的压迫，都如泣如诉地

写了出来。这里没有编造，也没有加工，可以看成是作者现实生活的

第 63 页

实录。

作为个性解放的追求者，主人公向往理想的情爱境界，反对封建

婚姻关系和陈腐的性爱方式，可是他又不得不维持着封建的包办婚

姻关系，他痛恨这样的封建婚姻，但对同受封建婚姻迫害的妻子又寄

予深切的同情。婚姻现实与婚姻理想的反差，给他带来了沉重的苦

闷情绪，于是在国外的几年间“，异乡的花草”“，红灯酒绿的沉湎，荒

妄的邪游，不义的淫乐”，终究把他的天良迷住了，这是他对封建包

办婚姻的一种变态的报复。

回国后，他原本可以与妻子互相同情，朝夕相处，可是，一踏上祖

国的大门，生计问题就紧逼到他的眼前来，就像缚在他周围的命运的

铁锁圈，一天天地扎紧起来了。在上海他找不到工作，也就无力将妻

子从家 地找到了一个教职，于是，很乡接来同住。后来他总算在

快把妻 地。但社会的压迫不断向他袭来，受到了种种的子接到了

非难和攻击，受了许多无聊的闲气，种种郁愤无处诉说，便一股脑儿

将郁积的隐衷向着妻子发泄：“啊啊，我的女人，我的不得不爱的女

人，你不要在车中滴下泪来，我平时虽则常常虐待你，但我在心中却

在哀怜你的，却在痛爱你的；不过我在社会上受来的种种苦楚、压迫、

侮辱，若不向你发泄，教我更向谁发泄呢！啊啊，我的最爱的女人，你

若知道我这一层隐衷，你就该宽恕我了。”而妻子是贤惠而温顺的，

面对无爱的婚姻，她默默地承受着，在冷酷的家庭中受尽了委屈和丈

夫不近情理的辱骂，最终，丈夫失业，妻子独自带着孩子返回浙江老

家去了。

在作品中作者着重对人物无爱的婚姻的苦闷进行了揭示，呈现

了在残酷黑暗的社会压抑下无爱的痛苦和人生的痛苦，更重要的是，

这种无爱的婚姻在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压榨下，更渗出痛苦的血泪来。

这是郁达夫自己内心的写照和情感经历，但他没有局限在自己情爱

生活内部，而是挖掘了更为广泛的社会意义，反映了在社会重压下广

大贫苦知识阶层及其家庭共同的悲惨命运，道出了黑暗社会中人们

第 64 页

深重的苦痛和灾难。

从以上郁达夫早期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大都被一种悲剧性

的气氛所笼罩，有一种必然的悲剧性结局。作品中的人物似乎　　一开

始产生情爱就伴随着悲剧性命运，似乎情爱本身就是苦难，那些情爱

大多是不能完成的或失败的，情爱过程最终变成了苦难的历程。这

种苦难的历程，道出了当时大多数知识分子的生命痛苦和酸楚。它

不是以力量和精神激励人们奋发向上，而是以柔弱无力的反抗，为生

之权利的呼告，对爱的狂热追求打动读者。在回国后的小说中，开始

把自我的情爱融会于更广大的社会空间，使自我心灵更加贴近现实

人生，用自我情爱对人生悲苦生活的真切体验，致力于经济苦闷、人

生悲哀情绪的表现，从多方面写出了处于内外困境的主人公的精神

压抑和精神哀伤，使作品的美学力量不仅诉诸情绪的感染，而且由此

达于理性的思索。

年，郁达夫从旧的婚姻中走出来，与知识女性王映霞结合，

这是一场世纪绝唱式的婚恋。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生活得十分

美满，两人沐浴在爱河中几近陶醉。一对才子佳人，文坛上对他们称

羡不已。

郁达夫与王映霞的婚恋，成了郁达夫文学创作的一种外来的助

力，正如他自己所说“：把我的灵魂，把我的肉体，全部都救度了。”他

感到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眼前一片光明，觉得人生还是值

得的，还是有意义的。在王映霞情爱的鼓舞和激励下，郁达夫不仅事

业走上了轨道，而且文学创作上也达到了最旺盛的时期。因此，郁达

夫将自编的全集第一卷定名为《寒灰集》，并在《题辞》里写道“：寒灰

的复燃，要借吹嘘的大力。这大力的出处，大约是在我的朋友王映霞

的身上。”在郁达夫与王映霞共同生活的十三年间，他创作力旺盛，

写出了大量独具一格的“郁达夫三记（”日记、传记、游记），特别是他

对日记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认为日记文学是“文学里的一

个核心，是正统文学以外一个宝藏”。他的《日记九种》把我国的日

第 65 页

记文学推向一个高潮，他在作品中记实事，唱衷曲，详尽地抒写了他

和王映霞从相识到结合的全过程。内容质朴率真，完全是自己言行、

心境的宣泄，具有独特的风采和诱人的魅力，所以，出版后成为轰动

一时的畅销书，两人也成了当时尽人皆知的著名人物。

郁达夫这时期的小说创作，艺术上炉火纯青，意境更趋深远，如

《迟桂花》、《迟暮》、《瓢儿和尚》等作品。这类作品艺术上的成熟是

伴随着作者与王映霞婚后生活的幸福与安逸而生的。《迟桂花》是

这类作品中写得最好的一篇。

在小说中，作者给我们描绘了多彩的景致和细腻的感情，创造了

出人意料、引人入胜的情境，无论是情感与意境的交融，还是社会内

涵与人生体验的沟通，都达到了十分成熟的地步。作者在翁莲身上，

灌注了透明的血液。又借助翁莲，赞扬了寄托在她身上的迟桂花的

迟开、耐久、芳香的特性。翁莲就是迟开的桂花，她秀而不俗，有着耐

久纯净的品性。翁莲身上的迟桂花精神对作品中的老郁产生了极大

的鼓舞，使老郁的心灵得到了净化，使老郁的道德上了一层楼。这何

尝不是象征着王映霞对郁达夫产生的积极向上的影响，所以郁达夫

是抱着纯洁的感情去描写翁莲身上的迟桂花精神和情操的，一扫早

期作品感伤低沉的基调，显示出颇为明快向上的风格。

应该说，郁达夫与王映霞结婚后，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但是，由于郁达夫我行我素的一些行为，在王映霞心灵上蒙上了阴

影。随着郁达夫时常醉酒离家远走，不断回到富阳老家与孙荃团聚，

使郁达夫与王映霞的情感裂痕愈来愈大，最终导致“许绍棣事件”出

现，郁王之间的感情到了崩溃的边缘。喜好自我暴露的郁达夫以此

事件写出了在艺术上为千古绝唱，在内容上使王映霞名声扫地的

《毁家诗记》，并予公开发表。如其八这样写道：

风去台空夜渐长，挑灯时展嫁衣裳。

愁教晓日穿金缕，故绣重帏护玉堂。

第 66 页

碧落有星烂昂宿，残宵无梦到横塘。

武昌旧是伤心地，望阻侯门更断肠。

七月初，自东战场回武汉，映霞时时求去。至四日晨，竟席

卷所有，匿居不见。我于登报找寻之后，始在屋角捡得遗落之情

书（许君寄来的）三封，及洗染未干之纱衫一袭。长夜不眠，为

。题“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遗留品”数字于纱衫，聊以泄愤而已

《毁家诗记》三年内共写了十九首，诗文并茂，表现了一代文人

复杂的情感与婚恋。当郁达夫大胆追求婚恋自由，与王映霞结合的

时候，他是按照现代知识分子的生活方式运行的，体现的是启蒙者对

封建婚姻制度的叛逆精神；当他与王映霞结合以后，他又步入到古代

士大夫的人生轨道上来，不仅时常与原配妻子孙荃相聚，还偶尔走进

青楼酒肆。但他又要求王映霞对自己忠贞不渝，不能有半点越轨的

行为。在这两种不同伦理观念的冲突下，他对王映霞产生了强烈的

怀疑心理。在怀疑的视野中，他为满足自己感性的思维方式，甚至去

编造一些事件，结果是以摧残别人的同时也摧残了自己的情感为代

价的。

月，年 郁达夫和王映霞终于在新加坡协议离婚，共同生

活了十三年的婚恋落下帷幕。这次婚变对郁达夫的刺激是极其深刻

的，以至于离婚后给王映霞还写了不少诗作，如《南天酒楼饯别映霞

两首》，表现了一种忧伤和凄凉的情绪，是诗人发自心灵深处的无可

奈何的悲鸣和叹息。

郁达夫与王映霞离婚不久，一位叫李晓音的女性随即走进他的

生活。李晓音从上海暨南大学毕业后，担任了新加坡丽的呼声电台

的华语播音员，是一位才华横溢，而且极具魅力的女子。但不久，太

《郁达夫文集》第 页。年版，第卷，花城出版社，

第 67 页

平洋战争爆发，李晓音随英国情报机构撒退到爪哇岛，残酷的战争迫

使他们劳燕纷飞。郁达夫经常从电台里倾听李晓音的播音，但可听

而不可及，这也就引出他情意深切、缠绵悱恻的七首《乱离杂诗》，这

里抄录二首：

却喜长空播玉音，灵犀一点此传心

凤凰浪迹成凡岛，精卫临渊是怨禽。

满地月明思故国，穷途裘敝感黄金。

茫茫大难愁来日，剩把微情付苦吟。

千里驰驱自觉痴，苦无灵药慰相思。

归来海角求凰日，却似隆中抱膝时。

一死何难仇未复，百身可赎我奚辞？

。会当立马扶桑顶，扫穴犁庭再誓师

这两首诗不仅表达了对李晓音的思念之情，而且也抒发了爱爱

仇仇的民族气节和卫国之情，再现了作者早期创作中把爱情和爱国

融合在一起的特色。这些诗无论是诗艺还是内容，都达到了很高的

水平，是诗中的上乘之作。郭沫若曾经这样评价郁达夫的诗歌“：他

的旧诗词比他的小说更好。他的小说笔调是条畅通达的，而每每一

泻无余；他的旧诗词却颇耐人寻味。”又说“：郁达夫的诗词，可作为

自传，亦可作诗史。”

六

。

十

卷，花城出版社，《郁达夫文集》第 页。年版，第

②转引张又君《郁达夫在南洋的诗词》见《作家剪影》，湖南人 年版，民出版社，

第 页。

第 68 页

郁达夫是一个彻底将个人婚恋生活文学化的人，也正是由于这

种生活与艺术的合二为一，密不可分，从而使郁达夫在自我婚恋的催

化下开放了绚丽的艺术之花。在大多数作品中，他将民族的觉醒、民

众的挣扎、历史的徘徊等与自身的婚恋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丰

富多彩的社会生活画面和触目惊心的力量。作家用婚恋的体验表达

了对封建礼教的愤怒抗议，对处在旧道德文化重压之下的青年命运

表示了深切同情，体现出人的解放与历史的进步。当然，个别作品过

分突出了主人公的生理意识和欲求，这是特定历史文化条件和作家

个人独特人生体验的复合产物，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第 69 页

徐志摩的爱情之旅与诗歌创作历程

在中国现代诗人中，个人的恋情与创作保持密切联系者不在少

数，但是像徐志摩这样每一部诗集的产生都与自身的婚恋的兴衰息

息相关的还很少见。徐志摩的爱情之旅总是与自己的诗歌创作的历

程相感应，无论是求之不得还是终成眷属，诗人都以美丽的诗篇记录

下爱情炙烫生命留下的轨迹。可以这样说，徐志摩的诗歌生命史就

是他的婚恋的兴衰史。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时代、

社会的客观因素，也有徐志摩性格、思想的主观缘由。结合徐志摩诗

歌创作的实际，深入探讨婚恋对他诗歌创作产生的影响，会进一步加

深我们对徐志摩创作个性乃至他对中国现代文学贡献的理解。

徐志摩在中国文坛上大约活动了十年。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主要

在诗歌方面，著有《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

四本诗集，共留下二百三十四首诗。在这些诗中，爱情诗占有很大的

比重，我们可以从中真切地感受到诗人十年间的婚恋的波折变化。

张幼仪、林徽音、陆小曼等几个女性不仅连接起他一生的个人私生活

的一面，也连接起他诗歌创作的一个个支点，支撑着他走上文坛，成

为一个著名的诗人，一直到他的文学生命的终结。

在我们现代文坛上，徐志摩是位温柔多情的恋爱至上主义者，他

一生都在感情的漩涡中挣扎，在爱情中疲于奔命。他为爱而活着，爱

就是他的生命的全部。所以，对“爱”顶礼膜拜，赋予“爱”以万能力

第 70 页

量成为徐志摩诗歌抒写的重点。在徐志摩看来，“爱”是人生最伟大

的一件事，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支柱，“恋爱是生命的中心与精华，恋

爱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是“最有生气最有潜力的创造源泉”。因

此，对于诗，徐志摩这样认为：诗是写给爱人的，故精致而秀美“。爱

情”成了他诗歌创作的催化剂，构成了他诗歌生命的曙光。正如他

在《猛虎集 序文》中所暗示的那样：“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

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

抒写。”这“奇异的风”“、奇异的月色”指的并不是自然界的风月，显

然指的是与林徽音恋爱所产生的影响。

年，饱尝了封建包办婚姻之苦的徐志摩在英国伦敦与林徽

音相识。相同的气质和情趣，使徐志摩迅速坠入绵绵密密、复杂缠绕

的情网。在他与林徽音的交往中，他处处感到他们的心灵在絪缊诗

气中交融，处处体现出文化的氛围。从此，徐志摩浪漫的爱情生活，

伴着他的美妙诗篇，揭开了他创作的新篇章。

“爱”构成了他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最主要的主题，虽然“爱”的

含义比较广泛，如有抒写热爱祖国情怀的《马赛》，但最突出的还是

抒写对自由恋爱的向往。为了实现自由恋爱的理想，他把解除不合

理的婚姻看做“转夜为日，转地狱为天堂”的神圣的人道主义行为，

于是，在与林 年 月，徐志摩在柏林向原配徽音相识一年后的

送妻子张幼仪提出了离婚。不久，一首《笑解烦恼结 幼仪》的诗

展现在读者面前。现将三、四部分摘录如下：

莫焦急，万事在人为，只消耐心，

共解烦恼结。

虽严密，是结，总有丝缕可觅，

莫怨手指儿酸，眼珠儿倦，

可不是抬头已见，快努力！

三

第 71 页

如何！毕竟解散，烦恼难结，烦恼苦结。

来，如今放开容颜喜笑，握手相劳；

此去清风白日，

自由道风景好。

听身后一片声欢，争道解散了结儿，

消除了烦恼 ！

封建包办婚姻坑害了多少青年男女，给他们的生活形成了“千

缕万缕烦恼结”，这结里隐含着“多少泪痕血迹”，把人的灵魂磨成粉

屑，徐志摩在婚恋的历程上醒悟了。他要设法解开这烦恼之结，挣脱

包办婚姻的束缚，释放人的灵魂，去追求新的情爱生活，获得恋爱的

自由，婚姻的解放，获得一个理想的、神圣的浪漫之爱。然而，他与张

幼仪的离婚在当时封建社会里却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涛，不仅父母强

烈反对，连他的恩师梁启超也极力阻挠。家人的不宽恕，社会的不理

解，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于是，他把郁积在心头的苦闷，化

成了一首首诗歌发泄出来，先后写出了《夜半松风》、《夏日田间即

景》、《听槐格讷乐剧》、《情死》、《私语》、《夜》等诗篇。就像他所说：

“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

正当诗人终于冲破种种阻力与张幼仪解除了“烦恼结”之时，林

徽音却突然随父回国，这无疑给诗人增加了新的烦恼。这种烦恼的

情绪再次催化成一首首诗篇，在诗人的“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

《清风吹断春朝梦》抒发了好梦难圆的忧怨惆怅：“清风！你来自青

似狼藉春阴的玫瑰，／一似鹃鸟黎明的林幽谷 幽叹，／韵断香

散，仰望天高云远，／梦翅双飞，一逝不复还！”此诗明显是因林徽音

四

《徐志摩全集 下），中国致公 年版，第 页。出版社，

第 72 页

的突然离去而发。《希望的埋葬》写于林徽音回国后不久，抒发的也

是希望破灭后的哀怨之音：“希望，只如今⋯⋯／如今只剩些遗骸

可怜，我的心⋯⋯／却教我如何埋葬？”

在痛苦、寂寞的煎熬中，诗人无法丢下对林徽音的情思，于是，他

也迅速回到国内，去追寻林徽音的足迹，追寻自己的理想之爱。然

而，回国后的林徽音不久便与梁思成定婚，诗人欲哭无泪，便写下了

《月下待杜鹃不来》“：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何处是我恋的多情

友？／风飕飕，柳飘飘，榆钱斗斗，／令人长忆伤春的歌喉。”他只好

“把幻景的玉杯摔破”，把“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与幽谷的香草同

，脚踏实地面对现实，面对无穷的未来。可他对林徽音的情思埋”

总不能忘怀，他在《偶然》中写道：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白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彼此的相爱不过是永恒时间之流中的一个偶然的短暂的相遇。

下），中国致公出版 年版，第 页。① 徐志摩《去吧》见《徐志摩全集 社，

《徐志摩全集② 年版，第 页。》（下），中国致公出版社，

第 73 页

在由爱极而生的悲凉的生命体验中又包含了对爱之永恒的渴求。于

是，诗人用云彩偶尔投影在大海的波心之上又转瞬消逝，来表现在茫

茫人海中偶然相遇，交会着放出光芒，象征爱情与人生幸福的极其短

暂。徐志摩对爱情与人生幸福是怀着深深的眷恋，执著追寻的，只是

在他看来，爱情与幸福，都像天空中的云影，黑夜海上的光亮，在瞬间

就会无影无踪。但它却会给人留下永久的回忆，诗中所说的“你记

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实际上是希望对

方记住这段缘情，不要忘怀，表意委婉，回味无穷。

徐志摩与林徽音的情火尚未燃尽，便与京师名媛陆小曼花前月

下，互诉衷肠，开始了一场对双方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爱恋。这场爱

恋使徐志摩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使他又找到了那个意气奋发

的自己，有了更多的创作灵感。正如他对陆小曼所说：“我的诗魂的

资养全得靠你，你得抱着我的诗魂像母亲抱孩子似的，他冷了你得给

他穿，他饿了你得喂他食 有你的爱他就不愁饿不怕冻，有你的爱

他就有命！”

《雪花的快乐》写于徐志摩与陆小曼热恋之际，是他第一本诗集

志摩的诗》中的第一首诗。诗作一开始就以漫天飞舞、潇洒自在的

雪花自喻，表明自己尽管自由洒脱，但心中却自存美好的理想：

假若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飏，飞飏，飞飏，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诗人要为实现这美好的理想去寻找，去奋斗，尽管在寻找中要穿

徐 日记》，中国致公出版社， 页。年版，第志摩《爱眉小札

第 74 页

过“冷寞的幽谷”，越过“凄清的山麓”，飘过惆怅的“荒街”，但诗人

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克服重重困难，向着“那清幽的住处”飞扬：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飏，飞飏，飞飏，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诗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理想的归宿，把自己的身心与相爱的人融

为一体，沉浸在欢乐与幸福之中：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容，消容，消容

溶入了她柔波 ！似的心胸

为了追求纯真、高洁的爱，诗人可以与物同化，即使为爱融化了

自己也在所不惜。全诗的物象折射着情感的光华，情感渗透着物象

的内核，二者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沈从文曾这样评价此诗：“是作者

为爱所煎熬，略返凝静，所作的低诉。柔软的调子中交织着热情，得

到一种近乎神奇的完美。”②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恋爱，给两人带来了无比的幸福与甜蜜，但他

年版，第《徐志摩全集》（下），中国致公出版社， 页。

②沈从文《论徐志摩的诗》，转引柴草《陆小曼传》，白花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

第 75 页

们的恋爱进展得并不顺利，双方都经受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巨大压

力。在困境中，诗人没有退缩，他将不灭的爱情信念和希望，继续抒

之以诗，常常“感情激发不能自已”，诗笔仍像“最不受羁勒的一匹野

马”，任意驰骋。他在《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中这样写道：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 ！恢复了我们的自由

年年初，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恋爱在北平闹得满城风雨，诗

人觉得社会容不了他们的恋情，并担心陆小曼经受不了社会的压力

而动摇，于是诗人写下这首诗，鼓励陆小曼与自己一起勇敢地向前

走，挣脱这“容不得恋爱”的世界。

诗人没有把自己的恋爱当做单纯的爱情问题来处理，而是把它

年《徐志摩全集》（下），中国致公出版社， 页。版，第

第 76 页

当成一种对传统的习惯势力、世俗偏见的挑战，所以诗中的“逃出了

牢笼，恢复了我们的自由”不单单是恋爱婚姻自由的呼声，而且也是

个性解放的呼声，是爱和美的呼声，表现的是对理想世界的美好向往

和热烈追求，是诗人为了理想而奋斗的决心。

《我有一个恋爱》抒发的是同样的主题。诗人更直接地将理想、

光明与恋爱交织在一起：“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它们的晶莹：／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诗人以低回咏唱的手

法，倾诉着“我”对明星的挚爱。明星晶莹闪烁，体现的是一个轻盈、

空灵而又宁静、神圣的意境，所以，诗人抒发的不是凡夫俗子之情，而

是像星星一样晶莹、纯洁，一种高尚圣洁的感情。“任凭人生是幻是

真／地球在或是消泯 ／大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在诗里，诗人

表达了执著的爱恋与坚定的信仰。

年，徐志摩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诗集《翡冷翠的一夜》，这是他

年的诗年到 作。在这本诗集里共收录诗作四十首，是诗人

送给陆小曼的珍贵礼物，也是他们结婚的纪念品。这里有钟情的诗人

对爱情的焦渴的期待，也有热恋的情人对爱情的温柔的爱抚，有美好

的憧憬，也有压抑的苦闷，处处可见徐志摩与陆小曼爱的体验。

年，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写于意大利。 与陆小曼的恋情，

引起了人们的非议，各种社会舆论如狂风暴雨般地向二人袭来。在这

种情况下，徐志摩暂时离开了北平，独自到欧洲旅行。在旅行途中，诗

人时时惦念着远在北平的陆小曼，于是，他挥笔写下了这首诗。在诗

中，诗人模仿陆小曼的口气，抒发了对陆小曼真诚的爱及刻骨的思念：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爱，我的恩人，

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第 77 页

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①

全诗借陆小曼之口，道出了他俩相识、相爱以及受阻的情感经

历。抒情主人公的复杂思绪，正是诗人当时真实心境的反映。特别

是突出表现了他们不惧社会上封建观念的压制，不畏人们的冷言蜚

语，情愿为情而死的勇气和意念。

徐志摩从欧洲归来，他感到与陆小曼的结合仍面临着巨大的阻

力，他怀着焦灼的心情先后写下了《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再

休怪我的脸沉》、《客中》、《落叶小唱》、《海边的梦》、《两地相思》等

诗篇，抒发了诗人对心上人儿的深切思念和真诚的期待以及对爱情

的忠贞不渝。如他在《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中写道：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页。年版，第《徐志摩全集》（下），中国致公出版社，

第 78 页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噩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社会、家庭的巨大阻力，陆小曼本身的犹豫不决，使追求理想却

又多情善感的诗人备受折磨，因此，诗人将品尝莲蓬的滋味与爱情的

甘苦连在一起，构思非常巧妙。这里既有莲瓤的清甜，让诗人想起情

投意合的欢愉，心心相印的甜蜜，又有莲心的涩苦，让诗人回味爱情

受阻的痛苦，不被理解的烦闷。诗人将品尝莲蓬与品味自己内心的

情感相融合，因莲蓬而生情，借莲蓬而发泄，表达了温馨、煎熬、忧虑、

期待等多种真实的情爱感受。

全诗情感的抒发层层深入，不断铺展。诗人相信，他们忠贞不渝的爱

情终将会有圆满的结局，会与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因此，最终归结为：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

除非是天 但谁能想象那一天①？翻

徐志摩与陆小曼经过勇敢的抗争，终于走到了一起。诗人的爱

情理想实现了，但理想实现后，很快就破灭了。妻子的捧名角、吸鸦

片，尤其是情感上的背叛使诗人无措，他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了！最终

《徐志摩全集》（下），中国致公出版社 页。年版，第，

第 79 页

陷入了不幸的婚姻悲剧之中。家庭的矛盾，爱情的幻灭，给徐志摩造

成了沉重的创痛，也给他的诗歌创作带来了消极的影响，使他的诗情

开始枯窘，诗的数量越来越少。即便是写诗，也开始“流入怀疑的颓

废”，情调变得低沉、感伤。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中的抒情主体是一个失恋

者。他一边追忆当初“她的温柔”和自己当年的“迷醉”，怀念“甜

美”的时光，又不得不对“她的负心”感到“伤悲”和“心碎”，人事的

多变把他弄得迷失了方向，犹如在梦中，再也弄不清风是在哪一个方

向吹。这首诗因与陆小曼的感情变化而发，无论是过去的生活理想，

还是眼前的生活现实，对徐志摩来说都是一场梦，两者的区别仅仅在

于前者是“甜美”的，后者是“暗淡”的。诗人在梦幻里彷徨，遇到理

想的“她”，体验到她迷醉的温存，那时候，所有的记忆只有甜蜜。到

后来，她负心了，只留下毫无光泽的回忆。于是，他在情感上徘徊、挣

扎，陷入了苦闷、颓唐乃至绝望的境地，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这首诗不单表现了诗人爱情的幻灭，感情的迷失，也体现了人生

的幻灭，理想的迷乱。它以爱情为依托，不仅抒发了诗人理想破灭后

的迷惘心情，也抒发了那个时代一部分知识分子的苦恼、迷茫、无可

奈何的情感，这是徐志摩一代知识分子在理想和信念受到戕杀后，面

对沉闷的人生所发出的痛苦呻吟。

徐志摩与陆小曼婚姻的不幸，使徐志摩的诗情感到了枯涩，再也

不像过 年只身回到北平教去那样汩汩地流淌，他在痛苦中于

书。在北平他见到了病中的林徽音。看到昔日如花似玉的情人如今

病魔缠身，他感慨万千，怜爱之情不能自已，连续给林徽音写出一首

首感人的诗篇，表达了对昔日恋人不能忘怀的情意。他在《猛虎

序文》中写道：“北京的风光却又在集 无意中摇活了我久蛰的性

灵。抬起头居然又见到天了。眼睛睁开了心也跟着开始了跳动。嫩

芽的青紫，劳苦社会的光与影，悲欢的图案，一切的动，一切的静，重

复在我的眼前展开，有声色与情感的世界重复为我存在；这仿佛是为

第 80 页

了要挽救一个曾经有单纯信仰的流入怀疑的颓废，那在帷幕中隐藏

着的神通又在那里栩栩的生动：显示它的博大与精微，要他认清方

向，再别错走了路。”文中“北京的风光”无疑指的就是林徽音。对林

徽音的情与爱再一次引爆了徐志摩的诗情，使他不仅写出了爱情迷

失后的复杂而又苦闷的心情，也表现了诗人在情感世界中的继续挣

扎与追求，以及对美好爱情的回味与向往。

《云游》一开头就暗示着诗人对心中“你”的钦慕向往之情。接

着对抒情主体一往情深的原因作了交待：“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

面／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使他惊

醒，将你的倩影抱紧。”《你去》流露了诗人积蓄心底已久的话语“：更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山中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抒发

了诗人在月明之夜对一位远在香山寓所里的恋人的思念之情。诗中

将美妙的景色，飘逸的遐思，脉脉的温情，融合在一起，呈现出月色清

风，春醉迷人的意境：

我想攀附月色，

化一阵清风，

吹醒群松春醉，

去山中浮动；

吹下一针新碧，

掉在你窗前；

轻柔如同叹息

不惊你安眠 ！

诗人很想去照料病中的恋 林徽音，融入柔风中的一片，在人

下），中国 页。年版，第①《徐志摩全集 致公出版社，

第 81 页

恋人周围浮动；化成清辉中的一抹，在恋人窗前洒映。但“我”怎能

惊扰恋人的酣眠，给恋人已经平静的情感再带来波动，“我”只有默

默地注视着“你”，潜入“你”的梦境。

面对着徐志摩的一往情深，林徽音也用诗歌进行了回应，先后写

出了《深夜里听到乐声》、《情愿》、《记忆》、《那一晚》、《落叶》、《别丢

掉》等诗，抒发了埋藏在女诗人胸中多年的心声。我们读着这些诗，

不禁为这段纯洁的爱情而感动。

徐志摩在心中永恒的女神林徽音的映照下，很快又写出一首长

篇叙事情诗《爱的灵感》，表现了爱与死的主题。诗人面对不幸的婚

姻，虽然感到“一切事已到了尽头，／我只等待死，等待黑暗”，但诗人

并没有停止“灵魂的冒险”，他一方面用“半干的墨水”描着一些“新

月望到圆，圆望到残”的残破花样；一方面又是倔强地要“向前闯，为

了一个目标，忘了火是能烧，水能淹”。不愿放弃继续求索和追求，

只要有爱与真诚，那么死也是美丽的。为爱、自由、美而死，就是一种

美丽归宿“，那天爱的结打上我的／心头，我就望见死，那个／美丽的

永恒的世界；死／我甘愿的投向，因为它／是光明和自由的诞生”。死

在诗中体现的是一种更为理想的爱情的再生，是真正生命永恒的延

续。它让我们从中看到了徐志摩对林徽音仍然是在孜孜追求，情思

未断。生活的磨练，反而使他对林徽音的感情比以前更纯真、更深

厚。在徐志摩心中，林徽音永远是他最爱恋、最信任的知心人。

然而，他无法去把握这感情生活的命运，他感到“自己的一生就

像在黑暗里上了一列火车，而它呼吸火焰，像一条长虫似的直往暗地

里闯，所依托的仅仅是窄窄的两条轨，他把命运交给了列车，而列车

不知将他带到何 。于是，一方，是辉煌是毁灭，他只好听天由命了”

首感伤的诗篇《火车擒住轨》涌上徐志摩的心头：

万 页。年版，第莘《徐志摩情话》，内蒙古人民出版社，

第 82 页

睁大了眼，什么事都看分明，

但自已又何尝能支使运命？

说什么光明，智慧永恒的美，

彼此同是在一条线上受罪①；

年 月，诗人的人生这首诗写于 旅程已快走到尽头，其中

在感情方面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的确一言难尽，此诗可以说是诗人

一生追求的总结。诗人以“火车”自喻，表达了对不可把握情感命运

的无可奈何“。火车”是那样的依恋“轨”，然而它的方向是既定的，

它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驶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徐志摩与林徽音

的爱情之旅也无疑被命运的列车所载，沿着不可更改的规定的路线

前行。

徐志摩表现自我婚恋的爱情诗，真实生动地记录了诗人对爱情

的执著追求，获得爱情的甜蜜，失去爱情的痛苦历程，是他婚恋的缩

影与写照。更主要的是许多爱情诗，实际上已不是单纯地表现诗人

的婚恋，而是借助恋爱的外壳，表达他的泛爱主义、人道主义和个性

解放的观念，表达出更深广的内涵。如《爱的灵感》把对情人的爱，

对自然的爱，对人类的爱融为一体，在这泛爱的情感世界里，体现着

诗人一种对崇高的人生境界的追求。

年版《徐志摩全集》（下），中国致公出版社， 页。，第

第 83 页

汪静之的诗因缘与爱因缘

有人说汪静之一生只看重女性和诗歌。的确，在他的生活中充

满了女性的声音，他一直在用他浑厚低沉的男音寻找灵魂惟一之伴

侣的低婉圆润的共鸣。随着对话者的变化，其诗歌创作也潮涨潮落，

风云变化。人世间那种美好的情欲发酵成诗情喷泄出来，恋爱情结

构成了汪静之诗歌创作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即使在他最苦闷、最

感文思衰竭的时候，一想起她们，就马上获得了艺术生命。爱在他的

心中涌动，在他的笔下流淌。他歌颂青春，渴慕爱情。爱的幸福、爱

的情趣、爱的忧虑、爱的苦闷，被他从不同角度、不同方面，以不同的

形式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汪静之被称为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第一

位爱情诗人。

年，汪静之的诗集《蕙的风》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这是

一本情诗集，主要为曹佩声、丁德贞、傅慧贞、符竹因四位新女性而

写。《蕙的风》多次再版，发行量在当时仅次于《尝试集》和《女神》，

位居第三，可见其影响之大了。

汪静之的初恋情人是他的未婚妻的姑母曹佩声。汪静 岁之

那年，未婚妻因病死去，汪静之对曹佩声产生了爱，并写了一首情诗

给她。虽然他们的年龄只差半岁，但曹佩声碍于辈分，拒绝了汪静

之。不久，曹佩声嫁给胡冠英。曹佩声结婚后考取了杭州女子师范

学校，汪静之则在家里学习经商。曹佩声经常写信给汪静之，有一次

第 84 页

还把自己的玉照寄给汪静之。汪静之望着曹佩声楚楚动人的小照，

心中不免黯然神伤。这种爱情的苦闷，给汪静之诗歌创作带来了灵

感与源泉， 月，他写下了《题年于是 底小影》这首情诗：

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四个眼睛两条视线

整整对了半天

你也无语，我也无言。

你底神韵仍是泰然，

眼睛仍是晶莹明慧，

你耳后的丝丝头发，

好象要飞。

你所有的一切，

早已印进我底大脑；

这张机械的照片，

那比得我脑中的小影那样好！

月下老人底赤绳，

偏把你和别人相系。

爱情被压在磐石下面，

只能 ！在梦中爱你

诗人的初恋是美好的，可是，这种恋情在当时的现实社会里不仅

不易开花结果，还会遭到扼制与摧残。所以面对强大的封建礼教，他

汪静之《蕙的 页。年版，第风》，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85 页

／们只能是“你也无语，我也无言”“，四个眼睛两条视线 整整对

了半天 ”初恋的碰壁，使汪静之痛感传统的道德观念对人的束

缚，深深感受到重荷压制下的精神痛苦，因此，他对黑暗的现实环境

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但是面对“被压在磐石下面”的爱情，他又感到

无能为力，他只能把对女友的思恋与爱慕寄托在一个梦的世界里，使

他那颗受损的灵魂得到憩息。诗人有感于现实生活中恋爱不自由而

写下这首诗，在表现对幻想世界向往的同时，也抒发了现实中得不到

爱的哀怨和苦闷，隐含着对封建礼教的控诉。

爱情的召唤，使汪静之在家再也呆不下去了，于是他来到杭州，

就读于浙江第一师范学校。与曹佩声同在杭州，汪静之欣喜万分，他

们同游西子湖畔，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但碍于封建礼教，他们却无

法结合，两人为此都十分苦恼。而这时曹佩声的丈夫胡冠英也在杭

州，为了避免丈夫的不快，曹佩声与汪静之会面时总是邀请她的同学

丁德贞、傅慧贞和符竹因同去。后来，曹佩声看到自己与汪静之结合

无望，为了帮助汪静之从初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便极力撮合汪静之

与她的这几个同学能够相爱。在丁德贞、傅慧贞和符竹因三个女性

中，汪静之最爱的是符竹因（绿漪），因而他给符竹因写了大量的爱

情诗。如《她底眼睛》这样写道：

她底眼睛是温暖的太阳；

不然，何以她一望着我，

我受了冻的心就会暖洋洋？

她底眼睛是解结的剪刀；

不然，何以她一瞧着我，

我的灵魂就解除了镣铐？

她底眼睛是快乐的钥匙；

第 86 页

不然，何以她一瞅着我，

我就过着乐园里的日子？

她底眼睛已变成忧愁的引火线；

不然，何以她一盯着我，

我就沉溺在忧 ？愁的深渊

这是一首富于意趣的爱情小诗。诗人对他的恋人的倾心与赞

美，是通过对恋人眼睛的具体描写来抒写自己的爱情体验。人们常

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诗人在恋人的眼睛里发现了爱情，感受了爱

情，眼睛成了诗人把握爱情的观照方式。这里既有爱情的欢乐与甜

美，也包含着忧伤与愁苦。诗人以自己的生活实感为基础，表达了对

爱情生活的复杂感受。汪静之的爱情诗常以率真质朴打动人。他描

摹的爱情多以人间世态的真面目呈现，虽然运用了一些比喻，但不加

藻饰，有一种清纯的写实美。诗人曾在《蕙的风 自序》中说“：我的

诗都从心底涌出，从笔尖跳下来⋯⋯我若不写出来，我就闷得发

所以，在慌。” 这首诗里，诗人以压抑不住的激情，以质朴贴切的比

喻，把心中对恋人的爱迸发出来，热烈明快，真切感人。

其实，汪静之对符竹因的追求并不顺利，初次求爱便遭到符竹因

的冷遇，于是汪静之转向追求傅慧贞。汪静之在写给傅慧贞的情诗

中把她喻为花园的“蕙花”，而自己则是园外的“蝶儿”，这就是他的

名篇《蕙的风》：

是那里吹来

这蕙花的风

①汪静之《蕙的风》，人民 页。年版，第文学出版社，

②汪静之《蕙 年版，第 页。的风》，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

第 87 页

温馨的蕙花的风？

蕙花深锁在园里，

伊满怀着幽怨。

伊底幽香潜出园外，

去招伊所爱的蝶儿。

雅洁的蝶儿，

薰在蕙风里：

他陶醉了；

想去寻着伊呢。

他怎寻得被禁锢的伊呢？

他只迷在伊的风里，

隐忍着悲惨而甜蜜的伤心，

。醺醺地翩翩地飞着

《蕙的风》是一首具有特色而又写得真切的爱情诗篇。在这首

诗里，诗人没有采用直抒胸臆的表现方式，而是以“蕙花”与“蝶儿”

的形象，来象征相爱的青年男女对自己恋爱的强烈要求和对美好生

活的向往。用“园”来象征阻碍恋爱自由的封建礼教和封建势力，对

其表现出强烈的愤懑之情。诗人因蕙花而生情，借蕙花而把思绪渐

渐铺展开来，把情感层层深入下去。被深锁在园中的蕙花在微风的

吹拂下，所飘出园外的幽香，深深吸引了蝶儿，蝶儿陶醉在寻花的幸

福与甜蜜之中。可是，蕙花却被禁锢在园中，蝶儿努力在寻找，却未

能如愿。于是蝶儿很“伤心”，但它并不灰心气馁，仍然在“翩翩地飞

①汪静之《蕙的风》，上海 年版，第 页。亚东图书馆出版，

第 88 页

着”，向着自己的目标追寻下去。诗人通过“蝶儿”追寻“蕙花”的历

程，表达了对爱情的虔诚追求，不达目的，不肯休止的决心。爱情正

是在不断地寻求过程中，才露出它的美丽和丰富，丰富中有痛苦，痛

苦中也有丰富。

这首诗虽然是诗人为自己的恋人所做，但也具有一种远距离的

想像，它因爱情而发，但又不局限于爱情。诗人所歌咏的爱情也是一

种理想，诗中的意象具有很丰富的含义，可以作多种理解。比如它概

括了一种人生哲理：人生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因其美好而不易把握，

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从这一角度看，这首诗就有了深远的象征

意蕴，它超越了对生活中某一特定事物的描述而具有了抽象性和普

遍性，它可以和每个人类似的生活体验相契合，相对应，相共鸣。

当汪静之正在热烈追求傅慧贞之时，傅慧贞却得知汪静之在由

家庭包办的未婚妻病故后，家里又给他订了亲，而且发现他心里还十

分恋着符竹因，便终止了与他的恋爱，离他而去。符竹因在了解了实

情之后，也非常恼火，不再和汪静之有任何的往来。汪静之再次遭受

到情感的打击，变得心灰意冷，以为这段情缘就此了断了，因此做

《过伊家门外》，表达了缠绵悱恻的复杂感受：

我冒犯了人们的指摘，

一步一回头地瞟我意中人；

我怎样 ！欣慰而胆寒呵

这首小诗抒发了诗人对自己“意中人”的那种极其矛盾而又复

杂的心态：既想看，又怕看；既倍感欣慰，又深觉胆寒。但最后，爱情

的力量还是战胜了一切，诗人不顾“人们的指摘”，一步一回头地瞟

他的意中人。这首诗，在诉说爱情时，是和反抗顽固封建势力结合在

年版，汪静之《蕙的风》，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 页。第

第 89 页

一起的。因为在那时，要是斗胆“一步一回头地瞟我意中人”，是要

冒犯社会舆论的。他的“胆寒”是预感到了封建礼教的强大，但诗人

最终还是战胜了“胆寒”，从爱的依恋中获得了“欣慰”。

诗人在逆境中，有伤感，有消沉，有激愤，但并未滑向绝望虚无的

深谷，他仍然在不断追寻，孜孜以求，酝酿着新的突进。在《赠绿漪》

中说“：频送水一样的眼波，／软融了我的心灵。／丑的人间竟有美的

你，／我为你的美而生！”在《不能从命》中又表白“：你给我命令一千

通，／我也没有异议。／我必定竭诚尽忠，／我件件甘心愿意。／但是，

我亲爱的绿漪，／只有一件，只有一件不行：／你若要令我不再爱你！／

我绝对不能从命！”在《那有》中再次声称“：那有兰花没香气？／那有

蜂儿不采蜜？／我既然有了一颗心，／那里能够不爱你？／那有太阳不

明亮？／那有星星不闪光？／月亮一般柔美的你，／那一刻不在我心

上？”这种对女友的顶礼膜拜，对爱的执著追求，实在令人感动。

渴求异性，向往爱情是一种正常的自然需求。诗中的爱情之火

正是这种无法遏制的青春激情燃烧的结果。因此，汪静之在自由恋

爱的激励下，勇敢地发起了对封建包办婚姻的抗争。在他的强烈要

求下，父母终于给他退了婚。自由恋爱道路上的障碍扫除了，汪静之

再次向符竹因发起了情感上的进攻，经过一番波折之后，两人重归于

好。对这种失而复得的缘分，汪静之更加珍惜，爱得也更加深沉。于

是，他不禁在《无题曲》中写道：

悲哀是无边的天空，

快乐是满天的星星。

吾爱！我和你就是

那星林里的月明。

深深的根就是悲哀，

碧绿的叶是快乐。

第 90 页

吾爱！生在那上面的

花儿就是你和我。

海中的水是快乐，

无涯的海是悲哀，

海里游泳的鱼儿就是

你和我两人，吾爱！

悲哀是无数的蜂房，

快乐是香甜的蜂蜜。

吾爱！那忙着工作的

。蜂儿就是我和你

诗人以林中的“月明”、开放的“花儿”、畅游的“鱼儿”、酿蜜的

“蜂儿”，来比喻相爱中的一对恋人。他们的快乐与幸福源于悲哀的

根基，也就是因为他们有了悲哀的基础，爱情才显得那样的愉悦与甜

蜜，他们才把爱情看得那样的珍贵和来之不易！诗歌有感于诗人与

符竹因的恋爱经历而发，这里有追求过程中的悲哀，更有获得爱情的

欢心，细品情味，苦中有甜，悲中有喜。在表达情感的方式上，诗人袒

露胸怀，不加遮饰，在每一节诗中都呼喊着“吾爱”，反复强调对恋人

的爱恋。这种直接大胆地抒发爱情，在当时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义。

可以这样说，汪静之的爱情诗，在当时是对世俗的挑战，是对封建礼

教的挑战。朱自清曾说汪静之的诗“对于旧礼教好象投掷了一枚炸

。可见，汪静之的爱情诗弹” 是有战斗性的。

年，汪静之出版了他的第二本诗集《寂寞的国》。在这本诗

①汪静之《蕙的风》，人民 年版，第 页。文学出版社，

自序》，人民文学出 页。汪静之《蕙的风 年版，第版社，

第 91 页

集里，诗人进一步以自我的爱情波折为叙说的中心，好像是一个人在

那寂寞的王国里倾诉。孤独、哀伤的气氛浓于《蕙的风》。而且在这

本诗集里他倾诉的对象由 蕙的风》里的四个女性，减少到只有符竹

因一个，再加上他与符竹因婚后生活的艰辛、单调，更给诗蒙上一层

寂寞的感觉。如《听泪》中第一节和最后一节写道：

愁成了枕头，悲哀成了被，

近来真是百无聊赖呵！

听着泪珠寂寞地滴在枕头上

夜夜地听，有些听上瘾了。

感谢泪声如此慰我寂寥，

我很爱听这清凉的调子了。

愿悲切的泪声做我的挽歌，

。送入我永久安宁的坟墓

诗中流露出诗人逃避现实的消极感伤情绪。这是诗人情感低谷

时创作的作品，是他的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碰壁后一种心境的反映。

当他的理想在现实面前碰壁后，把情感转向逃避，在“泪声”中寻找

精神的慰藉，求得精神的超脱。诗中浪漫的人生激情已经退去，留下

的只是爱的忧伤、垂泪、寂寥与死的情怀。

这种孤寂、愁苦、悲哀的情绪构成了《寂寞的国》的总体基调，所

自序》中说“：在这冷而硬的铁的路上的以诗人在《寂寞的国 旅人，

只有落寞，苦恼，厌倦，三者已凝为大气，把地球牢牢封了。我因为落

寞、苦恼、厌倦，所以做诗，我做诗是为了消遣自己，和劳苦的工人边

年版，汪静之《寂寞的国》，上海开明书店出版， 页。第

第 92 页

做工边喊着无意义的声调以减轻辛苦，解放郁闷一样。” 诗人与符

竹因结婚后，并不像他先前想像得那么美好，特别是生活陷入困境

后，两人的感情也逐渐出现些裂痕，诗人的情绪一落千丈，原先蛰伏

着的悲观情绪就迅速滋生为厌世的思想，以往爱情诗中表现的亮色

不见了。《唱罢》中的爱情成了浇愁的酒和麻醉的药：“请你用美妙

的歌声／永久把我迷醉沉沦！／我不愿再醒，我不愿再醒，／这真寂寞

得怕人！”恋爱本应当是对生活之爱的一种表现，但在《播种》里，读

者却看到这样的诗句：“等到爱情稠密繁茂， 教情／便把它们燃烧

火烧死我们自己，／毁却痛楚的窠巢！”爱情不再是对生命意义的肯

定，而是与死联系在一起，成为绝望厌世的情绪发泄。当然，我们从

死中也能感受到诗人希望一种更为理想的爱情的再生，寻找获得一

种更为崭新的爱的面目，但消极、颓伤成了诗歌反映的主要走向。所

以，他在《我结的果是忧郁》中写道：

河水呀，你在把你的路程赶，

我也在追我的心愿，

但你的目的是大海，

我的终点是失恋。

蜜蜂呀，你忙着采取花露，

我忙着酿造爱的幸福，

但你的收成是甜蜜，

我的收成是痛苦。

梨树呀，你忙着花白叶绿，

我忙着唱爱的歌曲，

①汪静之《寂寞的国》，上海开明书 页。年版，第店出版，

第 93 页

但你结的果是雪梨，

。我结的果是忧郁

“天长地久”作为一种祝福，几千年来，一代一代迤逦地承过来，

传下去。然而，人生照例是不久长、不圆满的，尤其是爱情，更是如

此。汪静之对爱的追求，对幸福的渴望，连缀成他人生的轨迹，但得

到的往往又是痛苦多于欢乐，他找到了爱又往往不能守住爱，给他留

下了更多的忧郁。在这首诗里，诗人为表现自己失恋后的痛苦和忧

郁，运用与自然界和谐、美好的物体对比的方法，更突出展示了诗人

那份爱失去后的悲凉。爱情是美好的，但又是不堪一击的。爱情在

坚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脆弱的心，随时都会使人流下忧伤的眼泪，爱

情是人们善于点燃的烟花，绚烂多彩之后，留下的又是一片漆黑。

由于汪静之与符竹因婚后生活的不和谐等因素，导致了汪静之

在上海暨南大学教书时与一女生相爱。在符竹因的感化下，这段婚

外情恋不久就被宣告了结。汪静之为了表示向符竹因忏悔，又把心

中的郁积化成诗魂，再一次掀起了给符竹因写情诗的高潮。正是这

些情诗才取得了符竹因对汪静之的谅解和信任，使他们重归于好。

但当时社会局势已不适合他发表这些爱情诗，于是他把这些爱情诗

珍藏起来，一直到 年年底，他才把封锁箱底的六十余年的爱情

诗收入《六 诗因缘与爱因缘》，交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美缘

年春，因为他在自序中说： 说明婚外恋经过情况，安慰绿漪，偶

尔写了约一百来首七绝，得到绿漪的谅解。我就索性把我的恋爱史

用七言绝句全部写出，数月之间共写了一千首有零，和过去陆续写的

诗因缘诗合成一集，名为《六美缘 与爱因缘》。完全真事实情，

无一虚构。”

①汪静 年版，第 页。之《蕙的风》，人民文学出版社，

诗因 页年版，第②汪静之《六美缘 缘与爱因缘》，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第 94 页

这本诗集写的是诗人对六个女子，主要是对妻子绿漪的恋爱史。

这里有忏悔、有表白、有拒绝、有解释，但更多的是倾诉对妻子的忠贞

不渝的爱情。可见汪静之的恋情培育了他喷发的诗情，滋养了他创

作的生命。

有学者认为，中国向来缺少情诗，坦率的告白恋爱更少。汪静之

等人的出现，证明“真正专心致志做情诗的，是‘湖畔’的四个年轻

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中国湖畔诗社翻开了中国情诗新的一

页 。的确，汪静之的爱情诗在中国新诗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有

着特殊的意义。他以第一个爱情诗人的身份进入了现代文学史，虽

然他并未自觉到历史赋予的重任，但是他的爱情诗里却跳动着时代

的脉搏。它基于个人的苦乐悲喜而又超越了苦乐悲喜，基于真事与

实情而又超越于真事与实情，是一种生命体验的美丽的“艺术的爱

情”。他的多数诗篇表达了受封建束缚和压抑的青年人的要求和呼

声。爱的强烈呼唤，爱的热情抒发，爱的坦诚表白，爱的愉悦感受，都

打上了反封建礼教和要求个性解放的印记。其中不少是爱情诗中的

佳作和精品，具有高度的艺术魅力。

①陈曦《论中英湖畔诗歌的特 期，第年第色》载于《浙江教育学院学报》

页 。

第 95 页

《红豆》真实记录闻一多

婚恋的心路历程

《红豆》是闻一多写的一组精美的爱情诗。这组诗是闻一多在

留美期间陆续写成的，吐露了他和妻子离别后的一种复杂的情思。

这里有婚姻的感伤迷惑，也有热恋的爱火喷发；有相会的甜蜜，也有

等待的焦灼；有思念的缠绵，也有分离的折磨；有温情的勉励，也有痛

切的不满，诗人构筑了一个色调斑斓、繁“复”完整的情感世界，真实

记录了他的婚恋心路历程。

年， 岁的闻一多以复试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清华学校（清

华大学前身）时，父母为他订了婚。对象名叫高孝贞，生于一个官宦

年年底，闻一多即将毕业家庭，和闻一多家还是姨表亲。 ，父母

怕他出国留学耽误婚姻大事，就多次来信，催闻一多回去结婚。闻一

多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只好回家与高孝贞完婚。结婚时，闻一多

提出不祭祖，不行跪拜礼，不闹洞房等条件。父母知道他心里的委

屈，就同意了他的要求。结婚那天，闻一多一大早就钻进书房看书，

人们到处寻找，好不容易把他从书房拉出，强行地让他与高孝贞举行

了婚礼。闻一多这种做法，也是一种对包办婚姻的反抗。

闻一多虽然对包办婚姻极端不满，但婚后却对妻子采取了关爱

的态度。在他的建议下，高孝贞进入武昌女子职业学校读书。

年夏，闻一多赴美专攻美术，虽然身在国外，他仍然关心着妻子的学

第 96 页

习和生活。据说闻一多与新婚妻子分别时曾立下誓约，远涉重洋赴

美后，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妻子写一封信。闻一多一路上的情书不

绝，但父亲担心这样会影响儿子的学业，于是他把闻一多写给高孝贞

的信都扣了下来。闻一多收不到妻子的回信，觉得无法忍受，就在信

中责怪妻子。后来，高孝贞才把实情相告。这更加引起了闻一多的

思念之情。 年年底，闻一多从家信中得知，他的第一个孩子就

要出生了，这使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当时，闻一多才二十岁多

一点，他又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当他远渡重洋，只身异域，作长期留

学的时候，他怎能不念着国内的妻子呢？于是他在美国以五昼夜的

时间，写成了包括四十二首诗的组诗《红豆》。诗中表达了彼此的信

任、期待和异地的相思，以及为爱情所折磨的愁苦，等等。在一种相

思的氛围中，融入到诗人爱情的种种生动、深入、细致的表现，去领受

那一份美丽和深情，去体味感情的复杂与多方。下面分析几首代表

性的诗篇：

红豆似的相思啊！

一粒粒的

坠进生命底磁坛里了⋯⋯

听他跳激底音声，

这般凄楚！

！这般清切

这是《红豆》组诗的首篇。诗人虽然具有现代情爱的观念，但在

心态上，仍受着传统情爱思想的影响，所以，在表现形式上，明显受到

中国古典诗词的启发。这首诗在情趣和意境上，与王维的《相思》比

一

①此诗选 年版，第 页。自《闻一多诗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

第 97 页

较相似。“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

思。”诗人寄托遥深，意境朦胧，流露出纤细的古典笔触。闻一多在

诗中所表白的情思，也充满着古典情趣。他对妻子的相思，不是男欢

女爱的情欲发泄，也不是海誓山盟的激情告白，而是借用传统的表白

爱情的意象，通过红豆在磁坛里“跳激”的比喻，形象地写出青年人

对爱情“清切”的记忆和此时此地“ 。并与现代诗艺凄楚”的心境

巧妙嫁接，把相思写得朦胧典雅，亲切又充满智慧。体现了一种优雅

的感情，一份美丽的忧伤。

相思着了火，

有泪雨洒着，

还烧得好一点；

最难禁的，

是突如起来

赶不及哭的干相思。

闻一多与高孝贞在婚前仅见过一面，对高孝贞缺乏了解。婚后

面对高孝贞这位贤慧的妻子，相爱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但就在新婚

的五个月之后，闻一多赴美留学，离开了新婚的妻子。这对诗人来

说，这分别的相思不仅来得突然，也非常地浓烈，加上诗人在西方文

化的熏陶下，对爱情又激情四溢，所以他要为仓促的离别而带来的相

思高歌一曲，唱出高亢激越的恋歌。当时诗人正处于青春韶华，对爱

的体验已融入了深刻的人生体验，分离的苦闷折磨着一颗年轻的心，

使他的相思被“点燃”，诗人既承受着“相思燃烧”的烦忧，又忍受着

二

年版，第鲁非、凡尼《闻一多作品欣赏》， 页。西人民出版社，

第 98 页

感情渴望的煎熬。

五

比方有一屑月光，

偷来匍匐在你枕上，

刺着你的倦眼，

撩得你镇夜不睡，

你讨厌他不？

那么这样便是相思了！

明亮的月光让人心旷神怡，可这里的月光却是“一屑”“、偷来”

的，洒在枕上的光线，也是隐约而淡淡的，它增添了抒情主人公相思

的忧愁。诗人选择“夜”作为抒情的起点，以灰暗的“光”作为具体的

意象，通过月光洒落在爱人的倦眼上，使她无法入睡的描写，更加体

现了诗人相思的煎熬。这固然是一种心灵的折磨，但它同时也是一

种丰富的人生体验，痛苦的丰富！生命因丰富而不再空白，不再虚

无。看来，相思的煎熬也是值得的。

这种借月光来写相思之情的诗歌古已有之。月光自古就反映孤

独与寂寞的心态，反映着失意者寻求慰藉与解脱的心理。《古诗十

九首》有“明月何皎皎，／照我床罗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的诗句。闻一多从古典诗歌中汲取营养，但他的构思又不落俗套，别

有新意，十分恰当地抒发了自己离情伤悲的思绪。

九

爱人啊！

将我作经线，

你作纬线，

第 99 页

命运织就了我们的婚姻之锦；

但是一帧回文锦哦！

横看是相思，

直看是相思，

顺看是相思，

倒看是相思，

斜看正看都是相思，

怎样看也看不出团栾二字。

借用典故抒情，无论在中国古代或现当代诗作中都不乏佳作。

而闻一多在运用上别具特色。他赋予典故独特的内涵，使其活灵活

现，成了有生命的传说。诗中的典故说的是晋时秦州刺史窦滔流放

在外，其妻苏蕙思念不已，织绵作“回文旋图诗”寄赠夫君。据说图

上共有八百余言，纵横往复皆成章句，所以可“得诗四千二百六首”，

表现了爱情的力量和智慧。闻一多也希望自己有这样一幅“回文

锦”，从而获得爱和美。

在诗中诗人运用了“横看”“、直看”“、顺看”“、倒看”“、斜看”的

方位变化，“多角度的抒发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将传统士大夫讳言的

夫妻爱情正面刻画出来，全无忸怩做作之态。即便不考虑诗歌内容

的热情，行为本身即反映出‘五四’时代青年知识分子思想的开

。放”

在我国，封建时代旧文人的情诗，受到封建礼教和婚姻制度的严

重束缚。加以男女不平等，妇女的地位低下，所以封建文人笔下真正

将爱情放在重要地位上的男女平等互爱的情诗很少见到。到了五四

时代，应和着封建主义的解体与个体爱情意识的觉醒，情诗在内容和

意境上才有了新的面貌，“坦率的告白恋爱者”才大量出现。闻一多

年版，①刘增杰《中国现代作家作品专题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 页第

第 100 页

这首诗可以说是正体现了五四时期爱情诗的这种开放与转变。他直

接、大胆地呼唤爱情，并把爱人放在和自己平等互爱的地位上，让一

个作“经线”，一个作“纬线”，共同编织着爱情的美好图案。在这美

好的图案中，到处充满着相思之情，它是那样的火热、真诚、缠绵、悱

恻，极大地鼓舞了那个时代青年男女去追求美好幸福的爱情。

十二

我们有一天

相见接吻时，

若是我没小心，

掉出一滴苦泪，

渍痛了你的粉颊，

你可不要惊讶！

那里有多少年底

生了锈的情热底成分啊！

青春和爱情对诗人年轻的心有异常强烈的诱惑力，青春的心灵

要放飞，要开放，需要爱的滋润，爱的浇灌，但是由于与妻子长期的分

离，郁积在心灵深处的情热已“生了锈”。这“生了锈的情热”仍潜伏

着巨大的爆发力，一旦有一天与妻子“相见接吻时”，他会无所忌避

地燃烧，流着热泪向妻子倾诉相思之苦。

这是一首极富感情的情诗。它采用了倾怀抒说的方式，情感表

达直率大胆，又深沉缠绵，它既不怯弱、羞涩，也不过分的张扬、轻狂，

它以圆熟精美的抒情，咀嚼传达着现代人爱情的悲欢离合、阴晴圆

缺。

十七

讨诗债的债主

第 101 页

果然回来了！

我先不妨

倾了我的家赀还着

到底实在还不清了，

再剜出我的心头肉，

同心一起付给他吧。

这首诗最 青春篇》中《诗债》放在一起进行欣赏。好与《红烛

《诗债》说的是爱情唤起了诗人的灵感，赐予他诗情，但是“不等我偿

清诗债”，把充满深情的诗作写好，爱情“就这么勿忙地走了，／怎样

也挽留不住”“。诗债”就这样欠下了，留给了诗人遥遥无期的等待。

这“诗债”，就是诗人的感情之“债”，是自己的一腔热情未被对方接

受的沉重的感情负荷。假如有天“债主”又回来，诗人准备把“心头

肉”和“心”一起奉献给爱人。现在“讨诗债的债主／果然回来了”，就

剜出自己的“心头肉”“，同心一起付给他吧”。为了爱，诗人可以献

出自己的整个生命。可见，诗人把爱情看得多么的神圣和伟大。

三○

他们削破了我的皮肉，

冒着险将伊的枝儿

强蛮地插在我的茎上。

如今我虽带着瘿肿的疤痕，

却开出从来没开过的花儿了。

他们是怎样狠心的聪明啊！

但每回我瞟出看花的人们

上下抛着眼珠儿，

打量着我的茎儿时，

第 102 页

我的脸就红了！

闻一多与高孝贞的婚姻是由家庭包办的，是家长们“冒着险”将

高孝贞这一“枝儿”强蛮地插在了闻一多的“茎上”，如今仍带有这嫁

接的伤痛和印痕。但闻一多是一个生活非常严谨，相当懂得珍惜感

情的人，婚后他相当尊重和爱恋自己的妻子，并努力培养他们之间的

感情，所以，他们这被强迫嫁接的茎枝“却开出从来没开过的花儿”。

这意外的幸运，使他消融了对“强蛮”者的恨。可是，闻一多毕竟是

一位接受了现代文明教育并具有了现代人生观和爱情观的青年人，

他对自己的包办婚姻是有隐痛的，特别是在当时自由恋爱、婚姻自主

时尚的映照下，他总感到自己有一种婚恋上的卑微心态。因而，当别

人去打量、审视他的婚姻时，他不由自主“脸就红了”，隐含着对封建

包办婚姻的不满。

三一

哦，脑子啊！

刻着虫书鸟篆的，

一块妖魔的石头，

是我的佩刀底砺石，

也是我爱河里的礁石，

爱人儿啊！

这又是我们之间的界石！

闻一多对爱的对象的追求，是放在精神与心灵的契合上，但是，

在现实的婚姻中，他感到与妻子在精神和心灵上存在着难以名状的

隔膜，两人在思想、文化、情趣等方面存在着较大的差异。闻一多学

贯中西，思想激进，在文学艺术上有很深的造诣，而高孝贞当时文化

第 103 页

程度不高，思想还比较守旧，还处在家庭妇女的行列，特别是妻子对

闻一多所从事的艺术还不甚理解，这无疑使他们之间产生了一定的

距离，形成了他们爱河里的“礁石”，阻碍了他们的相融与沟通。所

以，诗人融爱的挚情、柔情于愁绪之中，在诗人笔下，爱与怨是相伴相

随的。这种情绪在他以后的诗作中也有不少的表现。如他在《比

较》一诗中写道“：我的人儿她不爱说话，／书斋里夜夜给我送烟茶；／

别人家里灯光象是泼溶银，／吴歌楚舞不肯放天明 ／我们怎能够

比别人？”由于夫妻在思想、文化、情趣上的差异，妻子在丈夫面前总

是默默无语，不知道说什么为好，虽然妻子对丈夫的生活照顾得无微

不至，但是丈夫还需要一种精神和灵魂上的沟通。于是，诗人与别人

家丰富的精神生活相比，他自然感到了一种沉闷、隔膜、苦涩的滋味

涌上心头⋯⋯

三四

我是狂怒的海神，

你是被我捕着的一叶轻舟。

我的情潮一起一落之间，

我笑着看你颠簸；

我的千百个涛头

用白晃晃的锯齿咬你，

把你咬碎了，

便和樯带舵吞了下去。

最动人的爱情固然是有心有灵犀脉脉相通的一面，但也有互相

冲突，互相磨擦，互相折磨的一面。在爱情的世界里，往往一方面以

对方为生命，一方面又以对方为挑剔甚至折磨的对象，这都是正常的

情爱现象。那么，闻一多在这首诗里，就表现了自己与妻子之间的感

第 104 页

情冲突。诗人清醒而痛苦地意识到，妻子这“一叶轻舟”在充满着波

浪的情海上颠簸，单纯怡静的爱情只是虚妄的想像，感情的急流旋涡

随时都有可能把妻子的这“一叶轻舟”打翻沉没，哭和笑在片刻间转

化，爱是幸福，也是痛苦。诗人为了更恰当地表达这种变异的感情，

采用了托物借喻的方式，完全把自然界的物象人格化了，赋予自然物

象人的性格，人的情思“。轻舟”在“海神”的袭击下，最终从大海上

消失，使我们从中看到了闻一多情感世界的另一方面。

四○

假如黄昏时分，

忽来了一阵雷电交加的风暴，

不须怕得呀，爱人！

我将紧拉着你的手，

到窗口并肩坐下，

我们一句话也不要讲，

我们只凝视着

我们自己的爱力

在天边碰着，

碰出金箭似的光芒，

炫瞎我们自己的眼睛。

由于历史、社会以及个人因素，在爱情的世界里常常出现一些磨

擦、冲突，甚至是裂痕，但只要两个人在追求新的生活道路上百折不

挠，相互支持，他们就不会分离，反而会爱得更加深沉、更加厚实。闻

一多与高孝贞的情感生活中，有过一些不和谐的体验，但更多的是互

相帮助，携手并进，共担苦难。如婚后闻一多面对传统习惯和封建礼

教的压力，坚持要送高孝贞去武汉读书，努力将妻子从旧式女子中脱

离出来，使其与自己尽量在同一层面上。这也就好像诗中所说的那

第 105 页

样，不管是雷电交加，还是风暴来临“，我将紧拉着你的手，／到窗口

并肩坐下”，凭着“我们自己的爱力”“，碰出金箭似的光芒”。在闻一

多回国以后与高孝贞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更是印证了诗中所说的。

特别是在抗战时期，闻一多从一个著名的诗人、学者，逐步发展成为

爱国爱民的民主斗士，而高孝贞在闻一多的帮助之下，也从一个家庭

主妇，逐渐成为丈夫的同志，闻一多事业的最坚定支持者。

四一

有酸的，有甜的，有苦的，有辣的。

豆子都是红色的，

味道却不同了。

辣的先让礼教尝尝！

苦的我们分着囫囵地吞下。

酸的酸得象梅子一般，

不妨细嚼着止止我们的渴。

甜的呢！

啊！甜的红豆都分送给邻家作种子吧！

这首诗可以说是诗人对自己婚恋体验的全面总结。闻一多与高

孝贞的婚姻可真是酸甜苦辣俱全。他们的婚恋之旅弥漫着甜美缠绵

而又苦闷辛酸的丰富感受，在他们的生活中，时有热情昂奋，时有痛

苦低沉；时有欢乐甜蜜，时有感伤凄楚；时有平静舒缓，时有矛盾冲突

⋯⋯这是一个觉醒了的现代知识青年在包办婚姻中必然所经历的。

因此他为了使人们有所感悟，把自己婚恋中“甜的红豆都分送给邻

家作种子吧”。“表现了诗人美好、善良的愿望，他希望别的人都能

挣脱礼教的羁绊，获得理想、如意、圆满的爱情。”

鲁非、凡尼《闻一多作 年版，第 页。品欣赏》，广西人民出版社，

第 106 页

《红豆》吐露的是作者婚恋的复杂心曲。也许是远居异域的孤

寂引起了对妻子的思念，也许是对妻子产生了更多共鸣和同情，也许

是感受到了婚后生活的甜蜜，也许是体会到了包办婚姻不幸，或者兼

而有之，诱发了闻一多创作的欲望，使其在五昼夜之内，完成了包括

四十二首诗的组诗《红豆》。因此《红豆》既是作者个人婚恋史的实

录，也是他渴望理想爱情的外现。不管是基于现实，或来于理想，都

是闻一多的婚恋世界里亮起的一支火红的巨烛，定会迎来具有现在

意义的爱情的一片光明。

第 107 页

李金发的诗情与恋情

李金发曾把他的全部诗歌分成“个人牢骚之言情诗”和“卿卿我

我”的情诗两大类 。他自称是“爱秋梦与美女之诗人”“，愿永久做

。所以，在他的《爱情诗，因为女性美，是可永久歌咏而不倦的” 微

雨》、《食客与凶年》、《为幸福而歌》三部诗集中，爱情诗占有很大的

比重，特别是《为幸福而歌》多半为爱情诗。这些诗大都是因他个人

婚恋体验而发，既有诗人爱情的赞歌，欢快的诵唱，又有诗人爱情的

挽歌，痛苦的哀吟；它们或是对于昔日的深情回忆，或是对于今日爱

情的迷漠怀想，都写得一往情深，缠绵婉曲。即使那些“个人牢骚之

言情诗”也与诗人的婚恋情感的波动有着很大的关联，是发自一个

幻美追求者心灵的歌和哭。

李金发的第一次婚姻是由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女方是自幼被

李家收养的朱亚凤。 年李金发与朱亚凤举行了婚礼。新婚不

久，李金发就前往法国留学，离别了新婚的妻子。李金发与朱亚凤的

婚姻虽然是由家庭包办的，但与一般的旧式包办婚姻不同，在婚前两

人经历了一段甜蜜的恋爱过程。

由于朱亚凤从小被李家收养，成为李家的童养媳，这样，与李金

①转引宋永毅《走向世界文 页。年版，第学》，湖南文艺出版社，

②转引陶长坤《论象征主义文学 页。》 内蒙古教育出版社， 年版，第

第 108 页

发在婚前就有机会谈情说爱。李金发在和朱亚凤结婚前，曾有过若

干年的耳鬓厮磨的生活经历，虽然谈不上是青梅竹马，但双方确实成

为了互相慰藉的伴侣。按照中国传统的风格，这种童养媳式的男女

在婚前还不能公开地过分亲密，所以他们只能私下在一起卿卿我我。

这种美好的婚前的恋爱经历，为他们婚后生活打下了深厚的感情基

础，也为李金发留下了甜蜜的记忆。我们从李金发早期写的一些爱

情诗中，可以约略窥见他们当年男欢女爱的情景。如李金发在法国

留学期间写的《故乡》一诗，深情地回忆了他与朱亚凤在婚前相爱的

欢愉：

记取晨光未散时，

日光含羞在山后，

我们拉手疾跳着，

践过浅草与溪流，

耳语我不可信之忠告，

和风的七月天

红叶含泪，

新秋徐步在浅渚之荇藻，

沿 蛮野之女客，岸的矮林

。长留我们之足音

李金发赞美纯真爱情，内容欢快的诗篇在其全部爱情诗中所占

的比重不大。《故乡》是诗人表现爱情欢愉较成功的一首。在异国

孤独的生涯里，诗人本能地去追 故乡。故乡溯自身生命的根柢

在诗人的眼里总是乐园，因为有诗人丝缕牵挂着的往昔的美好岁月。

年版《李金发诗集》，四川文艺出版社 页（本文所引用的李金发的，第

诗均出自该书）。

第 109 页

在这岁月中，更有诗人充满生活情趣的爱情画卷。在夏日的晨光中，

一对恋人拉着手，欢快地跳跃着，他们越过草地与溪流，在“和风”的

吹拂中窃窃私语，卿卿我我，缠绵悱恻，沉醉在爱情的幸福之中。初

秋，露珠在红叶上流动，他们在“浅渚之荇藻”上漫步，沿岸的树林里

也常常留下他们的“足音”。在爱的光辉里，一切都显得和谐优美

全诗讴歌了一种圣洁的情感，表达了对家人和故国的深切怀念。

遗憾的是李金发这次婚姻非常短暂，婚后三年，朱亚凤就因忍受

不了疾病的痛苦折磨，自杀而死。这给李金发造成了沉重的精神创

伤。在那些日子里，亡妻的身影常常在他心头徘徊，他为此而“流尽

了一切心泪”。

李金发在法国期间还曾爱上一个法国少女，但不久便告吹，失恋

也给他的心灵造成沉重的打击；再加上在法期间遭受着民族歧视和

欺负，使他深深感受到人世间的种种悲惨和不平。于是他开始用诗

来发泄他内心的痛苦与悲哀。这也就决定他的诗充溢着极浓稠的愁

苦情调，把死尸、枯骨、坟墓、血污、寒夜、荒漠、残叶等作为表现的意

象，来挖掘与 年代诗坛上精神之间的相互契合，使他的诗与国内

的诗有很大不同，格调特殊，诗风怪异，朦胧象征。

年，李金发集稿成诗集《微雨》和《食客与凶年》，随后寄给

当时在北京大学任教的周作人，希望他“一经品题声价十倍”。两个

月后果然得到周作人的回信，对他的诗歌大加赞美，说他的诗是国内

所无，别开生面的作品。周作人把他的诗歌编入新潮社丛书，交北新

书局出版。这些诗给当时的诗坛带来了一股奇怪而又新鲜的艺术潮

流。

《弃妇》是《微雨》的首篇，也一直被视为李金发的代表作。诗歌

借一个弃妇的形象，传达了诗人对人生衰败的哀叹：

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

遂隔断了一切羞恶之疾视，

第 110 页

与鲜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

黑夜与蚁虫联步徐来，

越此短墙之角，

狂呼在我清白之身后，

如荒野狂风怒号，

战栗了无数游牧。

靠一根草儿，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

我的哀戚唯游蜂之脑能深印着；

或与山泉长泻在悬崖，

然后随红叶而俱去。

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

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

化成灰烬，从烟突里飞去，

长染在游鸦之羽，

将同栖止于海啸之石上，

静听舟子之歌。

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

徜徉在丘墓之侧，

永无热泪，

占滴在草地

为世界之装饰①。

诗的第一节通过弃妇的自述写被遗弃的境遇。一个被丈夫抛弃

《李金发诗集》，四川文艺出 年版，第 页。版社

第 111 页

的妇女，饱经人生的艰辛，不仅肉体受到摧残“，鲜血之急流”“，枯骨

之沉睡”，而且还有那来自恶毒而尖刻的目光和话语的精神攻击，他

们像黑夜里的蚊虫一样“狂呼在我清白之身后”，并如荒野狂风怒号

使“无数游牧”也感到战栗。可见，封建势力是何等强大，封建礼教

是何等猖獗，面对这样的摧残，弃妇陷入了哀伤的绝望之中。第二节

继续写弃妇孤独无助的哀伤和绝望的情绪。她呼天喊地，希望能够

得到救助，盼望“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但这一切都是幻想，

她得不到人世间的理解，也无法向上帝倾诉，她的灵魂只能像山泉那

样从悬崖上流失，随秋天的落叶而飘零。第三、四节转为第三人称进

行叙述，从诗人眼里观察弃妇的不幸。诗中无论是夕阳、灰烬，还是

游鸦、海啸、舟子之歌，都在抒发一种颓丧、感伤、忧郁的情绪，这样，

弃妇难以名状的隐忧就由此而获得了具体的形象体现。在这种氛围

中，弃妇彻底绝望了，她没有了“热泪”，也没有了“哀戚”，有的只是

憎恨和轻蔑，她“徜徉在丘墓之侧”，一步步接近死亡。

这首诗写于诗人妻子患病期间和诗人与法国少女失恋之后，由

此可见，诗人与弃妇的心灵是相通的。诗人在弃妇这一象征性的形

象中，明显寄托着自己对人生的体验。妻子朱亚凤患病期间，异常痛

苦，身心经受了严重的摧残，而作为丈夫的李金发正在异国漂泊，不

能对妻子相助，他感到了深深的悔恨和自责，产生了一种抛弃妻子的

忧伤。而恰巧又碰到那一名法国少女拒绝了他的爱情，又感喟自己

何尝不是一个被抛弃的人。这种双重的被抛弃心态在他胸中不时起

伏着，便成了他构思《弃妇》的契合点。在诗中，我们不难看到一颗

被抛弃的心正在滴滴地沥血，体会到作者所体味的时代的沉重与僵

硬，知道加在他心灵上的是一种怎样的重压。所以，读此诗不仅使人

感到诗人与弃妇同在哀泣，而且仿佛觉得荒野、空谷、山泉乃至整个

宇宙都充满了哀戚和隐忧，深刻地抒发了诗人的凄苦与幽怨的情怀。

从《弃妇》中可以看出，李金发善于借用自然的描写来表现他的

情绪，启发人们的想像。他的许多诗篇咏风叹雨，伤春悲秋，都是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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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他的苦闷，鸣琴吐怨，也是为了排遣自己的愁怀。如《琴的哀》就

是这方面的力作：

微雨溅湿帘幕，

正是溅湿我的心，

不相干的风，

踱过窗儿作响，

把我的琴声，

也震得不成音了！

奏到最高音的时候，

似乎预示人生的美满，

露不出日光的天空，

白云正摇荡着，

我的期待将太阳般露出来。

我有一切的忧愁，

无端的恐怖，

她们并不能了解啊，

我若走到原野时，

。琴声定是终止，或柔弱地继续着

诗人以琴自喻，哀伤的情怀与琴音相通。本想弹奏出“预示人

生的美 ，声，满”的最高音，但“微雨溅湿”了“我”的心“，不相干的风

干扰了“我”的琴音，没有阳光的天空，白云随风飘荡，给“我”带来了

“忧愁”“、恐怖”，更影响了“我”弹奏的心情。因此“，我”本想弹奏

页。年版，第《李金发诗集》，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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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理想之曲，却无法实现“，我”只好终止或者“柔弱地”弹奏。

李金发与法国少女恋爱的失败，给他的心灵刻下了无法抹去的

伤痕，使他长期处在情感的压抑之中。因为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人

的欲望长期受到压抑而得不到满足致使他们郁郁寡欢。为了满足这

些压抑的欲望，他们便在艺术创作中寻找欢乐。所以《琴的哀》就是

李金发在情思的煎熬下产生的。他想弹奏爱情美满的最强音，但是

由于异国环境的险恶、民族的歧视带给他的却是这爱情琴音的终止，

即使“柔弱地继续着”，弹出的也是寂寞、孤独的低沉的哀声，抒发了

“人生的美满”不能实现的哀伤的惆怅。

全诗充斥着苦苦挣扎的痕迹，充满着感情渴望的焦虑，而且又始

终使用着一种喃喃自语的凄凄倾诉的语调，在低吟回复之中表现情

感的折磨与忧愁。这是诗人爱情体验过程复杂的展现，更是一种人

生的精微和深度的生动展示。

美好的爱情失去以后，伴随着孤独寂寞而来的常常是咀嚼过去

生活的纪念。纪念忠实，纪念亲切，纪念几乎成了慰藉生活的密友，

但这种纪念带给诗人的仍是失意的惘怅，辛酸的心境。《一段纪念》

在这方面进行了深入的表现。诗人虽然万般钟情于心爱的歌女，但

自己只是一个可怜的单恋者。他“流尽了一切心泪”，但“终未溅湿”

姑娘的“彩色之裳”，没能引起歌女的共鸣。对爱情的不能如愿，使

诗人的烦忧意识发展到了极点，他自怨、自艾、怨恨、绝望，一个情场

失意的灵魂展现在读者面前。

》也是诗《给 人写给恋慕的那位法国歌女的。“法兰（西）之

人！但我们终得半面之识，／噫吁，你婉转之喉音，／如大河之

临舟子而歌。”他痴情于那个法国少女，却遭到了她的拒绝，他

饱尝了失恋的痛苦，发出了绝望的哀怨，“长林中满贮着我心灵失路

之叫喊”“，我惟有流我心头之冷血为池沼”。美丽的爱情已经失落，

诗人在这里体验到了深刻的无奈，人生的无常，因此，在诗中一个心

头淌血，悲怆地呼喊，披头散发的失态的诗人形象展现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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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属于孤独者，为无数诗人所钟情，所歌咏。夜以其黑暗、无

边，静默地向李金发发出了无声的召唤，随着这召唤，诗人走进夜的

深处，为我们吟唱出一支夜歌。这《夜之歌》吟唱的是爱情灭亡的感

受“：我们散步在死草上，／悲愤纠缠在膝下，／粉红之记忆，／如道旁

朽兽，发出奇臭，／遍布在小城里，／扰醒了无数甜睡。”诗人以死草、

朽兽、心轮、泥污、辙迹、足音等意象的奇异组合，渲染了对于爱情的

绝望与痛楚，为自己无望的恋情唱起了挽歌。

《心游》表达的同样是死亡的母题“：我梦想微笑多情之美人，／

仅有草与残花的坟墓，／在我们的世界里，／惟有这是真实。”这样的

诗句，充斥在他的诗集中，这是悲哀和绝望的宣泄，是生之热情长久

被压抑的极大的苦闷。这种宣泄和苦闷是靠主体情感的自白呈现

的，而自白又具有浓厚的知性色彩，因此，诗歌情绪的内涵就显得复

杂、婉曲、幽深，沉淀着理性的蕴含，表达着对社会的复杂感受。

由于恋爱的失意和妻子的自杀，这一时期李金发的诗不论是

“个人牢骚之言情诗”，还是“卿卿我我”的情诗，甚至还包括一些描

写自然的诗，大都充溢着抑郁悲凉、怨哀感伤乃至凄怆绝望的情调。

即使有些诗句难于找到明确的索解，难于看出明确的主题，但是我们

仍依稀感到诗人临风长叹或向隅而泣的声音，痛苦挣扎着的灵魂。

这种诗情一直到诗人后来爱上一位德国少女才有所改变。

李金发在追求法国女郎失败以后，来到了德国，在柏林认识一位

屐妲。由于共同的德国少女 爱好和艺术追求，两人很快由热恋

结为伉俪。与屐妲的恋爱的成功，是李金发一生中最具浪漫色彩和

幸福感的一段时光。他们远离人世间的烦嚣，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

蜜。爱情的幸福触发了他诗歌创作的新的灵感，使他写下了许多感

情细腻温柔的爱情诗。这些诗一扫过去那种忧伤绝望、哀怨低沉的

风格，代之而来的是对爱的赞歌和幸福的憧憬。写于这一时期的诗

为幸福集 而歌》就是他们热恋和结合的欢快的诵唱。

在这部诗集里有不少诗是直接写给屐妲而表白爱情的，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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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等，表达了诗人所憧憬的爱情的温馨柔美。那恋爱的诗行，时时

沁出感情的芬芳，使人如置身繁花耀眼、暖风阵阵的春之花园，令人

留连和沉醉。即使不直接写给屐妲，仍具有一些写实的性质，它更以

深厚的色味给人以美的情思，使人倍感纯洁爱情的芬芳与可贵。如

《海浴》中写道：

浪儿欲把

你细弱之躯卷去，

幸辗转在我臂里。

若非水光潋滟，

你定能顾这娉婷之影，

使我羞赧而远去。

荇藻纠绕到你肌上，

小鱼回旋冰肤之后，

吁万物同比爱美之心。

线以曲而益美，

心以冷而愈热，

况你我头儿趱着。

如闹声静寂片刻，

定能听到海神之歌，

或同去作她们之兄妹 。

《李金发诗集 页。年版，第》，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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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诗人描写了一对恋人“海浴”时的幸福欢快的情景。恋

人的美和温柔慰藉着诗人那颗忧伤的心，到处都充满着青春的勃勃

生机和爱情的温馨。诗一开始便是柔情地正面抒写。浪儿欲把恋人

的“细弱之躯卷去，／幸辗转在我臂里”“。我”对恋人的保护正体现

了爱之深、恋之切，渲染了一种爱情力量的神圣。然后诗人以新巧简

练的笔墨描写这对恋人海中游浴的情景，集中描写了意中人形体的

美。恋人的“娉婷之影”，不仅令“我”陶醉，柔情涌起，即使那“荇

藻”“、小鱼”也为之迷恋“，纠绕”“、回旋”在恋人的肌肤上，不愿离

去。诗人对意中人形体美的描写，既富有特点，又不流于俗气；既大

胆奔放，又不流于用词香艳；既热烈赞颂，又恳切陈词；既有实的描

写，又有悠然的想像。在这里，景中有人，人景相生，悠然自得，轻快

活泼，自然美和爱情美达到和谐统一。在这大海中，虽有急浪，但更

让人们感受着一股温热而又缠绵的柔情，充分表现了诗人对于美好

爱情的赞美。

年，李金发带着屐妲回到国内。回国后李金发对屐妲仍然

保持着热烈的爱恋之情，这在他写的不少诗作中都有所流露。但是

由于屐妲不适应 年，两人只好分手，屐中国的生活和思乡心切，

妲返回德国，这无疑给李金发带来了新的心灵创伤。反映在诗歌创

作上，开始收拢他那火热的感情，而是以冬雪一般冷“峻”的诗句弹

出他对人生的怨恨。他痛感现实的黑暗与不平，觉得活着是一种无

期的苦刑，有时甚至达到否定生命与存在的地步。

年，李金发结识了同乡梁智因女士，他们感情融洽，不久便

到广州结婚。他们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但这种幸福与他和屐妲婚

后的幸福有着很大的不同，相濡以沫式的感情代替了火山爆发式的

激情。加上婚后，与梁智因共同经历了兵荒马乱的逃难生活，这使他

们爱得更加成熟和深沉。这种情感方式的转变，对他的诗歌创作也

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开始关注国家的命运、民族的灾难，对现实充

满着深切的忧虑。写出了《亡国是可怕的》、《人道的毁灭》、《轻骑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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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死》、《悼》等诗篇，抨击的是日本侵略者的暴行，抒写的是中国人

民抗日救亡的感情和愿望，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在相当的程度上反

映出一个在抗战时期的进步知识分子的独特感受。而且由于诗人拓

宽了视界，将个人放在时代的大背景上加以抒写，广泛谈论了人生、

战争、社会，因而诗作显示出时代的精神，使李金发的诗歌创作具有

了独特的意义。

与诗的思想内容相适应，诗的风格也从过去朦胧象征走向明白

晓畅，剀切深厚。更注意与读者的直接交流，以新的审美展示了诗人

自身灵魂的走向。

总之，李金发忧戚多于欢乐的婚恋体验以及身处异国的孤寂，使

他在诗歌创作中对人们生命状态的负面投以更多的关注，因此，悲

哀、忧郁、疲倦、失意、绝望成了他诗歌的主要基调。但也不乏有一些

思想健康，情调明朗，让人赏心悦目的爱情诗，并成为爱情诗库中的

珍品。这些诗是幸福和痛苦的结晶体，他清醒执著的理性精神使他

感到爱情追求的虚妄，然而，强烈的青春欲望又诱惑他沉醉在爱情甜

蜜的想像之中，因此，他的诗蕴涵着无限丰富的审美意味，体现出在

象征意识观照下审美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到了后期，国难的强烈吁

求，和婚恋的更加成熟，使他从自我抒写到为民族歌唱，充分表现了

一个追求光明的诗人的炽热爱国情怀，读来也相当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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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文学作品中的妻子情结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大作家，朱自清用手中那枝神奇的笔构造

了一个奇异多彩的艺术世界。他的散文和诗歌，为中国现代文学宝

库增添了不可多得的财富，滋润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而作者那

些表现妻子情结的作品，情感最为浓厚，最为诚挚，作者将独特的情

思注入其中，读来朴实自然，亲切可感，细腻动人。作者总是通过一

些细微的家庭琐事，精心构筑出一种沉郁浓重的氛围，使我们跟随着

贫困的朱自清夫妇，在相濡以沫的携手奋斗中度过那一年年艰辛而

难忘的岁月。我们看到了夫妻之情的恩爱体验，情真意切，也看到了

那家庭的平淡和艰辛给他们带来的郁闷和疲惫；我们从中受到许多

感悟，领略到了平凡生活中的深意。

岁那一年，他的母亲打听到常给丈夫在朱自清 治病的扬州名

医武威三家有位千金名叫武钟谦，恰与朱自清同岁，尚未许配人家，

于是母亲赶紧托人说媒，派人相亲，希望作为朱家“长子长孙”的儿

子早点完成传宗接代的历史重任。武医生因为常来常往，早已见过

温文尔雅的朱自清，心中十分满意，自然一口应允。这样，朱自清便

与武钟谦定下了终身大事。这次在家长主宰下的定亲经过，后来被

朱自清写进叙事性散文《择偶记》中。这种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的婚姻，婚前双方根本就没见过面，更不用说相互了解了，因此作者

以“切实详密”的笔触，于平实的诉说中，表露了自己对旧式婚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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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情绪。《择偶记》附丽着一定的历史内涵，从朱自清个人的经历

中折射出时代的印痕，它跨越了身边琐事的樊篱，抒发了对旧社会的

一种愤懑之情。

在朱自清定婚四年之后，他考入了北京大学预科。朱自清告别

了生活十三年的扬州，只身前往北京大学就读。 年寒假前夕，

父母来信催他回家与武钟谦完婚。父母之命不能违背，朱自清只好

回到扬州，去完成他人生旅程上的这一件大事。仿佛为了嘉奖儿子

光宗耀祖的业绩，父母替他操办了整个婚事。在婚礼上，朱自清像个

木偶似的，懵懵懂懂地经过了一整套的结婚典礼的程序，等他进入洞

房，才第一次见到已经与他定婚四年的武钟谦。从此，这个陌生的女

子，便成为他最亲密的人生伴侣。

武钟谦文化水平不高，相貌平平，属于传统的旧式妇女。她性格

温柔善良，不多言语，把自己的生活完全交给了丈夫和孩子，是个典

型的贤妻良母。但是朱自清的父亲却指责朱自清没有管好妻子，于

是家庭发生了矛盾。朱自清惟一的一篇小说《笑的历史》真实地再

现了武钟谦在旧家庭中的煎熬的情景。小说描写了一个十分爱笑的

姑娘小招，自从出嫁以后，因受到封建家庭的折磨、压迫、挤压，她的

自由活泼的个性必须适应家庭的群体，从此笑容消失，她的命运只能

是茫然无期的忍耐、顺受与“笑”的性格的改变。最后弄得“身子像

一 尽是皮包着骨头⋯⋯哭是不会哭，笑也不会笑了”。只螳螂

作品通过主人公如泣如诉的自述，“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少妇纯真、善

良、活泼到最后反常的过程。这种‘反常’是人性受到压抑后心灵的

。因而，作品中隐含着作者对妻子扭曲所造成的” 不幸遭遇的深切

同情。

为了避免妻子遭受更多的不幸，他只好带着妻儿离开家乡到外

地谋生。起初，他把妻子安排在杭州，为生计所迫，他只身一人到台

①沈 年第 期。爱明《女性：朱自清文学创作的母题》见《固原师专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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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等地教书。台州是一座相当偏远的山城。朱自清觉得有些萧条、

冷落。虽然是初春，但他感觉到的却是一阵悲凉。白天，白云渐渐地

遮住了阳光，青山也好像被牛乳似的雾露遮掩了，渐渐地模糊起来

了。就好比一位新娘的脸前面悬挂下去一片轻纱。诗人独自一人默

默地倚在窗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免产生了思妻的念头。于是

一首名为《独自》的抒情诗从他笔端流下：

白云漫了太阳；

青山环拥着正睡的时候，

牛乳般雾露遮遮掩掩，

像轻纱似的，

幂了新嫁娘的面。

默然在窗儿口，

上不见只鸟儿，

下不见个影儿，

只剩飘飘的清风，

只剩悠悠的远钟。

眼底是靡人间了，

耳根是靡人间了；

故乡的她，独灵迹似的，

猛 ！猛然涌上我的心头来了

晚上，孤灯独影，更勾起他对远方妻子的思念，于是他又写了

《灯光》一诗：

年 页。（文中所引用的朱①《朱自清诗文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第

自清的诗均出自该书，以下不再一一注明）

第 121 页

那泱泱的黑暗中熠耀着的，

一颗黄黄的灯光呵，

我将由你的熠耀里，

凝视她明媚的双眼。

远离妻儿的朱自清产生了强烈的孤独、寂寞之感，被压抑的相思

之苦和人生的迷惘被他化做艺术的潮动，写下了这首生动感人的抒

情诗。

《别后》是继《灯光 年，诗人》之后又一首写给妻子的诗。

独自来到宁波教书，他经受着人生的困惑和孤苦，这自然又使他想起

远离自己的妻儿。可当他默念别离的妻子儿女时，又加剧了他心境

的孤苦和自责：

我却将你们冷冷的丢在那地方，

没有依靠的地方！

我是你唯一的依靠

但我又是靠不住的；

我悬悬的

便是这个。

我是个千不行万不行的人，

但我总还是你的人！

《别后》比《独自》、《灯光》更贴近于诗人家庭生活的原生态，把

深情寄寓于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女身上，抒发了别妻离子后的伤

痛。

年，朱自清来到清华大学任教，但妻子仍留在浙江白马湖，

直到两年后才把妻子接到北平。与妻子团聚不久，朱自清便写出了

中国现代文学的散文名篇《荷塘月色》。作品中所表现的孤独与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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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的情绪，自然与当时的时代有一定的关联。 年大革命的失

败，使他采取了暂时逃避现实的人生取向。然而，虑及民族命运、国

家前途“，哪里走”的烦恼又时刻困扰着他。就像他在《哪里走》中所

说“，时时袭来”“，挥也挥不去”。但是这种烦恼还有来自家庭内部

的原因，也就是说，作品中产生的孤独与悲凉情绪与他的婚姻家庭也

有着关联。

朱自清和武钟谦都属于那种内向性格的人，平时喜欢沉默、幽

静。再加上朱自清长期独自漂泊在各地教书，夫妻相聚和交流的时

间很少，这就无形中造成夫妻间的隔膜。武钟谦是一个典型的贤妻

良母，把自己的精力全耗费在丈夫和孩子们身上，但是由于文化层

次、兴趣爱好的差异，她跟朱自清缺少一种精神上的沟通，这不能不

使朱自清感到孤寂和烦忧。

所以，作品一开始就写道“：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 至于为什

么“不宁静”，作者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要联系当时朱自清的实际情

况，与其说是政治的原因，不如说是家庭原因更为可信。比如说为安

家的困难而忧愁，为孩子多、负担重而烦心，再加上这时朱自清家庭

中父子、继母子、婆媳之间的矛盾，都有可能构成他“心里颇不宁静”

的原因。这种心里的“不宁静”给他带来了烦恼，他需要向自己最亲

近的人倾诉，需要向自己最信任的人发泄。那么，作为妻子应该是作

者最理想的倾诉和发泄对象了。可是劳作一天的妻子正在“迷迷糊

糊地哼着眠歌”，哄着孩儿睡觉，这种心灵上的隔膜，无法满足丈夫

诉说的要求。于是，作者只好悄悄地披了大衫，走出家门，来到荷塘

边，寻找他倾诉的对象。家庭生活是孤独寂寞的，而荷塘里的事物都

是充满生活乐趣的，面对着充满乐趣的荷塘，荷花自然成了他虚幻的

诉说对象。他在作品中写道：“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

①文中所引用的朱自清的散文词句均出自韦海英编选的《朱自清抒情散文》，作家

年出版社， 版，以下不再一一注明。

第 123 页

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像今天晚上，一个人在苍茫的月

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接着，

作者便把荷叶喻为“亭亭的舞女的裙”，把荷花比成“刚出浴的美

人”“，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真是“一步一态，一

态一变”，教人激动不已。好像一位穿着裙服的徐徐舞蹈的美丽少

女出现在人们的面前。这样的景色描写，不仅使人感到悦目，并且

“声人心通”，引发了人的感情，唤起与此相联系的美好记忆和想像。

在这美好的记忆和想像中，“本我”得到了彻底放纵，现实中的“自

我”“、超我”又可以搁置一旁，而让本能的、生物性的欲念得到安抚、

满足，现实世界中的郁闷孤独的心绪自然得到了宣泄和消解。因此，

作者笔下的“荷塘”、“月色”就成了这种郁闷孤独心绪的消解的载

体，隐约婉转地传达着自我的理想，成为沉着至深的内在情感的诉说

对象。

作者通过“荷塘月色”所虚幻的女性之美，虽然给他带来了情感

上的慰藉，但他觉得并不能尽情抒发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并不能

使他完全解除烦恼，正如作品中所写：“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

有。”人生的多少忧愁，多少孤独，多少无奈，尽在此言中。所以，孤

独、悲凉的情绪仍继续缠绕着他。他需要再次虚幻倾诉的对象，来排

解他心中的郁闷。这就是他对江南六朝采莲嬉游场景的生动描述，

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那唱着艳歌，洋溢着

青春气息的采莲少女，那坐着小船在湖面上采莲，互相表示爱慕之情

的青年男女，再次激起了作者感情的涟漪，勾起了作者对充满青春活

力的生活的憧憬。而这正是朱自清夫妻生活中所缺少的。武钟谦是

一个不善言语的服从型的传统女性，在与朱自清婚后的生活中，他们

的感情是深厚的，但他们之间似乎缺少一些“热闹”的激情。特别是

这个时期，武钟谦已生下六个儿女，夫妻二人都陷入了人生担荷过重

的生存境况。他们整日为生活所困，搞得筋疲力尽，没有时间在一起

卿卿我我，甜甜蜜蜜。而这种夫妻生活的缺陷，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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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大的遗憾！这也许是作者“心里颇不宁静”，孤独、悲凉的真正的

症结所在。

作品中所描写的眼前之景和历史上的画面，都是作者理想中的

美好生活的物化。作者借着这虚幻的美好对象，把内心的郁闷进行

了尽情的倾诉，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自家的门前，回到了现实生

活当中。他“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看来妻子对丈夫的苦闷、烦恼并不了解，对丈夫独自漫步荷塘，也全

然不知。这个结尾意味深长，它暗示了作者仍然无法与妻子沟通，作

者的苦恼更无法消除，他找不到通向美好世界的现实之路。

在北京生活期间，武钟谦由于长期的生活贫困和劳累，患上了肺

病。但她为了照顾好丈夫和孩子，尽到一个贤妻良母的责任，一直瞒

着自己的病情。等到朱自清发觉，病情已十分严重，大夫劝武钟谦到

北京西山休养，她丢不下丈夫和孩子，又舍不得花钱。在家里休养，

又丢不下家务。没办法，朱自清只好送她回扬州休养。谁知只有一

个月，武钟谦就撒手西去。朱自清接到妻子的死讯便昏倒在地，住进

了医院，竟无法回扬州奔丧。

妻子辞世，朱自清悲痛万分。他甚至不相信这是事实，妻子那默

默无声、无微不至地对自己和孩子们的照料，对家庭做出的种种牺牲

的感人情景，常常浮现在他的眼前。于是朱自青写出了一首首对妻

子悼亡的诗作，一篇篇对妻子怀念的散文，表达了对妻子的沉痛的哀

思。

如他在《亡妇诗》中写道“，俯仰幽明隔，白头空相期”“；到此羁

旅寂，谁招千里魂”。这首诗完全可以与文学史上的潘岳的《悼亡

诗》、元稹的《遣悲怀 十年生》、李商隐的《嫦娥》、苏轼的《江城子

死两茫茫》相媲美。作者怀着沉痛的心情，拨动心灵的琴瑟，弹奏出

一曲悼念亡妻的哀歌。全诗用语舒缓，韵味悠长，体现出朱自清对亡

妻的诚挚深沉的感情色彩和生命中永远失去亲爱的人带来的无限凄

婉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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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亡妇》是朱自清在妻子去世三年后所做的悼亡抒情散文。

作品一开始便以深沉低回舒缓的语气，把妻子唤起，仿佛妻子并没有

离自己而去，而是就坐在自己身旁，于是他与妻子拉起了家常话。他

怀着无限的感激和深深的内疚来哭诉、追忆他与妻子婚后十二年里，

妻子对自己和儿女的千般照顾与万种恩情，而自己却没有尽到一个

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表面上看讲的都是一些平平淡淡的家庭小事，

但往深处想，又感到不平常，它渗透着作者对亡妻的深切的思念和对

自身灵魂的审拷，使我们领略到平凡生活中的不平静。

作者先从妻子的为人母写起，回忆了武钟谦作为母亲的无私的

爱与无穷无尽的操劳。十余年间，妻子接连生下了六个孩子，身体累

垮了。当妻子生下最后一个孩子没有几个月，肺病就到了晚期，可妻

子仍然不顾丈夫的劝阻，不分昼夜地为小儿忙碌着。妻子的病大半

就是因为养育孩子累的。她“短短的十二年结婚生活，有十一年耗

费在孩子们身上”，而妻子“一点不厌倦，有多少力量用多少，一直到

自己毁灭为止”。妻子对孩子的爱“不问男的女的、大的小的，也不

想到什么‘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只拼命的爱去”“。病重的时候最

放不下的还是孩子。病的只剩皮包着骨头了，总不信自己不会好；老

说：‘我死了，这一大群 ，这是多么伟大而神圣的母爱，孩子可苦了。

怎么不引起作者对亡妻的深切思念呢？

武钟谦作为母亲是慈爱和无私的，那么作为妻子则又是贤慧和

奉献的。因此，作者把笔锋一转，开始追忆其作为贤妻的往事来。作

者说“：除了孩子，你心里只有我。”为了丈夫，妻子对自己的父亲疏

远了，惦记得也少了；为了丈夫，妻子“换了金镯子帮助我的学费”；

为了丈夫，妻子承担家中的一切家务，甚至在坐“月子”期间也为家

务奔忙；为了丈夫，在逃难中不顾生命危险，带了一箱箱丈夫最爱的

东西 书，别人都说妻子傻，而妻子则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书怎

么教书？况且他又爱这个玩意儿。”所以，在短短的十二年里，妻子

“操的心比人家一辈子还多”。在夫妻共同生活的岁月里，丈夫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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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不太好，迁怒的事常有发生，但妻子只是“抽噎着流眼泪，从不回

嘴，也不号咷”，处处谦让、宽容，这给丈夫的处事也带来了很大的影

响。丈夫生了病，妻子总是耐心地照顾丈夫，而妻子生了病，却从不

告诉丈夫，常常是忍着病痛操持着家务。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肺

已烂了一个大窟窿”，但妻子仍舍不得花钱医治，舍不得离开孩子和

丢下家务去静养。在这种情况下，丈夫只好把妻子送回老家。在生

命垂危之际，妻子想的关心的仍是丈夫，她嫌自己住的地方“没有客

厅”，怕丈夫回来不方便，至死对丈夫充满着不渝的爱。

妻子最终为了孩子和丈夫耗尽了生命，年仅 岁，便悄然离开

人间。于是，作者陷入了深深的悔恨和自责之中。他觉得自己没有

分担妻子的忧愁，是沉重的家庭负担压死了妻子，自己对不住妻子，

表现了一种未能尽职的悲哀。所以，最后丈夫通过上坟告慰亡妻，一

定要尽心教养他们的孩子，让孩子“对得起死去的母亲”。文中作者

对亡妻的怀念之情，是那样切，那样醇，有谁读了不为之动容，不为之

流泪？

写家务事、儿女情的文字最忌讳矫揉造作，最讲究朴素真实。

《给亡妇》可以说做到了这一点。在作者那极其朴实真诚的叙述中，

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的形象，同时也看到了作者敢

于大胆自我解剖的灵魂。在道德的层面上，展示了作者丰富的内心

精神生活。

为了再次抒发对亡妻的哀怜，在《给亡妇》发表一年后，朱自清

又写出一篇凄婉感人的悼亡之作《冬天》。这篇散文与《给亡妇》不

同的是不再全篇以妻子为主人公，而是写了三个明断暗续，似断实连

的片段：一是对孩提时代的亲切回忆；二是对与友人同游西湖的回

忆；三是对小家庭生活的回顾。表达了作者对父亲、朋友、妻子的真

挚的怀念。但通观全文，作者描写的重点仍是对妻子的思念，赞美妻

子的人性美与人情美。作者以前两个片段“父子怜”“、友之谊”，来

铺垫渲染第三个片段“妻子爱”。

第 127 页

“妻子爱”的生活片段发生在作者在台州教书期间。 年冬

天，妻子和三个孩子到台州和他相聚，那种家庭的温暖使他久久不能

忘怀。当时台州的冬天十分冷寞和荒凉，“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

晚上一片漆黑。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行人更是“少极

了”。但作者并不感到寒冷和寂寞，感觉到的却是一股暖流，一股人

间温暖的热流。因为家中有母子三个和他朝夕相处。因此他说：

“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有一回他从外边“回来的时

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

天真微笑的向着我”。寥寥数语，就把亲人企盼团聚的无限欢乐表

现得真切感人。作者为了突出这天伦之乐，妻爱之情，采取了对比的

技法，外空内实。外在的景观是“天地空空”，一片寂寥，内在的情景

是母子“微笑的向着我”。并对山城冷寂气氛进行极力渲染，以烘托

自己对家中温暖的深切感受：“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

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这简朴一语，真切地表露了作者对“妻

子爱”的怀念。正因为如此，作者最后说“：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

却还老记得她那微笑的影子。“”无论怎样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

我心上总是温暖的。”显然“，温暖”是作品的“凝光点”。

作者的确被他的这段家庭生活深深感动过，因此才写得如此深

切感人。加上作者把“温暖”与追悼亡妻的悲凉的抒情基调糅合在

一起，越发使人感到有一种摇撼心灵的艺术力量。

作者怀念亡妻的文章，都写得平静和深沉。没有采用那种哭天

喊地的抒情方式，感情的表达内向平定、从容亲切，往往以乐写哀，使

作者对亡妻的悲恻沉郁之情以平淡怡静出现，展现了散文的美。

第 128 页

庐隐文学创作中悲苦

婚恋情结的审视

庐隐一生经历着一次比一次惨痛的难言的爱情与婚姻的折磨。

这种特殊的感情磨砺，使其在颇有浓郁自传色彩的作品中，留下了自

身悲苦婚恋的情感印痕和理性思考。在她的刻意探索，积极开拓，又

富有理想与浪漫精神的笔墨之中，不仅展示了她在情感和理智的漩

涡中奋力挣扎而不得解脱的痛苦过程，也体现着强烈的冲击封建传

统观念，争取个性自由的震撼力，和对女性意识的发掘与探寻。她无

论是对爱的歌颂还是对爱的叹息，处处激荡着时代女性的心声。

庐隐作为五四时期成长起来的现代女性，有着新型的婚恋观。

她提倡建立灵肉相统一的性爱观念，凭借自身的力量，在思想的相互

了解与感性志趣契合的基础上，独立地择偶，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因此，在庐隐追求人间真情的一生中，先后经历过三次备受世俗非议

的婚恋。她一直用大胆的情爱追求，向封建礼教和封建习俗挑战。

她的文学创作和她的婚恋生活几乎融为一体，把自我情感体验作为

艺术的喷泉，让内心深处的情感小溪流淌出来，折射外面的世界。集

中表现女性个性解放和恋爱自由呼声中的青春的跃动，理智与情感

冲突下的内心苦闷，对残酷现实的失望和诅咒，以及对人生意义和价

值的探索与追求。

在婚姻大事上，庐隐是离经叛道、标新立异的。中学毕业时，母

第 129 页

亲做主要给她定亲，在她大哥的同学中物色了一位贤婿。庐隐我行

我素，自己看中了客居姨妈家里的表兄林鸿俊。他们彼此相爱，私自

订下终身。但却遭到庐隐母亲、舅父的反对。后来在庐隐极力抗争

下，母亲、舅父终于妥协，为他们举行了订婚仪式。订婚后，二人分别

到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北京工业专科学校读书。五四运动爆发，

正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学习的庐隐与许多热血青年一样，全身

心地投入到反帝反封建的爱国运动之中，并且被选为学校的学生代

表。 年，她带着对自己初恋的辛酸和甜蜜的回忆，写出了自传

未发表），具体地叙述了她与林鸿俊式的长篇小说《隐娘小传 的恋

爱过程，抒发了她那感伤而又缠绵的情感。随着五四运动的深入，庐

隐参加社会活动也日益繁忙，视野逐渐开阔，思想也焕然一新，迅速

成长为觉醒了的时代女性。而这时的林鸿俊却只管埋头读书，不关

心国家大事，不赞成女性投身社会活动。两人的思想产生了距离，感

情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五四运动期间，庐隐作为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代表，与

北京大学的学生代表郭梦良有了较多的接触。郭梦良思想先进，学

识渊博，才干超人，成了庐隐心目中理想的伴侣。共同闪耀着的思想

火花，很快就化为了升腾的爱情烈火，使他们整个生命都熊熊燃烧起

来。于是，她不顾亲友们的劝阻，与林鸿俊解除了婚约。当时，郭梦

良已有妻室，但对理想爱情的向往，使庐隐大胆地冲出传统礼教的束

缚，勇敢地和郭梦良走在了一起。

人们常说，女人往往是天真的、幻想的，甚至是情感的动物。

年代著名的女作家苏青也说过：“女人的爱情太缠绵。”她们一旦遇

上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会全身心去爱，爱得真诚、爱得痴迷、爱

得刻骨铭心，甚至她们对恋人存在的一些不足也不计较。庐隐就属

于这类女性。殊不知，这样的情爱又常常给她们酿造一杯无法下咽

的爱情苦酒。庐隐在与郭梦良结合以后，就品尝到了这杯难以下咽

的爱情苦酒。

第 130 页

庐隐这一时期的感情纠葛和经历，深深地印在了她的文学创作

之中。《一个著作家》写的是金钱势力下知识青年的爱情悲剧。作

者在这一爱情悲剧中，肯定了女主人公对恋人以死来表示对爱情的

忠贞和对封建婚姻的反抗。活脱脱是作家自己个人生活的再现。

《海滨故人》中的露沙年幼时饱受冷漠环境的熏染，养成孤僻倔强的

性格。她聪明、敏感、心思极深，仿佛已识破了“世界的谜”，但她又

多愁善感，极富感情，后来爱上了一个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梓青。受

着爱情的鼓舞，她的学业、思想都有进步，并且开始研究哲学。但她

也时常感到恋爱与人生的空虚，产生了悲观虚无的观点。她苦恼地

自问：“花木不能躲时间空间的支配，人类也是如此，那么到底作什

么？⋯⋯其实又有什么可作？恋爱不也是一样吗？青春时互相爱

恋，爱恋以后怎么样？⋯⋯不是和演剧般，到结局无论悲喜，总是空

的呵！”特别是她与有妇之夫梓青的恋爱，招来了许多流言蜚语的攻

击，这更使她感到无法摆脱女人的传统命运和人生困惑。她难以冲

出传统的礼教束缚，只能把爱恋深藏于心，实行柏拉图式的精神恋

爱。她对梓青说：“我生平主张精神生活，我们虽无形式的结合，而

两心相印，已可得到不少安慰。我是劫后余灰，因结婚而委身他人，

若果天不绝我们，我们能因相爱之故，在人类海里，翻起一堆巨浪，也

就足以自豪！”这种在恋爱问题上表现出来的要求精神为首的思想，

和当时的社会有着很密切的联系。在五四运动的召唤下，青年的爱

国主义和社会责任感大大增强，他们普遍以献身社会的精神为最高

尚，把个人感情问题放在次要的位置。再加上当时封建礼教道德习

俗的障碍和封建势力的强大，他们追求美好爱情的理想往往还难以

实现，所以，他们只能去寻找一种精神逃路，止于一种精神苦恋。这

种追求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在封建礼教压制下的不得已

而为之。正如露沙给云青的信中所说：“梓青与沙之情爱，成熟已

久，若环境顺适，早赋于飞矣，乃终因世俗之梗，夙愿莫遂，沙与梓青

非不能铲除礼教这束缚，树神圣情爱之旗帜，特人类残苛已极，其毒

第 131 页

焰足逼人至死！是可惧耳！”但露沙面对这充满曲折坎坷的爱情之

路和强大的封建道德的威力，并没有退却，她在信中又告诉云青：

“明知世路险峻，前途多难，而不甘踯躅歧路，郁郁而死。”她与梓青

最终冲破封建道德的藩篱，双双离开了那世俗的混浊之地，结伴云游

四海去了。

露沙从精神之恋走向现实的爱情生活，正是庐隐本人反封建，追

求理想爱情而又遭人非议，最终与郭梦良结合的真实写照。庐隐说：

“《海滨故人》，等是真的由我 庐隐是一生活中体验出来的东西。”

个婚约在身的女子，她要嫁给一个有妇之人，这一行动不仅遭到人们

的嘲笑，也受到亲戚朋友的唾骂。庐隐勇敢地抵御了来自各方面的

令人难堪的恶言秽语，承受了世俗加在女子身上的沉重压力，经过种

种困难和挫折，她终于与郭梦良走上了新的人生征途。作者正是以

自己的主观体验，突入到作品的人物的内心中去，写出了人物对生活

的主观感受和情感波澜，并通过人物心灵的折射来反映现实。所以，

作者没有局限在传统的观念去写她的爱情题材，而是以她的激情和

艺术才华向读者展示了超出于那世俗的爱情之上，还存在着另一种

爱情：它不是玫瑰色的，它不是甜滋滋的，而且是没有祝福的；它白亮

得不可逼视，像一团火焰似的要把人燃烧起来⋯⋯真的，读着不同凡

响的《海滨故人》，你会感悟到真正的震撼心灵的爱情，强烈到使人

痛苦、使人消受不了的地步，但它却是燃烧着的生命的最大需要。

但庐隐与郭梦良结婚后，并不像庐隐想像得那么美好。日夜盼

望的婚后生活满足了，同时失望也随之而来。庐隐扮演着主内的传

统角色，她的独立人格和务外天性遭到强烈的压制。最让她不能容

忍的，是丈夫依然爱着他的结发妻子，特别是与丈夫回乡探亲，自己

遭到郭梦良家人的百般奚落虐待，这给庐隐带来了无法解脱的哀痛。

她开始怀疑婚恋自由是否给女性带来了真正可称之为“完全解放”

《庐隐自传》， 年版，第 页。上海第一出版社，

第 132 页

的东西。就像小说《丽石的日记》中一位丽石的同伴所说：“结婚以

前的几日希望的，也是极有趣的，好像买彩票的希望中彩的心理一

样，而婚后的几日，是中彩以后打算分配这财产用途的时候，只感到

劳碌、烦躁⋯⋯现在才直觉得彩票中后的无趣了。”这种感受给丽石

造成了婚姻的恐惧心理，她渴望得到真挚的爱情，但又害怕家庭的藩

篱。这种追求中的矛盾，导致了她思想上的苦闷和行动上的徘徊，也

导致了丽石与沅青之间纯洁而又奇特的同性恋。这种病态的情爱最

终又被异性的情爱和婚姻所击毁，于是又造成这些女性新的痛苦。

庐隐与郭梦良结婚两年后，郭梦良就因病溘然长逝，这使庐隐陷

入更大的悲痛之中。她像一只没有篷帆的小船，被命运驱赶着。她

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经常与烟酒为伴，酒醉后即大哭一场，感到

了人生的幻灭。这种婚恋的坎坷，痛苦的经历，苦闷无措感，使庐隐

更加发奋地写作，来发泄她心中的郁闷。但庐隐没有完全颓唐绝望，

她在创作中发出的不仅有现代弱女子的哀音，也有环境压迫下而不

肯屈服的女性在艰难跋涉中的呼喊。庐隐在作品中倾诉内心的忧

伤，将人生惶然迷失、烦闷无出路引发出对生命存在意义的质询和审

视。

《或人的悲哀》中的主人公亚侠的悲哀来自对“人生究竟作什

么”这样充满人生进取精神的探索的失望。这种探索的本身，即是

一个个性意识获得对周围现实世界的大胆怀疑和理性审视，它显示

了先觉者对自我历史地位的把握和肯定。当然，这种探索的结局是

失败的，因此，亚侠也由失望的情绪转向虚无。她发出了游戏人间的

无奈之语：“我心彷徨得很呵！往哪条路上去呢？⋯⋯我还是游戏

人间吧！”亚侠想追求美好的爱情，却接二连三地陷入感情的漩涡，

她想探求人生的究竟，却又找不到答案，她感到彷徨到了极点，她真

想做一个瞎子！那样，这世界的罪恶就不会印到自己的心幕上来。

她觉得苦闷，真想在人间之外的世界里寻找新境界，因为这人间实在

虚伪得可怕“。就是神圣的爱情，也是靠不住的！”

第 133 页

在这里，作者抒发的自我情感大潮气势恢弘，她几乎是把自己的

婚恋体验不加修饰地转化为艺术世界。她以明显的主体意识进入作

品，进入角色，把自己感到的尘世的烦恼与忧虑、愤世与幻灭直接宣

泄到纸上。作品的叙述人乃至主要人物，常常与作家的情感逻辑线

发展相切合，作者和她的人物一起品尝人世间的苦酒，诅咒人世间的

不幸。人物的所感所思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作者的所感所思，人物

为之苦闷忧虑的，也正是作者所困惑不解的。

《丽石的日记》、《或人的悲哀》采用的分别是日记体和书信体的

形式。这种创作主体直接介入作品的方式，以主观情感的跌宕起伏

为中轴贯穿全文，挥洒自如而又真切直率，更有利于作者抒发内心郁

积的情结，描写心灵深处的悲苦，展现中国女性一向最为隐秘的主观

内心世界。我们可以通过这种形式从作者的小我、自我情感抒发中，

更清楚地发现时代女性的人格价值。这是五四时期女性作家在文学

形式上体现以自我为本位，突出个人尊严的个性主义精神的具体表

现。

庐隐的悲苦婚恋情结不仅在她的这些自传性很强的小说中进行

了深入的表现，而且在表现他人悲苦婚恋的作品中，也融入了强烈的

自我悲苦婚恋的感受。《象牙戒指》就是这样的作品。小说虽然写

的是石评梅和高君宇的爱情悲剧，但庐隐借主人公沁珠的恋爱不幸，

也认识了自己在不幸婚恋的打击下，曾一度奉行过的“游戏人间”、

“冰慰友谊”的自欺和虚妄。特别是庐隐由高君宇的死、石评梅爱情

的夭折，联想到自己与郭梦良的婚恋悲剧的结局，她更是把自己的不

幸婚恋的切肤之痛融注在对张沁珠和曹子卿的爱情悲剧的描写之

中。她甚至羡慕高君宇为石评梅留下整个的爱，使石评梅常在憧憬

的爱园中踯躅，在高君宇墓前挥泪凭吊，反复吟咏着墓畔哀歌；而自

己却不能将郭梦良的骨殖，葬埋在自己所愿他葬埋的地方，却不能将

痛苦的心泪，时时浇洒在他的墓土上。面对自己的寡妇孤女的悲惨

现状，她真是痛苦万分。她并将这“自我”的痛苦视为“社会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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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蕴含着对社会的控诉和批判。

年，庐隐结识了比自己小 岁的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的学

生李唯建。李唯建对庐隐一见钟情，开始了艰难而执著的追求。而

庐隐也像她作品中描写的一个又一个女主人公那样，虽然经历感情

上的风风雨雨却也始终在个性解放的旗底下，执拗地憧憬着理想的

爱情与人生。于是，他们不顾世俗的嘲笑和讥讽，大胆相爱，并于

年，庐隐把她与李唯建从年东渡日本结婚。 相识到相知、

相爱的一年间的通信，汇编成 云鸥情书集》出版。展示了他们爱情

之旅艰辛挣扎而又幸福缠绵的多姿多彩，折射出那个特定时代知识

女性挣扎于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之间的矛盾和痛苦，同时也融进了

社会的苦难和时代的苦难。正如王礼锡在这本书的“序”中所说：

“这一束情书，就是在挣扎中的创伤的光荣的血所染成，它代表一个

时代的青年男女的情感，同时充分暴露了这新时代的矛盾。”

在《云鸥情书集》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庐隐是如何经过苦涩的

内心挣扎，又一次冲破无形的罗网，顶住世俗的嘲骂，终于实现了爱

情的幸福。从她那个真实情感的描绘中，我们触摸到了一颗丰富而

寄异云二四》中又热烈的自由灵魂。她在《云鸥情书集 写道：

你是那样地同情我，慰藉我，使我绝处逢生，你想我将如何

最初我惊喜！我极想抓住你 虽然不敢相信我能，但是现在

我觉得我非抓住你不可，因为你，我可以增加生命的勇气与意

义；因为你，我可以为世界所摒弃而不感到凄惶；因为你，我可以

忍受人们的冷眼。在这个世界，只要有一个知己，便一切都可无

畏，便永久不再感到孤单。云，你想我是怎样的需要你呢。

青年庐隐是在用生命追求真爱，因此，她敢于以真诚的笔触描写

她与情人的热烈相爱。她是以一个现代女性对于性爱的真实体验，

大胆地表露她的现代情爱观，这其中包含着对封建妇德的大胆反叛，

第 135 页

包含着现代女性寻求真正理想伴侣的渴望。其胆魄与才力，在当时

的文坛上都显得耀眼独特。因此，《云鸥情书集》具有较高的文学价

值和审美品位。如果把它与鲁迅、许广平的《两地书》，徐志摩、陆小

曼的《爱眉小札》相比，庐隐、李唯建的这本情书集，既有别于《两地

书》的强烈的政治意识和深邃的理性，又不同于《爱眉小札》的香艳

妩媚和柔情蜜意，“它是中国‘五四’时代的妇女与青年追求思想解

放路途的一个历史性记录。其中的血泪，光彩，矛盾，憧憬，柔肠百

。结，记录得如此真，如此切”

庐隐与李唯建的爱情之花，结出了丰硕之果，给她带来了重新生

活的勇气，使她从悲哀重浊的躯骸中完全解脱出来。正如她在《云

鸥情书集 寄异云二九》中所说“：我不再作无益的悲伤了。现在我

要支配我的生命，我要创造我的生命。”甜蜜的情爱生活，也使庐隐

创作有了新的灵感，开创了她的文学创作新路。使她先后写出了

归雁》、《玫瑰的刺》、《女人的心》、《庐隐自传》、《地上的乐园》等作

品。但庐隐那种充满着悲苦婚恋的情结，仍然浮现在作品之中。

《归雁》中的女主人公纫菁丧偶之后，如飘零的孤雁，寄居在姑

妈家里，思念着死去的丈夫，心创难平。虽有青年学子剑尘热烈地追

求她，终畏于可怕的议论压抑了自己感情的冲动。她只能是一只孤

雁，带伤飞回故地。这种想爱而又不敢爱的矛盾，久久盘桓郁结于

造成了刻骨铭心的苦， 闷。为了摆脱这烦恼的情绪，为了麻醉自己

痛苦的灵魂，她便及时行乐，抽烟喝酒，跳舞狂歌都学会了“，常把自

己粉饰得如同快乐之神”，但是“，背了人便立刻揩着眼泪”，陷入了

情与智交战的矛盾。无论是情战胜智，还是智战胜情，都是苦不堪言

的重负。正如作品中所述：“智与情常起剧烈的战争！智战胜了，便

要沉于不得究竟的苦海，永劫难回！情战胜了，便要沉沦于情的苦

转引张以英、诸天寅、完颜戎《中国现代散文一百二十家札记》，漓江出版社，

页。年版，第

第 136 页

海，也是永劫不回！”

作品中的描写，分明是庐隐在丈夫郭梦良死后，与李唯建的爱情

经历。主人公纫着的丧夫、对亡夫的悲悼，沉重的抑郁、灰心以至精

神变态，狂欢酗酒、重新恋爱的复杂心理，都有庐隐亲身经历的实事。

作者通过发生在自我生活中的一件件小事，真实地袒露出自我的心

灵感受，展示了自我关于人生哲理的独特思考，给读者开辟一个比作

品本身更辽阔、深邃的思维空间，展现了新旧交替时期知识女性的复

杂心态。

《玫瑰的刺》中的女主人公“嫁了一个人人都说好的夫婿”，而她

却“感到刻骨的痛苦”，婚后，丈夫爱惜她“象一只柔驯的小鸟”，可她

却感到丈夫“忽视了我独立的人格”。她感到自己没有一点个人自

由，吃了“很大的苦头”，于是，她决定与丈夫分离，去争得和男人一

样的平等和自由。这种专注于男女平等、个性解放、人格独立的追

求，正是庐隐个人生活中所憧憬的，表现了五四这一特定时代女青年

的精神觉醒。正是这些看似琐屑的日常生活，给我们提供了真实的

人生现象，折射出当时社会的生活情态。说明了惟有充满平等、自由

的爱，才应受到最高的礼赞。

《女人的心》中的素璞被包办的婚姻所苦，后来在参加朋友的婚

礼上对风度翩翩的青年大学生纯士产生了好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

处，素璞那颗苦而寂寞的心不仅得到很大慰藉，而且激发起她追求真

正爱情的欲望。纯士也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而且爱得火热和执著。

但是，由于传统道德观念的束缚，他们只能相互苦恋着。即使这样，

他们的爱情也遭到了人们的非议，使素璞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后来，素璞终于下定决心冲破这世俗的偏见，去追求真正的爱情生

活。于是她与纯士来到美国，开始了甜蜜的爱情生活。但素璞总感

到自己对丈夫、母亲、女儿有罪，一直到后来她得知丈夫已与别的女

人在一起生活，自己已遭丈夫的遗弃，才下决心和丈夫分离。她虽然

摆脱了没有爱的旧婚姻，但在新的爱情面前，却始终举棋不定。她的

第 137 页

心仍在欲爱怯爱中受着煎熬。后来在纯士的殷切的启发和鼓舞下，

才毅然走上新的生活。素璞在追求爱情、幸福的道路上，“既想打破

旧礼教的藩篱”“，又走两步退一步”，顾虑重重，苦闷彷徨，不仅是庐

隐与李唯建恋爱时的心态再现，也是五四以后一段时期，觉醒与失望

相杂，光明与黑暗交替，激动与苦闷并存的时代在文学创作中的反

映。

《地上的乐园》是一篇童话寓言似的象征小说。作者通过对杜

鹃姑娘和夜莺诗人恋爱故事的描写，再现了庐隐与李唯建婚恋的感

受。杜鹃姑娘和夜莺诗人历经苦难，不为名利所诱真诚相爱，把地上

的乐园建筑在“两个绝对相同的灵魂上”。他们都曾有一段“灵与

肉”的挣扎，曾经“失了生命的意义”，被闲言碎语所中伤，受过“绞刑

的痛苦经验”。现在他们终于排除种种艰难，历尽重重考验，让两颗

心终于碰撞在一起，合奏出“悲哀中有欢喜，欢喜中有悲哀的繁弦复

音”“，在凄惨的人间建造一所乐园”。显然，这是作者所渴望的爱的

理想王国的象征。然而，死神却敲开了乐园之门，夺走了杜鹃姑娘，

乐园“依然变成一片荒凉的秋原”。这种悲剧性的结局，恰巧预示了

庐隐与李唯建婚恋的悲剧性的结局。他们在度过短暂的幸福生活

后，难产夺去了庐隐的生命。“有人说庐隐若不再嫁，何致有生产的

事，没有生产的事 看来，婚恋对庐隐来说，确实是一，何致于死亡。”

种灾难。

总之，庐隐正是有了自身悲苦婚恋的体验，有了难以舒解的内在

痛苦，她才以整个身心去感受反封建的时代大潮，带着强烈的忧患意

识和使命感，开始对人的情感世界的全面描写；她才把爱情当成“世

界上最大的问题”，以描写男女恋爱的专家自 。所以，她总是在许

庐隐》，苏雪林《关于庐隐的回忆》见《中国现代作家选集 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

《庐隐自传》 上海第一出版 页。年版，第社，

第 138 页

人生的精神层面和爱情的海洋中上下求索，苦苦跋涉，不断地追问人

生的意义和爱情的真谛。这就使她在作品中既抨击封建礼教对青年

男女的束缚，又蔑视世俗社会对纯洁爱情的阻挠；既写爱情的憧憬与

欢乐，又谈婚恋的苦恼与艰辛。她把自由恋爱看成是现代人生有价

值的一种主要特征，是通往梦之谷的精神漂泊。这里有呼喊、有抗

争，但更多的是悲哀和感伤。在这层悲哀、感伤的氛围、色彩之外，我

们看到了一个苦苦追求、探索人生的痛苦而执著的灵魂，这正是一群

苦闷彷徨的五四青年生活道路的一个缩影，也是那一时代的真实写

照。

第 139 页

石评梅的恋爱之梦

与创作之魂

石评梅的创作视野并不狭窄，她写了许多关注社会革命以及那

些被侮辱受损害的人的作品，也写了许多表现她自身对生活的憧憬

对爱情的追求的作品。这些作品的产生，和当时时代的发展，新文学

运动的勃发，作者的文学素养有很大的关联，但是，和作者的个人情

爱经历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情爱使她的创作风格发生了转移，

情爱为她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素材，情爱成了她的文学创作的原动力。

由于恋爱的经历，使她的文学创作的题材丰富起来，使她的文学创作

的体裁形式多样，使她的文学创作的主题也由哀怨、消沉，最终发出

积极向上的时代强音。

石评梅生于山西平定县一个教师家庭， 年于太原女师毕业

后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父亲顾忌女儿年幼资浅，担心女儿

在京城这个大都市遭人欺侮，便辗转托请一个叫吴天放的男子代为

照顾。吴天放在外交部当一名小职员，爱好文学，并做有诗歌和游

记。他对石评梅热忱周到，无微不至，很快赢得了石评梅对他的好

感。更主要的是石评梅也爱好文学，在女高师读书期间，也开始写诗

和散文。相同的爱好，使石评梅与吴天放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在吴

天放的开导下，石评梅情窦初开，坠入情网，接受了吴天放对她的爱

情。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石评梅得知吴天放在原籍已有妻子

第 140 页

儿女，又发觉吴天放抱有游戏人生的态度，于是终止了与吴天放的往

来。但是，初恋的记忆却使她刻骨铭心，无法忘怀。

年秋，在山西同乡会上，石评梅结识了中国共产党早期著

名活动家高君宇。当时，高君宇正为革命事业奔走呼号，是一位热血

的革命青年。高君宇的思想品德、崇高的理想追求都使石评梅为之

敬佩。石评梅在高君宇的革命思想的影响下，创作思想发生了变化，

开始发表具有进步倾向的诗文，还参加了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

会，成为首批会员中惟一的女会员。随着彼此交往的频繁，他们的感

情也在不断加深，高君宇终于按捺不住对石评梅的爱慕之情，向石评

梅大胆表白了自己的爱。然而，石评梅并没有接受。起初，高君宇误

以为石评梅顾忌着自己还有着原配妻子，于是，他回到家乡，解除了

自己没有爱情由家庭包办的婚姻。但是，石评梅却认为这样做，对一

个无辜的女性造成了伤害。她在给高君宇的信中写道：“我不能原

谅你！封建势力已经使她不幸，你这样一来她不是更加不幸了吗？

你这种行为难道是人道吗？”所以，她虽然情感上觉得与高君宇密不

可分，然而，理智又使她断然拒绝高君宇的求爱。她只愿做高君宇的

“唯一知己的朋友”，保持着“冰慰友谊”。

年，高君宇因工作劳累过度，肺病复发，住进医院。石评梅

经常独自一人前去看望，两人的感情进一步加深，特别是在高君宇革

命忘我精神的感召下，石评梅备受鼓舞，终于接受了高君宇的爱情，

两人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吴天放又突然出

现在石评梅的面前，并对石评梅再次表达了缠绵的情意。石评梅爱

过吴天放，她曾把少女的纯情无私地奉献给了他，这使石评梅无法忘

却初恋的记忆；她爱高君宇，但她的心早已殉情于她的初恋，她只有

回避对高君宇的情意。这无疑对病中的高君宇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但高君宇尊重她的选择，毫无怨言，把对石评梅的爱深深地埋在心

里，全身心投入到 年 月 日，高君宇抱着对革命事业之中。

爱情的终生遗憾，在医院中去世。高君宇的突然去世，给石评梅带来

第 141 页

了强大的震撼，她带着爱与痛的煎熬，回忆并重新认识与高君宇从相

识到相爱的过程。这种回忆和认识，使她加深了对高君宇的理解和

热爱，从此，她便与吴天放彻底决绝，把一颗受伤的心全部交给了死

去的高君宇。按照高君宇生前的愿望，他被安葬在生前经常同石评

梅漫步的陶然亭公园。墓碑上镌刻着石评梅手书的碑文：

我是宝剑，我是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息。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像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息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

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评梅

从此之后，石评梅常在孤寂凄苦中独自来到荒郊野外的陶然亭，

到高君宇坟前哭诉，去实现她那一种超然、冷艳的感情生活。

石评梅经历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又有着特殊的感情的磨

砺，这对她的创作产生较大的影响。在五四时期，她看到了社会变革

遭到的难以避免的挫折，而自己的感情生活也遇到了初恋的打击，她

无法接受这一现实，思想变得异常的消沉，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为了发泄心中的郁闷，她写了许多反映女性遭遇和自己哀怨的诗文。

如在《玫瑰花片中的泣诉》、《别后》、《红叶》、《碎锦》等中，一遍又一

遍地吟唱着自己生命的悲歌，吟唱着悲惨的爱情。

初恋的挫折灼伤了她那颗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心，但她并没有绝

望和颓废，仍在不断地勉励着自己和同时代的女性们对进步与光明

的追求。如她在《我愿你》中写道：

第 142 页

我愿你如那含苞未吐的花蕾

不愿你如那花瓶中的芍药受人供养

我愿你做那翱翔云里

夷犹如意的飞鹏

不愿你像那潇湘馆前

黄金架上的红嘴鹦哥

我愿你宛如雪梅的清高

惠兰的幽香

在你生命之花灿烂的时候

阳光永照着

透过这一首诗，我们能清晰地看到石评梅青春的忧伤和希望：这

是向爱情投去凄楚的一瞥之后，重新对美好生活的遥遥眺望，朝着固

有的目标继续前行。因为美丽的爱情是诱人的，它蛊惑着一颗颗心

灵跃动、向往。诗人期待着青春的柔情和纯洁，憧憬着真诚心语的自

然流淌。

高君宇的逝世，虽然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但也使她更进一步

认识到高君宇的为人和他的事业。于是，石评梅把悲痛化成了写作

的动力，写了许多诗，回忆他们之间纯洁、真挚的爱情，寄托自己对高

雁儿啊，永不衔一片红叶再飞君宇无尽的哀思。如 来》、《秋的礼

浅浅的伤痕》等，都以赠》、 红叶寄托她深情的回忆和对自己的劝

勉。这些诗对红叶寄托的深情源于高君宇生前曾在一片红叶上写有

“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的诗句寄给石评梅，表达自己

对石评梅的爱慕之情。但石评梅考虑到高君宇有妻子，她宁愿牺牲

个人幸福，也不愿侵犯别人的利益。于是，她压制了自己的情感，拒

绝了高君宇诚挚的爱，并在红叶背面题上“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

诗歌小说 页。年版，第《石评梅作品集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

第 143 页

鲜红的叶儿”寄还给了高君宇。时过多年，高君宇死后，她严厉地解

剖自己，把对高君宇的爱都寄托在对红叶的描写上了。《在秋的礼

赠》中，她愿“过去的欢乐“”能在这叶里红”，愿在红叶里寄托自己的

心。在《雁儿啊，永不衔一片红叶再飞来》中，表达诗人由悲痛而追

悔的心情，对高君宇魂牵梦萦的怀念。

石评梅对高君宇的怀念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儿女情长上，更多的

是为高君宇献身革命事业的精神而敬佩，她把高君宇看成一个为了

革命耗尽心血的英烈之士。因此，她从高君宇的身上汲取了巨大的

精神力量，对高君宇的怀念也就转向了对革命的肯定，对英雄的歌

颂。在《痛哭英雄》一诗中，她不只是为失去自己所爱的人流泪，还

为中国共产党失去了一个英雄而痛哭，尤其是抒发了她决心继承高

君宇革命意志的信念，令人感动。随着石评梅思想的不断进步，她把

对高君宇的悼念，进而扩大到悼念李大钊等更多的革命英雄，写出了

一些如《断头台畔》充满着悲愤慷慨的诗作。她以锐利的笔锋揭露

黑暗，以激愤的斥责控诉暴行，以沉痛的心情怀念英雄，显示了她诗

歌创作风格的巨大变化。

散文在石评梅的创作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不仅数量多，而且

成绩最为突出。石评梅的散文与她的诗歌一样，早期主要表现“爱”

和“愁”的主题，而且二者又是紧密相连的，展示了她在理智和情感

的漩涡中奋力挣扎而不得解脱的过程。作为热血青年，她当然渴望

得到甜蜜的爱情，更何况她初涉爱河，尝到了初恋的幸福，可是，初恋

的梦很快破灭，这不能不使她时时感觉痛苦。她爱高君宇，但是爱得

又举步维艰，难以逾越，饱受着情感上的折磨。于是，郁积在内心深

处的“爱”与“愁”就像滔滔潮水一样，从她的笔端倾注而下，一篇篇

忧伤哀怨的散文展现在读者面前。作者在《给庐隐》一文中写道：

“廿余年来，在人间受尽了畸零，忍痛含泪挣扎着，虽弄得遍体鳞伤，

鲜血淋淋，仍紧紧嚼着牙作勉强的微笑。我希望在颠沛流离中求得

一星星同情和安慰，以鼓舞我在这人世间战斗的勇气，然而得到的只

第 144 页

是些冷嘲热笑，每次都跌落到人心的冷森阴险中而饮泣！⋯⋯同情、

安慰远离了我，嘲笑讪讽包围了我，我才诅咒世界，厌恶人类，怨我的

希望欺骗了我自己。”“青年人的养料唯一是爱，然而我第一便怀疑

爱，我更讪笑人们口头那些诱人昏醉的麻剂。我都见过了，甜蜜，失

恋，海誓山盟，生死同命；怀疑的结果，我觉得这一套都是骗，自然不

仅骗别人连自己的灵魂也在内。” 与吴天放的恋爱，给石评梅带来

了难以言说的伤痛，在人们的讥讽中，她的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她

变得消沉，对爱产生了怀疑，进而对人类和社会也产生厌恶，甚至认

为人生就是一大骗局，人们为了欺骗而活着。

在这人生的绝境边上，是高君宇给了她生活的勇气，鼓舞了她的

斗志，这使石评梅深受感动。但是高君宇很快离她而去，这使石评梅

痛悔万分“，数年来冰雪友谊，到如今只博得隐恨千古，抚棺哀哭”。

她用笔墨寄托对君宇的哀思，用心灵呼唤对君宇的怀念，先后写出了

《诚情寄向黄泉》、《狂风暴雨之夜》、《我只会独葬荒丘》、《肠断心碎

泪成冰》、《梦回寂寂残灯后》、《墓畔哀歌》等名篇“。在这些血泪铸

成的文字中，她追述了君宇赠她‘一片红叶’和‘象牙戒指’的良苦用

心；她回首了君宇生命的‘最后一幕’；她忆起‘狂风暴雨之夜’君宇

冒着被搜捕的危险，化了装向她告别；她‘诅咒我自己，我是应负重

重罪戾对于你的家庭和社会’；她‘抱恨我纵有千滴泪，也抵不了你

她感谢高君一滴血’。” 宇是她“命运的盾牌”，是她“灵魂的主宰”，

她要把心全部收回来交给死去的高君宇。于是她在《墓畔哀歌》中

写道：

假如人生只是虚幻的梦影，那我这些可爱的映影，便是你赠

散文 年版，第 页。①《石评梅作品集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

张以英、诸天寅、完颜戎《中国现代散文一百二 年十家札记》，漓江出版社，

页版，第 。

第 145 页

与我的全生命。我常觉你在我身后的树林里，骑着马轻轻地走

过去。常觉你停息在我的窗前，徘徊着等我的影消灯熄。常觉

你随着我唤你的声音悄悄走近了我，又含泪退到了墙角。常觉

你站在我低垂的雪帐外，哀哀地对月光而叹息！

在人海尘途中，偶然逢见像你的人，我停步凝视后，这颗心

呵！便如秋风横扫落叶般冷森凄零！我默思我已经得到爱的之

。心，如今只是荒草夕阳下，一座静寂无语的孤家

石评梅从高君宇的死领悟到了他爱的至诚，尤其是在同吴天放

的比较中使她猛醒，于是，她无法忘怀那幻灭而不绝的爱情，眼前时

常出现高君宇的身影，然而这不过是一个梦，一个终生的幻象，高君

宇永远不再回到她的身边。这失去爱情的深悲巨痛，如幽谷哀筝，弹

出凄怆孤独的精神遗响，她要把这在高君宇生前没有表达出的爱情，

告知高君宇死去的魂灵：

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

。的梦吧！也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

全文所表达的情思缠绵忧伤，哀婉深沉，把外在的凄恻、感伤、奔

流与内在的眷恋、炽热、执著结合在一起，构成了爱情之涛澜涌聚、风

雨如诉的怀思的艺术境界。这孤独的心灵独语所引发的审美情感效

果，使读者的感情与作品的感情撞击、升腾，从而有了丰沛、深邃的美

感空间，产生了对英灵的崇敬之情。

石评梅在对高君宇强烈爱欲的追忆下，对高君宇敬佩之情也在

不断加深，她的思想也在不断地进步。她终于寻找到了时代意识与

散文》，北 年版，第京书日文 页。献出版《石评梅作品集 社，

散文》，北京书目文献出 年版，第 页。《石评梅作品集 版社，

第 146 页

审美意识结合的新的视角，一扫过去她散文中“爱”与“愁”的悲哀气

息，突然变得激昂慷慨起来。她在《蔷薇周刊》上特辟《国耻纪念专

号》，声讨军阀镇压民众的罪行此时，她仿佛觉得自己是英雄儿

女，为拯救人类，铲除罪恶而战。如《血尸》详尽地描写了刘和珍身

遭枪杀的经过，并决心继续和珍未完成的事业：“和珍，你放心的归

去吧！我们将踏上你的尸身，执着你赠给我们的火把，去完成你的志

愿，洗涤你的怨恨，创造未来的光明！⋯⋯假如我们也倒了，还有我

们未来的朋友们。”《痛哭和珍》对军阀屠杀无辜人民的血腥罪行再

次给予了无情揭露。这些文章成了声讨反动势力的战斗檄文，成了

激励后来者奋勇前行的进军号角。这种创作风格和主题的转变，是

高君宇革命思想影响的结果，也是作者思想进步的见证。

石评梅的小说创作，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引人注目，不论是描写

“弃妇”悲苦命运的，还是表现英雄抗争悲剧的，都与她那哀婉凄绝

的爱情悲剧有着密切的联系。《弃妇》写于高君宇死后，描述的是表

哥徽之在五四新思想的感召下反对封建传统道德，为了追求理想的

爱情，向封建包办的原配妻子提出离婚。离婚后，表嫂回到娘家的第

二天便服毒自杀了。作者对表嫂的不幸命运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她

在小说中说“：表哥他是男人，不顺意可以掉下家庭跑出去；表嫂呢，

她是女人，她是嫁给表哥的人，如今他不要她了，她怎么生活下去呢？

想到这里我真为这可怜的女子伤心！”“多少男人都弃了自己家里的

妻子，向外边饿鸦似的，猎捉女性。自由恋爱的招牌底有多少可怜的

怨女弃妇践踏着！同时受骗当妾的女士们也因之增加了不少，我想

着怎样才能拯救表嫂呢？像她们那样家庭，幽怨阴森简直是一座坟

在这里，作者不仅为墓，表嫂的生命也不过如烛在风前那样悠忽！”

女主人公被弃鸣不平，也对表哥表示了不满。表哥接受了新思想，向

往自由恋爱和婚姻自主，便脱离了旧式婚姻获得了自由，然而表嫂这

诗歌小说》 页。年版，第《石评梅作品集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

第 147 页

个封建婚姻下的旧式女子，却成了牺牲品。《林楠的日记》写于石评

余天，表现的仍是一个被弃妇女的精神痛苦、孤独、梅临终前 幽怨

和愤懑。小说的主人公林楠是一个受过新思想教育的女性，她有思

想、有主见，也敢于追求真正的爱情。她虽然与《弃妇》中“表嫂”的

精神面貌已有很大的不同，但在内心深处，仍有着和“表嫂”一样的

软弱、顺从、容忍。她明知丈夫对她的感情已经决绝，但为了孩子，为

了顾忌贞节，为了维持诗礼之家的体面，没有足够的勇气进行反抗，

仍然要在痛苦中挣扎，在不幸中煎熬。

从这两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的形象来看，都有些作者感同身受

的体验。坎坷的情感经历，促使石评梅对弃妇的命运展开思考，而情

感体验在心灵深层的沉积，使其创作中对弃妇不幸命运的感悟愈加

深刻。正因为如此，石评梅的这些小说创作，就是在排遣自己内心孤

独、寂寞以及忧郁、悲哀情绪的氛围中，渗透着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对

男权社会的抗争。这里既有对自身不幸的感叹，也有对吴天放打着

自由恋爱招牌纠缠女性的唾弃和对高君宇与原配妻子离婚的怨言。

随着石评梅思想的不断发展，她的小说创作的风格与她的诗歌、

散文一样，到后期也发生了变化。从《红鬃马》、《余辉》、《归来》、

《匹马嘶风录》等作品来看，所展现的都是流血的悲壮的场景，主人

公大都是立志报国，而又壮志未酬的悲剧英雄，其对封建势力和反革

命者愤恨之情力透纸背。作者在这些作品里，不再吹奏个人哀怨的

凄凄凉曲了，却力图用激昂的歌喉唱出时代的强音，体现出石评梅继

续高君宇未完成的事业，继承高君宇革命意志的思想倾向。

《红鬃马》中的革命军首领郝梦雄，在辛亥革命时期因征服逆军

有功，威震四方，但在第二次革命中，壮志未酬，被军阀所杀害。

“我”从郝梦雄气概中受到极大鼓舞，希望能梦见他骑着红鬃马举鞭

给“我”指出一条前进的方向。《匹马嘶风录》描写一名女教师何雪

樵在大革命的浪潮中，决意上前线当看护。可是，她与爱人依依惜别

一个月后，爱人吴云生就被捕牺牲。吴云生牺牲前，在给妻子何雪樵

第 148 页

的一封信中写道：“我生命中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是属于你的，

愿把我的灵魂做你座下永禁的俘虏，另一个世界我不属于你，也不属

于我自己，我只是历史使命中的一个走卒。”这是当年高君宇写给石

评梅的信中表示他既忠于爱情，又忠于革命的名言。在这里，作者将

男女之情，驱入到一个更高的、内涵丰富的、厚重深沉、动人心魂的社

会领域，可见，高君宇对她的文学创作产生的影响多么深远。在这些

死去的英雄身上，体现着高君宇的一种革命气概。

第 149 页

丁玲的婚恋与文本关系探源

文学的创作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是作家个人深切地体验和感受

的社会生活，打上了作家个人思想感愫的独特印记，就像丁玲所说：

“作家写作品，其实也是写自己。”因此，丁玲所刻画的一系列的女性

形象，大都是丁玲生命历程及其在心灵上的投影。她们是矗立在丁

玲心灵史上的一块块里程碑，沉淀着丁玲个人的生活体验和把握社

会趋向的思考。而在这些女性形象刻画中，婚恋描写又占有很大的

成分，所以，在她们身上也就有着不同时期、不同背景下的丁玲情爱

生活的反射。她们的血管中流淌着丁玲火热的、奔腾的情感血液，她

们的灵魂中跳动着丁玲那躁动不安的情感因子，使丁玲笔下的女性

形象体现了一种强烈的自我表现型的创作个性。

从丁玲自己的气质、个性，特别是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中，我们可

以说，从梦珂、莎菲形象开始，都打上丁玲追求爱情的烙印。在婚恋

的描写上，丁玲自身的经历与这些女性形象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婚姻的选择权完全归于男性，女性只能被选

择，只能顺从男性。这种婚姻选择上的单向性，形成了以男性为中心

的畸形的婚姻关系形态。丁玲对这种不平等的婚姻选择关系是深恶

痛绝和坚决反对的。在丁玲看来，女性在婚恋的选择上也应有自己

主动选择的权利。丁玲并用自己大胆的行动，表现了她争取婚恋选

择权利的勇气。

第 150 页

在很小的时候，丁玲就由外祖母做主许给表哥。本来性情洒脱、

乐观的丁玲面对封建家庭的一纸婚约常感无限的痛楚和忧伤。她要

摆脱这沉 年，重的负荷，她要到自由的天地里去飞翔。于是，在

丁玲大胆地向舅舅提出解除与表哥的婚约的要求。在挣脱了包办婚

姻的牢笼后，丁玲来到了上海。在上海求学期间，她曾经对瞿秋白的

年丁玲来一个兄弟很有情思，不过没有结果。 到北平，与胡也

频相识，不久，胡也频成为丁玲的第一个丈夫。他们婚后虽然生活清

苦，但不乏甜蜜的温柔和浪漫的诗情。丁玲在爱的光辉照耀下，开始

拿起笔，于 年冬，发表了她的第一篇小说《梦珂》。

丁玲从自身经历中提取了梦珂的形象，真实地记录了新女性

“出走”后的迷茫、苦闷和失望，特别是表现了在情爱方面疏离了传

统价值观念后又找不到出路的“现代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忧患感受。

梦珂是一个接受五四新思想启蒙，初步觉醒了的知识女性。她

从偏僻的家乡来到十里洋场求学，然而，学校里的一切很快使她感到

失望。她看到红鼻子教员侮辱女模特时，大胆维护女性的人格，却遭

到对她自己人格的诽谤。愤懑和失望，使她离开了学校。她也曾初

涉爱的欢乐，但当她发现强烈吸引着自己的表哥在外与妓女似的章

太太乱搞时，她毅然不辞而别，表现了她作为女性应有的人格和自

尊。

面对三个追求她的男人，不管是乡间老父亲的暗示，还是城里摩

登青年不加掩饰的欲求，梦珂都以逃避拒之门外，她不像传统女性被

男人挑来挑去，而是用至少是平等的甚至是居高临下的眼光来挑剔

男性，借此来维护女性的自尊。她深信并且维护着选择的自由，因为

只有她本人才是自己的主人。

梦珂的情爱经历大体上和丁玲从家乡到上海、北京后的情爱感

受相似。在爱情的追求上，她们都以狂热的激情，去超越平庸的哲

学，都以孤傲任性的性格和充满浪漫的情致，去寻求爱情的火花。更

重要的是她们对婚恋的思考和探求，不仅仅以争取恋爱婚姻自由为

第 151 页

出发点和归宿，而是突出了对女性尊严的维护和对女性自我人格的

珍视。

《梦珂》发表以后，胡也频发表的文章也多起来，稿费收入的增

加使他们的生活随之好转。于是，丁玲打算去日本留学。留学需先

学日语，就这样，冯雪峰走进丁玲的生活，成了她的日语教师。冯雪

峰出众的文学才华、独特的精神气质深深地吸引了丁玲，很快在丁

玲、胡也频、冯雪峰之间引发一场感情纠葛。这场感情上的风波自然

对她 年春创作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产生了影响。

关于莎菲形象的塑造，有没有作者的身影，丁玲曾经这样说过：

“我从来都既不像梦珂也不像莎菲那样多愁善感，我倒是很快活的

人。我写的并不是我自己。”其实，这是《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

遭到人们的一些非议后，作者在多种顾忌下说出的一种言不由衷的

违心话。在现代文学中，丁玲的名字是和梦珂、莎菲连在一起的。梦

珂、莎菲给丁玲带来了荣耀的同时也屡屡给丁玲招来了麻烦，这使丁

玲在评说梦珂、莎菲时非常谨慎，顾忌重重。

实际上，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丁玲已完全把自己置于作品

之中，作者的人格与主人公的人格，作者的爱情理想与主人公的爱情

理想已产生了一种认同现象。尽管事实上，丁玲并非莎菲，但由于作

品中所表现出的这种重合和认同，我们完全可以说，丁玲就是莎菲。

关于这一点我们还可以从她后来 莎菲日记第二部》中得到创作的

印证。在作品中丁玲说：“我愿意抽出一小部分时间来记下我每天

的事，或是感想，在这里忠实的写我的供状，象从前的坦白一样。”这

个莎菲，就是几年前蛰居北京的莎菲。她没有到陌生的地方悄悄等

待死亡，而是遇上一位热血青年，并很快与其同居，莎菲对生活充满

着希望，并开始了文学创作活动。后来，这个热血青年被打死了，莎

菲把他们的孩子送回湖南老家。这分明写的就是丁玲和胡也频共同

生活的经历。

当然 不论是《莎菲女士的日记》，还是《莎菲日记第二部》，丁玲

第 152 页

在作品中采取的是“写神而不写形”的原则，主要突出莎菲与丁玲在

情爱感受上的“神似”，而不追求“形似”。丁玲已将莎菲与自己融为

一体，她们在体验人生、寻问人生、探索人生、超越人生的征途中，都

是以女性执著的追求和倔强不屈的灵魂，去寻找女性情爱的真谛。

对于一个涉世不深的女性来说，她们往往是以自己情感生活开

始和身外的世界展开真正深入的交往，从而获得一份充满个性色彩

的生活体验。丁玲和莎菲也正是如此，她们理解人生时的喜怒哀乐

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直接来自这份体验。因此，丁玲对莎菲形象的刻

画，主要是通过莎菲对爱情的追求来表现的。

从丁玲和莎菲的婚恋经历来看，不论是丁玲，还是莎菲，既与父

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无爱婚姻和郎才女貌、夫荣妻贵的传统爱情模式

实行了彻底的决裂，又唾弃了散发出铜臭味的金钱婚姻，她们都建立

了明确的现代婚恋观，追求“灵与肉”和谐统一的理想爱情。

在爱情的追求过程中，丁玲和莎菲都站在了制高点上，居高临

下，挑选男性。她们没有传统十字架的牵累，凭着自己的理性和直觉

去把握情爱生活，都是周身跳荡着沸腾血液的新女性。在她们看来，

只要爱的情愫已在两颗心灵间流淌，已使两个人情投意合，心领神

会，那么爱的行为的自然表现和自我选择即是最纯洁、最道德的。因

此，作为当年丁玲最爱的人的冯雪峰评价丁玲是“和莎菲十分同感

而且非常浓重地把自己的影子投入其中去的作者” 。作为丁玲情

感生活的当事人，这应该是最有权威的评价。当年丁玲创作《莎菲

女士的日记》的时候，正是丁玲与胡也频、冯雪峰发生情感纠葛之

时。丁玲在胡也频和冯雪峰两个男人之间游移、徘徊所聚集的痛苦，

自然投射到莎菲身上。莎菲在寻找理想男性的努力中陷入极大的自

我矛盾，陷入自我与社会的冲突之中，找不到出路，无以解脱，因此而

带来的苦闷是和丁玲的痛苦相通的。所以，很多人把莎菲看做早期

《冯雪峰文集》（中册），人民文学 页。年版 第出版社，

第 153 页

丁玲真正的“自我”是不无道理的。实际上，丁玲通过莎菲的形象完

成了一种爱情理想的自我审视，充分展示了她爱情的现实性与理想

性之间的冲突。丁玲在谈到她早期的作品时曾作这样的解释：“我

当初也并不是站在批判的观点写出来，只是内心有一个冲动，一种欲

望。”这种“冲动”“、欲望”，归根到底是作者在情感体验中的一种

“自我”提取。当然，莎菲的恋爱的历史和悲剧，并不是丁玲恋爱的

翻版，作者主要是通过莎菲的形象表现了一种情感上的“自我”意

识。

比如在追求“灵与肉”和谐统一的爱情理想上，她们是息息相通

的。“灵”就是灵魂的高尚、精神的相通，也就是说她们看重的是心

灵美。丁玲所钟爱的冯雪峰“生得很丑”“，甚至比胡也频还要穷”，

，但是他是一位饱含精神力量是“一种乡曲的典型” 的男子，他的智

慧、他的勇敢、他的意志力、他的品格都是她所爱慕的。莎菲在爱情

的角逐中，也是把心灵美看得高于一切，充满着对一种心心相印的爱

的渴望。但是，莎菲没有丁玲幸运，未能找到。于是，她对苇弟和凌

吉士都不满意，只好悄悄地等待死亡。

与其同时，丁玲和莎菲还都如实地表现出女人性欲的自然性，大

胆地张扬其性爱体验的甜蜜性。莎菲嘲笑毓芳和云霖苍白无力的

爱，惊讶他们“为什么会不需要拥抱那爱人的裸露的身体？为什么

会压制住这爱的表现？”她反对禁欲主义，充分肯定女性欲求满足的

合理性。莎菲那种“他能把我紧紧地拥抱着，让我吻遍他全身”的觉

醒青年女性的热辣辣的情欲表现，在丁玲写给冯雪峰的信中也可以

处处显见。丁玲在《“不算情书”》里这样写道“：我真真的只追求过

一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燃烧过我的心，使我起过一些狂炽的（注

意：并不是那末机械的可怕的说法）欲念，我曾把许多大的生活幻想

放在这里过，我也把极小的极平凡的俗念放在这里过。”“在和也频

年 月①丁玲《“不算情书”》见《文学 ，第 卷第 期。

第 154 页

的许多接吻中，我常常想着要有一个是你就好了。我常常想能睡在

你怀里一次。“”我的眼睛，我不肯失去一个时间不望你，我的手，我

一得机会我就要放在你的掌握中，我的接吻⋯⋯” 这种大胆、炽热

的性爱自白，与莎菲的性爱追求是何等的相似，甚至比莎菲的大胆表

现更具有动人的感情力量。即使我们今天读到它，还仍然感受到丁

玲那炽烈的爱的火焰在跳荡，那清澈的爱的泉水在涌流，那年轻的充

满热情的灵魂在颤抖。

值得注意的是，丁玲在发表了《莎菲女士的日记》后不久，又发

表了短篇小说《阿毛姑娘》，小说表现了农村姑娘阿毛的婚姻悲剧。

作者敏锐地发现了阿毛姑娘在现代性爱的追求上与梦珂、莎菲有着

惊人的相似。原本天真纯朴的乡下姑娘阿毛，自从嫁到天堂杭州的

西子湖边做了一个船家媳妇后，在现代都市生活的影响下她渐渐变

得不安生起来。社会生活的发展，开启了她作为人的思维能力，使她

产生了新的观念与行为。现代物质文明的熏染使她朦朦胧胧地有了

现代人的意识的初步觉醒，产生了对人的基本权利的追求。于是，对

现代情爱的向往和羡慕使她开始嫌弃自己所过的普通的日子和身边

平凡的男人。她渴望得到理想的情爱，渴望得到正当的享受。于是，

她整日想入非非，“总希望有那么一个可爱的男人，忽然在山上相遇

着，而那男人就爱她了，把她从她丈夫那里，公婆那里抢走，于是她就

重新做起人”。但是，她这种理想是无法实现的。中国的旧式婚姻

以传宗承嗣为宗旨的性秩序所派生出来的一整套封建礼教、伦常、道

德，使女性长期处在被奴役、被损害的地位。她们在家庭中丧失了自

我，被物化成各种意识上的工具，作为“人”的权利与尊严被残酷剥

夺。阿毛姑娘作为丈夫的工具，只能被囚禁在丈夫身边，她无法冲出

封建家庭的牢笼。阿毛姑娘作为一个有正常生活欲望的女人，她也

有合理的性欲要求。她希望这种要求能得到别人的理解，更期望获

①丁玲《“不算情 月，第年 卷第 期。书”》见《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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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丈夫的理解。但是，在当时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对女性有着严厉

的性禁制。只有男子才能成为性欲望的主体，女性只能是无欲无求

的客体。性的关系在任何情况下，对女人来说都是一种“失身”“、淫

秽”。所以，当阿毛姑娘在一天夜里萌生出同丈夫小二亲热一下的

愿望时，结果却遭到丈夫在她赤裸身上打了一下，并责骂：“不要脸

的东西，你这个淫妇。”然而，在性欲上，丈夫需要她了，她就得顺从，

没有半点选择的自由。长期的性压抑和性虐待，使性爱在阿毛身上

显然已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最终，只能从生命体的振奋滑向本能的绝

望，又滑向精神与躯体的死亡。

丁玲通过对阿毛姑娘婚姻生活的描写，表现了女性压抑的沉重

和女性角色的艰难，在寻找女性失落的自我中喊出了反抗旧道德，要

求作为一个人的忧郁的呼唤。这种不平则鸣、倔强挣扎的呼唤，自然

表现了丁玲对妇女解放艰难的忧患意识，但为了抒发自己郁闷情感

而创作的个人化写作心理也是非常明显的。

在胡也频与丁玲最初同居的几年里，他们追求的是一种精神恋

爱。正如丁玲写给冯雪峰信中所说：“我们不想一切俗事，我们真像

是神话中的孩子们一样过了一阵，到后来，大半年过去了，我们才慢

慢落到实际上来，才看出我们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被一般人认

为夫妻关系的。我们好笑这些，不过我们却更相爱了，一直到后来才

见到 这种类似密友或兄妹之间的缺乏性爱的同居生活自然了你。”

给丁玲带来了性的压抑和性的苦闷。与冯雪峰结识后，丁玲感到冯

雪峰和胡也频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一个较成熟，一个较幼稚。她虽

然也感到与胡也频的情谊难于割舍，但她觉得冯雪峰是最值得爱的

人。面对极富有吸引力的冯雪峰，丁玲如痴如狂，“在我一生之中，

。表现出一种既透彻又厚重的情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了人” 爱感受。

①丁玲《“不算 年情 月，第书”》 卷第见《 期。文学》

②丁玲《“不算情书”》见《文学 年 月，第 卷第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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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丁玲也整天地神思遐想，渴望着与冯雪峰能“在一张桌上写文

章，在一张椅子上读书，在一块做事” 。并透露了她渴望与心爱的

人远走高飞的愿望。这何尝不是阿毛姑娘曾有过的思想！但是，这

种如火如荼的爱是无法实现的。在冯雪峰经过冷静思考，恢复了理

智，退出三人的情感纠葛之后，居于漩涡中的丁玲为此“痛苦了好几

年”，这种极端苦闷的心境又何尝不是阿毛姑娘曾有过的痛苦！

所以，阿毛姑娘虽然和丁玲的身世不同，但她的追求意识和苦闷

同样也是丁玲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同丁玲笔下的梦珂、莎菲一样，

也是蘸着作者自己的心血，以自己对生活的真切感受为基础，以自己

的人生哲学为指导，塑造出来的人物。而且，这篇小说写于杭州西湖

静谧的水间，在冯雪峰退避离开杭州以后，而阿毛的故事也发生在杭

州西子湖畔，这不是巧合，是作者有意安排的场景，因为作者无法忘

记那往日与胡也频、冯雪峰同住在杭州西湖边上的感情挣扎。

年丁玲加入“左联”和 年胡也频的被害，是对丁玲的

思想和创作起着重大影响的两件事情，促使丁玲的创作从写“个人

自传似的”写法中解脱出来。特别是胡也频的牺牲，使丁玲过去思

想上的为民族、为社会的意识迅速化成了强烈的阶级意识和阶级仇

恨。这时期出现的《田家冲》、《水》等作品，标志着丁玲果断地向以

往的艺术道路告别，而走上了一条新的艺术道路。但是，这种新的艺

术道路对丁玲来说显然是不适合的，这也就造成了她这时期作品的

艺术水准的下降，暴露了公式化、概念化的倾向。

这种现象一直到丁玲奔赴延安发表《我在霞村的时候》后，才有

了改变。使丁玲带着特有的感性力量重新回到了她创作的个性上

来，再次塑造出了“莎菲式”的女性形象。

《我在霞村的时候》触及到了一个敏感的话题：抗日战争中的女

年 月，第 期。卷第

年 月 期。，第 卷第

丁玲《“不算情书”》见《文学》

不算情书”》丁玲《 见《文学》

第 157 页

性受辱者。书中的“我”是一个女革命者，因休养身体在霞村住了十

几 被鬼子掠去了一年多后又回天，其间认识了一个“特殊”女人

来的贞贞。贞贞被掳之前，她曾大胆地和夏大宝自由相爱，追求美好

的爱情。然而，在有封建思想的群众看来，贞贞的行为是“浪来浪

去”“、风风雪雪”，她被大家视为一个“作风不正派”的女子。她的父

母也嫌贫爱富，更是竭力反对女儿的自由选择，执意要将她许给一家

米铺小老板做填房。贞贞为了反抗这包办婚姻，曾经企图与夏大宝

一起逃走，但懦弱、不敢反抗的夏大宝拒绝了贞贞的大胆举动。在封

建思想和封建专制的压迫下，贞贞只好走进教堂当修女，却被日寇劫

去做了军妓。命运之神一下子将她抛人人间最黑暗、最肮脏、最残忍

的地狱之中。但是，贞贞并没有沉沦，在日寇的蹂躏下，她“硬着头

皮挺着腰肢过下去”。在与魔鬼打交道的日子里，也没有忘记民族

解放的大事，她大胆地承担起危险而艰巨的为自己人传送情报的任

务。在回到家乡的岁月里，村里的人虽然对她恶言恶语嘲讽，什么

“缺德的婆娘”“、弄得比破鞋还不如”，甚至无中生有地造出一些难

听的话来传播，主张“不该让她回来”，但贞贞并没有被流言蜚语所

吓倒，她在痛苦与感伤中仍进行着抗争，甚至对原来为之付出巨大牺

牲的爱情也断然拒绝，坦然而勇敢地走自己的路，去了延安。

像贞贞这类曾遭受身心创伤的女性在当时的敌占区绝不在少

数，但出于种种禁忌，作家们不敢去表现。丁玲之所以大胆地将自己

的全部同情和赞赏倾注在贞贞身上，对国民的落后迂腐的封建观念

进行了抨击，为女性命运“贞节观”表现了含蓄的辩护，一方面是出

自于作家的敏锐的洞察力和敢于暴露现实的艺术胆识，另一方面则

由于丁玲也有过一段受辱的生活和坎坷的经历。丁玲正是带着深深

的心灵创伤，让贞贞和自己的内在精神世界合二为一，才写出了这篇

显示出她独特思想和独特个性的杰出作品。

胡也频和冯雪峰双双离去之后，丁玲在无限的伤痛孤独中度过

了漫漫黑夜。后来，她认识了中共地下党员冯达，并与其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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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月，由于冯达的懦弱和失误，造成了丁玲的被捕。于是丁玲与冯

达开始了长达三年多的狱中同居生活。性格刚强的丁玲曾以死来抗

争，但每次自杀都被冯达所救。在狱中，丁玲的灵魂经受着熬炼，这

种精神的苦刑比肉体的酷 年刑更痛楚。 月，丁玲在共产党和

友人的营救下，逃离南京。不久，到了延安。

但出狱后的丁玲又饱受“自己人”的怀疑、误解“，叛徒”“、自

首”的风言风语不时向她身边吹来，在她的周围又多是种种责备、猜

疑和轻视的目光。就连自己“曾有过热烈的爱情”的冯雪峰，态度也

发生了变化。丁玲这样描写她当时见到冯雪峰的情景：“我以为我

会得着满腔同情和无比安慰，然而我只听到一声冷峻的问话。雪峰

说道：‘你怎么感到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受罪？你应该想到，有许许

多多的人都同你一样在受罪；整个革命在这几年里也同你一道，一样

受着罪咧。’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此时此刻，我唯一希望的是同

发生在狱中狱外的这一情，是安慰，他却给了一盆冷水。” 切，使丁

玲感到非常沉重和压抑。她虽然到了延安，却无法摆脱那份苦闷的

情绪，于是，只有通过创作来展现那深层的忧患意识，这也就最终导

致了《我在霞村的时候》的诞生。

但是，这时的丁玲在创作上已摆脱了《莎菲女士的日记》那样任

凭自我感情的直接宣泄，也很难回到像《水》那样，完全将自我排除

在作品之外，而是将自己的情绪和情感曲折地表现出来。所以，《我

在霞村的时候》中那些底层劳苦人们的感情和心态，既是客观现实

的写照，又带有作者浓厚的主观色彩，是丁玲在压抑状态下自我心态

的反映，有着“寄托小说”的因素。因此，我们面对这位历经坎坷，备

受屈辱的贞贞，恍然如见作者的身影。作者对贞贞失节行为的同情

与辩护印证了对自身“南京变节行为”的指控。在某种意义上，丁玲

和贞贞心灵是相通的。她们的灵魂都是在爱情的追求中苏醒，在民

①丁玲《魍魉世界》，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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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灾难的烈火中燃烧。她们不仅度过了风雪人间的苦难岁月，而且

还迈出了魔鬼的墓域，从而进入到一个新天地，获得一种新人生。

在夏大宝身上，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冯达和冯雪峰的影子。由于

夏大宝的懦弱、不敢反抗，导致了贞贞的被抓；而丁玲的被捕，也和冯

达的软弱无知、胆小怕事有直接关系。贞贞归来后，夏大宝虽然还愿

意与贞贞在一起，但爱情的因素已经消失，只不过是出于一种负疚的

追悔心理，他并不能理解贞贞的内心创伤与痛苦，他也不曾给贞贞带

来同情与安慰。这里既有丁玲在狱中与冯达生活的感受，也有出狱

后见到冯雪峰时的体会。于是，丁玲让走出地狱后的贞贞像自己一

样毅然离开了曾经热爱过的男人，走上了新的征途。

岁的陈明。但陈明总觉丁玲到达延安不久，便爱上了比她小

得自己不能接受丁玲的爱，这份爱太沉重；可是他又忘不了她，也不

忍心伤害她，他感到了难以排解的迷惘和痛苦。于是，他选择了逃

避，长时间地去边区巡回演出，试图让时间来冲淡这浓浓的情爱。最

终，他同剧团里一位叫席平的女演员结了婚。然而，这个举动并没有

使他灵魂得到解脱，内心深处仍然挂念着丁玲。他努力地去爱着妻

子，但他感到很累，妻子还是未能在他心灵深处代替丁玲的位置。他

心里依然是惶惑和痛苦，和丁玲都陷入了更大的感情煎熬之中⋯⋯

这种感情的纠葛与煎熬自然在她这时期写的小说《夜》中进行

了体现。作者以一枝委婉、蕴藉的笔，展示了人们背负着旧时代的赐

物走向新时代过程中的感情与理智、爱情与责任的心理冲突。

年 月首先，从创作时间上看，这篇小说写于 ，正是丁玲、

陈明、席平发生感情纠葛的时期。作品中所表现的感情波澜和矛盾，

明显与丁玲当时感情问题有着密切联系。

其次，从何华明与妻子、侯桂英的感情纠葛和陈明与丁玲、席平

的感情纠葛来看，也有明显的一致性。当然，我们在他们之间不能死

搬硬套，追求“形似”，但起码他们的情绪、性格、心态是有关联的。

岁，在他的姓名中也带有一个“何华明比妻子也小 明”字，这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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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作者有意设计的。何华明的性格心理总体而言是负载着沉重的思

想负担的，他烦恼焦躁，承爱着情爱无着和回绝抑制的痛苦。这种痛

苦主要是他因厌倦老妻、抑制对清子的情欲、拒绝侯桂英大胆的求爱

而产生的痛苦。丁玲在这里通过何华明的痛苦，否定了以政治信仰

或传统观念压抑个人自由情感的苦行主义和禁欲主义，要求高度尊

重人的自我情感，使人成为精神完美而健全的人。这正是当年丁玲

和陈明恋爱时的一种映照，因为何华明这种痛苦和迷惘，在当年陈明

身上是存在的。中国毕竟是一个几千年的封建国度，陈明和一个比

岁的女性相好，同志自己大 们将怎么说他？于是，他情不自禁地

在日记里写道：“让这日子快过去吧。”后来，丁玲无意中看到这句

话，坦率而真诚地对陈明说：“为什么要结束呢？我们才开始⋯⋯”

丁玲的大胆表白和侯桂英对何华明的主动进攻又何等相似。丁玲在

作品中对妻子的同情也隐含着对陈明的一些复杂的情思。应该说，

在侯桂英和妻子身上都可以感受到丁玲的影子，作者高明之处，就是

通过这两个角色，曲折地从不同侧面表达自己真实的声音，表现了被

离弃或将被离弃的女性的悲哀与痛苦。

人物欢乐与痛苦感情的交织，就像黑夜与黎明之神在搏斗，终于

夜色渐渐退去，“天渐渐地大亮了”。夜晚的一切都会融合在曙光

里，温暖、恬适。自然界的更替规律与人的精神世界的丰富内涵具有

某种契合，因此，作者也就暗示着作品中的人物将会摆脱痛苦和矛

盾，找到各自的归宿。

作品中的暗示，在小说发表半年后的丁玲情感生活中得到了印

证。陈明和席平离 年 月，丁玲和陈明在经历了一场痛了婚。

苦的波折之后，终于结合在一起。从此，丁玲与陈明一起度过了四十

四年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岁月。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丁玲几乎是用自己的整个身心来体

认和塑造她的艺术形象的。她写他们，同时也是在写自己。正如丛

维熙所说“：任何一个作家，不管你描写的人物与作家‘自我’多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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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你笔下的人物性格、音容笑貌、信仰志趣，和作家的‘自我’有着

多大的距离，作家的‘自我’形象，还是会跃出纸背，成为抹不掉、抠

不去的‘自我’形象的写 更可贵的是丁玲作品中的“自我”意照。”

识，没有局限在个人的狭窄天地里，而是表现了她对社会、人生、爱情

等方面的看法，显示了丁玲那种独特艺术个性魅力。

①从维熙《作家与“自我”》见《钟山 期年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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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的婚恋对其戏剧创作

“转向”前后的影响

田汉从 年开始进行话剧创作。由于他多情、多恋，早期的

剧作大都局限在婚恋的圈子里，细致入微地抒写了人生情感世界的

酸甜苦辣，剧作充满着感伤、浪漫和唯美的情调。到了 年代末期，

他在执著、勤奋的艺术实践中开始接受革命文学的影响，创作思想和

艺术风格都出现了“转向”。以更自觉、深刻的理性意识观察、判断、

表现生活，对于社会的黑暗予以暴露、挞伐，对处于“水平线下”的芸

芸众生的生存状貌、觉醒反抗予以展示。这种“转向”是客观社会环

境的使然，但也有他个人婚恋的因素。他的“转向”过程，也可以说

是他婚姻调整的历程，既有失落的困惑，又有获得的喜悦。

年，在日本留学已经三年的田汉，回到家乡长沙探亲，立即

去看望了他爱恋得很久的表妹易漱瑜，得知舅妈正准备把表妹易漱

瑜嫁给一个大乡绅的儿子。情急之中，两人一起离家出走，到上海请

易漱瑜的父亲做主。不久，易漱瑜的父亲便资助他俩去了日本。

到达日本后，易漱瑜进东京女高师读书，田汉在课余时间经常到

易漱瑜的宿舍教她读英文。他们由讨论文学到交流情感，由语言教

学到心灵沟通，给这对青年人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情趣。田汉也因此

写下了许多情诗，抒发了对“灵肉调和”的爱情的向往与追求。也正

是由于这种对“爱”与“美”的理想与追求，使田汉感到与易漱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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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达到这种“灵肉调和”程度，所以，在日本，他与易漱瑜并没有

马上结合，而是通过各种形式的交流和培养，逐渐加深他们之间精神

的谐和“，灵”的相融。

在这期间，田汉结识了易漱瑜的两个女友，白薇和康景昭。他们

经常在一起朗读英文版的《娜拉》。他们同情娜拉的不幸遭遇，更为

娜拉不愿做玩偶的反抗而感动。共同的文学爱好，对戏剧艺术的痴

迷，白薇逐渐对田汉产生了爱意，但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不久白薇便

别田汉而去。随着接触的频繁，了解的加深，田汉从易漱瑜另一个女

友康景昭身上，逐渐感觉到了“灵”的相融，但后来康景昭也离日回

国，田汉时感忧伤，专门写下了《镰仓别康景昭女士》一诗，抒发了惜

别之情和相约重逢之意。田汉无法忘记这两位生性活泼开朗的美丽

女性，前者对田汉又敬又爱，后者则让田汉心旌摇动，只是那时他碍

于与表妹易漱瑜的情感，才把那份情思压抑在心中。

和这三个女性在一起时，田汉谈论得最多的是他正在心目酝酿

的剧本《梵峨嶙与蔷薇》。在这三个女性的激励下，田汉终于在

年完成了这个剧本的创作。田汉是一个善于将个人生活“移情”于

剧中的作家。在这个剧本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出这种创作倾向。这

部剧作的情节和人物塑造都包容了田汉那个时期的生活与爱情体

验。特别是从主人公秦信芳、柳翠最初的爱情不能“灵肉一致”，到

最后在别人的帮助下终于走向“灵肉调和”的理想情感世界，可以说

正是当时田汉恋爱生活的折射。秦柳两人“灵肉调和”的喜剧性的

结局，是当时田汉追求的爱情理想。

《灵光》写于《梵峨嶙与蔷薇》上演的十多天之后。剧中所表现

的顾梅丽、朱秋屏两个女性与张德芬之间的感情纠葛，也渗透着当时

田汉与易漱瑜、白薇和康景昭三个女性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感波澜。

作者把爱情给予他沉重的心理负荷转化为一种心灵的抗争，把当时

情感世界里的复杂感受在作品中作了真实而大胆的展现。但剧本并

没有局限在个人情感的生活内部，而是披着“三角恋爱”的外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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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渲染的是爱国的情愫。最终，张德芬消除了未婚妻顾梅丽对自己

的误解，再次向顾梅丽表白了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情。并决定两人一

起回国办医院，搞创作，去为拯救“依然在泪川里宛转哀啼，在凄凉

之境里流离颠沛着”的人民做点事情。剧本的主题被拔高，表现了

一种高昂向上的情调，因此，剧本在日本东京演出后，受到一致好评。

年年底，田汉与易漱瑜在日本正式结合。他们心灵相融，

相爱至深，互相勉励，使田汉的话剧创作进入了丰收时期，写出了一

批显示中国话剧诞生时期实绩的剧作。如《乡愁》和《咖啡店之一

夜》等。

《乡愁》主要写的是一对在日本留学的青年男女同居后，因远离

家乡，事业艰难而产生的乡愁。男主人公孙梅与女友伊静言结合后，

整天忙于自己的事业，对所爱的人缺少体贴和关怀，因而引起爱人伊

静言的不满。孙梅有苦难言，他并不是不关心爱人，只是事业的压力

太大，求名心切，所以他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对书和艺术的追求上，

无暇顾及爱情的温暖。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田汉与易漱瑜在日本结合

之后的生活映照。田汉是位事业型的人物，婚后追求的仍是勤奋的、

紧张的读书和创作生活，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夫妻感情

生活的琐事，这自然会引起妻子的怨言。面对妻子的埋怨，田汉常以

“诚”来构筑他的处世哲学，对自己的不足，大胆地“自省”，无情地解

剖自己，去缓解夫妻的摩擦。所以，在剧中，当孙梅一旦感到自己无

心地伤害了爱人时，他原本愤怒的情感一下子转为自省自责。这无

疑是田汉勇将自身的缺陷公之于众的“忏悔人格”的再现。

年，田汉与易漱瑜一起回到国内。在上海他俩创办了《南

国》半月刊，宣称“欲在沉闷的中国新文坛鼓动一种清新芳烈的艺术

。《南国》是艺术和爱情之空气” 国，夫妻两个在这个“国土”上携

手并进，辛勤耕耘，确实给当时的文坛带来了新的气息。这就是

转引田本相、 页。年版，第重庆出版社，吴戈、宋宝珍《田汉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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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刊登在《南国》上的独幕剧《获虎之夜》。

此剧不仅是田汉早期剧作的代表作，也是现代文学第一个十年

话剧创作的一部杰作。剧本成功地描写了一对向往自由幸福、争取

合理权利的青年男女形象。女主人公莲姑，敢于追求个性解放和婚

姻自主。面对父亲强加给她的婚姻，她喊出了“我把我自己许了黄

大哥”，“世界上没有人能拆开我们的手”。这正是当年易漱瑜大胆

反抗母亲包办婚姻的言行举止在莲姑身上的投影。男主人公黄大傻

由于身世凄苦，命运坎坷，性格软弱，伤感苦闷情绪较浓，但他对爱情

的追求，也是十分执著的，在伤感苦闷之中仍包含一颗火热的心。这

种性格又或多或少地打上了作者性格的烙印。

正当田汉在创作中大显身手，尽力拼搏的时候，他的妻子却积劳

成疾，再加上产后虚弱，终于一病不起，不久，易漱瑜撒手人间，离田

汉而去。这给田汉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使他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

每当思念往事，忆及从童年时期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青年时期

冲破家庭束缚双双出走；从东渡日本相濡以沫，到为实现南国梦而密

切配合，他都浸着泪水抒写对妻子悼念的诗文，来寄托对亡妻的哀

思。直到一年后，田汉才逐渐地从深切的哀伤中解脱出来，重新燃起

了创作剧本的欲望。

《苏州夜话》是田汉在妻子死后三年写的作品。剧本主要表现

了主人公失去爱之后的孤寂，企盼爱的慰藉而受到挫折的苦闷，以及

对往昔情感的追悔。这明显是作者在失去爱妻之后内心深处复杂情

感的再现。

易漱瑜去世前，曾留下嘱托，让田汉与她的好友黄大琳重新组建

家庭。田汉当时对黄大琳还不太了解，在妻子去世后，本打算与在日

本相爱的康景昭结合，但康景昭已是有夫之妇，无奈，田汉只好与黄

大琳交往。经过两年时间的相处，双方觉得感情还比较融洽，于是，

年他们在上海结了婚。可是，度过了一段平凡的家庭生活后，

婚前被掩盖的层面逐渐暴露出来，他们发现彼此是缺乏深刻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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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性情、知识、视界方面都相差甚远，对生活的追求也不一致。

黄大琳是个生活型的女性，她看重舒适的、安逸的小家庭。对田汉所

从事的文学事业不太理解，也没有共同的语言。在这样的情况下，他

们婚后生活的温度自然迅速下降，出现感情危机也就不可避免。这

不仅使田汉感到异常的烦恼和痛苦，也引起他更加对死去的妻子易

漱瑜的怀念。田汉正是带着这样的心境来创作《苏州夜话》的。所

以，《苏州夜话》是一部心理情感戏，是一部情绪化、心灵化的剧本。

老画家刘叔康把对艺术的追求看得高于一切，他整天沉湎在艺

术的世界里。可是一场军阀战争打了起来，妻子和女儿逃散，不知去

向，自己的画也被大兵全部烧毁。刘叔康幸而被一个朋友所救。残

酷的现实，使他参加了革命军官学校，指望打仗流血，拯救中国。可

等到“革命成功”之后，他才发现血是白流了，现实仍然黑暗如故。

思念妻女的情感驱使他又重新拿起画笔，回到艺术中来。

但是，妻女的离去，彻底摧毁了画家幸福美好的心境。他渴望爱

情，深深思念着妻女，并在心灵深处有着抹之不去的悔恨与愧疚。他

感到苦闷和压抑，情不自禁地向他的女弟子杨小凤吐露自己的痛苦

和凄凉。命运的安排又使女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惊喜万分，热

泪满面。可当他得知妻女逃难出来以后，受尽磨难，遭遇悲惨，而妻

子已经在磨难中病死时，他的良心受到了巨大的谴责，他感到是自己

把妻女害苦了，他无法摆脱对妻女的负疚感。面对女儿，内心深处的

隐痛突然涌向心头，与女儿抱头痛哭起来。

剧中着重抒发的是主人公刘叔康对妻子的怀念及愧疚之情。妻

子的悲剧自然与军阀战争有着直接的联系，但也与主人公自身有一

定的关联。当年，他对妻子关心不够，没能很好地担当起保护妻女的

责任，因此，他感到痛悔不已，产生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这正是田

汉在妻子易漱瑜死后，困扰着他的心灵阴影。田汉后悔昔日在上海

没有请名医给妻子医治，以致被庸医误诊；后悔与妻子回到家乡后又

整日忙于教书，没有很好地照顾病重的妻子。所以，田汉借剧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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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事，抒发了自己在人生旅途上的感受，表现了作者这一时期特有的

思想、情绪和心境。

《湖上的悲剧》同样是田汉这一时期因婚恋而产生的特有的思

想、情绪和心境的体现。剧中的穷诗人杨梦梅与素萍小姐自由相爱，

却遭到素萍父亲的阻挠。为了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素萍逃出家门跳

湖自尽。被人救起后隐名埋姓，改叫白薇，幽居在西湖边上自家的庄

园里，过着鬼一般的生活。一天，杨梦梅与弟弟因避雨来到白薇居住

的庄园。杨梦梅此时已结了婚，但是并不幸福，他一直还想着“死

去”的恋人素萍。当他得知白薇就是素萍时，急忙来到湖边寻找自

己昔日的恋人。可就在这时，白薇却开枪自杀了。杨梦梅抱着奄奄

一息的白薇，悲伤地问她，好不容易盼到这天，为什么要自杀时，白薇

回答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发现你那死了三年的爱人会在

偶然的机会复活起来，你会把人生看成笑剧了。”作者为什么安排这

样一个残酷的结局呢？这自然和他个人的婚恋体验有着一定的联

系。

与黄大琳婚姻失败而产生的痛苦，使田汉更加怀念死去的妻子

易漱瑜。当年他与易漱瑜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而出走，最终幸福

结合的一个个生活场景历历在目，然而易漱瑜却已远离人世。他常

常不相信这一事实，认为可能是一个梦，但等到他清醒之后，又证实

这不是梦，是严酷的现实。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能倒转，亡妻再也

回不到自己的身边。这种由自身婚恋产生的诸种内心苦涩的情愫与

感受，仍流露在《湖上的悲剧》之中，使我们看出了田汉对婚姻爱情

的无奈，也理解女主人公最终开枪自杀的缘由。事实上，白薇的最终

再次选择自杀，也表现了白薇的一种高贵的人格：她希望以生命为代

价，来支持恋人杨梦梅创造出惊世之作。而不希望因为这次与杨梦

梅戏剧性的重逢，使杨梦梅正在写的一部关于他们爱情的悲剧小说，

出现闹剧的成分。所以，临终她对杨梦梅嘱托：努力完成那部记录着

他们爱情悲剧的小说，对封建礼教、封建道德、封建专制进行揭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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抨击，“粉碎那使我们不能不生离甚至死别的原因”。死是一个瞬

间，生是一个过程，而人正是在生的过程中饱受磨难走向人生的尽头

死。这个瞬间却把生的过程中酸、甜、苦、辣各色各样负荷的投

影加在活人的心上。白薇正是经历了无尽的磨难，带着对恋人的无

尽的牵挂忧郁地死去。这里包含着易漱瑜对田汉艺术追求的支持和

情感上的牵挂。

不论是《苏州夜话》，还是《湖上的悲剧》，都是从爱写起，结果写

到了孤独，写到了死亡。女的因爱而丧身，男的因爱而孤独，爱情的

忧郁、痛苦、丧魂、失魄等，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爱本是人类最崇高的

东西，却也不得安宁，这一切的制造者是谁呢？是人类自己。剧中人

在爱情中挣扎，试图冲破什么。结果连自己都没冲破，这里没有大自

然的威胁，只有人的破坏，不断地奋起，不断地后退，总是痛苦，总是

悲剧。

田汉与黄大琳的婚姻只维持了两年，便宣告离异。感情潮水的

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给田汉的心田留下了巨大的撞击的伤痕。值

得安慰的是，田汉在没有与黄大琳离异之前，便与另一个女性林维中

建立了恋爱关系，很快，林维中走进了田汉的生活。

林维中是一位苏州女子。在上海求学期间，为了逃婚来到新加

坡 年，她从《醒狮周报 南国特刊》上读到了田汉的寻求发展。

散文《从悲哀国里来》，为田汉对亡妻的悼念之情所感动，同时对田

汉也产生了爱慕之情，于是，与田汉有了通信来往。在与黄大琳恋爱

与结婚几年中，田汉始终和林维中保持着通信联系，两人情书频繁，

倾心相爱。在此期间，林维中还拒绝了她所在的学校校长的求婚，惟

有对田汉情有独钟。从剧本《南归》中的男女主人公那缠绵悱恻的

爱恋，我们可以体察到田汉与林维中当时相爱的情景。

年。它虽然是因“南国”演员陈凝秋的身世《南归》写于 而

作，但也承载着田汉本人的情感体验。剧中的诗人与田汉有着同样

的孤苦伶仃的凄凉身世，同样的彷徨、无奈、痛苦。他怀着破碎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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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与隐约的希望，又漂泊回南方，寻找爱慕他的春姑娘。谁知就在他

到达前，春姑娘的母亲已将她许给了同村少年明。面对无情的现实，

诗人只好继续走上漂泊之路。春姑娘虽然由母亲做主定了婚姻大

事，但她并不爱少年明，于是春姑娘抛下少年明，追随诗人而去。

《南归》充满着失去爱情的孤独与痛苦，也洋溢着对爱情的眷恋与向

往。

田汉第三次婚姻又重蹈了第二次婚姻悲剧的覆辙。林维中虽然

羡慕田汉的才情志向，但对田汉所从事的文学事业并不理解，她无法

给田汉提供事业上的帮助，无法成为田汉志同道合的伴侣。田汉自

然对林维中的人生目的和生活追求也无法接受，他们从结合一开始

就陷入了情感的困惑与矛盾之中。面对不和谐的婚后生活，田汉再

一次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动摇。这种动摇还主要来自于他和林维中

结合之前结识的一位浪漫、热情而又豪爽的“红色女郎”安娥。

安娥 年受党的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过工人运动，

委派赴苏联学习，　 年回国，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在田汉看来，

这才是他理想的女性。他们不仅在思想上有共同语言，而且在事业

上也有共同志向。于是，他们很快热烈相爱而同居 年，林维。

中突然从南洋回来，这使田汉处在了婚恋两难的选择境地。但田汉

与林维中盟约在前，而且是在田汉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相爱的，因

此，田汉表示要兑现他当年的承诺，与林维中结婚。安娥只好和田汉

痛苦分离。

田汉虽然与安娥分手，但安娥对他这一时期的创作的影响却是

年巨大的。从 代初的《梵峨嶙与蔷薇》迄始，直到 年代末的

《南归》，田汉的戏剧题材大都局限在婚姻家庭这一范围之内，以“唯

美主义”的视角，去反复抒发孤独感，情调总是感伤的。这种孤独与

感伤的感情贯穿 年代他的整整一个创作阶段，不论是剧作家本了

人置身于婚恋幸福之中还是遭逢婚恋的不幸。到 年代末，田汉了

的戏剧题材开始向社会问题倾斜，不论是创作思想还是表现手法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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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向左翼文学靠拢，突出了戏剧创作的革命性。

田汉的“转向”可以说是时代使然，但与安娥的影响也有着直接

的联系。安娥自从与田汉相识的第一面起，就介入到田汉的事业和

思想中来。她是以革命作家的身份，带着争取田汉加入中国共产党

的目的来结识田汉的。当时安娥刚从苏联学习归来，她给田汉带来

了苏联革命现实主义的文学艺术理论的观念，使田汉从中汲取了大

量的创作养料，这很快使田汉对创作产生了新的认识，新的领悟，在

创作的题材上迅速拓展视野，创作方法也转移到现实主义上来。如

。《江村小景》写的是“军阀混战毁灭了亲情，毁灭了生活的希望”

《孙中山之死》选择了孙中山垂危弥留之际这一特殊时刻，把“‘失去

孙中山之后的党国将何去何从？’这一重大问题提交到了人们面

。《第五号病室》批判的是前” 社会的不公，“发出了改造社会的宏

。《火之跳舞》写的是工人阶级的生活与斗争。在这些剧作中愿”

田汉开始对“唯美主义”进行否定与背离，作品中的感伤孤独的情绪

也逐渐消失。可以这样说，安娥的出现，给他的戏剧创作指明了新的

方向，与安娥相爱，使他靠近了党的领导。这无疑是田汉“转向”的

主要原因之一。所以，在安娥的影响下，很大程度上促使田汉发表了

《我们的自己批判》，检讨自己戏剧创作和戏剧运动中存在的问题，

表示向无产阶级“转向”。

田汉“转向”以后，不论思想还是艺术都与“转向”前有了截然不

同的变化。但是，这种转变的初期没有使他的艺术创作水平同时提

高。“由于时代斗争的需要和田汉自身的原因，他在创作时又常常

不得不来‘急就章’。因此有些作品在艺术上就显得粗糙，存在着概

后来，念化的倾向。” 随着他与工农大众思想感情的加深“，转向”以

读解田汉早期创作》见丁涛 年第《走进田汉 《 期。戏剧》

期。读解②丁涛《走进田汉 田汉早期创作》见 年第《戏剧》

读解 期。田汉早期创作》见《戏剧》③丁涛《走进田汉 年第

④刘平《关 年第 期。于田汉研究的几点思考》见《社会科学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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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创作逐渐走向了成熟，先后写了《梅雨》、《回春之曲》、《卢沟桥》

等思想和艺术上都达到相当高度的剧作。同时根据列夫 托尔斯泰

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复活》也取得了较大的成功。

从田汉改编的《复活》中，我们可以看出，此剧渗透着作者这一

时期个人情感生活的苦痛与煎熬。安娥的愤然离去，给田汉造成了

很深的精神创伤，他感到自己对不起安娥。在苦闷的自责和愧疚中

他产生改编《复活》的想法，于是，他通过男主人公聂赫留道夫的自

责、愧疚和要求女主人公的宽恕，发泄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郁积。所

以“，一定程度上，改编本《复活》，是田汉一段时期爱情生活的‘忏悔

录’。它是田汉生活中无法逃避与处理的现实困境的再次折射。因

此，这个令人心碎泪冷的爱情故事被表现得格外动人，真诚的忏悔、

复活的热情、得救的灵魂与阵痛后的新生，写得极其饱满酣畅，生动

细腻。这不是一般的改编，而是一次注入了田汉全部热情的创

。造”

年冬天，随着中国军队撤出上海前线，田汉也离开了上海，

准备到内地从事抗日宣传工作。不料在赴南京的轮船上，意外地遇

上了安娥。于是，共同的理想，深厚的感情基础，又使他们走到了一

起，重新开始了相爱同居的生活。从此，田汉在安娥《渔光曲》的感

召下，在革命文学的大道上与安娥并肩阔步 年代革命前行。经过

年，终于写出了文学运动和抗日烽火的考验，田汉于 他“转向”

以后最成功的一部力作《丽人行》。此剧演出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它犹如一声春雷，震动了当时的剧坛。

《丽人行》反映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下的上

海，血泪斑斑并充满愤怒和反抗的生活图景。作者描写了三个不同

阶层女性所经历的曲折生活道路，其中李新群的形象，隐含着安娥的

身影。李新群和安娥一样是一位热情干练的“红色女郎”，她有着崇

年 页。①田本相、吴戈、宋宝珍《田汉评传》，重庆出版社， 版，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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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的理想，同丈夫孟南日夜艰辛地为革命而工作着。在党的领导下，

她积极创办学校，印传单，印文件，面对特务的搜查，她机智勇敢，沉

着冷静，表现了她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她助人为乐，积极帮助身受敌

伪凌辱的刘金妹走出绝境，热心说服梁若英摆脱资产阶级的生活，使

她们最终走上党所领导的革命道路，为民族而战，为正义而战，创造

一个美好的明天。李新群的形象可亲可敬，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在她身上，寄托着作者一种崇高的情感，蕴藏着作者对安娥的一种感

激之情。

一代先驱的戏剧建树，将永垂青史，留给后人可以借鉴学习的东

西是多方面的。田汉在“转向”成为革命战士后，虽然失去了许多，

但他把戏剧作为战斗的武器，表达出了时代的总体情绪；他顺乎时代

潮流，又时时不断修炼、发展了自己的艺术个性。特别是他勇于创

新、锲而不舍的艺术追求将永远给后人以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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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薇含尽自身婚恋悲味的文学创作

五四时期，波澜壮阔的新文化运动催生了女性“人”的意识的觉

醒和女性意识的复苏。伴随着一批有才华的女性作家的脱颖而出，

表现女性意识觉醒，关怀女性生存价值的女性文学第一次“浮出历

史地表”。白薇虽然属于五四时期的时代女性，但她步入文坛的时

间较晚于同代的女作家。大约在五四运动过去六七年之后，她突然

发表了两部话剧和一部诗剧，引起了读者的注目，逐渐成为“文坛上

的第一流人物”。白薇的创作多以自己的不幸婚恋而发，表现了动

乱的时代女性们的追求、挣扎和苦闷的呐喊，既显示了社会解放、个

性解放的迫切要求，又揭示了女性解放过程中的艰巨性和长期性。

月，陈西滢读了白薇的诗剧《琳丽》后，在《现代评论年 》

上撰文介绍了两位女作家，一位是“几乎谁都知道的冰心女士”，另

一位就是“几乎谁都不知道的白薇女士”。这两个女作家不仅创作

风格截然不同，她们走上文坛道路的因缘也相差甚远。白薇是含尽

了女子无穷无尽的悲凉拿起笔来从事文学创作的，是爱恨交织的情

感历程，把她推上了文坛。

白薇的第一次婚姻是不幸的，是母亲用一碗鸡蛋汤将她拱手送

了人情。一天，母亲到邻村访亲拜友，走到一家门前被热情相邀，受

到盛情款待，吃了一碗美味的鸡蛋汤，谈笑投机时，一高兴便把大女

儿白薇许给了这姓李的人家。白薇对这桩包办婚姻进行了多次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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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她曾跪在父亲面前请求退婚，但却遭到父亲的严厉斥责：婚约如

同法律，不能违背。就这样，在封建家长的压制下，白薇 岁时被迫

出嫁。婆婆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泼妇，而丈夫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独生

子。白薇自从出嫁之日起，就如掉进了火坑，经常受到婆婆的百般虐

待。后来，实在无法忍受，终于从婆家逃了出来。

女儿的出逃，激起了母亲的怜女之心，在女儿的强烈要求下，

年年，母亲把女儿送进衡州第三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在　

毕业前夕，白薇的父亲到学校，强迫女儿毕业后继续回到李家做媳

妇。白薇坚决不从，在同学们的帮助下，从一个污臭的出粪洞口中逃

脱，只身一人来到日本求学。

在日本求学期间，白薇结识了文学青年杨骚。其时，杨骚正陷入

失恋的强烈痛苦之中，白薇伸出了友爱之手，很快抚平了杨骚的感情

创伤，两颗寂寞的心由相识到相爱，碰出了感情的火花。杨骚爱好文

学，已经开始在报刊上发表诗歌和剧作。共同的爱好，使两颗心贴得

更近，爱得更加狂热，白薇受伤的心灵也得到很大的慰藉。她觉得世

间万物都在向外释放热能芳香，觉得生活处处都充满阳光与温暖。

白薇在后来写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悲剧生涯》里如实记下了他俩这

段恋爱的情景：男的说“：我非常爱你！我爱你的心、灵、影。爱你的

那艰苦奋斗的个性。因此，我的心灵也完全交给你。你是我在这世

上寻来找去最理想的女子。”“你就是我这一生求而不得的真正的女

性。因此我有时恨你优美洁白的心灵，不能变作你送给我的那些紫

堇、茶花和白蔷薇。我好像不能望水底捞月影。我非常想变成一阵

热狂的春风，把你优美的瓣瓣都卷入我的怀里。”女的说“：你也是我

发现的最清新、纯洁、不带俗气的男性，你有流星一样美丽的光芒。”

然而，这场大火燎原般的爱情，几个月后就霜降雪飘了。正当白薇沉

醉在爱的甜蜜之中的时候，杨骚却不辞而别回国到了杭州。白薇发

疯似的奔走在东京街头，到处询问杨骚的下落。后来得知杨骚在杭

州，又马上不顾一切地追到杭州与杨骚相见，却遭到杨骚的一顿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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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再次的被遗弃。白薇是那种充满生命活力，有胆识，又敢作敢为的

女性。这样的女性在符合自己生存理想环境中，会显示出超常的意

志力和创造力，而一旦事情发展不利于自我，则会竭力去弥补和挽

救。但其作用向度是单一的，即她全部的活力只显示在维持其原有

目标的努力上，不惜代价，不会作丝毫的退却。这是她勇敢、执著的

特质，也表现了她内在生命单薄脆弱，缺乏灵活性的一面。她把维系

命运的缆绳交给了杨骚，而杨骚恰恰是一个根本不想承受这份生命

重负的人。悲痛欲绝的白薇住在一家旅馆里，拿起了笔，开始通过创

作来抒发她心中的苦闷，这就是话剧《苏斐》和诗剧《琳丽》的诞生。

她为了偿还旅馆的费用，卖掉了诗剧《琳丽》这个剧本。后来，这个

剧本转送到了著名 年评论家陈西滢的手中。于是他在主编的

月号的《现代评论》上这样介绍这本诗剧和作者：“白薇女士的名

字，在两个月前我们谁也没有听见过。一天有一个朋友送来一本她

的诗剧《琳丽》，我们突然发现了新文坛的一个明星。⋯⋯《琳丽》二

百几十页，却从头到尾就是说男女的爱。⋯⋯可是这二百几十页藏

着多大的力量！一个心的呼声，在恋爱的苦痛中的心的呼声，从第一

页直喊到末一页，并不重复，并不疲乏，那是多么大的力量！”

如果从艺术上去考察，这部诗剧写得还不算特别成功，但写得很

真实，真实得足以打动每一个读者的心扉。因为这里面融进了作者

的血和泪，映照着作者自身悲苦恋情的体验。女主人公琳丽是一个

爱情至上者，她狂热地爱上风流潇洒的青年音乐家琴澜。琳丽认为：

“离开爱还有什么生命？离开爱能创造血与泪的艺术吗？”于是，她

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她说“：人生唯有‘情’是靠得住的，所以我这

回特别执著爱”“，人生最深妙的美，好像只存在两性间”“。我心里

多少活跳跳的知识欲和艺术癖，但只要一想起他来，连我的心都没有

了”。可真是“说来说去是说着他，想死想活想着他”。可是她所爱

陈西滢《闲话》载《现代评 年 月版。卷第 期，论》，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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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琴澜对爱情的看法与琳丽竟是截然相反。琴澜说：“无论怎样好

的女子，都不能永远占住我全部的心。”琳丽对爱情越是热烈、专一，

越发显示出负心的琴澜对爱情视若儿戏的自私可鄙。最终琴澜抛弃

了琳丽，去追求琳丽的妹妹璃丽。而琳丽为了爱，却消尽了自己的血

肉，耗掉了自己的生命。所以，白薇最终让琳丽穿着洁白的绢衣，周

使死后那冰冰的一块青身佩着蔷薇花纵身泉中殉情而死。 石墓

碑，也是一团晶莹的爱。这是一种青春期男女之间富有浪漫色彩的

狂热的爱。这种爱带来的教训在于琳丽幼稚地把两性关系看成纯粹

的“人生最深妙的美”。一往情深却爱着一个负心的薄情郎，最终酿

成了人生的悲剧。

白薇由于个人婚恋生活的遭遇，以反封建的自由恋爱的题材为

起点而踏上文坛，因此，这便决定了白薇这时期文学创作的基本特

点，是以作家个人经历为中心的创作模式。作者的视角、情感往往与

作品中的主人公相重合，而作品中主人公的经历又往往映现着作者

本人的人生步履。琳丽的形象，真实地展现了作家自己在这一时期

的觉醒、探索、奋斗，以及喜悦、苦闷和哀伤之情，谱出一曲美丽忧伤

的爱情之歌，所以，作者在这部诗剧的扉页题词“：赠维弟”，说是为

了纪念她与杨骚的爱情而做。

这部诗剧的表层结构虽未超出“痴情女子负心汉”的古老模式，

但女主人公身上分明激荡着五四时代带给女性的生命活力、青春气

息和浪漫幻想，体现着自由恋爱、个性解放的时代要求。因此，作者

把女主人公的爱恋情结进行了着力表现。在白薇看来，爱是一种激

情，是现代人生存价值的一种主要特征，爱是圣洁、珍贵的，所以，琳

丽的爱恋情结重在体现男女之间圣洁自由的相爱之情，从理性层面

上确立爱情的神圣性，并把它升华到追求生命自由意识的态度来认

识，反叛封建礼教对女性爱情权利的剥夺。当然，作者在渲染爱情的

圣洁、珍贵时，对恋爱的对象值不值得爱表现得还比较模糊，从而使

神圣的爱情往往带有一定的盲目性和不切实际。这正是白薇对杨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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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狂热的爱所演绎的一幕“血与泪”的艺术悲剧。

年，离别白薇三年的杨骚又突然出现在白薇面前，当获知

杨骚这三年在南洋的不幸时，白薇重新燃起了对杨骚的情火。于是

两人朝夕相处，一起写诗，谈诗，各自努力写作，他们在文学创作上都

取得了突出的成就。

年，他们决定正式结婚。在婚礼上，白薇与被邀请的客人

焦急地等待着新郎杨骚的到来，但是左等右等却没有见到杨骚的踪

影，原来杨骚又爱上了别人，掉入新欢的世界。再次被抛弃的白薇大

病一场，身心遭受到严重的摧残。后来，杨骚又回到白薇身旁，面对

甜言蜜语的杨骚，白薇又动了恻隐之心，陷入感情不能自拔的深渊之

中。他们时而和好，时而吵闹，这给白薇带来了更多的烦忧与痛苦。

面对着来自杨骚的精神和肉体折磨，她无处诉说，只有拖着病躯泪涟

年，是她涟地拼命写作，来发泄她心中的愤懑。 创作的

丰收时期，先后发表 、《革命神受难》、《蔷薇了话剧《打出幽灵塔》

酒》、《娘姨》和长篇小说《炸弹与征鸟》以及诗《春笋歌》、《琴声泪

影》等。

白薇擅长剧本创作，曾受到鲁迅的赏识和培养，《打出幽灵塔》

就发 奔流》杂志上。这个剧本选择了五四以来鲁表在鲁迅主编的

迅倡导的“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直面渗淡的人生”的创作手

法，不回避残酷的现实中的苦难。剧本的成功在于白薇亲身经历了

苦难，她深知中国女性的不幸。因此，她对女性命运的体察不仅细

微，而且有一种大的概括力。剧中的女性，融进了她不幸命运的感

受。

郑少梅是作者刻画得较成功的形象。她被胡荣生霸占成为姨太

太，虽然长期得到胡荣生的宠爱，但她和胡荣生之间根本没有平等的

爱情。为了自己独立人格和后半生的人生意义，她毅然向胡荣生提

出离婚，准备到南方去，为社会做贡献。经过艰难的抗争，她终于冲

出了令人窒息的“幽灵塔”，逃出了旧家庭，但又陷入了恋爱至上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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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自拔，痴迷胡荣生前妻的儿子胡巧鸣。她对胡巧鸣的爱虽然没

有开花结果，可嵌入她灵魂深处的情感却使她无法解脱。作者在刻

画郑少梅的形象时，既展示了她争取个人自由的决心，对爱情的至深

至诚，让人感怀！又没有回避她自身弱点，在她内心深处仍具有常人

对失宠的恐惧和对其他女性的嫉妒心理。郑少梅是剧中被压迫者性

格最为丰富的女性形象。

郑少梅形象的成功刻画与白薇自身婚恋的不幸有着很大的关

联。不管是郑少梅走出胡家，还是白薇逃脱李家，她们的命运仍然是

没有出路的；不管是郑少梅对胡巧鸣的痴迷，还是白薇对杨骚的狂

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白薇在她的一篇散文《跳关记》中，曾对她

逃离婆家叫做“跳关”。她要“ 么一关一关地跳”，但能“跳出个

来？”这好比“盆中池里的鱼，如不安于狭窄的苦闷：你跳，爱跳，跳

吧！逃出盆外或池外，是没有水的干池，硬岸或荆棘，枯草，算不定有

猫儿，獭儿，等着要捕 白薇和郑少梅都是这“盆中池里而吞噬你！”

的鱼”，跳来跳去，最终都逃不脱悲剧的命运。

所以，《打出幽灵塔》是一个女性反抗的悲剧。作者在原稿中曾

题为《去，死去》，后来内容作了一些修改，改名为《打出幽灵塔》，但

原题中所笼罩的以死抗争的激情仍然是剧作的主调。她作品中的人

物，是用鲜血、生命来体现着女性自觉的觉醒，即“我们的世界，要从

我们的血里来”。萧森、萧月林的形象也印证着这一觉醒的悲剧。

萧森是一位惨遭蹂躏后被遗弃的女性。生活的不幸遭遇，使她

被迫远渡重洋。回国后，她克服了自身软弱和虚荣，积极投身革命运

动之中，并与曾强暴自己的胡荣生进行了生与死的斗争。在她身上，

作者既表现了一个弃妇精神世界的痛苦、孤独、幽怨和愤怒，又展现

了一个时代女性向往爱情自由、羡慕接受新思想、具有反抗的精神。

①转引殷国明、陈志红《中国现当代小说中的知识女性》，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

年版，第 页。

第 179 页

萧月林是剧中最为闪光的女性形象。她是胡荣生与萧森的私生

女，刚生下就遭到遗弃，后来被人买来买去，最后被胡荣生买来。胡

荣生对萧月林充满着淫欲，多亏大太太把她收为养女和胡巧鸣的保

护，才使她免遭蹂躏。可是，大太太不久就离开人世，胡巧鸣也被胡

荣生开枪打死，萧月林陷入了绝境。就在这个时候，萧森为帮助郑少

梅获得人生自由，来到了胡家，当萧森证实萧月林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后，她与胡荣生展开了生死搏斗，为了保护女儿付出了血的代价，而

萧月林待认得母亲时，又为了保护母亲而死。

郑少梅、萧森、萧月林，这些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憧憬的女性，不

论她们怎么样地努力去争取幸福，去改变命运，都无法逃脱悲剧的结

局。这些有柔韧意志的女性，她们柔弱的身躯无法与强大的封建势

力、男权社会去抗衡，等待她们的只有挫折、灾难、困苦直至毁灭。女

性个体生命的悲剧带给我们的是怜悯，而作品透露出来的是对人生

真谛的高层体验和思考，更渗透着白薇不幸婚恋的深切感受，隐含着

白薇人生命运的无法逃避，苦难的无法解脱，它写尽了白薇悲凉的人

生体验。从郑少梅、萧森、萧月林身上，我们看到了压迫者的贪婪和

感情上的自私，被压迫者的善良和感情上的高尚，这也是在白薇的不

幸婚恋中我们所看到的，所以，以作者个人的生活感受去充分揭示人

物的个性特征，是《打出幽灵塔》成功的关键。

个人婚恋的不幸，使白薇不仅偏爱爱情的主题，而且，更注重抒

发自己的反抗的思想情绪，从而塑造了一个个带有自传性的女性形

象。孟悦、戴锦华在《浮出历史地表》中曾这样评价白薇“：对于一个

心头烙满骨肉亲情留下的创伤，爱情留下的创伤，贫困和恶性疾病留

下的创伤的女性而言，对于一个被父亲、被友人、被热恋的恋人出卖

的女性而言，对于一个在民族危机中欲赴疆场而无资格的女性而言，

白薇的写作也许是现代女作家中最具自传性的一个。”

长篇小说《炸弹与征鸟》也带有很浓郁的自传色彩。主人公余

玥在父母做主下定了婚姻大事，她曾多次地反抗，可顽固的父母执意

第 180 页

不准悔婚。余玥结婚后，残忍凶狠的婆婆和禽兽不如的丈夫打得她

遍体鳞伤。余玥实在无法忍受婆婆和丈夫的无情虐待，发誓要“逃

出去称心地做一番事业，摧动一切压迫的势力”。经过千难万险，她

终于逃出家门。她从绝望中挣脱出来，心中陡然涌起了无限的希望。

她身上那种“强烈的反抗情绪，替她传出一道敌忾”，她“破坏了一切

新生了一切”，像前征的鸟一样，征征地飞去寻找那同群的大队。于

是，余玥拖着病体，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种种憧憬，只身来到了广州，开

始了新的人生。

在新的人生中，她企盼着真正的爱情，但她倾慕的男人却一个个

让她失望。后来，她结识了表哥的朋友吴韶舫，她无法抗拒韶舫对她

爱的表白，她痴迷上了这个热情的青年，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喜悦。

但是，当韶舫“炽烈地抱紧她”的时候，她又时时感到“像在腰间加上

了一条铁链一把铁锁，把她锁在他自己的两腕中”。对这种感觉她

也感到吃惊和迷惑。这爱情来得迅猛、热烈，然而如昙花一现，当余

玥发现韶舫把她当做诱饵，用她的身体换回他需要的东西时，她毫不

迟疑地离开了韶舫，来到武汉。韶舫也紧随着余玥到了武汉，便很快

成了余玥妹妹余彬的情人。余玥为了改变妹妹的堕落生活，忍痛牺

牲了自己的爱。她为了排解感情上的苦闷，在任职的中央党部和妇

女协会里，拼命地工作，但工作又给她带来了失望。因为她看清了

“那般新军阀、新官僚、腐化分子，在群众面前，在青天白日旗下，总

是喊革命，革命。一背了众人，就在那里暗算金钱，军队，兵力，地

盘”。她绝望地感伤征鸟的箭羽还未曾一试，便觉到黑暗已包围全

中国。后来，在进步青年的影响下，余玥逐渐认识到“在今日的革命

下，共产党总算比较实在一点”，开始向中国共产党靠拢，投入到真

正的革命行动中去。

从余玥的遭遇来看，差不多可以看做是作者对个人经历见闻的

纪实，这里既有 年回国后在国民政府总政治部国际编译局白薇

工作的情景，更有她悲苦婚恋的映照，特别是余玥在恋爱中感觉到的

第 181 页

压抑感、束缚感，正是白薇悲苦婚恋的体验。我们很容易从作品中感

觉到作者的悲苦情思在字里行间的跃动。甚至，我们可以认为主人

公有时正是代表作者直接对生活发言：“你现在赤条条一身，没有爱

也没有亲，除了征你那里来的前程，除了征你那里来的生命？”从这

些话语里，我们很难把主人公与作家个人截然地区分开来。她们既

是社会的被虐待者，又是时代的反叛者，她们对处在这个特殊时代的

知识女性的痛苦和苦闷有着切身的敏感的体会。白薇以她的亲身经

历、体会为底色，用她女性的细腻，更以作家的勇气，真诚地、深入地、

大胆地看取人生。通过构造一个个知识女性为主人公的悲剧故事，

抒写了她们追求人格独立、个性解放和爱情婚姻自由的理想与现实

之间的矛盾所产生的痛苦和忧愤。

年，白薇与杨骚在感情上再次出现了裂痕，白薇经受不了

这种情感上的多次打击而病倒。她好不容易找到杨骚，邀他陪自己

去看病。当杨骚从医生那里得知白薇病情严重，竟在陪白薇回家的

途中，弃白薇而去。白薇悲伤绝望到了顶点，心中的苦水像叠起的海

浪一样奔腾向她压来。她痛不欲生地呼唤着杨骚的名字，在大街上

跌跌撞撞地寻找着杨骚，最后竟昏倒在街头。

这打击有如一根导火索，引燃了她心中积压多年的身世之悲；有

如一把利刃，揭开了她心灵上的旧伤，使她在痛苦中忆往思昔。既往

与现实的双重苦痛构成无边无底的深渊，深深地吞陷着她，使她经受

着折磨。这种折磨又使她本来就已病重的身体更加衰弱，而身体的

垮掉又使她看到死神的袭来，一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无限哀感彻

底主宰了她。促使她开始回顾自己的悲剧人生，于是她与杨骚的情

书集《昨夜》和具有浓郁自传色彩的小说《爱网》以及自传体的长篇

小说《悲剧生涯》先后出现在文坛。

《爱网》里的主人公是一个热情的女性，她整个身心牢笼在爱网

中，受尽了爱的痛苦，历尽了爱的折磨，终于发出“我唯一的路还是

恋爱”的疑问，决心冲破爱网，去追求革命的实际工作。在这部小说

第 182 页

里，白薇把创作的热情大量倾注于自我心灵世界的剖白，而不是着力

于对现实生活的提炼与开掘。她几乎把自己的情感体验不加修饰地

转化为艺术世界。作品的主人公与作家的情感逻辑线发展相切合，

她总是与主人公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处于同一认识层次，人物的所感

所思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作者所思所感，主人公为之苦闷忧虑的，

也正是作者困惑不解的。这样的表现形式虽然在反映社会的广度上

有局限性，但却显得感情真挚，叙述真实。它对于释放负载着千年重

压的女性灵魂，宣泄她们在动荡、变革的外部环境中的内心躁动，有

着特殊的便利。

年，白薇出版了与杨骚的情书集《昨夜》。这部情书集比较

完整地摄录了白薇与杨骚由相识、相知至相爱的全景，展示了白薇爱

情之旅弥漫风雨、艰辛挣扎的情感经历。它的感情含量之丰富，心理

内涵之复杂，感情发展之曲折，是一般情书难以比拟的。它将恋爱双

方的各种情绪体验、心理体验传达得淋漓尽致。尤其是白薇在恋爱

过程中的复杂心态，时而热情昂奋，时而痛苦低沉，时而乐观自信，时

而心灰意冷，充分显示出白薇人生中的痛苦与矛盾。正如她在序诗

中所写：

我不该有真的情热的恋：

爱人不给我融和的绿园，反给我死的铁链。

我们稀有的欢乐啊！只是昙花一现，一现！

我不该有向上进的野恋：

恋把欲飞的心毁了，徒添无限悲叹。

满怀如烧的热血哟，和泪烧成了灰炭。

我不甘，不甘于这样的毁灭：

我挣扎，挣到脉搏最后的停息。

第 183 页

但惨痛的病啊，无时无刻肯和我暂别

我不能和淫威虚伪相妥协：

旧社会新社会的人心一样地阴黑。

我重重失意的傻瓜废人哟 ！，想活活不得

悲苦是白薇一生的主旋律。爱情的失落、理想的失落、女性社会

地位的失落和健康的损坏，决定了白薇创作中的悲剧意识。白薇在

情书集里痛切表现了自己情感的孤冷悲凉后，于 年又写出了自

传体长篇小说《悲剧生涯》，使我们从中更能看出痴情苦恋中的白薇

的情感经历。

女主人公碧苇由于父母之命，被迫嫁给一个寡妇的独生子做媳

妇。她无法忍受婆婆和丈夫的肆意虐待，离家出走到日本留学，在日

本期间与一个狂热的感伤的青年诗人展相爱。可是展是一个用情不

专的人，多次抛弃碧苇，又多次与其他女性发生恋情，给碧苇造成了

人生的悲剧。小说从包办婚姻、家庭虐待、情人背弃、病魔缠身、朋友

不理解、情无所寄等多方面展现了主人公的悲剧生涯。作者在回忆

自己的人生时，常常带有对现实社会的深刻理解，是挣扎在旧时代车

轮下的女性的怨诉与哀吟。作者在《悲剧生涯》序中说：

这篇东西是写一个从封建势力脱走后的“娜拉”，她的想向

上，想冲出一切的重围，想争取自己和大众的解放、自由，不幸她

又是陷到什么世界，被残酷的魔手是怎样毁了她一切，而她还在

苦难中挣扎，度着深深的想前进的长长的悲惨生活。是用速写，

用素描，用大刀阔斧，真实地，纯情地，热烈地，赤裸裸毫不加掩

饰地记录下来的可歌可泣的“人生”。是比暴风雨中的梨花更

白薇《昨夜 年版，第 页。》，南强书局，

第 184 页

悲的事实，是地狱里苦痛的灵魂的呼声；是绘画，也是诗，是思想

不同的青年男女的风流帐；也是时代的产儿的两性解剖图，是典

型的个性清楚的轮廓，也是工作和爱情深刻的矛盾，是整个半殖

民地的动荡，和殖民地化的民族性的淡写；也是一个想前进的真

。诚热情的女子的红情忏悔录

白薇一生一直向着“爱和温暖”奔跑，但是她经历了太多的不

幸，特别是逃出封建婚姻的牢笼后，多次经受了被杨骚抛弃的感情打

击，这使她有一种浓厚的悲剧感和失落感，产生了鲜明的女性意识和

反抗情绪。她要用文字去反映女性们在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下所占的

可怜卑下的地位，同时也使自己获得一种女性个性意识的自我反省

和自我塑造，营建一片女性意识高潮的精神家园。所以，作品中包含

着白薇对男权的憎恨，对封建礼教的鞭笞，对整个人生的深深的失望

与怀疑。她是站在较高的基点上表现她的悲剧生命，展示她的精神

世界的。她写出了人生悲凉的无限遐思，写出了社会无涯际的黑暗，

给人们留下了许多回味与启示。

白薇《悲剧生涯》， 年版，第 页。文学出版社，

第 185 页

从林语堂的恋情看其小说

对女性崇拜的思考

每当我们研读林语堂的小说，从那光彩熠熠的女性形象中，总会

感觉到作者对女性怀有一种崇拜的情结。他在作品中极力歌颂女性

的美，甚至一再地宽容、维护女性形象的短处。造成林语堂这种对女

性崇拜情结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他的婚

恋生涯中先后出现了赖柏英、陈锦端、廖翠凤三个不同凡响的女性，

这不仅给他带来了享受不尽的欢愉，也大大滋长了他在创作中对女

性的崇拜情结。不论这崇拜情结在他的小说中有多么不同，作者总

是将它渗透于小说的全部情节和整部作品的文化氛围中，并体现出

作者对这一崇拜情节的理性思考。

在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中，大多数男性作家是按照

传统的认识、理解，按照传统所期望、所要求的形象来塑造女性形象

的。在这些女性形象中，渗透着以男性为本位的、惟我独尊、轻视女

性的文化观念。而林语堂却与众不同，为我们塑造了一系列令人为

之感佩的善良、美丽、聪慧的女性形象，她们是作者心目中的女神，都

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在塑造她们的时候，作者是怀着对他情感世

界里的三个女性的感激之意来展现对这些形象的崇拜之情的。既然

林语堂在小说创作中，表现的对女性崇拜的情结，与他现实的婚恋有

着密切的关联，那么，我们就应该从林语堂的婚恋体验去考察他对女

第 186 页

性的崇拜情结，去发现客体化的女性形象是如何渗透作者自身婚恋

反应的主观愿望，如何以自身婚恋为载体，反映他对女性的情感与理

想的。

《赖柏英》是林语堂创作的“自传体小说”，其中虽有相当多的虚

构成分，但关于赖柏英的描写大都是真实的。小说中的新洛，自然是

以林语堂为模特儿塑造的一个男主人公。赖柏英是林语堂的第一位

恋人，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情意深厚。但后来由于林语堂追求新知识，

执意要出国留学，而赖柏英固守孝道，坚持要留在乡村伺候双目失明

的祖父，两人延续多年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初恋，不得不匆匆落下帷幕。

林语堂对他和赖柏英这段恋情曾有这样的记录：

小时候儿，我们一齐捉鲦鱼，捉螯虾，我记得她蹲在小溪里

等着蝴蝶落在她的头发上，然后轻轻的走开，居然不会把蝴蝶惊

走。我们长大之后，她看见我从上海圣约翰大学返回故乡。我

们俩都认为我俩相配非常理想。她的母亲是我母亲的教女。她

已经成长，有点偏瘦，所以我们叫她“橄榄”。橄榄是一个遇事

自作主张的女孩子，生的鹅蛋脸儿，目似沉思状。我是急切于追

求新知识，而她则坚持要孝顺祖父，这位祖父双目失明，需要她

伺候，片刻不能离。她知道在漳州我家什么都有，最好的水果、

鱼、瓜，美丽迷人的山。后来，长衫儿流行了，我姐姐曾经看见她

穿着时兴的衣裳，非常讨人喜欢。我记得她平常做事时总是穿

黑色的衣裳，到了礼拜天，她穿浅蓝的，看来好迷人。她祖父眼

睛没瞎时，她总是早晨出去，在一夜落雨之后去看看稻田里的水

有多么深。我们俩彼此十分相爱。她对我的爱非常纯正，并不

是贪图什么，但是我俩终因情况所迫，不得已而分离。后来，我

。远到北平，她嫁了坂仔本地一个商人

《林语堂自传 页。年版，第》，江苏文艺出版社，

第 187 页

在小说《赖柏英》中通过新洛的回忆，也有类似描述：

我们小时候常在那儿玩一种游戏；岸上有很多蝴蝶和蜻蜓，

她把一朵花插在头发上，然后悄悄地躲进树丛里，直到有蝴蝶落

到她头上，她才慢慢地站起来，从树丛里走出来。游戏的趣味，

就是看她能走多远，而不会把蝴蝶吓跑。

在写到赖柏英和新洛要分手时的情景，与林语堂和恋人告别时

的情景也非常相似：

有一刻，她对他说：“世界上还有比我们这儿更美的山谷

吗？你已拥有这些山，也可以得到我，为什么你一定要出国

呢？”新洛没答腔，她又说“：就算你住在漳州，我们也有香蕉、甘

蔗、朱栾、桃子和橘子。还有各种鱼类和青菜。外国港口有的东

西，我们哪一样没有呢？”

新洛告诉他，在西方世界、外国有很多东西；他一定要上大

学去研究，他父亲也希望他去。

“你看到外国，会学什么？”

“我不知道。”

“你觉得你会像我们现在一样快乐？”

“我不知道。”

她甩甩头，脸上有伤心的表情。

“好吧，那你去吧。我打赌，你不会快乐。我想你也不会回

到我身边，因为我那时一定嫁人了。”

小说中也同样描写了赖柏英十分孝顺，为照顾她失明的祖父不

卷，谢青云汉译，东北师范大学出版①林语堂《赖柏英》见《林语堂名著全集》第

社， 页。年版，第

第 188 页

能同新洛一道去新加坡成婚。在孝道和情爱之间，她选择了孝道，放

弃了爱情。但她和新洛依然藕断丝连，情意缠绵。从他们这斩不断

的情思中，我们似乎明白了林语堂为什么在作品中那么怀念故乡的

山，怀念故乡的水，他是通过对家乡山水的痴恋折射出对赖柏英的思

念。

不论是现实生活中的赖柏英，还是小说中的赖柏英，在她们身上

都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她们虽然没有文化，甚至大字不识

一个，但她们具有中国妇女所拥有的一切优良品质，勤俭持家，孝顺

长辈，她们能坚强地面对生活中不时出现的一切挫折与磨难。她们

美丽、纯朴、高尚，如新洛感到的那样“：整个新加坡没有一个女孩子

有资格吻她脚上的泥土。”她们“能献出无私的爱心，不要回报”“，纯

洁、真挚、热情而又洞识大体”，为了祖父老来有依，她们宁愿牺牲自

己美好的爱情⋯⋯作者深情写来，崇敬赞誉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初

恋给林语堂留下的回忆是如何的美好，以 年 月林语堂至于“

。即将辞世时，嘴里还不停地念着赖柏英的名字”

但是，林语堂在作品中并不是仅仅宣泄怀念初恋的情思，而是把

初恋积淀成一种文化理念，因此，林语堂在《赖柏英》中摆脱了初恋

的情绪层面，进入理性的文化观照，歌颂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他

没有把小说作为初恋的心理记录，而是超越了狭隘的自我情感空间，

表现了丰富的中国社会现实。他不局限于咀嚼初恋的悲欢，而是表

现了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展示了中西文化融会的艰难。所以，为了更

深层次地展开理性的思考，作者没有局限在自身初恋的经历之内，而

是以初恋的体验为基础，虚构了一些如谭新洛与欧亚混血儿韩沁的

同居到分离等情节，在东西文化映照对比中，否定了西方文化的糟

粕。韩沁原本为葡萄牙海员与中国妓女所生，是个狂放不羁，过惯了

放浪生活的带有浓厚西方文化气质的女郎。与新洛同居后，她受不

徐广飞《影响林语堂的两位 年 期。女性》见《文化娱乐》

第 189 页

惯东方式家庭的拘囿，无法承担贤妻良母的角色，不久就离新洛而

去。于是，作者精心设计了让赖柏英在丈夫死后来到新加坡与新洛

团聚，新洛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理想爱情。作者之所以安排这

样的结局，一方面是作者放不下他那美好的初恋之情，另一方面是为

了更好地歌颂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切优秀成分，表现对东方女性的崇

拜之情。所以，小说中的赖柏英不仅感动了成千上万的读者，也使现

实生活中的赖柏英读完这部小说，含着泪水激动地说：“有这样就够

了。有这样就够了。”

和赖柏英分手后，林语堂遇到了正在上海圣玛丽学校读书的厦

门豪富陈天恩医师的长女陈锦端。英俊而富有才华的林语堂很快就

博得了美貌佳丽的陈锦端的垂青。正当他们在柔情蜜意中憧憬着未

来的时候，陈锦端的父亲阻止了他们的热恋。于是“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的陈规陋习无情地棒打鸳鸯两分离，林语堂的爱情幻想曲遭

到了致命的打击。他悲痛欲绝，并给他造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心灵

创伤。这创伤的隐痛，又使林语堂始终无法忘记他对陈锦端的情思。

后来，林语堂的次女林太乙这样回忆道：

父亲对陈锦端的爱情始终没有熄灭，我们在上海住的时候，

有时锦端姨来我们家里玩。她要来，好像是一件大事。我虽然

只有四五岁，也有这个印象。父母因为感情很好，而母亲充满自

信，所以会不厌其详地、得意地告诉我们，父亲是爱过锦端姨的

⋯⋯父亲则不自在地微笑，脸色有点涨红。我在上海长大时，这

一幕演过多次。我不免想到，在父亲心灵最深之处，没有人碰到

的地方，锦端永占一个地位。

直到生命的黄昏，八十岁的林语堂听说陈锦端还在厦门，竟

迫不及待地对来人说“：你告诉她，我要去看她！”②

林太乙《林语堂传 页》， 年版，第中国戏剧出版社，

页。年版，第②林太乙《林语堂传》，中国戏剧出版社，

第 190 页

可见，这种刻骨铭心的爱给林语堂心灵中留下多么深的烙印。

他虽然没有再像初恋那样，写了一部自传体小说《赖柏英》，但却在

他那六十多万字的代表作品《京华烟云》中，以陈锦端为原型给我们

塑造了一个“理想女子”姚木兰的形象，再一次反映出林语堂对美好

恋情的回味以及对女性的崇拜。

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姚木兰，轻灵潇洒，明秀高雅，如出水芙蓉，清

新、飘逸，有着巧夺天工的美貌，为此，林语堂感叹说“：造物自然赋

予她如此的完美，奈何！奈何！”当然，林语堂并不是着意表现木兰

的貌美，而是在寻找外在美和内在美的融合。姚木兰的形象属于贤

妻良母型的，但又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而是有着现代意识的贤妻良

母。在她身上表现着一种中西文化的交融，体现着作者重塑民族人

格的理想。

从家庭教育来看，具有豁达开明意识的父亲给了木兰知识，具有

贤妻良母品德的母亲给了她传统的熏陶，使木兰具备了女性的主要

美德。她勤劳、端庄、知书、达礼、温顺、善良、孝顺、谦让，处处受到人

们的赞扬。

特别是与荪亚结婚后，她勤俭持家，主管着曾家的家务，孝顺公

婆，伺候丈夫，妯娌和睦，做了母亲以后，对待儿女，更是如同日月，洁

美、高尚、无私。她嫁给荪亚，虽然“没有梦绕魂牵，只是正常青年男

女以身相许，互相敬重，做将来生活上的伴侣，只是这么一种自然的

情况”，但由于她的谦让、宽容、达观，也能从生活中发掘出诗意，使

生活充满乐趣，感到家庭的幸福和满足。

姚木兰曾在天津西洋教会学校求学，这使她受到西方文化的熏

陶，具有了西方的开放意识和自由精神。当她由父母做主与曾荪亚

订婚后，却又坠入另一个情网之中，与勤奋好学、知识丰富、谈吐不凡

的孔立夫有了情思。一方面她与荪亚和睦相处，有一种祥和的平静

之美，另一方面她又为立夫而激情满怀，愿把自己的聪慧激情全部献

给立夫。与曾荪亚结婚后，她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不能说她不爱自

第 191 页

己的丈夫，但她仍在自己圣洁的爱情殿堂里为情人孔立夫保留着重

要的位置。辛亥革命爆发后，她对清王朝的溃乱而感到欣喜，并毫不

迟疑地剪掉了丈夫的辫子。当她得知孔立夫因撰文针砭时弊而遭军

阀逮捕时，马上到监狱探望立夫，随即又以惊人的大胆，独闯直系驻

军司令部，利用直奉两系之间的矛盾和嫉妒，以她的机警和善辩，说

动直系王司令，当即下令释放立夫，扮演了一个甘愿为所爱的人赴汤

蹈火的殉情者的角色。

在处理家庭矛盾时，她也表现出惊人的智慧和天成的灵性，把矛

盾化解得那么完满、得体。如木兰得知自己的丈夫荪亚有了“外

遇”，爱上了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曹丽华小姐，她没有与丈夫吵闹，

而是邀请曹小姐谈一谈。对此，作者精心刻画了木兰处理婚外情的

才智，问题的解决的确达到了完美的程度：

木兰说：“我听说我先生新近认识了您。我也很愿见见

你。”

“您真是曾太太吗？他告诉我⋯⋯”丽华突然停住。

“他告诉你什么？”

“夫人，这让我很难为情。但是我不知道他已然结婚。所

以才敢接近他。”

“曹小姐，我很高兴见到您。我想和您谈一谈。您已经知

道他结婚了？”

“是，因为我问过他。他承认了，他还说，⋯⋯总而言之，您

和我想象的太不相同了！”

“我想他告诉您我是一位乡下老婆子吧？”

“倒不是。但是，夫人，我若早知道，我就不想⋯⋯我真不

懂。”

“你不懂什么？”

“我不懂一个男人有像您这样的太太还⋯⋯”

第 192 页

“曹小姐，我比你大，你不了解我这个丈夫。因为他是你的

朋友，我愿告诉你，他是个好人。可是世界上没有丈夫觉得自己

的妻子美的，尤其是他娶了一个漂亮的太太。你知道那句俗语

吧？‘文章是自己的好，太太是人家的好’。这是北平的一个新

谚语。”

后来，两人经过询问知道她们都是北平人，特别是曹小姐得知对

方就是北平姚家的大女儿 姚木兰，更对木兰敬重了许多：

“您就是姚木兰，哎呀！这怎么会？您先生⋯⋯”

“没关系。我先生一定是觉得您很好，所以我也愿意认识

您一下儿。”

“夫人，我原以为他太太是个乡下老婆子。您有儿女了。

我听说您女儿在三月屠杀案中牺牲了。”

木兰说：“是，人生痛苦已经够多，为什么还再增添痛苦

呢？”

但是木兰没逼她放弃荪亚，丽华则以再提他的名字为耻。

她只是说：“曾夫人，您若能原谅这次的误解，我也深深以能认

识夫人为荣了。”

木兰也说以认识丽华为幸，并且希望和她再见。可是并没

有往深里叙，现在木兰对丽华了解得更清楚，分手时心里也就觉

得安心。她不必再有别的举动。这次简单大方的会见也就足以

。把这件事结束了

这段文字中的人物对话入情入理，真切感人，句句耐人寻味。不

林 卷，东北师范大学语堂《京华烟云》（下），张振玉译，见《林语堂名著全集》第

年出版社， 页。版，第

第 193 页

论是木兰，还是丽华，都表现得和气、温柔、善良、宽容。特别是木兰

虽然是达官贵人太太，但丝毫没有那种骄奢淫逸、颐指气使的举止，

而是表现得那样轻灵潇洒、明秀高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把这种

棘手的三角恋情处理得这么自然、得体，既理解丈夫，又能替丽华前

途着想，同时，也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三者处理妥帖自如，无怪乎作者

要感叹“若为女儿身，必为木兰也”。

作者对姚木兰形象的刻画并没有局限在家庭内部，还把她放在

年“广阔的时代背景上，去展现这一形象的光辉。 三一八”惨案

中，木兰 岁的大女儿阿满惨遭杀害，血的教训使木兰十分厌恶北

京政治的黑暗，于是，全家迁往杭州。 年抗战爆发后，在全民抗

战热情的鼓舞下，她顾全大局送独子奔赴抗日前线。后来，她在流亡

逃难途中，接连收留了四个孤儿，觉得这是做了一件与中国永远有关

系的事 使中华民族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这一收养遗孤的情

节，也是陈锦端抱养他人一子一女的事实的反映）所以，在木兰身

上，母爱的意义不仅是无私的、神圣的，更是一种博爱精神的升华，在

现代文学史上，很少有人像林语堂这样赋予母爱的意义，并把母爱写

得如此丰满、伟大、永恒。

由此可见，姚木兰是作者塑造的一个理想化的女性。不论是作

为女儿、妻子、母亲，还是作为媳妇、妯娌、朋友；也不论是作为国之百

姓，还是作为家庭成员，她都是尽善尽美的。在她身上有着传统的伦

理观念、道德品质，也有着西方的自由开放精神，爱情至上的追求。

在木兰身上，不仅寄托着作者对陈锦端的深切呼唤和怀念，也体现着

作者关于如何重建民族理想人格的思考。作者通过木兰这一形象，

主张中国的女性应当在保持中国传统美德的基础上积极主动地向西

方人学习，在中西伦理文化融合中重塑自己的文化性格。

从以上的分析可知，《京华烟云》并非一般的描写恋情的小说，

它将恋情的回味完全融入到广阔的社会现实的表现之中，表现的是

一种文化的思考。它不仅歌颂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并且在此基础

第 194 页

上提出了博采西方伦理文化之长重建民族理想人格的主张。阅读这

部作品，有助于人们思考新一代中国国民文化性格发展方向。

林语堂与陈锦端的恋爱结束以后，另一个姑娘又走进了他的情

感世界，这就是品貌端正、灵气四溢，就读于上海圣玛丽女校的廖翠

凤。当时廖家在厦门鼓浪屿经办着银行，家庭富裕，而林语堂的父亲

是一个穷牧师，两家贫富悬殊。开明的廖家父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订婚前，母亲曾提醒女儿林家贫穷，但女儿爱的是“才”，她毫不犹豫

年，他们举行了婚地接受了林语堂的爱。 礼，婚后生活十分美

满。廖翠凤既有小家碧玉温柔善良的美德，又有大家闺秀知书达礼

的风范，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在五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中，每当人们

赞赏林语堂的文学成就时，他总是告诉人们，他的成就有一半是妻子

的功劳。

在人类的爱情、婚姻生活中，当一个人的生命与别一个人的生命

融合无间，常常会出现不可思议的奇迹。林语堂和廖翠凤的美满姻

缘就属于这种情况。林语堂在文学创作上取得的成就离不开廖翠凤

的帮助，特别是廖翠凤身上那种儒家淑女富有牺牲精神的人格魅力，

更对他的小说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林语堂的小说大都是从家庭婚恋这个角度来展现社会生活的。

那么，这些小说自然是以男女主人公的恋爱、婚姻为主旋律，而且都

是上承中国传统文学中才子佳人的爱情模式。那“才子”几乎可以

说就是林语堂的化身。他们虽然情况不同，但几乎都会碰上一个美

丽的女子，并和他们相爱。而那“佳人”，不光是具有生理形态上的

自然美，更透露着一定的文化内涵。她们互为补充，互相映衬，使林

语堂对自身婚恋的感受表现得更加充分。

《风声鹤唳》中的老彭是一位隐士，虽然貌不惊人，生活随便，但

他身上却具有一个豁达伟人的灵魂，一个高瞻远瞩的头脑，一颗如孩

童般温柔的心。他在民族危难中组织并主持了一个难民救济所，想

让人都能活下去。这种义举使他获得了年轻貌美的丹妮的倾心相

第 195 页

恋。而丹妮虽然尝遍了人间酸辛，但生活的重负并未压垮她，反倒使

其人生观得到升华，由利己而助人，由追求个人幸福而救援灾民，成

为人们眼中的“观音姐姐”。老彭和丹妮为了抗战，倾尽家财而全力

救护难民，令人感动。他们都有一颗博大的爱心，去理解、体察世道

人心，去爱护、关注着同类的苦乐与生死。

这是一部以抗战为背景，描写男女主人公在民族解放的洪流中

获得新生的故事。它渗透着林语堂与廖翠凤在抗战中的热情和行

动。林语堂夫妇为抗战是出资尽力的，在抗战初期，廖翠凤就担任了

纽约华侨妇女发起的救济会的副会长，进行募捐、收集物品等活动，

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年。林语堂也不甘落后， 月，他积极宣传

鼓吹抵制日货，亲自参加了华侨的各种抗日救亡集会，并支持自己的

妻子参加救亡行动，向美国公众宣传中国抗日军民的正义斗争。

年，他在旅法期间，主 个中国孤儿的义务。在动承担了抚养

抗战期间，林语堂还先后两次回国，捐赠钱物，为民族解放事业做出

了贡献。

《朱门》中的李飞出身贫寒，但为人正直、人道、爱国，在声援“ 一 二八”战争的游行中，遇到了美丽、善良、勇敢，出身朱门的师

范学院的女学生杜柔安，从此种下了爱情的种子。后来，他们在营救

被西安显贵扣押的大鼓女艺人中感情进一步升华，最终结为伴侣。

杜柔安也是在中西文化的“互补”中成为具有现代意识的“理想女

子”。她在新思潮的影响下获得了爱情，冲出朱门，过着自食其力的

生活。与姚木兰一样，她具有传统文化中忠贞贤良的伦理观念，同时

又有西方文化中的自由开放意识，爱情至上的恋爱观在她身上有着

生动的表现。为了爱情她可以摒弃一切尘俗观念，没有举行仪式就

与自己心爱的人身心相配；为了爱情，她不惜舍弃富裕的生活条件和

继承遗产的权利，忍辱负重，甘心情愿过一种贫苦的家庭教师生活；

为了爱情，她千里迢迢到新疆寻找丈夫李飞。在爱情的炽热情感里，

表现得是那么勇敢、聪慧、热情，令读者不由得为她所献身的爱情而

第 196 页

倒，并深感爱情是美丽的。

《唐人街》中的汤姆是一位勤奋好学的华侨青年，是一位中西文

化合璧的新型的文化教育人。他到美国后，逐渐适应了西方这个陌

生世界，成为一个实干家。抗战爆发，汤姆一家积极捐款赠物，支持

国内和抗战事业。后来，他终于迎来了东方古典美人艾丝的爱。

林语堂在这些小说创作中，塑造了异彩纷呈的女性形象。这些

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不是作品中的附属性人物，而是作品中的主人

公，是作者着力歌颂的对象。作者不仅表现她们天姿灵秀的外貌，塑

造她们自然天成的丽质风姿，而且还表现她们的精神世界，写她们超

凡脱俗的性灵。作者赋予了她们中华民族传统女性的美德和西方女

性的开放精神，并让这些美好的品质和精神在风风雨雨里不断剖磨，

熠熠生辉，让人们不由自主对她们产生钦佩怜爱之情。因此，她们虽

然没有时代女性搏击潮流的魄力，但也不失为生活的中流砥柱。在

她们身上，体现着林语堂对于女性高尚情操的盛赞与呼唤。他企图

通过理想女性的高尚人格唤起人们走出小我世界，在国难当头，把自

己的力量与理想融入到改造社会、振兴国家的行动中。

在林语堂的情爱世界里，不像鲁迅、郭沫若、郁达夫、徐志摩等作

家那样经受了爱情的诸多风雨。他虽然也经历了失恋的痛苦，但留

下的更多的是美好爱情的回忆，特别是与廖翠凤美满的夫妻生活，使

他时常陶醉在爱情的幸福之中，婚恋对林语堂来说，带来的更多的是

美好的回味，是一种慰藉、一种诗意。这样的婚恋生活经历，自然使

林语堂对女性充满着崇拜之情。反映到他的文学创作中，既对女性

的美好作了形象的展示，又对女性的崇拜作了理性的思考，从中闪露

着道德理想之光，具有较高层次的审美价值。女性的意义，成了林语

堂小说创作的精神与灵魂的家园，构成了他小说创作的一条红线，始

终贯穿在他的小说创作之中。

第 197 页

从茅盾的婚恋看其对

时代女性形象的塑造

在文学创作的构思过程中，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即作家心目

中已有完整的故事而人物形象却很模糊。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对

此，茅盾分析道：所以能有完整的故事是因为作家听到的同类的真实

事情很多；所以人物形象很模糊，是因为作家只是听人讲到这样的真

人实事，却没有在产生这样的真人实事的环境中生活过。要想刻画

出成功的人物形象，作品中的故事不一定是作者自己亲历的直接经

验，但作品中的人物却不能不是作者自己的生活经验的产物。由此

可见，作家的生活经验，对于一个作家能否创造出成功的人物形象，

是多么的重要。那么，作为茅盾对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的独特贡

献 时代女性形象系列，自然与作家个人的生活经验有着密切的

联系，确切地说，与作家个人的婚恋直接相关。如果我们从作者婚恋

生活去考察那些时代女性形象的历史内涵，也许较之单从政治视角

进行观照会有更多的发现，更能接近对象自身。

茅盾与孔德沚的婚姻是由家庭包办的。 岁、孔德大概在茅盾

岁时，由双方家长做主就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沚 了 年，两人。

举行了婚礼。当时孔德沚没有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且思想守旧，但

茅盾并没有嫌弃自己的结发妻子，而是耐心教妻子学文化，提高妻子

的思想觉悟，使其和自己携手并进。因此，茅盾在结婚后不久写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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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关于婚姻恋爱的文章，一反五四时期的时论，不提倡“自由恋

爱”，反对对旧式婚姻的破坏。他与孔德沚的包办婚姻，使他不主张

恋爱自由和解除旧婚约，而是建议“改良”，把旧式婚姻引上新型夫

妻关系的轨道。茅盾不仅这样说，而且付诸行动，婚后切切实实地对

妻子开始了启蒙教育。他把妻子送进了家乡的学校，不仅使孔德沚

学了文化，开了眼界，同时也使孔德沚结识了一些思想进步的女性，

慢慢地向着时代女性靠拢。但是，婚后的茅盾长居上海，很少回家乡

与妻子团聚，母亲怕他闹“家庭革命”，最后强制性地让孔德沚到上

海与茅盾团聚。孔德沚到达上海后，茅盾让其进入爱国女校继续读

书，在老师和同学们进步思想的熏陶下，孔德沚的思想产生了飞跃式

的发展。在这期间，孔德沚又先后结识了一大批时代女性，如瞿秋白

的夫人杨之华、叶圣陶的夫人胡墨林、阳翰笙的夫人唐棣华等。在她

们的影响下，孔德沚要求进步的思想更加强烈。所以， 年，孔德

沚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茅盾夫妇在党的直接领导下，

一起投身到大革命运动之中，为党做了大量的工作。

可是，他们的家庭生活并不和谐，茅盾“那胆小怕事的气质，竟

渐渐地助长了妻子的傲慢与偏见，使之反过来虐待他，他则成了一个

。这种不太‘惧内’者” 和谐的家庭生活，使茅盾的婚恋观也慢慢地

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号召青年们恋爱与奋斗相统一。“你们是青

年，你们应该要求生之享乐，要求恋爱，但不要忘记：你们的生之享

乐，不是从懒惰清凉处得来，是从奋斗与烈火中取得，你们的恋爱是

后来，他还要从血与火的花中发芽；这样方是真乐，方是真爱！” 改

变了以前反对“自由恋爱”和对旧式婚姻破坏的看法，明确提出“两

性结合而以恋爱为基础的，那就是合于道德的行为，反之，就是不合

沈卫威《鲁迅、胡适、 期。年茅盾婚恋心态与情结阐释》见《心理学探新》

茅盾《劳 年觉悟》 月 日。动节日联想到妇女问题》见《民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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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道德的” 。并且说明恋爱不是理智的产物，而是感情的产物，提

出了主张离婚的思想：“我们赞美言行一致的举动，又赞成不宜遏制

人性的自然，所以要在现实主张离婚！”②

茅盾婚后的生活不仅影响到他的婚恋观及其变化，而且直接影

响到他的文学创作，特别是对时代女性形象的塑造。茅盾曾这样说：

“‘五卅’运动前后，德沚从事妇女运动，她工作的对象是女学生、中

小学教师、开明家庭的少奶奶、大小姐等等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她

们常到我家中来，我也渐渐与她们熟悉，对她们的性格有所了解。大

革命时在武汉，我又遇了不少这样类型的女性。”更重要的是孔德沚

本身“类型的女性”，为他刻画时代女性提供了素材。 年，大革

命遭受到严重挫折后，茅盾夫妇暂时退出了革命阵营，隐居在家。但

是，大革命中那一幕幕壮丽的情景，那各种各样的人物，是他无法忘

却的，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使他拿起了笔，将热辣辣的大革命时代

生活，用艺术形象再现出来，这就是《蚀》三部曲的创作过程。

茅盾在写 蚀》三部曲的时候，思想正陷入了苦闷和失望之中，

他看不清革命的前途，悲观、彷徨的情绪笼罩在他的心头。这促使他

对大革命前前后后的经历进行了回顾与思考，最能激起他的思绪的

还是那些曾经与孔德沚一起从事过革命活动的时代女性。于是，他

对时代女性的人生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对她们的内心世界给予了深

入的探析。他说：大革命的“前夜”，小资产阶级出身的女学生或女

性知识分子颇以为不进行革命便枉读了几句书。并且她们对于革命

又抱着异常浓烈的幻想。是这幻想使她们走进了革命，虽则不过在

边缘上张望。也有在生活的另一方面碰了钉子，于是愤愤然要革命

了，她们对于革命就是幻想之外再加上一点怀疑的心情⋯⋯她们给

了茅盾一个强烈的对照，他那试写小说的企图也就一天一天加强。

日月 。

月年

①茅盾《恋爱与贞洁》 年妇女评论》见《民国日报

茅盾《虚 妇女评论》 日。伪的人道主义》见《民国日报

第 200 页

抱着这样的动机参加大革命，对于真正的革命女性来说，也许是不足

取的，但对于孔德沚这类时代女性来说却具有重要意义，这表明她们

是把自己的命运和大革命联结在一起。大革命是她们人生的关键选

择。也就是她们的这一人生选择，感动了茅盾，触发了茅盾创作

《蚀》的动机，才使他在小说中淋漓尽致地展示了时代女性的风采。

《蚀》中的女性形象，无论是热情豪爽、刚强干练的周定慧、孙舞

阳、章秋柳，还是文静柔弱、温和贤淑的章静、陆梅丽，都或深或浅地

打上了孔德沚及其女友们的性格烙印。就孔德沚的性格而言，明显

具有性格的复杂性。她既有旧式女子的软弱，又有时代女性的刚强，

她经历了从旧式女子到时代女性演变的过程。她虽然也被五四新思

潮唤醒，还投入到大革命运动的洪流，但在她身上还存留着较多旧式

女子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在所谓由旧向新转换的“过渡时代”，

也就不可避免地显现出某些弱点，她是一个还不够成熟的革命女性。

正因为茅盾对孔德沚及其女友们这种性格特点的熟悉和了解，才打

开了茅盾观察时代女性的一个窗口。从她们身上，茅盾捕捉到了生

动的感性材料，并把它加以分析和综合，提炼和集中，使其时代女性

的形象跃然纸上。

茅盾把生活的真实感受，凝结成了美的艺术形象。所以，他刻画

的时代女性与孔德沚及其女友们一样，所面对的，主要是个人与社会

的冲突，在大革命的熔炉里，寻找着女性的自觉与解放。而不是像五

四新女性那样主要面临的是个人与封建思想的对抗，在个人的小天

地里寻找着女性的自立与追求。她们并非大革命的弄潮儿，但是，她

们是大革命的参与者。她们把自己的命运与大革命的成败紧紧地联

结在一起，在革命前夜亢昂兴奋，在发展中，热情奔走，在革命斗争剧

烈时动摇不定，在革命失败后悲观消沉。这不仅是孔德沚革命生涯

所经历过的，也是茅盾亲身感受过的。所以，正是由于他对妻子这样

的女性生活的环境、思想感情，甚至她们的音容笑貌、个性特点等诸

方面都了如指掌，才刻画了那些时代女性的丰富复杂的性格。

第 201 页

但这种丰富复杂的性格又是明晰、可以理解的，能从人物所处的

地位和环境作出确切的解释。茅盾注重从人与环境的联系中，阐释

人的行动的发生基础，揭示人的性格、命运对于社会关系、社会发展

趋势的依存。他既反映了人对环境的抗争、叛逆，又充分显示出正是

大革命前后形势的变幻造成了时代女性的复杂的精神状态。她们的

亢奋和热情，痛苦和焦灼，悲观和颓废的内心活动，都具有那个时代

的特色，反映着那个剧变的时代风貌，充满着浓烈的时代氛围。在

《蚀》里，我们从时代女性活动的画面上，看到了中国女性在大革命

时代浪潮中与时代共沉浮的历史剪影。

孔德沚由一个旧式女子成为时代女性，是与茅盾的帮助分不开

的。他们结婚以后，茅盾按照自己的理性承诺，对孔德沚进行了启蒙

与“创造”。孔德沚聪明、勤奋、好学，在茅盾的启发下，努力为赶上

时代潮流而拼搏，很快成为茅盾的一个同志和爱人。孔德沚走上革

命道路的努力和成功，使茅盾感到欣慰，感到兴奋！但他同时也体验

到，他精心培植的爱情，似乎缺乏自由恋爱的激情和发现的喜悦。他

们彼此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但爱情所应有的热烈缠绵，似乎还是少

了许多。这又使茅盾感到遗憾，感到不足！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

完成了第一篇短篇小说《创造》。虽然这篇小说被作者说成是用象

征手法表现政治性主题的：暗示了“革命既经发动，就会一发而不可

收，它要一往直前，尽管中间要经过许多挫折，但它的前进是任何力

量阻拦不住的。被压迫者 ，但作者对妻子“创造”的觉醒也是如此”

的体验明显在作品中有所体现。

《创造》中的女主人公娴娴出身封建名士家庭，是一个深受中国

传统文化思想熏陶的旧式青年女性。她原本不问政治，有着庄子的

虚无主义思想，丈夫君实认为这是“隐伏着乐天达观出世主义的

毒”，要对她进行“创造”，使之成为一个“行动解放而不流于轻浮放

茅盾《我走过的道路》（ 年版，第 页。中），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 202 页

荡，心胸阔大而不专骛外，思想不旧不新，政治上不偏不激，还要懂得

并尽到‘为妻为母’的责任的理想夫人” 。于是，君实让她接触西方

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为她灌入“唯物论的猛剂”。经过君实的两

年光景的“创造”，娴娴终于投身到广阔的社会中，天天早出晚归，参

加“不合法的政治运动”，有了“偏激的政治思想”。而这“创造”的

结果明显又违背了君实的本意，“创造”出来后的娴娴冲破了君实

“半新不旧”的设计方案，不甘停留在改良主义道路上，要勇往直前

进一步去追逐新思想，去寻求她生命的真谛，毫无挂牵地走向新的生

活。这使君实陷入了无法摆脱的矛盾和困惑中，无法自由地投入全

身心的爱。君实对娴娴的“创造”，映照着茅盾“改良婚姻”的印记，

我们从中感到了在时代浪潮中的茅盾和孔德沚的心灵撞击。当然，

这种“创造”失败了，孔德沚也没有完全按照丈夫的本意重新塑造自

己。

完成了《蚀》三部曲和短篇小说《创造》后，茅盾觉得困乏极了，

情绪也非常郁闷。于是他在朋友的建议下准备到日本休养一段时

间。 月，茅盾与秦德君搭伴同行到年 了日本。秦德君在茅盾

的生活经历中占有比较重要的一页，并对他日后的创作也产生了重

要的影响。秦德君是一位典型的在五四影响下觉醒了的时代女性。

她在成都上学期间，成了五四时成都第一个剪发的女子。参加学生

运动时认识了学生运动领袖刘伯坚和《新蜀报》的编辑穆济波。后

来与穆结婚，保持着多年的不正常的婚姻关系。此后她辗转武汉、上

海、北京，认识了恽代英、邓中夏、李大钊及其夫人，成为一个革命者，

在上海、重庆等地从事革命活动。在上海大学担任工作部长期间，结

识了在校任兼职教授的茅盾。

两人到达日本后不久很快相爱而同居。茅盾迈出这勇敢的一

步，固然与秦德君的热辣辣的追求有关，但也与茅盾这时期的婚恋观

页刘焕林《茅盾短篇小说欣赏》，广西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

第 203 页

念的变化有着直接的联系。正如前面所述，从 年起，茅盾就改

变了他以前对婚恋的看法，认为“丝毫不带理智作用的恋爱才是真

的恋爱”。它是“不怕天，不怕地，盲目的举动”“。忘了富贵名分底

差别，忘了丑美差别，忘了人我之分。” 甚至认为“一个人有过两三

回的恋爱事，如果都是由真恋爱自动的，算不得什么一回事” 。“ 因

为恋爱是神圣的，故不但强令恋爱者不得恋爱乃为罪恶，即如强令本

无恋爱者发生恋爱也是不应该的。”“所以，恋爱神圣与离婚自由实

在是新性道德的两翼。” 这些对婚恋的新看法，可以说是茅盾与秦

德君同居的内因所在。他面对秦德君火辣辣的情感，自然也产生了

“狂热”的恋爱真情。这种一见倾心、心心相印的情感是茅盾从未感

受过的，为此，他激动万分，很快从苦闷孤独中挣脱出来，重新燃起了

对文学创作的希望，又找到了文学创作的灵感与源泉。于是各种生

活场景、各种人物性格便汹涌而至，纷纷涌到笔头，茅盾产生了一种

强烈的、一吐为快的创作冲动。在茅盾和秦德君相处的近二年时间

里，茅盾的论著与创作都取得了较大的丰收。《野蔷薇》与《宿莽》中

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这时期所做，还写了一批颇有分量的文学评论，

最重要的是他创作了长篇小说《虹》。

在一个作家的全部创作中，总有一些作品是和作家自己生活中

的某种重大事件紧密联系着的，这重大事件甚至就是作家创作灵感

的触发点，《野蔷薇》中部分作品和《虹》就是这样。探索和揭示这灵

感触发点，不仅饶有趣味，而且有助于认识和理解作家创作过程的奥

秘，正确评价作品。

野蔷薇》中的《自杀》是茅盾刚到日本时写的。故事很简单，主

要描写环小姐与革命者发生两性关系后的猜疑恐惧心理和最后走上

卷， 页。人民 年版，第文学出版社，

卷，人民 页。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卷， 年版，第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茅盾全集》第

②《茅盾全集》第

《茅盾全集》第

第 204 页

自杀这条绝路的情景。环小姐曾偷食过人间禁果，青春的躁动，性的

冲动，难以抗拒地拥她前去体验了人生的快乐之后，传统的道德观

念，又使她感到这是“终身的遗恨”。她感到自己将在嘲讽与冷漠中

摸索她的生活旅程，于是她诅咒这世界，痛恨这第三者，她无法找到

更美的希望，只有把“死”作为自己“美”的归宿。在自杀的前一刻，

虽然她也隐约觉得“应该还有出路，如果大胆地尽跟着潮流走，如果

能够应合这急遽转变的社会的步骤”，但最终她还是发出了凄绝的

叫喊，把无望归咎于革命对她的欺骗，在孤寂、矛盾的痛苦中以自杀

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固然写的是许许多多像环小姐这样的时代女

性的命运悲剧，表现了茅盾在革命低潮时悲观绝望的情绪，但在这个

爱情悲剧的内涵中也潜含着茅盾对秦德君爱情前景的担忧。他似乎

在与秦德君相爱同居之初就已经预感到和秦德君爱情悲剧性的结

局。果然，这种预感最终得到了验证，在茅盾与秦德君回国后，面对

母亲的责备，妻子的吵闹，孩子们的哭泣，茅盾受到很大触动。虽然

秦德君以服药自杀相威胁，吓得茅盾破窗而入连忙抢救，但最终他还

是与真心相爱的秦德君分手。也许作品中描写自杀的情景与秦德君

自杀的行为太吻合，作者在新中国成立后没有把这篇小说收入《茅

盾文集》之中。当然，我们不能据此将小说的具体细节和茅盾与秦

德君的恋爱处处进行对比，但我们只要从小说的主导倾向来推断，把

环小姐形象的塑造与茅盾的婚恋联系在一起是可以站住脚的。

继《自杀》之后，茅盾又写了《昙》。这是《野蔷薇》中的最后一

月，正是作者酝酿写作长篇小篇小说，写于 年 说《虹》之际。

这期间，茅盾与秦德君在日本同居的事，孔德沚和茅盾的母亲已经知

道。茅盾的母亲态度严厉，并且出面干预。他与秦德君何去何从，成

了茅盾面临的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不得不思考怎么办。正是在

这种复杂的情感纠葛下，他写出了短篇小说《昙》。小说主人公张小

姐出身于官僚家庭，曾经参加过大革命，现在从革命的浪潮中退了出

来。她爱上了同学何若华，但她发现兰女士趁自己小病之际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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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若华，她愤怒得要报复。父亲不仅不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反而硬逼

她嫁给南京的一个王司令做妾，在这内外交困之际，她紧张地思考着

“怎么办”的问题，最终她把那些激动人心的念头压在心底，无可奈

何地选择了到广东去逃避一下的“出路”。

作品中主人公身上表现出来的对自由恋爱的渴望，但又深深震

慑于环境及家长的压力，不敢向现实挑战，采取暂时隐忍、退避，也许

就是茅盾情感纠葛中的心态。茅盾在 年曾自嘲说“小说亦无非

写饮食男女等人生大欲”，反对对小说作政治小说解释。可见，在这

篇小说中的恋爱故事的背后，是隐藏着作者个人的婚恋感受的。作

者还曾认为屈原描述宓妃“以喻己意”，曹植“借洛神来寄托自己的

恋情”，则已承认男性作家向女性形象移情的事实。《昙》中张小姐

的“逃 年避”是符合茅盾怯弱性格的。这不仅使我们想起

月，组织上让茅盾携巨款去参加南昌起义，他在庐山临阵逃脱的事

实。虽然他在《野蔷薇》前言中说“：人生便是这样的野蔷薇，硬说它

没有刺，是无聊的自欺；徒然憎恨它有刺，也不是办法。应该是看准

那些刺，把它拔下来！”这“刺”指的是什么，寓意十分深刻。我们不

妨把这个“刺”理解为破坏美好爱情的各种势力“。刺”必须拔，但拔

“刺”谈何容易，可能“伤了手”付出沉重的代价。因此，在现实生活

中的茅盾，面对“刺”，也只能采取逃避。

长篇小说《虹》的创作，与秦德君更有着密切的联系。据秦德君

年 月 期上的《我与茅日发表在香港《广角镜》第 盾的一

段情》所述，是她提供了《虹》的创作素材，梅女士的原型，取材于秦

德君的好友胡兰畦和她自己。秦德君不仅是一个时代女性，茅盾还

把她看做是“北欧命运女神”，更重要的是秦德君兼有温顺与洒脱的

女性内在本质，正与茅盾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灵魂意象相契合。这无

疑对塑造梅女士的形象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使梅女士成为他时代女

性系列中最光辉的一个。

《虹》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从五四到“五卅”时期的小资产阶级知

第 206 页

识女性梅女士走向新生、走向革命的“苦难的历程”，剖析了她实行

革命蝉蜕的艰难过程。正在成都益州女校读书，刚满十八岁的梅行

素，偷偷地爱着在团部当书记的姨表哥韦玉，而父亲却把她许给她所

讨厌的苏货铺老板柳遇春，一个在她初解人事时就不断寻机调戏她

的姑表兄。她感到痛苦、沮丧，但最终她抛弃了女子从一而终的旧观

念，冲出了封建家庭的牢笼，在社会上当了教员，谋得了独立的职业。

然而世俗的偏见，异性的庸俗追逐，同性的奚落嫉妒仍在包围她。她

以坚韧的性格继续顽强反抗，又一次冲破社会的牢笼，来到革命风口

浪尖的上海，走向更为广阔的新天地。在革命者梁刚夫等人的感召

下，她很快投身到妇女解放的运动中去，参加反帝和反军阀、反官僚

的斗争。在与梁刚夫并肩的斗争中，她爱上了梁刚夫。当她得知梁

刚夫已有恋人，在痛苦中她决心把自己交给“主义”，终于在“五卅”

的暴风雨中，以战士的姿态出现在斗争的大道上。在走向革命的道

路上，她跌宕过，沉浮过，苦闷过，彷徨过，然而对革命和新生的执著

追求使她始终持前倾姿势，始终呐喊着“往前冲”。她蔑视封建统治

阶级几千年套在妇女身上的一切精神枷锁，已摆脱了五四青年在爱

情追求上的爱情至上主义的色彩。她主张爱情自由，但她不把爱情

作为自己生活中追求的惟一目的。即使在失恋苦闷的时候，也决不

是单单为了失恋而苦闷，而是在为了寻找革命道路的苦闷中徘徊。

从秦德君和梅女士的经历来看，她们已经割断了与过去旧的思

想意识的联系，抛弃了传统礼教和道德观念的束缚，尤其是彻底冲破

了旧道德中贞节观这最后的堤防。在两性关系中，秦德君曾是无赖

流氓穆济波的受害者，后又先后同刘伯坚、茅盾同居，梅女士在婚恋

上也表现出自由意识和独立人格。为了父亲，梅行素甘愿下嫁她所

憎恶的柳遇春，她认为即使入了牢笼也不怕，“我要进牢笼里去看一

下，然后再打出来”。但两性关系中的性爱分离，给她带来无尽的失

落感，于是她最终逃脱牢笼，追求新的爱情。她们并不是浅薄、浪荡

的女子，与传统女子相比，其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都是全新的，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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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冒险精神，一生常处逆境却不让步，有狂狷、果敢性格，打破了传

统女性的娴雅、娇羞、柔媚，她们从外形到内心都表现着大革命时代

女性那种勇于自我主宰、近乎强悍的精神。所以，茅盾让梅行素以雄

强自决的形象出现，这无疑寄托着作家对秦德君那种女性气质的崇

敬之情。这也给《虹》带来了明净的、温和的、优美的描写基调，与

《蚀》三部曲中悲愤的、感伤的、宣泄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梅

女士的形象与慧女士、孙舞阳、章秋柳等形象相比，也由凌厉踔奋走

向稳静成熟，更具备了时代女性的清晰走向。这些变化自然与茅盾

的情感变化有关，表露了他更倾心于秦德君型女性的内心隐秘。所

以，到了晚年的茅盾还曾表白，他最喜爱的作品是《虹》，而不是最负

年 月盛名的《子夜》。这是“ 日在文化部办公室向捷克学

者马立安 高利克先生说的。当时仅有《虹》的日文本，他就当面表

。示能有捷克文本”

茅盾对这些时代女性的刻画，重在思考女性解放的道路。她们

所走过的道路，正是孔德沚、秦德君所走过的道路。惟其如此，才会

成为茅盾创造时代女性的内在契机，才会有茅盾时代女性形象塑造

的成功。而且这种内在契机的影响是深远的，一直到《腐蚀》、《锻

炼》的发表，茅盾仍在努力塑造新女性的形象，让他的时代女性形象

系列，有了延伸和发展。

如果在茅盾的生活里没有孔德沚、秦德君两位时代女性，在茅盾

的文学创作中，时代女性的形象系列就可能与茅盾无缘。即使有缘，

形象内蕴的丰富性和特异性也不会达到如此成功的地步，无法成为

公认的新文学史上最有光彩的一组女性形象。

吴向北《茅盾女性母题的文化审视》见《重庆师院学 期。年第报》哲社版，

第 208 页

凝结着老舍与胡絜青患难

真情的一部文学巨著

老舍的《四世同堂》的问世，轰动了中国乃至世界文坛。小说借

取 年代北平西城普普通通的小羊圈胡同作为亡城的缩影，以祁家

祖孙四代为中心线索，细致地刻画了北平人民在日本侵略者的统治

下，如何挣扎在生与死的缝隙里以及他们缓慢而艰难的觉醒过程。

这是一块高耸在老舍创作历程中的界碑，代表着老舍新中国成立前

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而这部文学巨著的产生却凝结着老舍与胡絜

青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真情，得益于胡絜青爱的滋润。从这个意义

上来说，胡絜青和老舍同样伟大，她的名字和老舍一样将长留于天地

之间！

老舍和胡絜青都是满族正红旗人的后代。 岁的老舍从北平

师范学校毕业后便做了东城交道口方家胡同小学的校长。几年后，

按照当时的习惯，老舍早已到了婚配的时间。当时，正值五四运动之

后，西方的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的观念正在年轻人中流行。老舍的母

亲担心自己的儿子搞自由恋爱，于是四处托人，不久为老舍找了个对

象。没想到一向孝顺听从母命的老舍这回竟然死活不同意，最终母

亲依了老舍，退了这门婚事。原来，老舍在几年前曾遇到一位聪明、

活泼，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姑娘，爱神第一次叩击了老舍的心扉。但遗

憾的是这位姑娘后来和她父亲一起出了家，这短暂而甜蜜的初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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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夭折了。初恋的伤痛给他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使他久久

不能忘怀，也使他不再愿与其他姑娘有感情上的牵连。这位可爱的

少女，在他后来所写的短篇小说《微神》中，得到了生动的再现

年，老舍来到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华语，同时也开始了他

真正的文学创作生涯。在英国先后完成了三部长篇小说后于

多岁，婚姻大事一直没有解决。年回到了国内。此时老舍已

当时在北平女子师范大学有一位才女叫胡絜青，是学校文学社

团真社的骨干成员。她与同学们听说在英国写作《老张的哲学》、

《赵子曰》的老舍回来了，兴奋异常，大家决定让胡絜青去请老舍来

校演讲。老舍不负众望，演讲很成功，从此老舍与胡絜青相互留下了

深刻印象。后来，经过朋友从中撮合，二人确定了恋爱关系，他们爱

情的序幕被轻轻地拉开。不久，老舍来到济南齐鲁大学教书。他在

给胡絜青的信中，不仅谈到对胡絜青留下的良好印象，还对他们将来

的婚姻约法三章：第一，要求胡絜青能受苦，如果天天想坐汽车就别

找他；第二，要求胡絜青要刻苦，学一门专长；第三，不许吵架，夫妻要

和和睦睦过日子。胡絜青被老舍这些大实话打动了，她从心眼里更

年夏，胡加爱老舍了。 絜青从北平女子师范大学毕业，老舍终

于等到结婚的日子。婚后，他们在济南开始了清贫但非常幸福的新

生活。几年后，老舍的名著《骆驼祥子》问世。

抗战爆发后，济南失守，老舍曾苦闷过，彷徨过，他不知道自己应

该往哪里走，一度陷入国与家、忠与孝的巨大矛盾和痛苦之中。他最

后产生了去武汉从事抗战工作的想法，可是又舍不得胡絜青和幼小

的孩子们。深明大义的胡絜青非常支持丈夫的爱国行为，并亲自为

老舍准备了行装，把老舍送上了去武汉的列车。胡絜青带着孩子回

到了北平，并承担起照顾老舍母亲的重任，解除了老舍的后顾之忧，

成全了老舍的事业和气节。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六年。北平沦陷后，

胡絜青尝够了当亡国奴的滋味，她想方设法与在重庆的老舍取得了

联系，准备去重庆与老舍团聚。这样一来可以逃出虎口，二来全家可

第 210 页

以团聚，三来能够照顾老舍的生活。于是胡絜青带着三个孩子，历经

五十天的颠沛转徙，千难万苦，终于从北平到了重庆。

在上路前，很多好心的人劝她不要冒这个风险，因为从北平到重

庆，先要走出日本人的沦陷区，再到国民党的统治区，有的地方还是

共产党的游击区，碰上哪一方面的入胡絜青都很难说清，都得倒霉，

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这些说法虽然很可怕，但并没有使胡絜青动

摇，她坚定地踏上了去重庆的征途。途中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她乘过

火车、卡车、帆船，但更多的是随着雇用的拉行李和孩子们的架子车

前行，最长的一次七天走了八百里路。有一次她一不小心，跌入了国

民党部队为了阻滞日军坦克等机械化部队而挖的一丈多深的大坑

里，顿时昏厥过去，后经架车手的营救，才免于一死。

胡絮青此行，辗转河北、河南、安徽、陕西、四川五省，她目睹了日

本侵略者在中国大地上犯下的滔天罪行，她亲眼看到日本侵略者烧

杀抢掠等残暴行径，再一次激起了胡絮青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

年秋，胡絮青终于到了重庆。夫妻团聚，有说不完的话题，

但夫妻二人谈论最多的是北平沦陷后的情况。胡絜青回忆当时的情

景说：

到了重庆，大后方的朋友们纷纷到我们家来，听我述说日本

侵略者残害中国人的兽行。他们问这问那，打听得非常详细。

每当这时候，老舍就点着根烟，皱着眉头，静静地坐在一边陪着

听。两三个月的时间，我把四五年间所见、所闻以及我的感想和

愤慨，对着一批一批来访的朋友们反复地说了几遍。慢慢地，朋

友们之间这方面的话题谈得不多了，老舍却开始忙碌起来。他

仔细地询问日本侵略者在北平的所作所为，市民的反应如何，挨

着个儿地和我谈北平亲友和一切熟人的详细情况。我说，某家

死了人，大家怎么样热心地去帮忙，他就把那家办丧事的一些细

节绘声绘色地补充上去；我说某人当了汉奸，他就把那个人吃什

第 211 页

么，穿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什么的神情，一一表演给我看，好像他

也在沦陷区的北平住了四五年似的。我佩服他对北平和北平人

的了解，那么深，那么细，那么真。这种漫无边际的漫谈，又谈了

很久，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谢谢你，你这次九死一生地从北

平来，给我带来了一部长篇小说，我从来未写过的大部

， ⋯ ⋯头。

。这就是他的近百万字的三部曲《四世同堂》

抗战时期的老舍主要是在大后方度过的，了解最多的自然是大

后方的情况，而不是沦陷的北平的情景，然而，他偏偏抛弃了亲身经

历了的大后方的抗战生活不写，却写没有直接体验过的北平的抗战

八年的社会生活。这一出人意料的选择，自然与胡絜青有着直接的

联系。这不仅仅是因为胡絜青的叙述给他提供了真实和粗略的创作

素材，激活了他心中沉寂多年的北平图景，使他压抑已久的创作激情

在胸中汹涌激荡，有了艺术创作的构思，还在于他对胡絜青充满着一

种真挚的感情。他把历史的使命、爱国的情感与自己在国难时亲身

感受、对胡絜青的爱融合在一起，才动情地唱出了他的“感时忧国”

的歌声，才有了惊世之作《四世同堂》的问世。

胡絮青在老舍撰写《四世同堂》的日子里，包揽了全部家务，并

且与老舍一起，投入了这项伟大的写作工程。胡絜青从读大学起，就

开始了文学创作的尝试。她不仅字写得好，画画得好，文章写得也

好。当时她以燕岩的笔名在《京报》副刊上发表过一些诗与散文，有

较强的文字驾驭能力。所以，老舍每写完一章后，她不仅把底稿抄写

下来，有时还给老舍提出许多建议，然后，老舍再进行修改。老舍修

改完后她再抄，反反复复，这一章章的文字，都凝结着他们共同奋斗

的真情。更主要的是老舍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和对胡絜青的真挚的爱

年版，第 页①转引王惠云、苏庆昌《老舍评传》，花山文艺出版社，

第 212 页

都融进了对人物的刻画之中。因此，才使得小说中的人物栩栩如生，

丰富感人。瑞宣和韵梅是老舍精心刻画的两个典型形象，在他们身

上明显有着老舍和胡絜青性格的投影。

在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中，瑞宣属于新旧思想兼有的人物。他深

受新思想的熏陶，又受过旧文化的濡染，北平沦陷后，他虽然也曾有

过惶惑与偷生，但在民族灾难的关头，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精神，

使他最终投身到火热的抗战之中。

北平陷落，日本鬼子进城。瑞宣失去了平时的镇静。离开不离

开北平城成了他终日思考的问题，尽忠与尽孝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冲

突。后来，他虽然选择了尽孝，但他没有“因作孝子而向敌人屈膝；

宁可丢了脑袋，也不放弃了膝磕”，在对抗战的认识上始终是清醒深

刻的。正是出于这种深刻的认识，他才积极鼓励和果敢安排弟弟瑞

全逃离北平，并告诫弟弟瑞全“：老三！记住了，在国旗下吃粪，也比

在太阳 自己却承受着被人误解和自我谴责的沉重的旗下吃肉强！”

精神压力。

随着抗战的深入发展，瑞宣认真观察形势，思考问题，并不断把

战争的消息告诉抗战爱国人士钱先生。南京陷落，瑞宣哭出声来，但

他并没有绝望，他相信只要大家肯去抵抗侵略者，中国是有希望的！

他教育大家，只要抵抗，中国就不会灭亡。他决心无论受什么苦，都

要保持住不投降、不变节的志气。

后来，瑞宣到了英国大使馆工作，却又为自己逃避对国家的责任

而感到不安。拉车的小崔告诉他钱先生抗日的情况，并把钱先生给

的一首《国家在呼唤你》的诗让他看，诗上的每一个字都刺痛了他的

心。特别是在他经历过被捕以后，爱国的激情更加高涨，与钱先生的

会面，也更加鼓舞了他为国牺牲的斗志。所以他告诉家人：“我们就

《四世同堂 页。年版，第》缩写本，北京出版社，

第 213 页

是受刑，也不能说出钱先生来！” 钱先生被捕后，他毫不迟疑地接替

了钱先生的工作，真正投入抗战的实际工作中去。

作为百万字的表现抗战题材的长篇小说，《四世同堂》可以说是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部。这不仅显示了作家的大手笔的气魄，

更表现了作家的观照生活的独特视角与开掘的深度。而在瑞宣这个

形象上所开掘的深度与作者自身在抗战时期的经历和感悟有很大的

关联。作者的个性气质渗透在瑞宣这一形象的刻画上，形成其独特

的精神徽记。

老舍在新中国成立前较多地接受了忠义孝悌的传统思想，长期

受到个人奋斗、出力换饭吃的市民意识的熏染，但是由于社会的黑

暗，个人拼搏的艰难，再加上初恋的失败给他心灵上造成的创伤和退

婚惹母亲生气带来的自责，都促使老舍形成一种沉郁的个性气质。

这种气质表现为“郁郁闷闷的神情”“，比较谨慎、胆小”“，抑郁、矜

持，给人以沉重感” 。这种气质与瑞宣的气质是相通的，他们都属

于“旧时代的弃儿，新时代的伴郎”。历史的沧桑感所带来的如谜如

梦的混沌和沉重，使他们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疏离政治。在空前的民

族危机中，他们从惶惑中惊醒。而这一惊醒过程，又始终伴随着一种

沉郁、苦闷的挣扎。他们对国民性的弱点表现出极大的不满，同时又

对自己的行为充满着自责。所以，瑞宣的沉郁、徘徊和自我的冲突，

显示了老舍个性气质的较大投影，瑞宣的觉醒和反抗，也是老舍别妻

抛雏，奔赴国难的精神品质的折射。

老舍在以自身精神气质映照瑞宣形象的同时，还把胡絜青的精

神品质在韵梅形象上进行了展现，渗透着他对妻子的敬仰和感激之

情。

老舍作品中的理想女性的形象，大都是外貌上美丽端庄、匀称大

年版 页。①《四世同堂》缩写本，北京出版社， ，第

②吴小美、古世仓 期。年第《老舍个性气质论》见《新华文摘》

第 214 页

方，性格上温柔善良、宽容贤慧，生活上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这是大

多数中国男人心目中贤妻良母的形象。韵梅就是这类形象中最为典

型的一个。

韵梅是个旧式女子，没有受到过新思想的熏陶，在恪守传统女德

的圈子里生活着。她的性格是内向的、谦恭的，遵从着传统的美德礼

让待人。她对家人的爱是超凡的、忘我的，整日操持着全家十口人的

衣食柴米，任劳任怨，无私奉献；她对待生活是不逾伦常，耐劳坚忍

的，在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种传统审美理想的积淀。所以，在作品中我

们看到，祁老太爷最喜欢的人就是长孙媳妇韵梅。“因为第一，她已

给祁家生了儿女，教他老人家有重孙子孙女；第二，她既会持家，又懂

得规矩，一点不象二孙媳妇那样把头发烫得烂鸡窝似的，看着心里就

闹得慌；第三，儿子不常住在家里，媳妇又多病，所以事实上是长孙与

长孙媳妇当家，而长孙终日在外教书，晚上还要预备功课与改卷子。

那么一家十口的衣食茶水，与亲友邻居的庆吊交际，便差不多都由长

孙媳妇一手操持了；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所以老人天公地道的得偏

瑞宣也称赞她确实是个贤内助。疼点她。” 因为她十分关心自己的

丈夫，愿意为丈夫分解忧愁，并且以能够分解丈夫的忧愁而感到欣

慰。她总是想方设法化解各种矛盾和风波，减轻丈夫的负担和压力，

在艰难竭蹶中替丈夫支撑起家庭的重担。丈夫被捕后，为营救丈夫，

她不惜牺牲自己，而且发誓：就是丈夫不幸真的死了，她也要竭尽所

能养活儿女，侍奉公婆与祖父。她默默地奉献着对丈夫的爱，不索要

回报与夸赞。在饥荒的日子里，她始终咬起牙关，不慌不忙的，不大

惊小怪的，尽到她在家庭的责任。她的脸上总是特意摆出一些笑容，

给全家带来极大的精神安慰。在领粮过程中，她被警察打伤，她忍着

伤口的疼痛反而去安慰家人，减少他们对自己的担心。

老舍对韵梅形象的刻画，不仅突出她在家庭中所做的牺牲与贡

年《四世同堂》缩写本，北京出版社， 页。版，第

第 215 页

献，同时又把家庭琐事与社会的责任、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在更广

阔的背景上展现韵梅的内心世界。

韵梅在抗战爆发时，虽然只有 岁，可是她已经饱经患难。所

以，在日本人进入北平后，她不怕也不慌，而且看到了抗战的艰巨性，

患难是不可幸免的。并认为“一个人须时时勇敢的去面对那危险

。面对日的，而小心提防那‘最’危险的事” 本人的侵略与凌辱，她

大胆地进行了抗争。一次，她的小顺儿被两个日本小孩欺侮，她顿时

冒了火。在平时，她是个从不护犊子的妇人：当小顺儿与别的孩子打

骂时，她总是把小顺儿扯回家，教育自己的孩子。“今天，她可不能

再那样办。小顺儿是被日本孩子骑着呢。假若没有日本人的攻陷北

平，她也许还不这么生气，而会大大方方的说：孩子总是孩子，日本孩

子当然也会淘气的。现在，她却想到了另一条路儿上去，她以为日本

人灭了北平，所以日本孩子才敢这么欺侮人。她不甘心老老实实的

她跑了过把小孩儿扯回来。” 去，伸手把一个日本孩子的脖领抓住，

把这个日本孩子抡倒在地。并大胆等待着日本孩子的大人出来讲

理。见日本孩子的大人没有出来，“她松了点劲儿，开始骂小顺儿：’③‘你没长着手吗？不会打他们吗？你个脓包！

祁老人不满意她这样树敌，她更加恼了火。对老人们从不顶撞

的她，“好象有一股无可控制的怒气，使她忘了平日的规矩。是的，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是谁也能听得出她的顽强与盛怒：‘我不管！他

们要不是日本孩子，我还许笑一笑就拉倒了呢！他们既是日本孩子，

我倒要斗斗他们 对韵梅这种做法，连瑞宣也没想到妻子会那么！”

激愤，那么勇敢“。他不止满意她的举动，而且觉得应当佩服她。”⑤

年版，第《四世同堂》缩写本，北京出版社， 页。

页。《四世同 年版，第堂》缩写本，北京出版社，

年版，第③《四世同堂》缩 页。写本，北京出版社，

《四世 页。同堂》缩写本，北京出版社 年版，第，

《 年版，第 页。四世同堂》缩写本，北京出版社，

第 216 页

邻居方六因在广播的节目中说了一段故事，被日本人抓走，李四

爷为了救出方六，到各家各户签字保出来。邻居们大都不敢签，“不

肯为了义气而丧掉了命”。“李老人到了祁家来应门的是韵梅。听

明白李四爷的来意，她没有进去商议，就替瑞宣签了名。“”这教李四

爷倒吓了一跳。他知道祁家是好人，可是没料到韵梅会有这么大的

胆子。”是的，韵梅经过战争的考验，的确长了胆子“。从前，厨房是

她的本营，院子是她的世界。现在，她好似睁开了眼，她与北平的一

切似乎都有了密切的关系。”

所以，老舍在塑造韵梅这一形象时，赋予了一种“家”的关爱的

含义。在“小家”的范围里，她有着作为晚辈的孝道，作为妻子的贤

慧，作为母亲的慈爱，作为大嫂的谦让。她的勤劳品格、民主作风和

管理家务的才干，使她成为家庭的主要支柱。她能够克服家庭带来

的各种困难，表现出很强的耐力和负苦精神。在“大家”的问题上，

责己严，待人宽，富有同情心、正义感，善于与人友好相处，与亲友邻

居礼尚往来，主动帮助别人，人际关系融洽。更重要的是她能把自己

的关爱，由“大家”扩展到整个“国家”，在民族危难之时，她看到了

“小家”外面的世界，她与国家的利益和民族的生存有了联系。因

此，老舍在小说中激动地说：“她不只是她，而是中国历史上好的女

在国破家亡的时候，肯随着性的化身 男人受苦，以至于随着丈夫

去死节殉难！”她虽然没有时代女性搏击潮流的魄力，也没有叛逆女

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但在平凡的人生中，她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也具

有昭人心扉的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老舍曾给胡絜青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家”“。老

舍对很多朋友说，有关我的事情，你们去找‘家’，她作主，我只知道

写作。胡絜青喜欢这个名字。” 胡絜青虽然受过新思潮的熏陶，但

①《四世同堂》缩 页。年版 第写本，北京出版社，

刘明银《老舍与 期。年第胡絜青之恋》见《美与时代》

第 217 页

她不是那种个性张扬的激情式的女性，在她身上传统女德表现得非

常明显。在家里，她是婆婆的好媳妇，丈夫的好妻子，儿女的好母亲

她的意志力很坚强，能够克服来自社会、事业、家庭的各种困难，是一

个富有牺牲精神的女性。特别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胡絜青成了家庭

生活中的中流砥柱。因此，老舍从胡絜青这个“家”的载体中，挖掘

出了韵梅的形象，进而又发掘出民族性格与民族文化中的精神宝藏。

从韵梅这一形象的塑造，我们不仅可以看出作者对妻子的深厚情意，

更能看出传统道德理想之光的闪露，充满着对传统文化“真金”的歌

颂。

第 218 页

萧珊在巴金 年代

女性形象上的投影

我们只要对巴金每部小说的“序言”和“跋”“、后记”，或者他的

创作回忆录稍加留意，便会发现巴金塑造的众多人物形象，大抵都有

生活原型。如《家》中觉新的原型是巴金的大哥李尧枚，觉民的原型

是巴金的三哥李尧林，瑞珏的原型是巴金的大嫂，克明、克安、克定的

原型是作者的三个叔父等。但是，李尧林并不曾发生过觉民逃婚的

事件，大嫂也不像瑞珏那样难产而死，而是到城外把孩子生下来弥月

以后，抱着孩子回到了家。这是因为作者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个人

的悲剧，而是一代人的悲剧。他追求的是文学典型高于生活原型，表

现文学典型的社会意义。那么，巴金在 年代创作的《火》三部曲、

《憩园》、《寒夜》等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有着类似的现象，特

别是其中的知识青年女性形象，都或多或少地带有萧珊的身影。突

出地显示了萧珊的人生经历、思想性格和感情愿望。

早年的巴金是个革命的理想主义者。童年时代，他目睹了封建

包办婚姻造成的一个个悲剧，因而封建大家庭的婚姻给他留下不好

的印象。后来，封建家庭也要把包办婚姻强加在他头上，他坚决反

岁的时候，为对。 年，在他 了不愿和一位富家小姐结婚，他

逃到了上海。青年时代，他亦曾目睹身边的好友，因为结婚而放弃了

理想。所以，他一直拒绝爱情，并曾与其他两位好友组成“反对恋爱

第 219 页

的三人团”。可是不久，那两位好友先后破戒，惟巴金还是独身一

人。 年，已经 岁的巴金终于被一个女孩子的一双“很大、很

美、很亮的眼睛”所征服，她就是萧珊。人们都说最美的爱情只能在

作家的小说里找到，但在巴金的现实生活里却有了最美的爱情：他们

在文学创作中相识相爱，在抗日烽火里相思相知，在十年浩劫中相濡

以沫，给我们写下了爱的美丽

萧珊对巴金的爱，是由读巴金的作品而产生的。她不仅为巴金

作品中女性的不幸命运而流泪，更为作品中表现出的巴金的真诚、激

情而感动。于是，她主动邀请与巴金相见，希望巴金对她的人生能指

点迷津。巴金的坦率、赤诚，萧珊的天真、纯洁、善良、热情，拉近了他

们之间的距离，使他们都有了爱的憧憬。从此，萧珊经常去拜访巴

金，给巴金带来了青年学生对巴金作品的反映和现实的思想状况，对

巴金的文学创作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抗日烽火燃起后，许多爱国青年学生投入了战地医院的服务工

作，萧珊和她的许多好朋友一起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她认真、热情、

精心护理受伤的抗日战士，每次与巴金见面，萧珊就把战地医院里的

见闻和感受告诉巴金，为巴金日后的创作积累了大量的生活素材。

月，萧珊来到广年 州看望未婚夫巴金。两人互相鼓励，决心

为抗战做出更多贡献。不久，日军进攻广州，在炮火中两人撤出广州

来到桂林。后来巴金把这段经历写入了《旅途通讯》，巴金说这些通

讯“忠实地记录了当时的一些社会情况，也保留了我们爱情生活中

的一段经历，没有虚假，没有修饰，也没有诗意，那个时期我们就是那

样生活，那样旅行”。几个月后，萧珊考人昆明西南联大，巴金回到

上海，写完了《秋》。他在《秋》的序言中写道“：在我的郁闷和痛苦

中，正是友情洗去了这本小说的阴郁的颜色。”他在序言里还提出要

感谢四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当时在昆明的萧珊。“没有他们，我的

《秋》不会有这样的结尾，我不会让觉新活下去，也不会让觉民与琴

订婚、结婚（我本来给《秋》预定了一个灰色的结局，想用觉新的自杀

第 220 页

和觉民的被捕收场）。”正是由于萧珊对巴金爱情的温暖，巴金才把

觉新从自杀的危机中拯救出来，还把翠环交给了他，让两个不幸的人

终于结合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支持地活下去。觉民与琴结婚后，

也将赴北京、嘉定或办报或教书，走上一种自食其力的生活。这些人

物结局的变化，是作者美好情感的渲染，是萧珊美好心灵影响的结

果。

更重要的是萧珊在抗战时期的爱国行为，大大鼓舞了巴金宣传

抗战的爱国热情，萌发了创作一部反映抗战的长篇小说的念头。于

是，他根据萧珊提供的素材和萧珊在抗战中的经历，经过四年多的努

力，在 年，终于完成了《火》抗战三部曲，萧珊自然成了小说中

女主人公的原型。

《火》第一部描写抗战爆发后，上海抗日救亡运动中的一群青年

的爱国活动，给抗战初期上海的斗争情况和青年们的爱国精神勾画

了一个轮廓。中学生冯文淑不顾父母反对，来到伤兵医院当看护。

为了减轻伤员的痛苦，冯文淑为伤员们唱歌，与伤员们谈心交流，深

受伤员们的喜爱。后来，她听说父亲正打算将她嫁给某富家子弟，于

是她离开了医院，参加了战地服务团，和战友们一起上了前线。

《火》第二部描写冯文淑随战地服务团到大别山一带活动的情

形。冯文淑与战友们来到农村，深入各个角落、家庭，痛斥日本鬼子

们犯下的罪行，鼓励农民们起来和日寇作斗争。冯文淑和战友们还

利用文艺活动来宣传抗日。冯文淑扮演抗日女英雄上台演出，她那

出色的演技和通过角色表现出的斗争的气概和精神，像一股巨大的

力量，鼓舞了观众的抗战情绪。冯文淑在敌机的轰炸中经受了生死

的考验，她没有被困难所吓倒，又走上了新的战场。

《火》第三部写冯文淑脱离战地服务团，来到后方昆明结识了年

过半百、热情爽朗的基督教医生田惠世及其一家。她与田惠世经常

讨论许多人生哲理问题，并协助田惠世出版了《北辰》杂志，继续宣

传抗战、教人为正义而奋斗。第三部描写的抗日活动逐渐淡化，冯文

第 221 页

淑主要作为田惠世思想论战的对手而出现。

冯文淑是惟一贯串三部小说的一个重要人物。巴金说：“冯文

淑也就是萧珊。第一部里的冯文淑是‘八一三’战争爆发后的萧珊

参加青年救亡团和伤兵医院当护士都是萧珊的事情。”冯文淑是一

个乐观活泼、喜爱幻想的美丽少女。抗战的炮火激荡着她的心，中学

还没有毕业，她就不顾父亲的阻拦，到上海战地医院工作。强烈的爱

国热忱和为国为民的献身精神，使她变得非常坚定和勇敢。她为了

多做些于抗战有益的事情，辗转在抗日前线进行抗战宣传演出。冯

文淑是战地服务团的娇儿，活泼、坦率，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火

热的抗日决心。正如她所说：“我知道在这个大时代中，我们不应该

看重个人的情感。我们要参加民族解放的神圣战争。我们要贡献出

我们的一切。⋯⋯我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战士。”所以，在奔赴前线

的战地服务团的工作中，虽然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经历了敌机的

轰炸和同伴的牺牲的打击，但她斗志旺盛，从不叫苦喊累，始终保持

着饱满的抗争情绪。在深入到农民家里进行的抗日宣传活动中，她

不仅激发了农民们的抗日热情，增强了他们战胜敌人的信心，而且她

本人也感到了老百姓的朴素、真诚、可敬，从农民身上受到了教育，增

强了她为抗战服务的坚强意志。

冯文淑由于年轻、稚气以及存在的一些小资产阶级的生活习性，

最终没有成为一个成熟的抗日战士，也就像巴金所说：“文淑还只是

一个孩子，她的思想没有成熟。”但她身上表现出来的强烈的爱国热

情和坚定勇敢的性格却是感人的，冯文淑曾说：“为抗战牺牲我的生

命，这是一件多美丽的事。”这种言行，鼓舞了无数的青年走上战场，

为挽救民族的危亡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到了第三部，冯文淑的性格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作者在她身上增

加许多虚拟的东西，如果把前两部联系起来看，冯文淑的性格发展缺

乏 火》的创作时说“：因为环境对我陌生，主根据。后来巴金在谈到

人公接触的一些人我也不熟悉，编造出来，当然四不像。”这主要是

第 222 页

因为巴金对当时在昆明读书的萧珊的生活不太了解所致。

《火》的创作，“显示了巴金洋溢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努力为抗战

服务的思想。由于缺乏直接的真切的斗争经验，写自己不大熟悉的

生活，又急于为现实斗争服务” ，所以，这部作品并不成功。尽管这

样，写完这部小说以后，巴金仍感到欣慰，因为作品中不仅融入了抗

战时期自己的许多阅历和感受，还利用了未婚妻萧珊提供的素材，留

下萧珊斗争的面影，隐含着对自己恋人的深厚感情。

在抗战烽火中，巴金和萧珊几度 年，他们终离散几度相聚，

于在贵阳结婚。婚礼极为朴素简单，他们只度过六天的“蜜月”便匆

匆分手，各奔一方。新婚乍别，巴金倍感惆怅。在送走萧珊的当日，

巴金就开始了中篇小说《憩园》的写作。他寄寓在招待所里，从早到

晚都在埋头写作，他把对萧珊的思念，都倾注在作品之中，倾注在对

万昭华这一形象的塑造上。

在小说中，万昭华有“一张不算怎么长的瓜子脸，两只黑黑的大

眼睛，鼻子不低，嘴唇有点薄，肩膀瘦削，腰身细，身体高高，她跟她的

丈夫站在一块儿 。这简直就是萧珊的画，她的头刚达到他的眉峰”

像。万昭华不仅有着美丽的外貌，而且有着美好的心灵。她贤慧善

良，富有同情心，不仅对丈夫、养子充满着爱，而且对一切人都尽力同

情、帮助。她说“：帮助人，把自己的东西拿给人家，让哭的发笑，饿

的饱足，冷的温暖。那些笑声和喜色不就是最好的酬劳！”她希望自

己能给人间添一点温暖，揩干每只流泪的眼睛，让每个人都欢笑。她

希望自己当一名护士，“帮助那些不幸的病人，搀这个一把，给那个

拿点东西，拿药来减轻第三个人的痛苦，用安慰的话驱散第四个人的

寂寞”。这些美好愿望，与抗战初期萧珊的理想是一致的。只是萧

①李存夫《巴 年版，第 页。金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卷，四川人 页。（文中所引《憩园》年版，第《巴金选集》第 民出版社，

中的原文均出自此选集，不再一一标出）

第 223 页

珊投身到社会中付诸了行动，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而万昭华没有勇气

走出那个魔影笼罩的憩园，仅仅是美好向往而已。即使这美好的向

往也给人带来了温暖，无论是她的外貌还是内心，她都犹如阳光。她

的话可以照亮别人的心，她的笑可以使周围增添明亮。正如作品中

黎先生所说“：我有这样一种感觉：她每一笑，房里便显得明亮多了，

同时我心上那个‘莫名的重压’（这是寂寞，是愁烦，是悔恨，是渴望，

是同情，我也讲不出，我常常觉得有什么重的东西压在我的心头，我

总不能拿掉它，是它逼着我写文章的）也似乎轻了些。”这种感受正

是 年前后巴金的感受。巴金的大哥自杀后，一大家人的生活费

用只能靠巴金了。为了养 口，他只有拼命地写书、译书、编书，顿家

感悲寂和重压，这期间，体贴入微的萧珊深深惦念着巴金，不等大学

毕业，就来到巴金身边。无论在怎样艰苦的情况下，她总是在巴金的

耳边说“：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我在你的身边。”萧珊那甜蜜的

微笑，矢志不渝的挚爱，使巴金感动不已，轻松了许多。

在作品中我们看到，万昭华也是与丈夫刚刚结婚不久，她的美丽

贤淑使丈夫倍感人生的可爱与美满，这又何尝不是巴金与萧珊婚后

的感受。巴金与萧珊相恋有八年之久，艰难岁月培养了他们深厚的

感情，婚后，他们相亲相爱，从没红过脸，没争吵过一次。巴金感到无

比的幸福，充分体验到情爱的甜蜜，释放出来，就是对万昭华这个形

象的偏爱，让萧珊的许多性格、爱好、品质等在万昭华身上进行展现。

作者不仅赋予万昭华善良、温柔、贤慧、通情达理、相夫爱子等颇

富人情的诸多美德，还表现了万昭华在治家和教子方面的进步现代

观念和对文学作品的喜爱。她以清醒的头脑和理性的远见提出自己

治理家庭和教育孩子的主张，这种主张虽然没有被丈夫所接受，她因

此也陷入了苦闷和孤独的抑郁之中，却表现了她对现代家庭生活方

式的向往。她对文学有着绝非一般的爱好或消遣，而是借助于文学，

营造和沉浸于一个想像的天地之中，让文学作品揩干每个人的眼泪，

让人们欢笑，正如她在和黎先生谈论文学创作时所说：“你们是人类

第 224 页

心灵的医生。至少我服过你们的药。我觉得你们把人们的心拉拢

了，让人们互相了解。你们就像是寒天送炭，在痛苦中送安慰的

人。”所以，她希望小说中，也希望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美

好的结局。她的这种见解影响了黎先生小说的创作，她的这种人道

主义的善良愿望打动了小说家黎先生，以至引起了他的自我谴责：

“为什么我不能伸出手去揩干旁人的眼泪，为什么我不能发散一点

点热力减少这人世的饥寒？”万昭华对文学的见解以及对作家黎先

生创作产生的影响，就是萧珊的文学主张和对巴金文学创作产生的

影响。萧珊不仅喜爱读巴金的小说，影响了巴金的小说创作，而且自

己也写文章。抗战时期她发表了不少的散文，分别发表在《宇宙

风》、《烽火》等报刊上，如她的处女作《在伤兵医院》把她在伤兵医院

的感受写成文字，帮助人们揩干眼泪，让人们欢笑，感动了不少读者。

巴金从万昭华这一形象身上挖掘出了道德与人性的美，他把这

种感情倾向十分显露在小说的描述之中，而这种感情倾向也正是从

萧珊身上感受到的个体意识自觉的流动。所以，《憩园》的调子是十

分优雅而宁静的，描写也是十分惬意的。正因为如此，作者多次流露

出他对这部作品的喜爱和肯定态度。其实，这部小说并不算成功的

作品，曾引起许多著名评论家的否定，如香港余思牧先生就这样认

为“：比之《激流三部曲》来，它不是进了一步而是退了一步⋯⋯我不

哈佛大学的夏志清教授也认为：“《憩园》是巴金这大喜欢它。” 三

个长篇中（指与《第四病室》、《寒夜》进行比较 笔者注）最差的

巴金面对这么多的批评意见，之所以一再表示他对这部一个。” 小

说的喜爱，就是因为他在这部小说里写入了自己的东西，融入了特殊

的感情，正如他在《谈〈憩园〉》中所说“：作家也有为自己写作的时

①余思牧《作家巴金》，转引曼生《评巴金的〈憩园〉》见《巴金作品评论集》，中国文

页年版，第联出版公司， 。

②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转引曼生《评巴金的〈憩园〉》见《巴金作品评论集》，

中国 页。年版，第文联出版公司，

第 225 页

候，我写这些人，可以说是为我自己留下个纪念品。” 是的，巴金创

作《憩园》的时候，正是他与萧珊结婚不久，面对着老家的衰亡以及

新家的生成，巴金心里自然会百感交集，并且理所当然地把这部小说

看成是他与萧珊爱情的结晶与纪念品。

年在贵阳《第四病室》是巴金根据 一段住院生活写成的。

他从一个年轻病人在当时的一家“公立医院”的所见所闻角度展开

描写。小说侧重写的是“容纳二十四张病床的外科病房” “第四

病室”里“，人们怎样受苦、怎样死亡”，来反射“在当时社会里人们也

同样地受苦，同样的死亡” 。关键是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作家

特意塑造了年轻女医生杨木华的形象。

杨木华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她善良、爽快、热情、真诚，在战

乱的环境里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治受难的人。她总是给人以安

慰、希望和力量，“她随时在努力帮助别人减轻痛苦，鼓舞别人生活

的勇气”，甚至还注意帮助他们“变得善良些、纯洁些，对人有用些”。

杨木华特别是对“我”战胜病魔给予了极大的安慰与鼓舞。她无论

白天、晚上，都尽量地抽空来看望“我”，想方设法帮“我”解除痛苦，

为此“，我”对杨大夫充满着感激之情。以前“，我”总以为人是为自

己的利益而活着，如今“，我”从杨大夫身上，看到了即使在这充满痛

苦的地方，也有人在努力帮助别人减轻痛苦。

杨木华是作者虚构的一个人物。巴金当年在贵阳中央医院的三

等病房住院期间，并没有碰到过这样一个具有美好心灵的女医生。

那么，作者为什么虚构这样一个人物，并且给予了深深的赞美，在字

里行间充满着对这个人物的喜爱，这仍与萧珊有很大的关联。

年，巴金和萧珊在贵阳结婚，六天后两人就分开了。分别的当天，巴

年①转引曼生《评巴金的〈憩园〉》见《巴金作品评论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版 页。，第

巴金《关于〈第四病室〉》见《巴金选集》第 年版，第卷，四川人民出版社，

页。

第 226 页

金就住进中央医院做矫正鼻中隔手术。巴金说：“当时在贵阳我的

朋友少，而且没有人知道我住进了医院，所以从入院到出院，我始终

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病痛、寂寞的日子里，他自然会想起新婚的

妻子萧珊，希望萧珊能在医院里陪伴自己。但是，现实中萧珊又不在

自己身旁，而医院里的大夫又是那样的冷漠，这无不使巴金感到了一

种悲凉，同时也更激起他对萧珊的思念。于是，作者在回顾这一段住

院生活时，为了慰藉自己的心灵，就虚幻了这样一个理想化的年轻女

大夫的形象。他把自己许多美好的情感和愿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并

通过她再现萧珊的美好品质，表现在抗战时期萧珊给苦闷中的巴金

带来的极大的慰藉与关照。

《寒夜》是巴金 年代写的最后一部小说。作者成功刻画了知

识分子新女性曾树生的形象。与冯文淑、万昭华、杨木华性格不同的

是，曾树生的性格刻画是多侧面、多层次的。曾树生是一个在五四以

后思想解放的大时代里成长起来的新女性。她曾受过大学教育，与

丈夫自由恋爱而结合，有过幸福的家庭生活。她与丈夫一样有理想、

有抱负，但是动乱的年代，消去了她过去的意志和热忱，逐渐变得贪

图享受，落入难以自拔的矛盾痛苦的泥潭。可她并没有失去生活的

勇气。一旦传说前线战事局势好转时，她就兴奋地对丈夫说：“将来

我还是要跟你一块儿做理想的工作，帮忙你办教育。”她并不甘心过

那种充当“花瓶”的屈辱生活。特别是她对丈夫汪文宣始终抱着不

变的妻爱深情，在汪文宣病重的时候，她请假回来照顾他，最能显示

她对丈夫不变的妻情的是她去兰州的那天早晨，她痴立在尚在睡眠

的文宣的床前，迟迟不愿离去，后来她扑到丈夫身上，与丈夫吻别。

丈夫怕自己的肺病传染给妻子，连连退避，而她“却伸出两只手将他

抱住，又把她的红唇紧紧地压在他的干枯的嘴上，热烈地吻了一

下”，并流着热泪深情地对丈夫说“：我真愿意传染到你那个病，那么

我就不会离开你了。”这包含着曾树生多么激烈冲突的内心情感，她

愿意留下来和丈夫一起受苦，也愿意做一个贤妻良母，终身不离开她

第 227 页

的丈夫，可是，现实又是那么的残酷，来自各方面的原因又使她必须

离开丈夫。即使与丈夫分别后，她仍然牵挂着丈夫。她不但按月寄

钱回家，而且抗战一胜利，就履行临别时说过的至迟不超过一年就回

来的诺言，急急忙忙飞回重庆，想对丈夫说“：只要对你有好处，我可

以回来，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曾树生爱自己的丈夫，但

对丈夫没有依附性，在人格上她要求独立，她追求的是民主与自由，

这是一个新女性在婚姻问题上体现出的一种现代意识。

汪文宣对曾树生的爱更是深切，感人至深。特别是每次与妻子

分离，汪文宣总是怀着不安与焦急的心情等待着跟妻子的团聚。只

要曾树生和他在一起，汪文宣就安静快乐，否则，就悲伤沮丧。在妻

子离开自己去兰州的时候，他含着泪把妻子送上汽车。汽车开走了，

他在黑暗中叫着“树生”的名字追上去。病重了，他愈益想念自己的

妻子，盼望着能见到妻子，却又始终不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妻子。这些

感情上的经历，都是巴金与萧珊的相恋和婚后的多次分离相聚中亲

身体验过的。多年的聚少离多，多年的相思苦愁，多年的漂泊等待，

对一个有血有肉、激情充沛的丈夫来说，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忍耐

啊！所以，巴金说“：在小职员汪文宣的身上，也有我自己的东西。”

“我最初在曾树生的身上看到一位朋友太太的影子，后来我写下去

就看到了更多的人，其中也有萧珊 也许就是因为在汪文宣、曾树。”

生身上有了自己和妻子的真实的影像，巴金在塑造曾树生这一形象

时，才渲染了她闪光人性的一面，强调了她对丈夫真挚的爱，才有了

巴金细腻、曲折、有致的富有感情的艺术描绘，才使曾树生这一艺术

形象特别丰满、富有艺术魅力。

总之，巴金在与萧珊的一片纯洁的爱域里，洗涤出一个又一个女

性的形象。在这一个个独特的艺术性格中，或张扬着优秀的民族文

①巴金 年版，第卷，四川人民出版社，《关于〈寒夜〉》见《巴金选集》第

页。

第 228 页

化传统，或体现着一种崭新的时代精神，使我们清晰地读到了一个民

族的生动、光洁的灵魂。

第 229 页

曹禺的戏剧世界与婚恋情缘

对一个作家的创作研究，我们应当重视他的社会经历，但也应当

重视他的情感生活与私人生活环境。情感生活与私人生活环境是整

个社会生活的一部分，整个社会生活是由各种不同的私人生活环境

组成的。所以，曹禺的戏剧创作活动不仅包含了广泛而深刻的社会

生活内容，同时也融入了他自身丰富而复杂的情恋生活。可以这样

说，曹禺在戏剧创作活动中，一定程度上是通过个人的情感生活去体

察认识整个社会的思想意识状况，并决定了他对社会生活的感受方

向和深度。如果我们从这一角度去探讨曹禺的戏剧创作活动，可以

为我们提供一个研究曹禺的新途径。

曹禺的初恋是和他的戏剧活动密切相关的。 年考入清华

大学的曹禺在清华园演出《娜拉》时，扮演了娜拉这一角色。出色的

演技，赢得 年，郑了当时还是北京贝满中学学生郑秀的赞扬。

秀考进清华大学法律系，不久，曹禺就邀请郑秀和自己一起演戏，并

借机向郑秀表达了爱情。

郑秀出身大家，面容清秀，举止娴雅，仪态大方，颇具东方女性的

韵味，所以，郑秀一入清华园，就引来了很多的追求者。这对一直有

着女性崇拜情结的曹禺来说，自然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于是，曹禺

毫不迟疑地加入了追求郑秀的行列，而且狂追不止。有一次“他们

一起散步，当回到宿舍时，却发现近视眼镜丢了，丢了不知道，真是热

第 230 页

恋，是沉浸在爱情之中了” 。面对曹禺的狂热追求，郑秀一开始是

很慎重的。她为曹禺的热情而感动，也敬佩曹禺的才华，但又为曹禺

的女性化性格所遗憾。后来，她虽然动了情，但也曾一度终止过与曹

禺的恋爱。对曹禺来说，也逐渐发觉郑秀外向型性格与自己的内向

型性格反差较大，而且他们在志趣、习惯、气质等方面存在着许多不

同，于是，在对郑秀的如痴如醉的追求中，也一度陷入苦恼之中。这

种恋爱过程出现的阴影以及复杂的感受，在他以后的剧作中都进行

了一定程度的展现。

年，曹禺在毕业前夕，也是他和郑秀的热恋时期，完成了他

年出版时，他专门让巴金特地印了一册的第一部剧作《雷雨》。

精装本，封面上并镌刻有曹禺亲笔书写的烫金的手迹：

给颖 家宝如

“颖如”是郑秀的号。郑秀十分喜爱这份礼物，将它看做是爱的

象征。看来，《雷雨》也可以称得上是为了爱而做。正如曹禺在《雷

雨》序中所说：《雷雨》对他是个“诱惑”，是他“蛮性的遗留”，并象征

“一种神秘的吸 。这种“吸引”和引”，“一种抓牢他心灵的魔”

“魔”，可以理解为对女性魔力的崇拜，对郑秀的爱。也正是在这种

对女性魔力的崇拜和对郑秀的爱的激 年年、励下，曹禺于

又分别写出了《日出》和《原野》两个剧本。他与郑秀的情感体验自

然在这些剧中的人物身上有所投影。蘩漪、陈白露、花金子身上，都

或浓或淡、或深或浅地留有郑秀的思想性格，周萍、方达生、焦大星等

男性人物身上，也或正或反、或明或暗地留有曹禺的精神面貌。曹禺

通过这些形象的塑造，既表达了对郑秀炽热的爱恋，也显示出与郑秀

①田本相《曹禺传》 页。年版，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年版，第 页。曹禺《雷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

第 231 页

情感中潜伏着的危机。正如钱理群所说：“他将自己内在‘性情’

外化（戏剧化），形成了‘雷雨’式的‘郁热’ 不只是戏剧的氛

围，同时暗示着一种情绪、心理、性格，更表示着一种生命的存在

方式：不可扼制的‘情热’，超常态的欲望（与追求）与对欲望的

超常态的压抑、‘郁结’，二者互相撞击而激起近乎疯狂的生命的

电火一样的白热、爆发，又迅速地跌入黑暗的深渊，有如夏日的

‘雷雨’。剧作者痛苦地观察、审视他的人物（以及他自己），发

现了生命的‘挣扎’。”

从蘩漪、陈白露、花金子的形象刻画，我们会发现在她们身上有

着诸多共性。比如她们都年轻、美丽、聪明、能干、任性、泼辣、自我、

忧郁、反叛，她们敢于自由地舒展自己的个性，敢于袒露自己灵魂深

处的真诚；她们都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有点不那么安分守己，也不

愿任人摆布；她们都纠缠于婚姻家庭之间，被一个“情”字所困，精神

遭受着折磨与摧残；她们虽然身存缺陷，但瑕不掩瑜，美的光彩依然

熠熠耀目，曹禺曾在多种场合下表达了他对这类女性形象的同情与

爱慕。这些女性形象，无疑寄托着这一时期曹禺的情爱体验，表现出

他的婚恋形态，隐藏着他对郑秀情爱的重要信息。

蘩漪是一个被抛弃的现代女性形象。她外表沉静、文弱、明慧，

但在她的思想里，却蕴藏着一种冲决一切的野性。她与周朴园寂寞

乏味的婚后生活，以及情感需求的迥然差异、生活情趣的截然不同，

使他们名为夫妻，实是怨偶。因此，她厌恶虚伪专横的丈夫和闷死人

的“囚笼”生活，热烈地渴望自由，渴望活跃的精神世界，追求个性解

放。周萍的出现，使她感到宛如黑暗的囚笼里射进一缕阳光，她把周

萍当做援引她脱离苦海的救生草，一切希望都寄托于他。然而，由于

周萍的犹疑怯弱、胆小怕事、移情别恋，又把她推进了深渊。《雷雨》

①钱理群《曹禺戏剧生命的创造与流程》 〈雷，转引郝宇民《生存的悲剧

雨〉》见《名作欣赏》 年第 期

第 232 页

中这场发生在周萍与蘩漪之间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悲剧，就是后来

发生在曹禺和郑秀之间的一场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悲剧的预演。面对

失败和绝境蘩漪没有丝毫的后悔，所有的只是更为坚定的反抗。被

抛弃后的郑秀，虽然遭受了更多和更长久的凄苦、摧残、煎熬，但她没

有沉沦，她竭尽全力地掌握着自己生命的风帆，对曹禺的爱仍然是海

枯石烂，忠贞不渝。蘩漪和郑秀有着相似的性格和气质，她们的灵魂

是息息相通的。

陈白露是属于我国较早追求个性解放的新女性形象。她天资聪

颖、思想敏锐，和所有新女性一样，反对封建礼教的束缚，热烈追求个

人的自由和幸福。她勇敢地同方达生结为情友，后来又爱过一个诗

人，并且和他结了婚。但她认为诗人“是个最忠心的朋友，可是个最

不体贴的情人”。与诗人分道扬镳后，陈白露虽然走上了交际花的

道路，但叛逆精神始终支配着她的行动，成为她性格发展的一条主

线。她对“有余者”充满着憎恨，对“不足者”充满着同情，不仅表现

了她的叛逆精神，也体现了她的人性光辉。

《原野》中的花金子也是一位令人起敬的女性，她敢作敢为，敢

爱敢恨，她打破了传统观念的束缚，顺应现代观念的审美需要，强调

的是“自我”，表现的是“极爱和极恨”。向往的是自由热烈的爱情，

希望刚毅、剽悍的男人驯服她，同时，也被她制服。金子的这种爱情

理想、人生追求是软弱、善良的大星无法实现的。如剧中有一段描写

林中送别的场景：

焦花氏（：忽然孩子似的语调）大星，你疼我不疼我（？随着

坐在大星的膝上，紧紧抱着他的颈脖，脸贴脸，偎过来，擦过去）

大星，你疼我不疼我？你爱我不爱？

焦大星：你别⋯⋯你别这样，有⋯⋯有人看见。（四面望）

焦花氏：我不怕。我跟我老头子要怎么着就怎么着。谁敢

第 233 页

拦我？大星，我俊不俊？我美不美①？

从这段对话里，我们可以看出花金子没有所谓传统观念的束缚，

在她身上蕴积着的是一种强烈的女性意识和情爱意识。

蘩漪、陈白露、花金子的外向型、抗争型、自我型的性格与郑秀的

性格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的情感磨难，也就暗示着将要发生在曹禺

与郑秀之间的爱情悲剧。因此，作者给这三个女性定下的命运结局

都是悲惨的：蘩漪精神分裂，陈白露吞药自杀，花金子失去了一切希

望。对此，我们不应该责备曹禺的“心狠”，当他本人选择通过这些

女性的处境和挣扎来形象化他自己的情感体验时，他必将这些女性

推向毁灭的深渊，她们无法逃出男权的“势力范围”。

周萍、方达生、焦大星身上展现的则是孱弱无力，孤寂怯懦，在道

义与责任面前，又都陷入到苦闷的困境之中。他们的性格及苦闷情

绪，绝非纯然的艺术虚构，它在很大程度上与曹禺本人的性格及苦闷

情绪有着直接的联系，它呈现了曹禺早期的个性和情感留痕。曹禺

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官僚家庭，在其经历中，有着许多不幸：家庭气氛

的沉闷，生母的早早下世，姐姐的含恨离世，使曹禺自小就感到非常

的苦闷和寂寞，尤其是父亲猝死后，故旧的冷淡，世态的炎凉，不仅加

剧了他的伤感和软弱性格的形成，更使他的情愫凝聚和深沉起来。

进入清华大学后，他想通过对爱情的追求，摆脱苦闷的情怀，但在和

郑秀的恋爱过程中，又一度受挫，更进一步使他的内心变得潜沉。这

种个性心理，必然投射到他的人物刻画之中。如周萍把异性的爱视

为摆脱自身苦闷的途径，结果掉进了更加苦闷的深渊。正如作者谈

到周萍对蘩漪的爱时所说：“爱这样的女人需要有厚的口胃，铁的手

腕，岩似的恒心，而周萍，一个情感和矛盾的奴隶，显然不是的。”方

达生的软弱和苦闷主要是他面对着那个灯红酒绿而又尔虞我诈的社

田本相《曹禺传》 页。年版，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第 234 页

会时，显得有几分张皇失措，以及他想重新得到陈白露的爱而无法实

现时产生的。在方达生身上无疑显露着作者自身的隐性因素。所以

作者说：“方达生究竟与我有些休戚相关。”焦大星的懦弱与苦闷则

表现为陷入家庭矛盾中而无力自拔，无法驾驭花金子的爱。《原野》

写于曹禺和郑秀订婚以后，从花金子和焦大星的婚姻悲剧中，我们是

能够体会到曹禺与郑秀婚姻中蕴藏的危机。田本相在《曹禺传》中

说道：“曹禺对郑秀的追求充满了幻想，那种热烈的劲头，随着时间

的推移，不是更加深沉而是逐渐冷却。性格的歧异已经显示出来，订

婚后，连剧校的一些同曹禺接近的同事和同学都有所察觉。”“一个

同学回忆说：‘当时我们觉得曹禺有一种内心的痛苦，是因为已经恋

爱好久了，就不好再改变，就不得不订婚。 所以，作者把焦大星置

在灵与肉、情与理的冲突中，并让其备受婚姻苦闷的折磨。

年，曹禺与郑秀在长沙举行了婚礼。婚前不和谐的因素在

婚后逐渐地显露出来，两人时常发生一些争吵，他们没有给爱情输入

新的内容，却只是任凭爱的花蕾在沉闷中凋落。这种婚姻的痛苦和

感情上的裂痕，对他抗战时期的剧作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年，曹禺创作了独幕喜剧 正在想》。此剧是根据墨西哥作

尼格里的《红色丝绒外套家约瑟菲纳 》改编的。在剧中人物老窝

瓜与小甜瓜身上，明显地映照着曹禺与郑秀的婚恋体验。曹禺与郑

秀，老窝瓜和小甜瓜，都是在舞台上开始情爱追逐的。从老窝瓜对小

甜瓜的情感攻势来看，正是当年曹禺在清华园对郑秀演绎的一场现

代情恋。小甜瓜的形象与蘩漪、陈白露、花金子的形象不同的是，不

再具有女性的魅惑力和神秘感，小甜瓜的形象也不再像蘩漪、陈白

露、花金子的形象一样成为作者情感上的欲望对象。这种女性形象

系列的断裂，明显来自曹禺与郑秀情感上的裂变。

年，曹禺与郑秀来到江安，曹禺在江安剧校任教期间，与一

年版 页。田本相《曹禺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第

第 235 页

位长相清秀、性格娇柔的女性方瑞相识。方瑞的出现，不仅滋润了曹

禺日渐枯萎的感情之花，而且为曹禺的戏剧创作注入了新的灵感与

活力。这种灵感和活力，使曹禺写出了更加成熟的剧作，而且在剧中

再次出现了对女性的崇拜和赞叹。当然，这种崇拜和赞叹与早期的

剧作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由早期赞叹新女性的个性与“魔”劲，转化

为歌颂传统女性的忠贞贤良。

《北京人》是曹禺剧作中最成熟的剧本。在剧中，作者以自己的

恋人方瑞为原型，成功地塑造了女主人公愫方的形象。

方瑞的父亲是个名医，和杨振声有些交往。杨振声创办青岛大

学时，方瑞随父亲来到青岛，父亲在青岛大学任校医。比方瑞大

岁的杨振声暗恋上方瑞，出于自私考虑，让方瑞的父亲把方瑞留在家

里进行培养，不要把方瑞送出去求学。 年，方瑞的表弟把方瑞

带出家庭，来到江安，和曹禺成了邻居，也成了曹禺的情人。于是，拉

开了两人之间一场旷日持久的婚外之恋。方瑞的性情、气质、经历激

动了曹禺的戏剧神经，诱使曹禺写出了《北京人》。

曾皓是剧中曾公馆的最高统治者。他活着寄望于三件事的之一

就是姨侄女愫方。愫方既是他的“拐杖”，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他不

仅需要愫方侍候他的生活，更需要愫方的温顺、善良，以求得精神安

慰。为了把愫方留在身边，他费尽心机阻止愫方出嫁，甚至对愫方威

胁、恐吓、哀求，想方设法死死抓住愫方不放。他不仅剥夺了愫方的

青春年华，也给愫方带来了无穷的伤痛。曹禺在谈到曾皓这一形象

刻画时这样解释说：“我曾看到一位教授，他和一个年轻的姑娘有一

些感情上的瓜葛；我看出他是在剥夺别人的感情，这件事曾经使我感

触很深。我就是由他的灵魂，引起联想，开掘了曾皓的卑鄙的灵魂，

把他内心深处的卑鄙自私挖出来。 作者所谈到这位教授和年轻姑”

娘感情上的瓜葛，和愫方的经历有一定的关联。

页①田本相《曹禺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年版，第 。

第 236 页

愫方是剧中最富魅力的女性。她不仅貌美，而且心灵手巧，才华

过人，是作者充分理想化的女性。我们先看作者对她外在美的描写：

“苍白的脸上恍若一片明静的秋水，里面莹然可见清深藻丽的河床，

她的心灵是深深埋着丰富的宝藏的。”与她的外在美融在一起的是

她的内在美：“她温厚而慷慨，时常忘却自己的幸福和健康，抚爱着

和她同样不幸的人们。然而她并不懦弱，她的固执在她的无尽的耐

性中时常倔强地表露出来。”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爱慕的女性啊！在

她身上，外在的美与内在的美交融合一、相映生辉。她柔顺、端庄、纯

洁、善良，在屈辱苦痛的生活中，一直在苦苦地思索，并且已经接近了

人生的真谛“：把好的送给人家，坏的留给自己。“”活着不是为着自

己受苦，留给旁人一点快乐，还有什么更大的道理呢？”她从自己单

薄的身子里提取出来的每一丝温暖，都毫无保留地送给了别人。为

了照顾风烛残年的姨父，她宁可忍受思懿恶鬼般的纠缠，宁可延误一

生中只有一次的青春；她替受委屈的瑞贞说话，用自己可怜的一点积

蓄为瑞贞未出世的婴儿准备衣裳；她爱文清是那样执著，一往情深，

为了文清可以到死独守在这个监牢样的家里，正如她所说：“他的父

亲我可以替他伺候；他的孩子我可以替他照料；他爱的字画我管；他

爱的鸽子我喂；连他所不喜欢的人我都觉得该体贴，该喜欢，该爱。”

当然，这种爱也是有前提的，一旦她真的认清文清不值得爱，曾家不

能久留，她的态度又是非常决绝的。最终她把自己的希望和幸福同

这个封建家庭脱钩，和瑞贞去开拓新的生活去了，迈出了艰难而又可

喜的一步。这是她性格中更为可爱、更富光彩的一面。

愫方的爱既不像蘩漪那样的火热，又不像陈白露、花金子那样的

鲁莽，她的爱婉转、深沉，外冷内热，含而不露，乐而不淫。她不似蘩

漪对周萍只是正常爱情生活的渴盼，也不像陈白露对诗人只是往日

情感的留恋，她对文清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寄托。这正是曹

禺在方瑞身上所体会的爱，所向往的爱。所以曹禺后来在谈到愫方

形象塑造时说：

第 237 页

愫方是《北京人》的主要人物。我是用了全副的力量，也可

以说是用我的心灵塑造成的。我是根据我死去的爱人方瑞来写

愫方的。为什么起名叫愫方，“愫”是她取了母亲的名字“方素

悌”中的“愫”；方，是她母亲的姓，她母亲是方苞的后代。方瑞

也出身于一个有名望的家庭里，她是安徽著名书法家邓石如先

生的重孙女，能写一手好字，能画山水画，这都和她的家教有关。

她是很文静的，这点已融入愫方的性格之中。她不像愫方那样

的具有一种坚强的耐性，也没有愫方那么痛苦。但方瑞的个性，

是我写愫方的依据，我是把我对她的感情、思恋都写进了愫方的

形象里，我是想着方瑞而写愫方的。我把她放到曾家那样一个

环境来写，这样，愫方就既像方瑞又不像方瑞了。方瑞的家庭和

愫方的家庭不完全相同，她的妹妹邓宛生和她性格不一样，是很

开朗的活泼的，当时是一个很进步的学生。袁圆的性格也有她

。妹妹的影子。没有方瑞，是写不出来愫方的

可见，曹禺是带着对恋人方瑞的深情塑造愫方的。因此，对愫方

也就怀有更多的偏爱，赋予愫方以超凡的外在丰仪和绝美的内在品

性。

既然方瑞与愫方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情感联系，那么，我们也就

完全有理由认为曹禺与曾文清之间同样存在着某种性格上的关联。

曾文清既爱着愫方，又要对思懿尽道义上的责任，幸福欢乐与痛苦自

责的双重矛盾心理，残酷地折磨着他的脆弱的灵魂。这何尝不是曹

禺面对方瑞和郑秀曾经有过的心理情感。曹禺在创作《北京人》时，

与妻子郑秀在感情上已产生很大的裂痕，在情感的压抑下，他感到异

常的痛苦。只有平日与方瑞的诗画唱酬，才使他感到一些慰藉。几

年版，第田本相《曹禺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页。

第 238 页

度寒冬酷暑，两颗寂寞而又火热的心，迸发出了同情与爱的火花。方

瑞，成了曹禺情感世界里的“女神”。所以，新中国成立初期，在曹禺

与郑秀离婚，同方瑞正式结婚后，对《北京人》重新修改时，更加突出

了愫方的形象，愫方成了真正“北京人”的代表和戏剧主题的主要体

现者。愫方的形象也洗脱了在原作中那样低徊叹咏“快乐真是不常

的呀，连一个快乐的梦都这样短”的铅粉残妆，代之而来的是剧本中

的“诗魂”，成为一个勇于驾驭自己命运之舟的柔丽刚强的新女性。

《家》是曹禺根据巴金的小说《家》改编的剧本，和《北京人》一

样，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曹禺与方瑞之间的一场婚外恋情的结晶。曹

禺在谈到《家》的改编时曾这样说：“整整一个夏天⋯⋯我写完一段

落，便把原稿寄给我所爱的朋友。我总要接到一封热情的鼓励我的

信，同时也在原稿上稍稍改动一些，或添补，或删去一些。在厚厚的

复信 文中“我所爱的朋友”指里，还有一叠复写过的《家》的稿子。”

家》不仅做了的就是方瑞。方瑞为曹禺改编 大量的实际工作，更重

家》的动力和要的是，方瑞成了曹禺改编 源泉。经过改编以后，重

新塑造的瑞珏，性格、神态、气质、情感等都具有了方瑞的身影。在瑞

珏、觉新和梅小姐情感纠葛上，明显寄托着曹禺与方瑞、郑秀那一时

期极其复杂的情感体验。曹禺曾这样说：“我大体上是根据原作改

编的，但毕竟是按我的理解我的感受改编的，我对我所熟悉的人物像

冯乐山、觉新、瑞珏、梅表姐这些人物，就调动了我生活中的经验。”

。“所以，我写觉新、瑞珏、梅表姐这三个人在婚姻上的不幸和痛苦”

曹禺在改编《家》的过程中，正是他与方瑞、郑秀发生激烈的感情纠

葛的时候，这种感情上的纠葛使他在改编时，抛弃了巴金原著中以觉

慧的斗争和成长为核心，展开的一幅幅吃人的封建礼教统治下的生

重版后记》见《文①曹禺《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家 汇报》

《 年版，第曹禺自传 页。》，江苏文艺出版社，

《曹禺自传》， 年版，第 页。江苏文艺出版社，

年 月 日。

第 239 页

活场景，而选择了以觉新、瑞珏、梅小姐三人的关系作为剧本的基本

情节，侧重于爱情和婚姻的描写，他把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的苦闷都写

进这个剧里。在人物塑造上，着力刻画了瑞珏的形象。瑞珏在小说

中的地位并不突出，可是在曹禺笔下，成了贯穿剧作始终最具魅力的

女性。这正如张又君在《曹禺改编的〈家〉》一文中所说“：小说《家》

热情洋溢、气势磅礴，有如战斗进行曲。剧本《家》情思凄惋，丝丝入

扣，有如一首抒情诗歌。”

在《家》中，曹禺为我们刻画了一个既纯真、端庄、妩媚、温婉、厚

道，还有些哀愁的瑞珏“：她虽只有十七岁的年龄，却举止十分端凝，

端凝中又不免露出一点孩提的稚气。黑的眸子闪着慈媚的光彩，和

蔼而温厚。⋯⋯柔和的脸上，浮泛一脉淡淡的愁怨。”作者着力展示

的是瑞珏的内在美，他把瑞珏作为善的体现来予以讴歌。她那么纯

洁善良，默默地承受着命运加于她身上的所有不公，却对身边的人或

多或少、或隐或现地奉献着满腔仁慈与温暖。比如，由于原著的限

制，瑞珏不得不死，但曹禺描写的死和巴金的描写有着很大的不同。

曹禺剧中瑞珏的死，肉体虽然离开，但她的精神长存，而且再次突现

了她人性的闪光，写得极富有诗意。巴金在描写“瑞珏之死”时，渲

染了她难产的过程，瑞珏在痛苦的喊叫中悲惨地死去。特别是临死

以前未能和觉新见上一面，使人们感到瑞珏的死处处让人遗憾。而

曹禺改编以后的《家》所描写的“瑞珏之死”，省略了瑞珏的难产过程

及在难产时的悲苦的呼喊和狂叫，而集中抒发她在生命弥留之际的

内心感受，再次展示了她的美好心灵。她为觉民和琴小姐一起到外

地读书而高兴，为觉慧鼓励觉新放弃作揖主义、不抵抗主义而兴奋，

为淑贞摆脱了缠脚的痛苦而欢心。特别是临死之前她见到了自己心

爱的丈夫觉新，并能与丈夫在一起敞开心扉共诉衷肠而激动。她清

醒地认识到时代要变，社会要发展，所以她十分留恋生活，惦念着丈

张又君《 年版，第 页。作家剪影》，湖南人民出版社，

第 240 页

夫和孩子，对生活仍抱着美好的希望和向往，但她也感到自己尽到了

责任与义务，所以死得也坦然。对瑞珏的死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处理，

这与当时曹禺与方瑞恋爱时的心情有一定的关联，他说：“我写剧本

总不愿意写得那么现实，写痛苦不幸就只写痛苦不幸，总得写出对美

好希望的憧憬和追求。改编《家》时也是这样一种心情。”①

作品是作家灵魂高度自由，精神高度释放的心理活动产物。曹

禺由自身婚恋情缘而产生的主体精神和心理内涵，自然对他的戏剧

创作产生着影响，成为曹禺从事戏剧创作的深刻、稳定、强大的“原

动力”。正是郑秀、方瑞等聪颖而迷人的女性，生生地造就了作为剧

作家的曹禺。

年，郑秀与曹禺正式离婚，一场持续十年之久的婚外之恋，

家外之家的三角情恋宣告结束。曹禺与方瑞结合后，走上平静和稳

定的家庭生活，而这种平静和稳定的家庭生活对他的戏剧创作没有

了冲击力。当年在清华园对郑秀穷追不舍所引起的情爱之火，在抗

战时期对方瑞执著追求所产生的创作活力已不复存在。那么，对于

曹禺这样一个靠激情创作的作家来说，再也不能自觉地激起他的创

作冲动。新中国成立以后，他虽然也写过几个剧本，但它们都是为了

配合政治而做，它们已都如过眼烟云，留下的只是人们的叹惜过后的

疑惑。他再也没有写出像《雷雨》、《原野》、《北京人》、《家》那样激

动人心的力作。

年版，《曹禺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 页。第

第 241 页

戴望舒坎坷曲折的爱

与忧郁悲愤的诗

二三十年代，在中国诗坛上爱情诗并不寂寞，但与当时司空见惯

的那些绿杨红柳、错彩镂金的香艳情诗相比，戴望舒在自己的爱情诗

中却开辟了一个独特的艺术天地。他很少把爱情的意境渲染成一片

乐土，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很少为爱情高歌一曲，唱一首高亢激越的

恋歌。而是以自身一波三折，充满着悲苦的恋情体验，构建出一种忧

郁浓重的氛围，着重表现爱情的阻隔和苦涩，透视敏感良知的知识分

子在苦难岁月里丰富复杂的精神境遇，呈现出诗人对人类生存状况、

民族前途命运思考的痛苦。我们从他诗中所表现的生的希望与失

望，爱的欣喜与怅惘，民族的期待与灾难的矛盾和冲突，不仅可以感

受到诗人躁动、苦闷、压抑和焦灼的痛苦灵魂，还可以感受到那种无

。所不在的忧郁与深入骨髓的悲愤

年大革命失败后，戴望舒因参加共青团和进行革命宣传工

作，遭到通缉，于是，他离开震旦大学，回到家乡杭州。而杭州的形势

也相当严峻，大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势。为了安全起见，戴望舒

来到松江县施蛰存家里避难。在此期间，戴望舒对施蛰存的妹妹施

戴望舒诗歌创作的情绪历程》见《江①龙迪勇《从忧郁到悲愤 西社会科学》

年第 期。

第 242 页

绛年一见倾心，并立即开始了他诗人式的热烈追求。起先，施绛年对

戴望舒的热烈追求并不动心，使戴望舒陷入了深深的单恋的苦闷之

中。后来在戴望舒的执著追求下，施绛年终于为他的赤诚所感动，两

人于 年 月举行了订婚议式。施绛年天真活泼，不谙世事，在

与忧郁内向、感情深沉的戴望舒的相处中时常发生矛盾，因此，婚期

被拖延下来。在戴望舒的多次催促下，施绛年只好提出要戴望舒出

国深造，待学成归来后，再举行婚礼。戴望舒如得诏令，立即筹钱赴

法留学。可等到他从法国归来，施绛年早已归属他人。戴望舒欲哭

无泪，一气之下登报与绛年解除了婚约，结束了为期八年之久的苦

恋。

戴望舒希望得到纯真的爱情，不幸的是，他在爱情生活上得到的

却是一个悲剧，他为此而沉哀。然而正是这沉哀为诗人提供了艺术

创造的天地。他要用凄婉的诗句来抒写心灵的创伤，他要把自己对

爱的挚情宣泄出来，使郁积的情绪得到释放，使痛苦在言说中随词汇

而飘逝。

这一时期的诗分别被诗人收入《我底记忆》、 望舒草》等诗集

中。这些诗或直接表现或间接暗示情爱的体验，如《不寐》、《我的恋

人》，或将其他人生感受与爱情体验结合在一起，如《雨巷》。诗人从

初恋的悲苦经历，逐渐体会出人生的忧郁，到进而探讨出对整个现实

的不满，爱的含义在他的审美意识中不再囿于狭隘的男女之情，而拓

展到对人类、对人生的关注思考。

年《雨巷》创作于 年夏，发表于 月号的《小说月报》

上，这正是诗人与施绛年的恋情刚刚开始的时期。诗中所表现的孤

寂的意象与诗人初恋的阴影有着密切的关联。

走进《雨巷》，首先看到的是诗人给我们展示出一幅梅雨季节江

南小巷的阴沉图景。抒情主人公忧郁、孤独、寂寞，在绵绵细雨中，

“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然而，迎来的丁香姑

娘内心也充满了“冷漠”“、凄清”与“惆怅”。当她从诗人身旁飘过，

第 243 页

“哀怨又彷徨”，投出了叹息一般的眼光，等诗人跟踪而去，姑娘却

“像梦一般地”走尽这雨巷，消失在雨的哀曲里了。从《雨巷》的主要

内容我们不难看出，雨巷中演绎的故事分明是诗人初恋的感受。从

丁香姑娘的出现、飘过、消失在朦胧雨巷的颓墙旁，到一位多愁善感

的书生 彳亍在雨巷中，期待着身旁飘过与他交换着太息般眼光的丁

香姑娘，这一切或真或幻，亦虚亦实，体现了诗人在初恋追求中的情

景。但诗人并没有完全局限在个人的狭小感情天地，也表现了对当

时社会的一种理性的审视。那“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又可以理解为

当时黑暗而沉闷的社会，“丁香姑娘”则象征着诗人的美好的理想，

姑娘的飘逝则表现诗人美好希望的破灭。所以，我们可以由“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联想到追求真理、理想道路上的“悠长”和“寂寥”，从

“丁香姑娘”的消失，感受到理想破灭后的迷惘、惆怅。

因此，《雨巷》是诗人因初恋的挫折而发，它的底层视象是一个

青年失恋的苦恼与惆怅，表达的是诗人飘忽不定的愁闷和徒劳追求

的空虚寂寞之情。而它的更高审美层次则是以反映大革命失败后一

部分知识分子追求理想而不可得，对现实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思虑，

心灵寂寞痛苦的歌唱。

《我底记忆》、《单恋者》、《林下的小语》等和《雨巷》一样，都是

在初恋的阴影笼罩下而写成的。这些诗表现的仍是孤独、寂寞、忧

郁、疲惫的情绪，没有希望的爱情和“悲哀的记忆”。如他在《我底记

忆》中写道：

它存在在燃着的烟卷上，

它存在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

它存在在破旧的粉盒上，

它存在在颓垣的木莓上，

它存在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

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

第 244 页

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诗人撕裂了笼罩着爱情的华美面纱，将隐藏其中的灰色黯淡的

“记忆”展现出来，不虚伪，不架空，将抽象的“记忆”写得栩栩如生，

将诗的烦忧意识借助灵动的意象传达给人们。在这难以忘怀的往事

里“，记忆”有了一切，惟独没有欢乐“。记忆”带给诗人的是忧伤、留

恋、惋惜等复杂而又微妙的感情“，记忆”留下了诗人心灵的惊悸，无

限的 年，戴望舒自编的第一本诗沉思，感情风波的痕迹。所以，

集出版时，他就以《我底记忆》作为诗集的题名，并在诗集的扉页印

上“给绛年”几个法文 提布卢斯字。扉页上还有两行古罗马诗人

的拉丁文诗句，戴望舒自译为：“愿我在最后的时间将来的时候看见

你，愿我在垂死的时候用我的虚弱的手把握着你。”戴望舒以献辞作

为一种特殊的表白方式，再次向施绛年表达了自己执著的情思。

《单恋者》显然是一种相当苦闷而抑郁的情感的宣泄。诗人一

开始就强调“，我觉得我是在单恋着”，可是他又说“但是我不知道是

恋着谁”。于是诗人向自己发问：

是一个在迷茫的烟水中的国土吗，

是一枝在静默中零落的花吗，

是一位我记不起的陌路丽人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我的胸膨胀着，

而我的心悸动着，像在初恋中。

《戴望舒散文诗歌 年版，第全集》， 页。中国致公出版社，

《戴望舒散文诗歌全集》，中国 年版，第 页。致公出版社，

第 245 页

明明写“单恋”，可是诗人却又把具体的对象加以模糊化，这正

是戴望舒诗歌主题的多义性表现，我们既可以把它理解为爱情诗，即

在抒写对一位丽人的“单恋”，又可以把它作为爱国诗和理想诗来赏

析，即在抒写对祖国的眷恋和对理想的向往，而这种眷恋和向往仍是

单相思的。因为祖国正处于极端的黑暗之中，邪恶势力正在祖国大

地兴风作浪，祖国这个贫弱的母亲，没有能力去保护她那受难的儿

女。他们成了社会的弃儿，他们的事业没有了着落，他们的理想无法

实现。因此，诗中抒发了一种无法成行的孤独，一种追求的艰难。所

以，这是一首单恋丽人的诗，但单恋的对象又远不止丽人，诗人沟通

了个人的内心波澜与时代的现实风雨，兼容着恋爱烦忧与政治烦忧，

把个人的抑郁与时代忧郁融为一体。

《寻梦者》是诗人对无情恋人的不切实际追求的批评，但他仍希

望恋人能接受自己的爱情，因而他又规劝幻想太多的恋人：别去大海

里寻金色的贝，金色的贝固然美好，可那需要“攀九年的冰山，航九

年的旱海”，是不会有结果的，当“梦开出娇妍的花来”时，是“在你已

衰老了的时候”。诗中深深隐含着生活的哲理：不切实际的幻想是

不会有结果的。

在戴望舒的执著追求下，他与施绛年终于定婚。定婚后的喜悦，

使他写下了《我的恋人》这样感情细腻、爱意绵绵的爱情诗。诗人热

情地赞美恋人，为恋人所具有的美感而迷醉和骄傲。诗中写道“我

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她有着“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

心”“。她有黑色的大眼睛”“，她有纤纤的手”“，她有清朗而爱娇的

声音”“，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诗

人在诗中描绘了他所倾慕的恋人形象，表达的是定婚后感受到的爱

情幸福。所以，他想像“：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你可以说她的眼

睛是变换了颜色。／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但是定婚后施绛

年对婚期一再推迟和不冷不热的态度，带给诗人的不光光是喜悦，更

第 246 页

多的是忧愁，于是他在《款步》中，写出了两种情感的感受。写到喜

悦时，诗人对控制不住的兴奋恋情进行了直观的展示：

我的小恋人，今天我不对你说草木的恋爱，

却让我们的眼睛静静地说我们自己的，

而且我要用我的舌头封住你的小嘴唇了，

如果你再说：我已闻到你的愿望的气味。

写到忧伤时，诗人对两人之间潜伏着的情感危机也有所体悟，闪

现出不祥的预感：

虽然残秋的风还未来到，

但我已经从你的缄默里，

觉出了它的寒冷。

爱的犹豫和惶惑透过特定的自然场景和感觉表露出来，体现着

感情不和的凄楚，相会的冷漠，追求的坎坷，忧伤缭绕，饱含着“绛色

的沉哀”。

订婚后的感情不和，使戴望舒心中充满了忧伤，于是抒发忧伤哀

怨的情绪成了他这一时期诗歌的主要基调。《过时》、《有赠》可以说

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品。《过时》采用和恋人对话的形式，写出了诗人

的种种“过时”的表现“：我唱着我的崭新的小曲，／而你却揶揄：多么

说明两人之间性格、思想、‘过时！ 兴趣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他们

的感情也存在着深厚的隔膜，所以诗人只好感叹“，是呀，过时了，我

，，流露出内心的惆怅与无的‘单恋女 奈。诗人既自讽自嘲，又自怜

自伤，其中的苦涩滋味真是难以言说。《有赠》更是将定婚后感情不

《戴望舒散文诗歌全集》，中国 年版，第 页。致公出版社，

第 247 页

和的苦涩滋味抒发到了极致：

谁曾为我束起许多花枝，

灿烂过又憔悴了的花枝，

谁曾为我穿起许多泪珠，

又倾 ？落到梦里去的泪珠

曾经灿烂的“花枝”已变得憔悴，用情专一的“泪珠”也流落到梦

中去了，这些都暗示了诗人与恋人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花枝”

在诗人眼中，更多的是平添一层悲凉与沉哀，“泪珠”融入了难以追

寻的梦里，变成虚幻，无法触摸的意象，诗人从“花枝”“、泪珠”中体

会的更多的是孤冷阴暗的气息，传达了诗人因真情得不到对方体认

而备受煎熬的隐秘心灵。

戴望舒终因施绛年的移情别恋而与其分手。好友穆时英对他的

情变非常同情，便把自己的妹妹穆丽娟介绍给戴望舒，两人一见钟

情，使戴望舒很快走出了感情上的 年两人举行了婚礼。低谷。

婚后两人生活安定、美满，不久，长女诞生，更给戴望舒增加了家庭生

活的乐趣。此时的戴望舒身心愉快，一心一意扑在事业上，不论是创

作，还是主办刊物，都取得了显著的成就。我们从他婚后不久写的

《眼》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他爱情幸福的感受：

我是从天上奔流到海，

从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

我是你每一条动脉，

每一条静脉，

每一个微血管中的血液，

页年版，第《戴望舒散文诗歌全集》，中国致公出版社， 。

第 248 页

我是你的睫毛

（它们也同样在你的

眼睛的镜子里顾影），

。是的，你的睫毛，你的睫毛

《眼》是一首爱的至高赞美诗。诗中说爱人的眼睛展示了一个

海洋般深邃丰饶的宇宙“，我”投身又沉溺于其中，与其身心相融，往

昔枯萎的生命获得了能源“，我伸长，我转着”，如一条从天上奔流到

海，从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在爱与被爱的辩证中，实现了生命的圆

满“。我”作为独立的个体已经消失“，我”激情的火焰已完全融入到

恋人的个体之中。恋人的眼睛如同一面镜子，“我”在它面前反观自

己，已经完完全全与恋人合二为一了。“我”终于找到了归宿，但却

没有了个体的独立，变成了个体的依附的成分，这也不禁使人感到诗

中有一种悲凉的情绪，从这悲凉的情绪中我们感觉到诗人与妻子婚

后甜蜜的生活中，潜伏着感情上的危机。

果然，这种潜伏着的感情危机经过几年时间的冲刷后，逐渐地显

露出来。抗战爆发后，戴望舒与穆丽娟来到香港。戴望舒全身心地

投入到抗战的宣传工作之中，并担任了《星座》副刊的主编，编发了

大量的宣传抗日的诗文。后来又先后参加《星岛周报》、《顶点》、《耕

耘》等几个刊物的编辑工作，不论是创作热情，还是工作热情都十分

高涨。但是，在家中他却很少与妻子交流，对妻子关心不够，夫妻间

缺少一种激情，双方都感到沉闷和压抑。戴望舒是一个个性极强的

男子，与穆丽娟恋爱与婚后初期，这种个性被掩盖着，处处表现出对

穆丽娟的一种依附心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戴望舒身上那种个性

主义、大男人主义逐渐显露出来。而穆丽娟随着人生阅历的加深，社

会交往面的拓宽，她的个性也逐步成熟，对感情的理解和追求也有了

《戴望舒散文诗歌全集》，中国致公出 年版，第 页。版社，

第 249 页

更深刻的内容。于是，她常常感到与丈夫在一起缺少一些滋润灵魂

的爱，对丈夫的行为感到无法接受。 年，穆丽娟终于向丈夫提

出了离婚。为了挽救婚姻，戴望舒做出了许多努力，但最后还是被迫

与妻子离异。毁家之痛使得他一度心灰意冷，痛不欲生，他只好用诗

来抒发心中的孤寂与悲哀。如这时期他写的《白蝴蝶》，就表现了与

妻子分居后的一种孤独寂寞的感受。“白蝴蝶”在古诗中常用来指

代寂寞忧愁的意象，戴望舒从古诗中吸取了这种表现技法，赋予白蝴

蝶寂寞忧愁的象征意蕴。作者甚至把“枕边书”也想像成了迷惘的

合上的书页：／寂寞”白蝴蝶，他“翻开的书页：／寂寞 。无论翻开，

还是合上，它留给诗人的只有一片寂寞的“空白”。这种“寂寞”和

“空白”正是他与妻子离异后的感受，它产生于诗人个人情感的创

痛，是一段痛定思痛的心灵寂寞与空白。

寂寞尽管是一种困境的体验，但也是人生走向成熟的一个历程。

戴望舒身处寂寞之中，才真正反观自省，感悟到人生的真谛，迸发照

耀思想的火花，使他写出了一首首充满着哲理的诗歌。在诗中他独

步心中的芳草地，面对真实的自我，孤独中有恬静，悲凉中有温馨，营

造了一片艺术创作的空间，让心灵浪迹于灵感，任其波起浪涌，潮起

潮落，独自感受艺术生命的鲜活。

《我用残损的手掌》是戴望舒后期的代表性诗作。作者把个人

不幸的哀怨转化为民族的忧郁，怀着深深的民族仇恨，记下了敌人的

暴行，抒发了对失去美丽国土的无限的悲愤：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第 250 页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黏了阴暗，

这首诗 年 月，而此时，戴望舒与穆丽娟已签订了分写于

居协议，完整的家庭已经解体。再加上戴望舒刚刚经历了被捕入狱

的残酷折磨，身心受到严重的伤害，所以，戴望舒在诗的前半部分融

入了自己不幸的生活感受，但诗作与以往不同的是，已摆脱了单纯的

自我感伤的世界，他把自己的苦难体验与民族的苦难感受紧密地连

在了一起。所以，诗人以巨大的手掌在祖国大地上摸索着冷到彻骨

的长白山的雪峰，夹着泥沙的黄河的浪涛，长满蓬蒿的江南的水田，

⋯浓憔悴寂寞的岭南的荔枝花，没有渔船的南海的苦水 缩地显示

了祖国沦陷后的悲凉现实，字字含泪，句句带血，寄予着诗人对失去

国土的无限眷恋和悲愤。然而，诗人并没有绝望，这时，诗人的心灵，

已经发出明朗豪迈的音调，翻滚着渴望光明的浪潮，他满怀激情地赞

美那辽远的一角，充满着对新的生活的希望：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象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第 251 页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象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①！

年 月，由叶灵凤介绍，戴望舒结识了杨静。在香港长大

的杨静姑娘，娇小美丽，热情活泼，一派南国少女的风采。戴望舒再

次感到了“爱和一切希望”，生活里有了“太阳”和“春”“，将驱逐阴

暗，带来苏生”。正是这种感情的使然，对美好生活的挚爱和向往，

使 讴他的手摸索到解放区的土地“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歌那片土地的光昌明丽，倾注了作者自己的一往深情。所以，这首诗

是戴望舒在自身婚恋情感长期孕育的基础上，一种强烈的爱国主义

情感升华。这里既有痛苦也有爱，既有忧伤也有希望，把种种复杂的

感情具体而微妙地传达给读者。

年戴望舒与杨静正式结婚。婚后，他们的生活也是幸福愉

快的。他曾写下《赠内》一诗，告诉妻子“：幸福的年岁”不产诗歌，

“因为我苦涩的诗节，／只为灾难树里程碑”。也就是说，他以前的诗

歌大都是不幸的产物。诗人期待着家庭的幸福生活，为了满足于温

馨的家庭，他情愿“寂寂地过一世”，舍弃诗歌创作“。一旦为后人说

起时，／但叫人说往昔某人最幸福。”可见，在经历了两次情感生活的

挫折后，他对家庭幸福看得多么重要。

但是，戴望舒和杨静的结合是缺乏感情基础的，两人年龄、教养

和兴趣的差异又使他们无法在同一感情层次上交流，达到心灵深处

的契合，因此，家庭不和自然不可避免。家庭不和引起的感情上的烦

《戴望 年版，第 页。舒散文诗歌全集》，中国致公出版社，

第 252 页

恼，使他更加怀念与穆丽娟曾经拥有过的恬静温馨的家，于是他先后

写出了《过旧居》、《示长女》等幽婉沉郁的诗篇，回溯那些飘然远逝

的温馨，其中的怅然与沧桑让人感同身受。

过旧居》首先运用回忆的手法，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和谐温馨的

小家庭氛围中，勾起当初那些情爱绵绵的场面：“妻如玉，女儿如

花，／清晨呼唤和灯下的闲话”“，单听他们亲昵地叫，／就够人整天地

骄傲，／出门时挺起胸，伸直腰，／工作时也抬头微笑”。妻子“亲手调

的羹，亲手煮的饭，／想起了就会嘴馋”。这是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生活啊！使他产生不可磨灭的印象而永记心头。可是，如今已人去

楼空，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无处可觅，那小屋已不再是他的归处。虽

／一个陌生然“有人开了窗，／有人开了门”，但是“走到露台上

人”。昔日的主人转眼间却成了匆匆的过客，这怎么不让诗人感叹

生活是“漫漫无尽的苦路！／咽泪吞声，听自己疲倦的脚步”。但是，

面对这变迁的灾难岁月，坎坷的人生之路，诗人并没有停留，仍在忍

受着悲痛奋然前行。全诗笼罩着淡淡的哀愁，表现爱情破裂后内心

的悲苦和对旧情无限的眷恋。

《示长女》仍是追忆往事的诗。虽然诗作一开始将家庭的天伦

之爱写得感人至深，异常幸福，但也是一首忧伤的诗，充满着对失去

家庭温情的深深的叹息。诗作一开始就以绚丽的、动听的诗句，追怀

着逝去的幸福与温柔，弥漫着亲子之爱的深厚情意：“记得那些幸福

的日子！／女儿，记在你幼小的心灵：／你童年点缀着海鸟的彩翎，／贝

壳的珠色，潮汐的清音，／山岚的苍翠，繁花的绣锦，／和爱你的父母的

温存。”这是多么让人难以忘却的幸福的家庭生活啊！接着诗人更

详尽地铺写了女儿的天真烂漫和妻子的美丽温柔的倩影以及诗人对

她们的刻骨铭心的思念。然而，“这幸福是短暂的，／一霎时都被云

锁烟埋”，妻女“一去就不再回来，／从此我对着那迢遥的天涯，／松树

下常常徘徊到暮霭”。在这类诗中，我们虽然难以看到当时社会现

实的投影，但他所咏叹的飘零、寂寞、烦忧、痛苦的情绪和当时令人窒

第 253 页

息的社会环境却有着内在的联系，这是一种时代情绪的折射，是个人

抑郁与时代忧郁的共振体。

戴望舒多难的婚恋对他的诗歌创作风格的影响是深远的。特别

是后来杨静的移情别恋，给戴望舒带来了更大的伤痛。戴望舒与杨

静婚后缺乏一种平等的交流，这对于有自由意志的杨静来说，是一种

压抑、挫伤。女人会因为丈夫没有理会她的一件新衣或漂亮的发式

而感到委屈，而更使她难堪的是男人不关心她的精神本质、她的内心

世界、情绪和兴趣。这种“粗心”造成的疏远感很容易导致感情的压

抑、撒谎，甚 。所以，杨静发生婚外恋也就不足为怪了。至是背叛

年，戴望舒只好同意了杨静提出离婚的要求。也就是在这对戴

望舒来说灾难的一年，他出版了最后一本诗集《灾难的岁月》。由于

个人和民族的双重苦难，使诗歌更加充满着一种忧郁、悲愤的情绪。

诗人那颗在诗中跳动的心仍然是感伤的，但已不单单是个人的哀愁，

而是对民族命运的担忧，对祖国前途的思虑。

年版，第参见瓦西列夫《情爱论》，三联书店， 页。

第 254 页

从不幸的初恋中走出的

诗人何其芳

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何其芳在诗歌中对自身爱情的表现，不仅

在当时迸发出奇异的光辉，就是到今天，也还是爱情诗的上乘之作，

而这一切又跟他的初恋及其夭折有着密切的关联。他追求向往着一

种现代意义上的爱情，感受着由此而引起的种种激动、痛苦、寂寞、失

望等情绪。他立足于自己爱情不幸经历与思考，但又超越了自己的

爱情生活，表现了一种更高层次的人生体验与感悟。

何其芳在中学时代就开始尝试新诗创作。但大多数是幼稚的不

。成熟的作品。对这一时期的诗作，何其芳曾说是“未成格调的歌”

何其芳诗歌创作的真正开始，是他到北京上大学以后。 年秋，

何其芳考入清华大学外文系。但不久因无高中毕业学历被取消学

籍，被迫住进北京宣武门外破旧的“夔府会馆”，感味着青春期的孤

独与寂寞。在这期间，何其芳突然遇到堂表姐杨应瑞。何其芳与杨

应瑞从小在一起玩耍，彼此感情深厚。后来，两人各奔东西，很长时

间没有音讯。杨应瑞的突然出现，给求学受挫的何其芳带来了极大

的鼓舞和安慰。他们经过密切的接触，从小打下的感情进一步深化，

使何其芳第一次感受到了初恋的甜蜜。然而，这次初恋并没有开花

何其芳《论梦中道路》 年 月 日见《大 ，第 期。公报 文艺》

第 255 页

结果，刚刚破土而出的爱情的禾苗，就被封建家长铲除了。

暑假，何其芳与杨应瑞一起回到家乡。何其芳的父亲得知他们

相爱后，非常恼怒，坚决不同意他们结合。父亲贪婪，悭吝，爱财如

命，而且性情粗暴，思想守旧，是封建家庭的卫道者，对何其芳施行的

是一套严厉的封建家法的管教方式。这样，在父亲的阻挠下，何其芳

只好痛苦地与杨应瑞分手。何其芳因此愤然离家出走，杨应瑞也深

感前途渺茫，生活暗淡，后来被家人逼着嫁给了一个店铺的老板。

何其芳尝到了初恋的幸福，旋又感受着爱情的痛苦，他胸中不时

起伏着的感情波澜，便成为他的诗歌创作的源泉，使他写出了一首首

爱情的诗篇，成为现代文坛上的著名诗人。何其芳在谈到自己的诗

歌创作时曾说：“直到一个夏天，一个郁热的多雨的季节带着一阵奇

异的风抚摸我，摇撼我，摧折我，最后给我留下一片又凄清又艳丽的

秋光，我才象一块经过了磨琢的璞玉发出自己的光辉。在我自己的

心灵里听到了自然流露的真纯的音籁。阴影一样压在我身上的那些

世纪的浮夸的情感变为宁静，透明了，我仿佛呼吸着一种新的空

气流。一种新的柔和，新的美丽。“”这才算是我的真正的开始。 对”

文中所说的“奇异的风”，诗人在另一篇文章中解释道“：用更明白的

语言说出来，就是我遇上了我后来的歌唱的‘不幸的爱情’。” 这便

是诗人何其芳的诞生。从此，“背负着爱情的十字架”的何其芳，为

我们写出了一批缠绵悱恻的爱情诗篇。这些爱情诗便是这“不幸的

爱情”过后的“情感的足印”，一种曾经有过的生命“存在”的体验。

何其芳的爱情诗，既表达了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与热情期待，又苦

于爱情的折磨，抒发了对爱情如泣如诉的怨言。因此，他的爱情诗大

都写得凄婉入神，融合了一种希望与失望，幻灭与追求的复杂情

《预言》是何其芳同名诗集的首篇，也是何其芳爱情诗中最具特

年①何 月 日，其芳《论梦中道路》见《大公报 文艺》 第 期。

序》见 月《文 日，第 卷第丝何其芳《〈刻意集〉 》 年 期。

第 256 页

色的诗作之一。这是他 岁时写下的对自己爱而不能得的初恋的

体验。诗歌的第一节写道：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呵，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 ？是预言中的年轻的神

这一节诗恰当地表达了何其芳突然遇到杨应瑞后所触发的情

思。他把自己心仪已久的恋人比作“女神”，一句“这一个心跳的日

子终于来临”表达了诗人从幻想爱情的美好，追慕爱情的焦渴，到沉

浸爱情的满足。然后用“渐近的足音”和“细碎的蹄声”，抒发自己在

期待恋人到来时的激动心情。诗人听见了恋人轻盈的脚步，而且熟

知她有“银铃的歌声”。我们仿佛感觉到了诗人与恋人相见时的欣

喜的心境。

接着，诗人诉说了恋人“来自那温郁的南方”，恋人告诉了他家

乡的“月色”“、月光”“，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燕子是怎样痴恋着

绿杨”。诗人将乡情与恋情融在一起，通过描写家乡的美好景物，委

婉地表达出自己对恋人的赞美倾慕的心情。于是诗人希望自己合眼

睡在这热情使者“如梦的歌声里”。

在恋人讲了家乡和童年的往事后，诗人开始向恋人诉说自己这

些年来的经历：

①文中所引用的何其芳的诗均出自《何其芳诗全编》，浙江文 年版艺出版社，

以下不再一一标明。

第 257 页

进来，这儿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诗人与恋人互诉衷肠，袒露那隐藏的心曲，相爱之情跃然纸上。

但是，他们的爱情却遭到了家长的反对，他们不得不相离分手。当诗

人听说恋人已被家人逼着与一个店铺老板订婚时，何其芳只能告诉

恋人：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诗人劝说自己的恋人，不要去接受那没有爱的婚姻，不要走进那

充满阴森、恐怖的封建婚姻的家门。当恋人不肯留下而继续前行时，

诗人又向恋人发出了“请等我和你同行”的恳求，“我的脚步知道每

一条熟悉的路径，／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再给你，再给你手

的温存。／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

睛”。诗人对自己的爱情仍抱着坚定的信念，寻求爱的步子始终没

有停止，而且总是那么镇定、踏实、义无反顾，担当起保护恋人的责

任。当他确知自己的这一切告诫、恳求都无效，恋爱的女神“骄傲的

足音”渐渐消失，爱情将变成一场幻梦时，诗人的情绪异常激动，开

始责备恋人：“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

停！”这不仅是对恋人的责怪，更是对封建家长和封建社会的控诉，

暗示了诗人对封建时代的极大的不满。

第 258 页

全诗展现了诗人在爱情中的怀恋、热望、担心、忧伤、失望等复杂

的心境，充满着对生命本体的深切体验。当然，诗中“年轻的神”也

可以象征着理想，指代着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表现了当时一代青

年在理想不能实现时的怅惘、苦闷的情绪以及不甘失败、上下求索，

对人生积极的进取态度。这首诗的意境是朦胧的，朦胧中给人以华

美含蓄的艺术感受。

《慨叹》是何其芳对失去了爱情的“慨叹”，抒发了年轻人对爱情

生活出现曲折坎坷时的心绪：

我饮着不幸的爱情给我的苦泪，

日夜等待熟悉的梦来覆着我睡，

不管外面的呼唤草一样青青蔓延，

手指一样敲到我紧闭的门前。

如今我悼惜我丧失了的年华，

悼惜它如死在青条上的未开的花。

爱情虽在痛苦里结了红色的果实，

我知道最易落掉，最难拣拾。

诗人与杨应瑞分手后，又有一位姓沈的姑娘因爱慕何其芳的才

华而追求过他，但诗人一边饮着往日的爱情酿出的“苦泪”，一边继

续等待着那已逝去的爱情的梦重新再现，不管外面有多么诱人的恋

情“呼唤”，诗人始终关闭着自己的爱情大门，惟有对自己的初恋的

情人敞开。

诗人“悼惜”自己“丧失了的年华”，更“悼惜”那失去了的爱情，

自己的初恋犹如一朵枯死在枝条上没有开放的花苞，虽有了“果

实”，但没有开花而结的“果实”更容易谢落，而这谢落的不成熟的

“果实”也更难拾起。

第 259 页

初恋的夭折，给何其芳的心灵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事隔多

年，他还在自传体散文《一个平常的故事》里满含深情地写道“：在北

平的那几年⋯⋯深入地走到我生活里来的不过是带着眼泪的爱情。

我不夸大，也不减轻这第一次爱情给我思想上的影响。⋯⋯对于一

个小小的幻想家，它更几乎是一阵猛烈的摇憾，一阵打击。”正因为

如此，何其芳一次一次用诗歌去表现那“美丽而忧郁”的爱情体验。

《爱情》是这类诗歌中写得较为出色的一首。

这首诗中的一些主要句子，如“南方的爱情是沉沉地睡着的，它

醒来的扑翅声也催人入睡”，“北方的爱情是警醒着的，而且有轻趫

的残忍的脚步”，是诗人在梦中得到的，然后根据这些句子把它补写

成一首题为《爱情》的诗。这首诗所描写的爱情，表现为一种抒情主

体自我的心灵对话，传达着强烈的自我情绪。正如诗人所说：“表现

了一个年轻人对于幻想中的美满的爱情的歌颂和对于现实中的并不

美 但诗歌基于个人的苦乐悲喜而又超越了个人满的爱情的怨言。”

的苦乐悲喜，表现了更为广阔的情感联想的空间。

诗人在诗中所描写的“南方的爱情”，自然是指向他特定情绪以

及所追求的爱和美的，是他与表姐杨应瑞初恋时的感受。因此这种

爱情是缠绵的、热烈的，就像“常青藤遍地牵延着”，就像“菟丝子从

草根缠上树尖”，显示出舒展、跃动、蓬勃向上的生气。在这个南方

的爱情王国里，一切都变得温馨柔美，令人迷醉。“晨光在带露的石

榴花上开放”“，正午的日影”迈着缓缓的“脚步”在树丛间“游戏”。

“南风从睡莲的湖水”把夜色吹来，原野上“更流溢着郁热的香气”，

因此“，南方的爱情”是“催人入睡”，缠绵相爱，使人留连和沉醉。

“北方的爱情”是诗人与表姐杨应瑞被迫分手后的感喟。在这

里，诗人描写了一片寥廓、颓圮、落漠的北方景色，表达了一种执著的

①何其芳《写诗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的经过》见《何其芳文集》第

页。

第 260 页

相思，悲哀的怀恋。诗中写到白色的鹘“在天云的秋空掠过”，骑马

的猎人“驰骋在荒郊”，夕阳从古老破旧的“城阙落下”，秋风吹着“摇

落的树”，沙漠上响着“忍耐的驼铃声”，这些北国的空寥冷落的景

象，给人带来了悲哀感觉。尤其是那划破夜空的“白色的陨星”，犹

如“一滴冷泪流向辽远的夜”的比喻，更抒发了那短暂的一去不返的

爱恋的悲哀。所以，“北方的爱情”是时刻警醒的，它的脚步是轻捷

的，也是残忍的，令人心悸和哀怨。

何其芳在爱情的寻求中，一方面对美好的爱情表达了温馨、迷

醉，渲染了芬芳浓郁的氛围，使人感到纯洁爱情的可贵，同时，又对不

幸的爱情表达痛楚、怨愤，抒发了悲凉浓重的情绪，使人体会到争取

爱情自由的艰辛。如诗人在诗中第三节写道：

爱情是很老很老了，但不厌倦，

而且会作婴孩脸涡里的微笑。

它是传说里的王子的金冠。

它是田野间的少女的蓝布衫。

你呵，你有了爱情

而你又为它的寒冷哭泣！

烧起落叶与断枝的火来，

让我们坐在火光里，爆炸声里，

让树林惊醒了而且微颤地

来窃听我们静静地谈说爱情。

这里的爱情有“微笑”，也有“哭泣”，有王子的“金冠”，也有村

姑的“蓝布衫”，爱情是一个充满着欢乐与忧愁，高贵与平凡的复杂

体，它不仅集中体现美的追求，也透露出凄婉的磨难。而对爱情道路

上的坎坷与曲折，诗人表现了乐观进取的态度，愿“烧起落叶与断枝

的火”来驱赶爱情出现的“寒冷”，燃烧自己的感伤与孤苦，并且相信

第 261 页

一种合理的美好的爱情会像“惊醒”树林一样引起人们的注意和羡

慕。所以，爱情是寒冷的，却又是温馨的，是忧伤的，却又是美丽的

《脚步》和《雨天》同样是诗人在爱情失去以后，对爱情的追忆、

怀想、哀叹的心灵回声。在《脚步》中，诗人描写一个温柔而多情的

姑娘，在深秋的夜晚，踩着白杨的落叶，轻盈地在小巷中走着“，你的

脚步常低响在我的记忆中，／在我深思的心上踏起甜蜜的凄动”，你

是“怎样轻捷地跑来，楼上一灯守着夜寒。／带着幼稚的欢欣给我一

张稿纸，／喊着你的新词。／那第一夜你知道我写诗！”然而这一切已

经是过眼烟云了，诗人心中充满着伤痛与惆怅，他不由自主地在《雨

天》中继续述说“：是谁第一次窥见我的寂寞的泪，／用温存的手为我

拭去？／是谁窃去了我十九岁的骄傲的心，／而又毫无顾念地遗弃？”

但诗人并没有一味地咀嚼爱情失落的忧伤，而是从感伤的回忆中转

向对爱情本身的美好祝愿：“爱情原如树叶一样，／在人的忽视里绿

了，在忍耐里露出蓓蕾，／在被忘记里红色的花瓣开放。“”红色的花

瓣上颤抖着过，成熟的香气，／这是我日与夜的相思，／而且飘散在这

多雨水的夏季里，／过分地缠绵，更加一点润湿。”诗人借助树叶发

绿、露出蓓蕾、花瓣开放、散发香气等一连串的比喻，来诉说相思之

情，表达了对爱情的温柔、缠绵的幸福感受。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

初恋给诗人留下的固然有忧伤、有惆怅、有愤懑，但诗人并没有在失

意中消沉，经过反刍之后，而是抱着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更多地表

现出对美好爱情的继续的企求、倾慕、祝愿。这种心境在《夏夜》中

表现得更加突出：

在六月槐花的微风里新沐过了，

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芬。

圆圆的绿荫作我们的天空，

你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

第 262 页

藕花悄睡在翠叶的梦间，

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萤的金翅

飞在湖畔，飞在迷离的草际，

扑到你裙衣轻覆着的膝头。

你柔柔的手臂如繁实的葡萄藤

围上我的颈，和着红熟的甜的私语。

你说你听见了我胸间的颤跳，

如树根在热的夏夜里震动泥土？

是的，一株新的奇树生长在我心里了，

且快在我的唇上开出红色的花。

诗的第一节为一对年轻的恋人相会“创造了一个静谧优美的处

所”。六月的夜晚，槐花在微风的吹拂下，处处散着清香，恋人的发

际沾满了花的幽芬，一对情侣在绿阴下以目传情，令人陶醉。在第二

节里诗人又为这一对年轻的恋人的相会“描绘了一个藕花飘香的清

。诗人凉世界” 感觉到了“悄睡在翠叶的梦间”藕花的“淡香的呼

吸”，这呼吸如“流萤的金翅飞在湖畔”，扑到姑娘的“裙衣轻覆着的

膝头”，在这里人融化在大自然中，诗人将自己的真情实意融化在诗

意纷呈的景物中，诗情画意，和谐优美，创造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

。诗中抒情氛围。第三节是对“柔情的正面抒写” 恋人紧相偎依，

卿卿我我，窃窃私语，火热的情感使他们心头颤动，好比“树根在热

的夏夜里震动泥土”。这种奇异的比喻，使人感到了这对恋人的迅

年版，第 页

页年版，第

年 页版，第

金钦俊《何其 广西人民出版社，芳作品欣赏》

西人民出版金钦俊《何其芳作品欣赏》，广 社，

金钦俊《何其芳作品欣赏》，广西人民出版社，

第 263 页

速增长、膨胀，最终达到融为一体正如诗的最后一节所说：“一株

新的奇树生长在我心里了， 快在我的唇上开出红色的花”这是／且

恋爱成功后的激动的心声。最后两节，诗人对恋人的感情“倾诉”一

气呵成，他把诗的高潮和收尾合成一处，让人感受到年轻人特有的对

生命激情的宣泄。

总之，何其芳早期的诗歌创作大都从诗人的初恋感受中幻化而

来。初恋给了何其芳艺术的精魂，初恋也给了何其芳诗文的血肉

爱情的夭折并没有使他失望于爱情，反而加深了他对爱情的感触、过

滤与净化，使他获得了独特的爱情体验所以，在他的爱情诗中，时

而欢愉，时而忧伤，不断地变幻着情绪，从不同的侧面真实表露了

年代青年对爱情的渴望，也反映了他们受现实压抑的迷惘以及找不

到出路的苦闷与孤独。在艺术上也显示了精致圆熟的技巧，柔婉绮

丽的风格，达到了与内容相适应的表现形式。因此卞之琳认为：“从

内容与形式，从题材和构思，从艺术表达的探索、开展、成长、特色等

这些方面说，都是标志了一些新的开端” 但遗憾的是 爱情诗的创

作，在诗人中后期的文学生涯中没有得到继续发展。这种“丢失”不

论是读者，还是诗人都是为之而深感惋惜的。

期记念诗人闻一多生辰》见《文学评论》 年第卞之琳《完成与开端

第 264 页

影响沈从文文学创作的三个女性

探讨一个作家为什么写作，就好像去追问“人”为什么活着一

样，这是一个极其简单，又非常复杂的问题。文学作品作为作家的主

体对象化的产物，是作家自我观照的结果。那么，对于一个作家来

说，阅读人生、体验人生、感悟人生之后，对自我与外部世界的关系重

新审视与确认就可能成为激发其创作的动因。婚恋生活作为人生的

重要组成部分，自然会对作家的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综观沈从文

的文学创作，与三个女性的婚恋有着一定的关联。她们是他心语的

倾听者，是他灵魂的寄托，是他文学创作的催化剂。

沈从文在谈到为什么要写作时说：“因为我活动这世界上有所

爱。美丽、清洁、智慧，以及对全人类幸福的幻影，皆永远觉得是一种

德性，因此永远使我对它崇拜和倾心。”他将在各个作品各种形式

里，表现他对这种德性的赞美。可见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其源在于爱。

这种爱的指向，包括自然、生命和爱情。也就是因为沈从文有了对这

种爱的赞美与追求，才赋予他文学创作的生生气息。

沈从文青年时期曾在湘西南怀化地区跟随舅父生活过一段较长

时间，在他后来的作品中有很多关于旧怀化榆树湾小街风土人情和

芷江的自然山水的描写，字里行间倾注了作家的无限依恋的深情。

作家为什么对旧怀化的风土人情和芷江的自然山水富有那么多的感

情呢？原来作家在这里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恋情。他是把这段初恋和

第 265 页

对芷江山山水水的痴恋联系在一起，他以乡情、乡思、乡恋为载体，寄

托着作家的刻骨铭心的初恋之情。

沈从文在芷江时结识了本城书生马泽淮，后来通过马泽淮认识

了他的姐姐马泽惠。当年 岁的马泽惠中学毕业后闲居在家里，平

时非常喜爱书法、诗词，也常有习作。听说沈从文写一手好字，便让

弟弟马泽淮索要沈从文的墨宝。在这之前，沈从文曾见过马泽惠一

面，马泽惠的倩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沈从文的春心被搅动

起来，他开始与马泽惠频繁交往。他们经常在一起切磋书法、诗画，

共同的爱好更增添了他们相互的爱慕之心。随着相互之间感情的加

深，沈从文给马泽惠写起情诗来，一日一首，写在宣纸上送给马泽惠

小姐。这可以说是沈从文最早从事的诗歌创作。马泽惠小姐也在自

己常用的手绢上写下诗句送给沈从文，传递芳心。

在他们偷偷相爱期间，双方的家长都曾为他们另有提婚，但都被

他们纷纷回绝，丝毫不为所动。他们私下继续以诗传情，倾心相恋。

在沈从文和马泽惠相爱后，马泽淮开始利用这种关系趁机向沈

从文借钱，沈从文掌管的祖产三千银元被马泽淮借去一半之多。马

泽淮感到自己无力偿还，远走他乡躲了起来。沈从文怀疑是姐弟俩

给他设下的圈套，一气之下，暂时断绝了和马泽惠的来往。过了一段

时间，当他感到自己误会了马泽惠，再去和她相约时，马家人去楼空，

马泽惠从此杳无音讯。沈从文心里仍然苦恋着马泽惠，再无心在芷

年春，经过四天江做事， 四夜的苦苦思索之后，他毅然离开了湘

西，来到北京。

到达北京后，生活极为困难。尤其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更使沈从

文难熬。他在苦闷无聊中想起了湘西，那里的奇山异水和一张张热

情熟悉的面孔，以及初恋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使他产生了

强烈的创作欲望。他要把这乡情、乡思、乡恋，通过他的笔端倾泻出

来，于是也就有了《湘行散记》和《湘西》散文集的出现。在作品中作

者对芷江的风土人情、自然山水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和咂摸。显然，它

第 266 页

给人意在言外的想像和联想的余地是很宽阔的，它将初恋的纯情还

原，将恋情的美丽放大，因此，这里有“美的人格，美的感情，美的使

人肃然起敬的任侠尚义的豪气，美的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景色”

创造了一种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但它又决非一般意义上的情景交

融，它强烈地渗透着作家超尘脱俗的艺术观点和独特的审美情趣。

“读了这些文章，不仅能使人对现实生活有所透视，而且还能启迪人

们热爱生活和燃烧起一种去追求更美好生活的热望。”

到北京三年后，沈从文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结识了丁玲。因丁

玲听说沈从文“长得好看”而特意跑到沈从文住所来看看的。丁玲

可称得上沈从文的第二个红粉知音。当时他们在一起办刊物，搞创

作，配合非常默契，交往十分密切，相互间情意也与日俱增。由于沈

从文、胡也频、丁玲三人的关系不同寻常，在当时小报上刊登不少关

于他们“三角恋爱”的传闻。关于传闻中的“同居”一说，自然是不存

在的，是小报造的谣。但他们在内心深处的相互爱恋是不可否认的

事实。特别是沈从文对丁玲爱得细腻而悲伤，这悲伤的背后，便是他

的沉郁顿挫，他的有容乃大。这种爱恋对他们的创作也产生了极大

的影响，在文学史上留下了他们并肩作战的痕迹。

胡也频牺牲后，沈从文对丁玲表现了极大的关照和精神安慰，并

陪伴丁玲把她与胡也频的孩子送回湖南老家。为了路上通行的方

便，他们以“夫妻”名义踏上旅程。对于他们，这次旅行既短暂又漫

长，两人都以各自的举动，闪现出他们灵魂和感情的光彩。回到上海

后，他们经常相约或写信，在文学的道路上相互支持，继续前行。

年，沈从文到青岛大学任教。当时，丁玲正在主编左翼文学刊

物《北斗》，她经常约沈从文给《北斗》写稿。沈从文的《黔小景》等

①张以英、诸天寅、完颜戎 年《中国现代散文一百二十家札记》，漓江出版社

版，第 页。

张以英、诸天寅、 年完颜戎《中国现代散文一百二十家札记》，漓江出版社，

版 第 页

第 267 页

作品，都发表在《北斗》杂志上。

年，丁玲被捕。沈从文奋笔疾书，连续发表了《丁玲女士被

捕》、《丁玲女士失踪》等著名文章，对敌人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不

久，传言丁玲被杀害，沈从文随即写下纪实小说《三个女性》，表达了

对丁玲的怀念之情。小说以丁玲死难消息作为背景，通过三位有高

度文化教养、正在青岛游山玩水的女性黑凤、仪青、薄静的议论，从侧

面歌颂了没有直接出场的孟轲敢于为革命吃苦、冒险的高贵品质和

革命精神。当黑凤收到未婚夫璇若（实为沈从文）拍回的孟轲已经

被害的电报后，小说这样描写黑凤的反应：“为理想而死，这不是很

自然的吗？倒下的，死了，僵了，腐烂了，便在那条路上，填补一些新

来的更年轻更结实的家伙，便这样下去，世界上的地图不是终究就会

变换了颜色？她现在好像完了，全部的事并不完结。她自己不能活

时，便应当活在一切人的记忆中。她不死的。”

一个月后，沈从文又写下长篇回忆性文章《记丁玲女士》，在《国

闻周报》上连载。不久，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结集出版。后来，

沈从文得知丁玲并未被杀害，而是被秘密囚禁于南京后，立即冒着极

大的风险去探监，并四处活动，组织发动文化界知名人士发起营救丁

年，丁玲出玲的活动。 狱，不久便奔赴延安。两人后来由于种

种原因基本上埋葬了之间的情谊，给沈从文留下了深深的惆怅和无

言的叹息。

我们了解了沈从文与马泽惠、丁玲爱恋的悲剧性结局后，才真正

理解了沈从文所说的“美丽总是使人忧愁”的真正含义，也真正明白

了沈从文一些小说里所写的并非是单纯的田园牧歌，那更是一曲曲

温婉、悲凉的挽歌。正如沈从文所说：“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

照例那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

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他魂牵梦绕的是湘西，寄意着他那

难以忘记的初恋，而现实又使他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湘西只能是过

去，只能是一个清丽的回忆。他渴望笔下的青年男女能够获得一份

第 268 页

合理的人生安排，因此不惜花费大量笔墨来表现人性人情美的一面。

然而，他们无法避免现实生活中的“偶然”和“情感”的冲击，他笔下

的青年男女终于产生了隔膜，演出了一场相恋分离的悲剧。正如沈

从文所说“：我们生活中到处是‘偶然’，生命中还有比理性更具势力

的‘情感’，一个人的一生可说即由偶然和情感乘除而来。你虽不迷

信命运，新的偶然和情感，可将形成你明天的命运，决定他后天的命

运。”沈从文与马泽惠、丁玲相识相爱以及分离都可以说是生活中的

“偶然”和“情感”因素促成的，他们本来可以结合在一起，培育出美

丽的爱情之花，可惜二人都与沈从文失之交臂，留下了悠长的遗憾。

这种遗憾使沈从文在许多作品里既以极其恬然的语调渲染出那爱情

的美丽，而往往又出其不意地表现爱情美丽的转瞬消失。如在他的

代表性作品《边城》中，翠翠在偶然的情况下结识了天宝和傩送，而

天宝、傩送也同时爱上了翠翠，可翠翠心里却只有傩送。天宝为成全

弟弟，在忧郁出走的途中落水而死，而傩送又因为哥哥的死，暂时疏

远了翠翠。后来，傩送为了逃避娶有碾房作嫁奁的女孩，也离乡远

行，不知归期。这一切，无不显示出“情感”与“偶然”的巨大威力，展

示了“命运的不确定性”。尽管“偶然”的因素不可抗拒，而“情感”

的因素是完全可以克服的，如果翠翠、天宝、傩送在爱情的追求中再

多一些主体意识的理性思考，用理性去战胜情感的脆弱，也许他们的

爱情悲剧就不会发生。他们没有抓住机遇，结果自己葬送了自己的

爱情，这也是沈从文在自身婚恋中的切实感受。

沈从文大概从前两次情爱的失意中接受了教训，在他第三次恋

爱中，却凭着自己的意志和理性取得了成功。沈从文在上海中国公

学教书期间，爱上了还是大学一年级学生的张兆和。张兆和以黑里

俏而出名，小名叫“黑猫”，也有人叫她“黑牡丹”。当时张兆和单纯

得近乎透明，一心只想读书，还没有为爱做好准备，面对沈从文在校

三年多时间的追求，她置之不理。在张兆和从中国公学毕业后，沈从

文对张兆和的 年，张兆和终于接追求，仍一如既往，如火如荼。

第 269 页

受了沈从文的爱情，有情人终成眷属。对自己的婚姻，沈从文是十分

满意的。他不无得意地说：“关于这件事，我却认为是意志和理性作

成的。恰如我一切用笔写成的故事，内容显近于传奇，由我个人看

来，却产生于一种计划中。”

张兆和是一位有名的才女，以她的才能与修养，她可以写出许多

好文章，做出许多更为引人瞩目的事情。可是，在艰苦的生活中，她

感到沈从文不能缺少她的支持和协力，于是，她毅然为沈从文的文学

事业做出牺牲，毫不在意自己的得失。她精心照料沈从文的生活，让

他有更多的精力从事自己的事业，她热心帮助沈从文抄写和修改稿

件，不断对丈夫的写作提出宝贵的意见。为此，沈从文充满着对妻子

的感激之情。为了更好地表达对妻子的这种感激之情，妻子便成了

他许多作品中人物的原型，甚至连名字也叫“小黑猫”“、黑凤”。美

满的婚姻使沈从文的创造力得到更充分的发挥。在沈从文的人生道

路上，婚恋生活是和文学活动融为一体的。他甚至以小说作为每年

结婚纪念日的礼物送给张兆和。如在他们纪念结婚三周年时，沈从

文写了一篇小说《主妇》送给张兆和，表达对妻子的爱。当时张兆和

看过小说后，与沈从文打趣说：“你画得很像，可是，你为了词藻美

丽，恰恰把我的素朴忘了！”《长河》中那乖巧而谦虚、心性天真而柔

和的“黑中俏”夭夭，明显映照着张兆和的身影。夭夭是作者心目中

一个从外貌、性格到内心世界洋溢着生命力和自然美的统一体，是作

家倾心歌颂的美中之美。在于说明能力充溢者，方能率真而轻松地

生活，才能实现生命的自由和对人生理想乃至更高意义的追求，这也

是沈从文从张兆和身上得到的体会。

毫无疑问，被沈从文戏谑地称为“小黑猫”“、黑凤”的张兆和成

了他结婚前后文学创作的催化剂，成为他创作品格的塑造中最活跃

的因素。在沈从文追求张兆和的四年多时间里，沈从文充分发挥着

自己善写的才能，给张兆和写出了无数封温婉而又坚毅的情书。可

是一封封情书寄出后，杳无回音，张兆和一日不回信，他就一日地写

第 270 页

下去。在漫长的等待中，他感到了未曾有过的苦闷。爱情煎熬着沈

从文的心，情书写得更多和疯狂，文学创作也更加文泉喷涌，佳作不

断出现 年。如 月在他写给张兆和的信中谈道“：《丈夫》更保

留到一个最好的记忆，因为那时我正在吴淞，因爱你到要发狂的情形

下，一面给你写信，一面却在苦恼中写了这样一篇文章。我照例是这

样子，做得出很傻的事，也写得出很多的文章，一面糊涂处使别人生

气，一面清明处，都似乎比平时更适宜于做我自己的事。“”现在只有

那一篇文章，代替我保留到一些生活的意义。这文章得到好评，我反

而十分难过，任什么人皆不知道我为了什么原因，写出一篇这样的文

章。”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沈从文与张兆和的恋爱的确对沈从文的创

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丈夫》这篇小说写于沈从文疯狂追求张兆

和还没有得到应允的时候，因此，他在作品中极度渲染了丈夫在河船

上丧失夫权后内心的寂寞、孤独、痛苦、悲凉。小说围绕着乡下丈夫

去河船上探望卖淫的妻子，一日夜的经历展开叙述。在意识层面，一

开始丈夫对自己妻子的身份确认不疑，还打算着有机会与妻子亲热

亲热。然而，河船上的严酷现实将他做丈夫的权利剥夺殆尽，这使他

内心感受到了人的尊严的丧失的精神折磨的痛苦。他终于忍受不了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捂着脸儿，像小孩子那样莫

名其妙的哭了起来”。这正是当年追求张兆和而不得，急得要哭的

沈从文的情感体验。作者借丈夫内心难于言说的屈辱与痛苦，抒发

了自己因恋爱受阻而引起的内心的极度苦闷与感伤。

这种早期情感生活的压抑给沈从文带来的苦闷，一直影响着他

的文学创作，使他的作品始终处在“忧郁”和“惆怅”的情绪之中。沈

从文曾说“：我要的，已经得到了。名誉或认可，友谊和爱情，全部到

了我的身边。我从社会和别人证实了存在的意义。可是不成，我似

乎还有另外一种幻想，即从个人工作上证实个人希望所能达到的传

奇。我准备创造一点纯粹的诗，与生活不相粘附的诗。情感上积压

下来的一点东西，家庭生活并不能完全中和它消耗它，我需要一点传

第 271 页

奇，一种出于不巧的痛苦经验，一分从我‘过去’负责所必然发生的

悲剧。换言之，即完美爱情生活并不能调整我的生命，还要用一种温

柔的笔调来写爱情，写那种和我目前生活完全相反，然而与我过去情

感又十分相近的牧歌，方可望使生命得到平衡。”于是沈从文把他过

去爱的痛苦，“受压抑无可排他的乡下人对爱情的憧憬，在这个不幸

故事上，才得到了 。这个不幸的故事指的是他的代表排泄与弥补”

作《边城》。

在创作《边城》前夕，沈从文曾回到了阔别十余年的故乡。当沈

从文漫步河堤，他猛然感到：“我有点忧郁，有点寂寞。黑暗河面上

起了缥缈快乐的橹歌⋯⋯歌声在黑暗中流动⋯⋯在历史面前，谁人

不感惆怅？”这“忧郁”“、惆怅”和他当年在家乡发生的一段初恋有一

定的联系。后来又把这种“忧郁”和“惆怅”融入到《边城》之中，他

写尽了翠翠内心的孤独、忧郁，表达了一种为惆怅所缠绕的爱。而这

种孤独、忧郁、惆怅也是沈从文与马泽惠、丁玲、张兆和三个女性相恋

中所产生的。正像他写给张兆和的信中所说的那样，为了爱，“常常

为忧愁扼着，常常有苦恼”。他成了一个“病人”“，为爱病着，为爱烦

躁并忧郁着。有时，他真想从自己所住的楼上一跃而下，借助死亡来

求得这烦恼的解脱 。因此，在作品中也就有了天宝为爱所困，最”

终因爱落水而亡的叙述。所以，就是因为沈从文有了与这三个女性

的爱，才化为小说中特有的一种情感定势，表现了长期受过情感压抑

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作者心坎里那一股沉忧隐痛。

由于这篇小说融入了自己的情感体验，因此，沈从文十分注重小

说的结尾。他曾对他的得意门生汪曾祺说过，按照他的本意，《边

城》的结尾将会惨一点，只是张兆和十分反对，才如此结尾，在渡口

出现了纯情少女翘首企望傩送归来的身影。后来，作者对初稿中的

年版， 页 。《水云》见《沈从文文集》第 卷，花城出版社， 第

年版， 页 。②转引孟卓《百年婚恋》第二辑，辽宁人民出版社， 第

第 272 页

最后一句话再次进行了修改。初稿中的小说结尾是：“也许二老明

天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现在我们看到的结尾却是“：这个人也许

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一改动，虽然仅是将一句话的前

后两个分句的位置调换了一下，然而却显示了从希望与失望的困惑

选择中强调了希望。这个充满着无奈、期盼的结尾，既表现了翠翠情

感世界里的孤寂、忧伤，也展现了她对美好爱情的永久呼唤和向往。

她的真，她的爱，她的纯，都统统寄托在这等待之中。这等待中寄予

了希望，希望又支撑着等待。因而翠翠独守渡船，一遍又一遍，拉着

过渡的横缆；一遍又一遍，坚定着自己的选择。所以，傩送没有理由

不回来，翠翠定会获得美好的爱情。

沈从文将自己情感生活中的光泽、热力都倾注到翠翠的身上，体

现了作者曾经有过的既孤寂又极富价值的情感征途。正如他在《致

唯刚先生》一文中所说“：我只想把我生命所走过的痕迹写到纸上。”

在沈从文看来，爱情是生命得以优美健康地延续的惟一保证，但

为了美好的爱情又可以牺牲生命。因此，爱情的神圣成为他作品中

表现的主要内容。特别是在现实题材的爱情描写中，他根据自身爱

情的体验，突出表现男女主人公在情爱中那超凡脱俗的灵魂。他们

把爱情看得至尊无比，愿以生命换取爱的纯洁、神圣和完美。女主人

公更似一溪碧水，澄澈无染，潺潺自由地流淌，清纯宁静，又柔情荡

漾。单纯自然而又执著于爱是她们的共同秉性，可以说她们是沈从

文理想情人的化身。《月下小景》中的女主人公“天真如春风，快乐

如小猫”，有着迷人的姿态、透明的心灵，那“一微笑，一眨眼，一转

侧，都有一种神性存乎其间”。她不满足于“只许结婚不许恋爱”的

现实世界，而向往另一个世界。为了抵达那一世界，竟坦然与所爱的

人双双结伴辞别人间而前行，去做一对天国里的夫妻。她为了爱情

抛弃了生命和世俗的一切羁绊，而达到与恋人灵与肉超现实的结合。

这正是沈从文为了追求爱而超越一切功利原则而达到的一种审美境

界的象征。

第 273 页

这种以死为归结的爱情故事，死“不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悲悲戚

戚，也不是一种爱而受阻的缠绵忧郁，却是以一种活泼炽烈的与爱等

值的情状出现的” 。因此，这种死表现了对神圣爱情的强烈渴望，

为爱情献身的崇高壮举。这也是沈从文在追求张兆和的过程中曾经

向往过的一种人生归宿。所以，沈从文在表现“爱与死”的时候，总

是显现出符合人性的爱的神圣。如《月下小景》给主人公安排了这

样死的环境：“月光淡淡的洒满了各处，如一首富于光色和谐雅丽的

诗”，“天上确有一片薄云把月亮遮住了，一切皆朦胧”。于是两人

“很快乐的咽下那点同命药，微笑着，睡在业已枯萎了的野花铺就的

石床上，等候药力发作”。这哪里是赴死，分明是在大自然的怀抱

里，被爱情之神引渡羽化而登仙了。情爱与死在这里是作为生命的

一种强力状态的意义来表述的。

《凤子》中的男主人公“纯洁如美玉，俊拔如白鹤，为了那种对于

女人方面的失意”，他尊重别人，牺牲自己，保持着一个有教养男人

的本分。他从北京来到青岛后，“无边的大海，扩张了他思索的范

围，使他习惯于向人生更远处了望”。这分明写的是作者追求张兆

和失意后来到青岛教书的经历。

沈从文在爱情的追求中，虽有脆弱，但也有韧性，他情愿拜在爱

月 月致张兆和的人的膝下，做爱的奴隶。沈从文 年 信中

说“：易折的芦苇，一生中，每当一次风吹过时，皆低下头去，然而风

过后，便又重新立起了。只有你使它永远折服，永远不再作立起的希

望。”《在别一个国度里》的山大王，是一个既懂得恨，也懂得爱，有血

性也充满温情的年轻英俊的男子汉。他执意要娶宋家大妹妹作压寨

夫人，多次送信，软硬兼施，最后甚至不惜向官兵妥协。结婚后对妻

子百般爱护、温柔、体贴，驯善如一只羊。和妻子“过着恋爱的生活，

一切如春天”。《月下小景》中的傩佑，在追求纯真的爱情中，是那么

①吴跃农《沈从文湘西散文新论》见《吉首大学学报》社科版， 年第 期。

第 274 页

狂热，是那么执著，可以“不要牛，不要马，不要果园，不要田土，不要

狐皮褂子同虎皮坐褥”，情愿抛弃寨主家庭优裕舒适的生活。《龙

朱》中的主人公龙朱尽管在本地方得到尊敬，但是他因为没有得到

那种“抓出自己的心，放在爱人面前”的刻骨铭心的爱情而感到生活

的空虚，生命的黯淡，因为对他来说，生命的价值不是众人的敬重，而

是他的爱的实现。终于，他用真实热情的歌获得了爱。而且，这种爱

情追求充溢着尚未被现代文明异化的生命自由活力，一种真正的情

感相融。就像作者在作品中所写的那样：龙朱获得爱情的“方法不

是钱，不是貌，不是门阀，也不是假装的一切，只有真实热情的歌”。

在这些作品中，无不打上沈从文追求爱情的烙印。

沈从文是幸运的，因为他一生中有了马泽惠、丁玲、张兆和这三

位女性，使他那单薄瘦削的文弱之躯，获得了足够的力量，从历史浓

重的云烟中走上了文坛。他的生命历程，是在婚恋和创作相交融的

环境里度过的，它不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情感积淀，而是作为被明确意

识到的创作内容和直接的情感体验而出现的。很难想像，如果没有

这三个女性，沈从文的这一生又会怎样，也许在文坛上结不出这样的

硕果来。

第 275 页

萧红的苦恋与创作悲歌

萧红的一生始终是向着“爱情的温暖”，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前行的。但遗憾的是，在前行的道路上，爱情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

乐，反而给她造成了一次次的伤痛，使她产生了浓郁的苦恋情结，承

受着男人给予女性的全部屈辱与苦难。当她一有机会拿起笔进行创

作时，自然会把心中郁积的痛苦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萧红说“一

个题材必须要与作家的情感熟悉起来，或者起着一种恋绪的作

用”，因此，萧红的苦恋情结对她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决定

了她文学创作的悲剧意识，对现实彻骨冰寒的伤感，唱出了人生一首

首悲歌。

萧红一生中共有三次重要的恋爱。初恋情人是一个与她没有血

缘关系的表兄陆宗舜。萧红初中毕业前夕，随同陆宗舜来到北京，入

北京师范女附中学习。但是，后来宗舜和萧红在家庭的经济制裁下，

不得不回到东北老家。为了逃避包办婚姻和家族中人的虐待，她又

逃出家门。以后流浪街头，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迫与她曾经抗过

婚的男人王恩甲同居。结果，萧红怀孕七个月后被抛弃在旅馆里，险

些被旅馆老板卖到妓院抵债。在危难之际，萧军搭救了萧红。孩子生

下来虽然死去，但萧红从萧军的义举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

①萧红《现时的文艺活动与〈七月〉》见《七月》 年 月第 期。

第 276 页

乐。她便充满着对未来、人生的美好幻想，带着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婚

姻中去。他们同居后，虽然生活艰难，但他们相互支持，同甘共苦，度

过了最艰辛也是最美好的时光，萧红心中郁积的苦闷也有了很大的缓

解。

萧红和萧军的恋爱是萧红一生中重要的转折，也是现代文坛上

的一桩佳话。与萧军的结合，对萧红短暂的一生有着很大的影响，萧

红在萧军的引导下走上了文坛，萧红与萧军相伴登上了跋涉文学和

人生之路。这对患难的文学青年，一经结合，很快便有了他们文学的

结晶 《跋涉》。这是他们自费出版的一部小说、散文合集，其中

收入萧红的作品六篇。

《王阿嫂的死》是她的第一篇小说。萧红含着忧愤的泪水痛切

观察了东北地区无数劳动妇女命运，并根据自身人生的不幸体验，塑

造了具有完整悲剧性格的王阿嫂的形象。作者通过王阿嫂的形象，

不仅表现了惨烈的阶级压迫，更单刀直入地切入了生殖和死亡的主

题。因为，萧红刚刚经历了分娩的痛苦和失去亲子的伤痛。王阿嫂

的丈夫被地主烧死了，在主要以男性劳力维持家庭生计的农村，这对

她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所以，为了生活她不得不在临盆之际，挣扎

着给地主干活，结果遭到地主的毒打，造成流产，悲惨死去。王阿嫂

临死时，“眼睛像一个大块的亮珠，虽然闪光而不能活动。她的嘴张

得怕人，像猿猴一样，牙齿拼命地向外突出⋯⋯新生下来的小孩不到

五分钟也死了！”这种惨不忍睹的画面是跟作家本人身为苦妇和失

去孩子的实际状况密切相关的。她将自身生育的生死交界的挣扎，

融进了没有爱情的生育的苦难的体验，她将自身的实存，将自我的本

质力量对象化于她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绵密细腻的描述中，时时透出

一种凄婉的情绪。同时又在所塑造的形象的相对独立的活动中得以

拓展，超越作家的存在而存在，构成了有着历史深度的宏伟气势。

年，在鲁迅的帮助下，萧红发表了长篇小说《生死场》。这

部小说给萧红带来了声誉，被称为中国文学“难得的收获”。它在关

第 277 页

注国家、民族、人民的命运的同时，也注重表现对男权社会的反抗。

因此，萧红着笔较多的是女性的形象，通过她们，重点揭示男权主义

的重压，对女性的痛苦和人生悲剧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在这部小说

中，作者最同情的是金枝的形象。这个农家少女所追求的爱情的欢

乐是与不幸同时到来的。她以一种越轨的方式与成业相恋，当善良、

可爱的金枝刚刚尝到人生爱的甜美的时候，就被不懂得爱恋女人的

男人残暴地践踏了她的爱情，粗暴地占有了她，使她怀了身孕，不得

不在轻蔑和憎恶的压力下嫁给成业。婚后，成业只是凭男性的本能

爱金枝，他把金枝看成是一种工具。不久，金枝痛苦地生下了一个女

孩，但是，在一次和丈夫的争吵中，丈夫摔死了他们的孩子。面对这

种残酷的场面，萧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愤，从而发出了这样深沉

激越的控诉：“婴儿为什么来到这样的人间？使她带了怨悒回去！

仅仅是这样短促呀！仅仅是几天的小生命！”十年后，金枝成了寡

妇，到哈尔滨谋生，又受尽凌辱而归。作品着重地表现了金枝身为女

性的不幸，她的青春与爱情受到了粗暴对待。在金枝的身上不仅渗

透着作者的辛酸和眼泪，也融进了作者个人爱的痛苦和不幸。

萧红和萧军在文学上取得了成就，在文坛上有了立足之地之后，

便很快暴露出他们各自的气质、性格、兴趣等诸多方面的差异。萧军

有着粗鲁暴躁的性格和大男子主义作风，在家庭生活中与萧红时常

发生一些吵闹，平添了萧红许多痛苦和烦恼。再加上萧军感情的转

移，有了婚外恋，萧红自然更为苦恼，两人感情越来越合不拢。这对

于感情上受尽磨难、脆弱敏感的萧红来讲，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因

为她对于爱依附得太深了！在文学创作上，萧红的成就又超过了萧

军，每当别人在萧军面前称赞萧红时，萧军总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

萧军因此公开反驳和贬低萧红的作品，两人都感到一种隔膜和不快。

所以，萧红把这种情感创伤融入到金枝身上，金枝成了萧红真实心情

的代言人。萧红通过金枝的悲剧，表现了在男权文化的制约下，女性

压抑的沉重和女性角色的艰难，喊出了反抗男权文化，要求作为一个

第 278 页

人的忧郁呼唤。这种呼唤承担着历史留下的精神重担，承担着女性

在特定时期生存的苦恼，承担着时代的忧虑。

萧红完成《生死场》之后，开始编写散文集《商市街》和散文小说

集《桥》。在这两部集子里，我们不仅看到了 年代日伪统治下东

北城市生活的风貌，看到了下层知识分子生活的状况，更看到了萧红

和萧军在生活中的挣扎和奋斗。

《商市街》真实地记录了萧红与萧军在哈尔滨度过的一段艰难

的生活，不仅细节生动，文字饱满，而且各种感觉都写得细致入微。

诸如饥饿、寒冷、寂寞、孤独、绝望等，都具有丰厚的个人婚恋的体验

内容。

从创作心理学上讲，作家所写的往往就是他最关注的。那么，萧

红为什么要通过这些散文回忆她和萧军在哈尔滨时期的一段艰苦的

生活经历呢？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世界出了问题。从一些资料

上看，两萧到上海后，感情出现了更大的裂痕，曾一度到了无法排解

的程度。所以，她需要通过创作，对他们的感情进行回顾与审视，与

萧军对话，希望萧军能珍重感情。这里有相濡以沫的感叹，但更多表

现的是情感的饥渴。

《饿》写萧军喝了一杯空茶去给人家做家庭教师，萧红坐在小屋

里像“饿在笼中的鸟一般，只想合起眼睛来静着、默着”。作者着重

抒写了饥饿中的心情、欲望、潜意识活动，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她自己

的饥饿之感。在表现生理饥饿中作者还隐含着一种情感饥渴。萧军

在艰难生活中，很关照萧红，甚至从自己的口中省下面包留给萧红，

但是作为爱人，萧红对萧军的期待更高。她不仅需要萧军带回的面

包，更需要萧军带回爱和温暖。《买皮帽》写他们手里攥着仅有的一

点钱去逛“破烂市”，什么都想买，又什么都买不起，后来左挑右拣终

于给萧军买一顶皮帽，只剩下五毛钱了。萧红想买点瓜子，萧军没有

答应。萧红虽然能够理解“这不是给爱人买瓜子的时候，吃饭比瓜

子更要紧，饿比爱人更要紧”。但从这样的话语中，我们不难感受到

第 279 页

萧红那种失落的心情。在这样的时候，她想得到的可能不仅仅是瓜

子，而是自己在爱人心中的地位。《十三天》回忆萧军把生病的萧红

送到朋友家中，托付给朋友照看，这让自尊的萧红在情感上难以接

受，她暗自悲伤垂泪。萧军说过三两天去看她，结果直到第八天才

来。她觉得受了委屈，有一种被抛弃的感受。

所以，在《商市街》和《桥》这两本集子里，我们虽然看到了两萧

同命运的抗争，彼此的信赖和理解，相互的慰藉和帮助，但我们没有

看到两萧的爱情描写，爱情在这里成了沉默的缺席者。两萧在当时

特定的环境下，彼此倾慕相互需要而结合，可是，缺少共同生活的感

广告情基础和相互的了解。正如《商市街 员的梦想》中所写，萧红

为了生活想谋求一个电影广告员副手的工作。萧军一面骂那种广告

“无耻和肉麻”，一面却又跑在萧红的前边去奔波。于是萧红写道：

“这行业不是干不得吗？怎么跑得这样快呢？”一次，萧红晚上十点

才回来，萧军跑出去两次未找到，便喝醉了酒，躺在地板上嚷叫“：一

看到职业，什么也不管就跑了，有职业，爱人也不要了！”接着，萧红

又写道：“我是个很坏的女人吗？只为了二十六元钱把爱人气得在

地板上滚着！⋯⋯”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二萧在艰难的生活中亦

能同甘共苦，但相互之间是存在隔膜的。萧军喜爱萧红叛逆的性格

和过人的才气，萧红敬佩萧军的相助之举和嫉恶如仇的性格，但这都

不是爱情。特别是在二萧的感情生活中，萧军一直是以萧红的保护

人自居的，在感情生活上两人并没有真正平等过。这种关系时时伤

害到萧红的自尊，她对这种人身依附关系既不满又无奈。萧红要维

持和萧军的夫妻关系，就必须处处迁就萧军，处处妥协退让。所以，

《商市街》中表现的情绪是感伤、寂寞的，这感伤与寂寞源于爱的失

时，两萧的感情已趋于破裂，在落。特别是在写《商市街》 愁苦无奈，

伤透了心的情绪下，萧红拿起笔，开始忆旧。在艰辛生活的回忆中，

有对萧军的爱的甜蜜和快乐，也有所寄托，希望能与萧军重归于好，

但更多的是孤独、痛苦和惆怅。《商市街》、《桥》的创作，正是萧红出

第 280 页

于对自身婚恋生活的强烈感受和对萧军感情的驱使。

从 年夏季开始，萧红和萧军感情上的裂痕越来越大，萧红

陷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渊。伤感至极，萧红曾写有使人撕肝裂肺的总

题为《苦杯》的十一首失恋的抒情短诗。其中最后两首写道：

近来时时想要哭了

但没有一个适当的地方：

坐在床上哭，怕是他看到；

跑到厨房里去哭，

怕是邻居看到；

在街头哭，

那些陌生的人更会哗笑。

人间对我都是无情了。

十一

说什么爱情！

说什么受难者共同走尽患难的路程！

都成了昨天的梦，

。昨夜的明灯

萧红是爱萧军的，爱得专一，爱得真纯，虽然这种爱不是对等的。

在他们的感情出现裂痕的时候，萧红对萧军的情感依赖仍然是很深

的，她离不开萧军，她希望萧军能回心转意，不负初衷。她多次努力，

对自己曾热恋过的人抱着很大的期望。但她还是失望了，等到她感

到这种情感确实再无法维持时，她痛苦到了极点，她无处诉说，只有

十

，

《萧红自传》， 页年版，第江苏文艺出版社

第 281 页

通过诗歌来抒发自己的苦闷情怀

在这种情况下，萧红与萧军只好分手，了结了这段“苦恋”的历

程。分手时，她曾对一位知心朋友讲道：“我爱他，他是个优秀的小

说家，在思想上是同志，又是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可是做他的

妻子却太痛苦了⋯⋯”接着她又说：“你知道吗？我是个女性，女性

的天空是低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抗战期间，萧红与端木蕻良重新组建了家庭。萧红和端木蕻良

的联姻，是两人感情事业发展的必然，在两人的共同生活中，他们相

互影响，比翼齐飞，甚至一道写作，合写了哑剧《民族魂》，后来，以萧

红的名义发表。萧红也为端木蕻良的长篇小说《大江》补写了一些

章节，他们共同铸造了文学上的辉煌。但是，他们的感情生活并不和

谐，特别是两人到香港后，萧红身体虚弱、多病，端木蕻良不但不能给

她以男性的温暖，反而还处处时时需要萧红拖着带病的身体去照顾。

萧红和端木蕻良的感情基础并不虚假，但萧红对端木蕻良没有更深

的感情，特别是婚后她更清楚地看到了端木蕻良身上存在的一些弱

点，她想全身心地去爱，同时也渴望对方也全身心地爱她，但实际上

做不到。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软弱、缺乏自信、感到无力支撑

自己感情的女性。所以她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孤独，有“一种无

法说出的痛苦”，深深地感到失望和心碎。

情感的多次受挫，引燃了萧红心中积压多年的身世之悲，揭开了

她心灵上的旧伤，使她在痛苦中忆往思昔，重温早年的旧梦，而这充

满着凄凄寒意的旧梦只能反转过来加剧她心灵的痛苦。这种现实与

往昔的双重苦痛构成无边无底的深渊，折磨得萧红身心憔悴，丧魂落

魄，使她再次把文学创作当做情感寄托的工具和载体，抒发人生悲凉

的哀伤情绪。

《呼兰河传》是萧红后期的代表作品。萧红满怀悲凉心绪回忆

自己寂寞的童年和山河破碎的故园，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

光看着故乡人民，从封建传统、思想陋习、文化积淀方面去寻找

第 282 页

中国软弱挨打的原因。国破家亡的时代，背井离乡的经历，使萧

红具有广博的同情心，极其关注家乡人民的苦难人生，尤其是女

性的命运，于是，作品中出现了王大姑娘、小团圆媳妇等不幸妇

女的悲惨形象。

王大姑娘是个活泼、美丽、能干的姑娘，本来人们都很喜欢她，夸

赞她“像一盆火”“，一棵大葵花”“，是个兴家立业的好手”，可是，当

她爱上穷磨官冯歪嘴后，人们马上把她看成“异类”“、怪物”，左邻右

舍都在说她的坏话，说她做了丑事。但她并没有被这些流言蜚语所

吓倒，在婚姻大事上，她不按几千年来的旧风俗、旧习惯行事。她没

“父母之命”，也不用“媒妁之言”，坚决大胆地和一个被人看不起的

磨官冯歪嘴结为夫妻。她与冯歪嘴的结合，更引起了呼兰人的非议，

于是，人们更加到处传播这对男女的谣言。为了搜集第一手材料，有

人还不辞辛苦，在大雪纷飞的晚上，跑到这对夫妻居住的草屋窗外偷

听他们的房事。几天里，冯歪嘴门下竟站了不少喜欢造谣生事的探

访员。后来他们有了孩子，人们又传说那孩子病死了。王大姑娘面

对各方面的压迫和攻击，仍然毫不动摇、坚定不移，充满着对爱情的

憧憬、对孩子的母爱以及对生活的美好追求。但是，王大姑娘也越来

越瘦，越来越苍白，当她刚生下第二个孩子时，终于在这些愚人的非

难中死去。

萧红通过对王大姑娘与冯歪嘴的爱情和生活的描写，高度赞扬

和歌颂了敢于向传统习惯势力挑战的一代新人，同时对他们的不幸

命运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对国民性的弱点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因此，

在小说的尾声，萧红以悲愤的情怀叩问人间：难道人类文明的每一寸

进步都必须以那些曾给我们慰藉的美好的事物的消失为惨痛代价

吗？怨恨之情跃然纸上。

所以，《呼兰河传》不仅是一曲女性不幸命运的悲歌，而且也是

一首国民灵魂改造的挽唱。萧红置身于令人窒息的社会里，目睹着

内忧外患的国家，灾难深重的民族，再加上个人婚恋生活中接二连三

第 283 页

的不幸打击，使她产生了浓郁强烈的悲剧文化的批判意识。这种悲

剧文化的批判意识，使她在《呼兰河传》中以文化悲剧的启蒙方式去

深入表现中国人走上觉醒道路的艰难历程，去深刻反映中国现代人

畸形的生命形态及生存困境，去孜孜探索国人心态深层的传统文化

积淀及其对自身现代化所带来的巨大心理阻力。

作品中的胡家喜欢跳大神，为终年生病的老太太驱鬼。秋天，老

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经大神同意进了门，可过了几天胡家就打起小团

圆媳妇来，原因是小团圆媳妇“不规范”“、太大方了”，不符合呼兰城

人们长期形成的小团圆媳妇必须是羞臊难忍，畏畏缩缩，不敢说不敢

动，规规矩矩的习惯。于是，婆婆按照传统习惯加以“管教”。后来

越打越厉害，不分昼夜，哭声不断。到了冬天，哭声换成了跳大神的

鼓声。再到后来，大神说那小团圆媳妇是狐仙身边的人，于是人们扎

谷草人替身，吃全毛鸡⋯⋯许多偏方献了出来。但小团圆媳妇的病

却愈来愈严重，最后，老胡家按照大神的旨意，当众将小团圆媳妇的

衣服剥光，给她洗开水澡。城里的男女看客听说后，倾巢出动，纷纷

赶到胡家大饱眼福。他们“个个眼睛发亮，人人精神百倍”，直到把

这个“黑忽忽的，乐呵呵的”孩子“管教”死了，才感到一种精神上的

满足。他们对小团圆媳妇的死无动于衷，倒是埋人后从老胡家吃饱

喝足回来，心满意足，像过年般地欢天喜地。这是萧红继鲁迅之后，

再一次“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灵魂”，真是勾魂摄魄，催人猛省！

通过王大姑娘和小团圆媳妇的悲剧，我们看到了萧红有意把这

些女性安排在苦闷悲哀的生活里，让她们在死的悲哀的哭喊声中生

活着，让她们在悲哀的挣扎中走完人生的历程。美好的梦境，变成了

凄婉的画面；善良的心灵，又受到了残暴的摧残；美好的生命，在愚昧

落后阴影的笼罩下消失了灵性。作者始终保持着对生活敏锐的观察

力和清醒的理解力，她的心里仍旧包容着人民的和民族的忧患，她把

个人婚恋中的挫折、抑郁、寂寞、感动转化为妇女解放的精神重负，因

此，《呼兰河传》的价值就在于萧红把自己苦恋的心境凝结成“一篇

第 284 页

。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由于萧红自身婚恋的多次不幸，在她的作品中不仅对女性的不幸命

运给予了更大的同情与关注，抒发了强烈的伤感和悲愤情绪，而且对男

性的认识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鲜明地表现了她对男性虚伪、狡诈等病

态、丑态的深刻认识和批判。这主要是萧红从自身婚恋中的几个男性身

上，发现了男人的品德和人格比女人更卑微、更软弱、更虚伪。

《马伯乐》代表了她这种创作思想。萧红把马伯乐置于抗日战

争的大背景下，描绘了马伯乐从青岛到上海到南京又到汉口的逃难

历程。但作者对抗战背景下意识形态的有意虚化和淡出处理，表明

萧红无意于表现抗战背景下的社会、历史、政治思想方面的内涵，而

是站在个人婚恋体验的着眼点上，利用战争背景下的马伯乐的性格，

来寄托自己不幸的人生感受。

马伯乐胆小怕事、自私自利、懦弱卑怯，每当事情不妙，他就拔腿

便逃，而且不顾一切，逃跑主义是他的人生哲学。起先，他与一个女

子产生了婚外恋，遭到妻子的斥责，他与妻子吵了几回后，逃出了他

觉得平庸、沉寂、无生气的家庭。逃到上海后，他经营书店，可他丝毫

不懂经营，最后宣告书店关门。在走投无路下回到了家乡。卢沟桥

事件一发生，他觉得在青岛不安全，特别是看到青岛海上来了八十多

只日本军舰，他害怕极了，而置战乱中的老婆孩子于不顾，又只身从

青岛逃到上海。随着战局的发展，马伯乐又从上海逃到武汉、重庆。

在汉口他又巧遇王小姐，但马伯乐对爱情缺乏主动热情的追求和渴

望。他需要对方的“点燃”，但被点燃的结果不是燃烧，而是匆忙的

逃遁。在逃难中，他不关心民族的危亡，毫无抗战热情，缺乏应有的

责任感，有的只是懒惰、敷衍、因循苟且的性格。这种性格体现着一

种民族性格的劣根性，也体现着一个男性的卑微、软弱、虚伪，因此，

序 年茅盾《呼兰河传 序》，转引邢富君《萧红代表作 》，黄河文艺出版社，

版，第 页

第 285 页

作品呈现的仍是生命的无奈和哀伤

关注女性的不幸命运，抨击男性的软弱，可以说是萧红后期创作

的基本倾向，这不仅有着她与端木蕻良共同生活四年的真实感受，也

有着她初恋的深刻体验。这种感受和体验在她的绝笔之作《小城三

月》中表现得更加充分。

《小城三月》叙述的是一个恋爱的悲剧。主人公翠姨是北方小

镇上一个乡绅家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再嫁寡妇，她因此受到歧视。现

代文化的春风唤醒了翠姨，使她意识到了人生的价值和权利。于是，

她开始对包办婚姻不满，不再甘心命运的安排，有了反抗的意识。但

多年的封建礼教又使她不敢逾越规范。她只有以“上学念书”、“治

病”为由，屡次拖延婚期。后来翠姨爱上了“我”的堂哥。堂哥是一

个漂亮出色的人物，在哈尔滨念书，可是由于环境的逼迫、堂哥的软

弱，翠姨有了爱的欲望却不愿表白，有了爱的目标却不敢追求，只好

忍受着爱的煎熬。翠姨的未婚夫是个又矮又小，土里土气的人，随着

成亲日子的临近，翠姨的心事越来越重，她感到了希望的破灭，终于

病倒了“。我”的堂兄去看她，翠姨拉着他的手不放，流了许多眼泪，

她说：“我的脾气总是，不从心的事，我不愿意⋯⋯这个脾气把我折

磨到今天了⋯⋯”翠姨死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遭到了摧残，在三

月的春天里，我们听到的是一曲哀婉凄切的悲歌。

在翠姨这个人物身上，有着明显的萧红的自我反省和自我塑造

的印痕。萧红由于母亲早死，长期受继母的虐待和父亲的冷遇，后

来，在祖父的帮助下，到哈尔滨求学。民主自由的空气冲击着萧红封

闭的心，萧红也苏醒了。当父亲包办逼婚时，她毅然出走，以顽强的

斗争意志与家庭决裂，并与她的表兄陆宗舜有了恋情。可是由于环

境的逼迫、陆宗舜的软弱，萧红遭到了遗弃。困扰萧红一生的，一直

是两性的爱。她短促的生命之旅，饱受了太多的爱的变幻和悲哀。

萧红的意志充满了新式女性的现代文化特点，追求自由和民主，可在

情感的世界里，却又顺从传统文化，过于依附男性，这就不可避免地

第 286 页

造成她自我人格的矛盾和冲突。她明知道与萧军的婚姻缺乏恋爱的

基础，却迟迟不愿扯断不和谐的感情之弦；她明知道自己并不十分爱

端木蕻良，却又与端木蕻良结合。可以说，不论是翠姨，还是萧红，她

们的悲剧都是自己制造的。千百年来，封建伦理思想扭曲了无数妇

女的人格“，三从四德”“、温良恭俭让”几乎成了她们的一种集体无

意识。这种集体的无意识在萧红和翠姨身上都有所呈现，她们在一

定程度上是在封建传统思想规范下走向悲剧的。

艰难曲折的人生历程、多愁善感的个性气质使萧红的思想感情

紧贴着翠姨的生命体验，尤其对翠姨的生命悲剧，萧红表现得格外敏

感和同情。因为萧红在创作《小城三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一生乞

求的爱情，原来离自己是那样的遥远。她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走

到了生命尽头。所以，在叙述翠姨“家庭琐事”“、儿女情长”的平淡

日常生活中，她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她在对“春天的命运就

是这么短”的感叹中，流露出生命的生生灭灭无法永驻的悲哀。

萧红一生都在爱情的苦海中寻觅爱情的甜意，追求至真至美的

爱，但是，不管萧红对爱情如何神往，不管她有过多少次爱情的经历，

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异性真正的强有力的爱。反而使她身心憔悴，

情无所寄，惨遭遗弃。萧红的恋爱是痛苦的，然而她的苦恋经历却带

给她以宝贵的文学财富。从早期的王阿嫂，到后期的翠姨，都融进了

她自己人生不幸的感受。她以一个饱尝了爱河中苦水的女子，来写

现实生活中的苦难和不幸。她心灵的上空始终时隐时现着一片悲凉

的阴云，她的创作无不是这片悲凉阴云出现时的投影。正如刘思谦

从第一篇王所说： 阿嫂的死到这一篇翠姨的死，恰恰连接了女人无

爱的痛苦和虽有爱却又不能爱的困境，连接了女人作为人的艰难的

觉醒和无声的死亡。”

刘思谦《“娜拉 言说 中国现代女作家心路纪程》，上海文艺出版社， 年

版 页。，第

第 287 页

苏青的妇女婚姻家庭

题材创作探胜

苏青的妇女婚姻家庭题材的文学创作在 世纪 年代初轰动

一时，无疑获得了较大的成功。那么，作家为什么会如此执著地关注

妇女婚姻家庭？是何因素导致了她的此类题材创作的人性基本主题

的特定内容构成？她那卓越的审美才能又是从哪里来的？⋯⋯在勾

勒了苏青妇女婚姻家庭文学世界的大致轮廓，并从思想和艺术两个

方面对这一文学世界的内在蕴含作了揭示和剖析后，上述各个问题

便自然会出现于我们的面前。

苏青在 岁那年便由家里做主与正在高中读书的李钦后订了

婚。此时，苏青还是女中的初中生。两人就读的学校相距不远，但两

人只有书信往来，从未曾见面。后来，苏青升入了南京国立中央大学

英语系读书，李钦后去了上海，在大学里钻研法律专业。没有等到两

人毕业，在双方家长的包办下，他们就举行了婚礼。十月怀胎，苏青

产下一个女婴，立刻引得全家人的极不高兴。生了孩子后的苏青便

辍学了。而丈夫继续在上海学习他的法律。苏青生活在公婆小姑一

大家人中间，经常遭受白眼和难堪。她很伤心，但也只能忍受。

不久，苏青随丈夫来到上海，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开始她觉得

新鲜而兴奋，但很快就感到自己处理家务的生疏。有时丈夫的朋友

来家做客，她虽然使尽全力，但还是未尽周到，令丈夫十分不悦，两人

第 288 页

不免发生争吵。苏青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她希望婚后能与丈夫

建立深厚的感情，与丈夫共同努力承担新家庭的重任。但由于多年

的封建思想和传统习惯的力量，丈夫总认为苏青能力差、没见识，鄙

视妻子。他对苏青做事抱有一种不信任的态度，妻子做事，他处处看

不上，事事不放心，经常抱怨指责。而苏青作为妻子、母亲，却整天穷

于应付，把情感和精力都倾注在丈夫、孩子和家庭上，她所追求的婚

后爱情享受被具体繁杂的家务所替代。在这种困窘的情况下，丈夫

没有关注妻子情感上的需要，所以，时间一长，苏青感到了空虚、寂

寞，产生了失落感和失望感，夫妻之间情感的淡漠越来越明显。再加

上他们在上海的生活费用全靠丈夫家里寄来，两人又为生活的拮据

发生矛盾。

苏青为了缓解夫妻间的矛盾，减轻丈夫的经济负担，决定找个职

业挣些薪水来贴补家用。想来想去，想到了写文章赚稿费。于是，她

拿起了笔，想起自己当初生女儿时遭受歧视和众人重男轻女的嘴脸，

写了一篇《产女》，寄 论语》。 月 日年给了林语堂主编的

期《论语》发表了这篇作品，题目由编辑改出版的第 为《生男育

女》苏青的处女作就是这样诞生的，从此便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

苏青在婚姻裂变中走上文坛。

苏青陆续发表了不少文章，每次拿到稿费时十分兴奋，但想不到

竟冒犯了丈夫“大男子”的尊严。丈夫认为自己是家庭的主宰，“男

主女从”，妻子侍候丈夫是天经地义的，用不着干事业，所以，丈夫极

力反对她从事写作，并想方设法加以制止。苏青渴望在家里实现平

等，渴望自己的事业得到丈夫的理解、尊重和支持，但却遭到丈夫蛮

横地干涉、无理地指责，她感到异常的伤心和痛苦，这为他们后来的

反目埋下了更多的隐患。

后来，苏青又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丈夫感到负担沉

重，辱骂她是容易受孕的低等动物，使苏青怒不可遏。而此时丈夫没

有固定的经济收入，却常常在外边大方地潇洒消费，而且频频地夜不

第 289 页

归家。苏青感到日子实在难熬，对丈夫的积怨愈来愈深，终于彻底寒

了心，于是苏青与丈夫在结婚十年后离了婚。

生活在大上海的苏青突遭婚姻变故，对她的生活产生了很大影

响。她在《关于我》中不无感伤凄楚地说“：夫妻不幸反目了，连最低

的生活费都拿不到，那时候大的孩子是七岁，小的孩子尚在襁褓中。

一家五口连娘姨之内都要我养活，要在社会上找一个立锥之地，真是

不容易啊。丈夫的回心转意既迟迟不可期，而孩子们嗷嗷待哺的情

形倒是不容忽视，我只好投笔写稿了。”所以，苏青为了生活，为了赚

到更多的稿费，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之中，很快，便在上海滩上有

了名气，红极一时。她越写越有自信，越写胆子越大，后来还办起了

一个刊物《天地》，在文坛上拳打脚踢，在男人的世界中勇敢地开辟

出一方属于她自己的文学天地。她写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

的若干阴暗侧面，写出了中国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不幸，对当时的男

权社会给予了有力的抨击。

苏青正式卖文为生后，出版有长篇小说《结婚十年》、《续结婚十

年》，散文集《浣锦集》、《涛》、《饮食男女》、《诗》、《鱼水欢》等。苏青

的作品，题材广泛，但偏重于写两性、妇女、家庭问题，这自然与她的

生活经历有关。在表现妇女婚姻家庭题材的创作中，她的见解独到、

入骨、坦诚、现代，表现出强烈的女性意识和悲剧意识。

《结婚十年》是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作品从新娘出嫁开始娓

娓动听地向读者叙述着苏怀青小姐与徐崇贤先生由结婚到离婚的故

事。作品中所展现的男女主人公由父母包办而结合，夫妻间陌生又

无奈的认同，姑嫂间的赌气较量，婆媳间的生疏，生女受族人的歧视，

夫妻自立门户的艰辛，油盐酱醋的琐碎繁杂，丈夫的拈花惹草，婚外

恋情的矛盾纠葛，夫妻间的恩怨负气等，都是苏青亲身经历的。作者

从婚姻家庭的视角，通过大量的家庭琐事和夫妻生活再现了女性对

自身价值的寻求和失落，揭示了女性的生命压抑。

岁那年，很不情愿地坐上花苏怀青在 轿，成为徐家的媳妇。

第 290 页

婚后她对生活充满着玫瑰色的希望，但是婆婆对她处处挑剔，小姑对

她充满敌意，她与徐家族人无法和睦相处，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丈夫

崇贤与家族中一个寡妇关系暧昧。这一切使她对自己的婚姻充满了

怨恨，感觉到了不幸。婚姻本来是爱情的升华，是两个人忘我的依

恋，可是对怀青来说是一种没有爱情的缔结，自然使她感到对丈夫没

有依恋的需求。婚后的孤独和寂寞，使怀青对爱产生了强烈的渴望，

于是，她与同校的应其民产生了感情。这样，爱情的价值观念发生了

转移。爱情，一个女人的爱情，从寻求庇护，寻求奉献，寻求人格的依

附，转变成了自我的寻求。爱情在她那里首先是自我追求，自我完

成，自我肯定。

怀青受孕六个多月时，被迫离开 大学。回到家乡就读的南京

生下一女孩，令家人大失所望，在家人歧视下，她感到满腹惆怅。她

一心想去上海和丈夫团聚，对小家庭充满着向往。在丈夫毕业前夕，

怀青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来到上海与丈夫组建了小家庭。但小

家庭的生活并不像她先前想像得那么美好，两人为了家务、经济经常

发生争吵。后来，怀青为了补贴家用，写起了文章，丈夫得知后却大

发雷霆，粗暴地加以阻止。

夫妻之间感情的裂痕越来越大，丈夫在外边不断地与其他女人

鬼混，怀青面对着这无爱的僵死的婚姻，不得不考虑与丈夫离婚。然

而，这并非易事，人们以各种眼光和各样的想法来打量着怀青，使离

婚变成了又复杂又棘手的问题。但是，丈夫在生活上的对怀青继续

不忠，在性格上的自私野蛮等，又都使怀青感到难以忍受的侮辱和损

害，使她产生痛苦、屈辱、怨恨、绝望的心理。为了维护自尊和独立的

人格，她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再与丈夫生活在一起，于是怀青与崇贤在

结婚十年后终于离异。

《结婚十年》带给我们的审美感受最强烈的是它的生活化，它的

真实性和亲切感。作者精心地刻画了男女主人公各自的个性、性格

之间的每一次冲撞，情感激起的每一朵浪花。当然，作品思想内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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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通过一对夫妻的情感经历和冲突，简单地做出道德的评判

它是现实的，却又透露出一种理想，它把两者结合起来，让读者自己

去感悟。

苏青的亲身经历和痛苦的体验使她深知中国女性的苦难。因

此，她对女性命运体察细致，而又有一种大的概括力。苏青小说中的

女主人公大体上都是和苏青的经历、性格大抵相近的青年女性，她的

创作的出发点是自己的生活经历，是那些感同身受的刻骨铭心的东

西。她之所以创作，一方面是为了生活所需，另一方面是为了倾诉这

种不吐不快的对于更多的人生苦难和哀愁的感受。这些因素成为促

使她执笔为文的最初的也是最大的创作驱动力。

作为一位纯真的女性作家，她忠实于自己近于澄沏透明的创作

个性。她那大胆、正直、坦诚、开放的人格品质，使她任性地、不加雕

琢地把那些历久不忘的经历和经验充填到她的作品中去。我们读苏

青作品受到感动的正是这些仿佛来自本真状态的未曾加工的璞玉般

的场面、景致和情怀。

因为作品来自个人生活体察，苏青即使在叙述某一事象，也十分

看重自己的情感和姿态的直接传达，她总是不遮掩地在那些叙述中

袒露她的主观性。如在小说中有一段产后喂奶的叙述：

从来没有喂过奶的乳头，叫做“生乳头”，吮起来实在痛得

很的。而且她似乎愈吃愈紧，后来我直觉得痛切心肝，赶紧把它

板过来，看看上面已有血了。黄大妈说：快换一只奶来给她呀，

半夜里，我的乳房更加胀痛吃过几次，便不痛了。 得厉害

了，没奈何只得高声唤奶妈：“快把孩子抱过来呀，叫她吸些奶，

我的乳房真痛得要死了。”可是奶妈起先不应，后来含含糊糊地

说道“：孩子够吃了呢，少奶奶你放心，抱来抱去要凉的。”我不

禁拍床大怒道：“我叫你抱过来，你敢推三阻四？我的孩子难道

还要你作主吗？”这时黄大妈再也不能不做声了，她伸出头来在

第 292 页

帐外劝道：“少奶奶你且忍耐些吧，奶头痛些时就会好的，没有

了奶时你的身上就会来了，老爷太太巴不得你再快些替他们养

个小孙孙呢。”

生育带来的肉体痛苦和精神屈辱，使苏青刻骨铭心。她把这些

体验都融入到作品中怀青的感受上，使我们窥见到作者心灵深处的

深沉的人生悲凉之感。这种直言快语式的叙事风格，表情述意的大

胆率真，题材的贴近作者的实际人生，正是苏青的文学创作深深吸引

我们的独特魅力。

作者在小说中对女主人公生活经历的叙写，是将她在特定环境

中的深切感受融入其中，往往借助于景物的描写，来传达出抒情主人

公的情绪。这样，更能拨动读者的心弦，使描述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

力，如作品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睁着眼睛望窗外，看来看去只不过这么一块豆腐干般

大的天空。天空上有时候有些云，有时候云没有；太阳则只见它

的光，瞧不见它本身。太阳光透进来的时候，房中玻璃都闪着

光。我怕损坏自己的眼光，赶紧移向光线暗处，一件件笨重的雕

刻得过于繁琐的红木器具都呆板着脸孔站直着，没有丝毫新鲜

生动的气象。我瞧它们瞧得厌了，心想何时才能飞出这间古老

寂静房间呢？秋天快到了，外面虽然萧条，总该有些高爽清远之

气吧，无论如何也要比这里好些，我想飞，穿过这一格格划分着

天空的窗子，飘升到薄薄的白云之上，然后驾着它们到我的故

居，探望我妈妈，与她抱头痛 ！哭一场

苏青《结婚十年》见《 页苏青文 书店出版社集》（上） 年版，第

苏青 年 页。版 第《结婚十年》见《苏青文集》（上），上海书店出版社

第 293 页

怀青生下女儿以后，由奶妈给她带着她整日无所事事，闲得发

慌，便萌发了求职的念头。经亲戚介绍她终于到一所环境落后的私

立小学当上了教员。这件事却引起了小姑子杏英的冷嘲热讽，姑嫂

两人的隔膜越来越大。怀青当了教员后，异常兴奋，可是不久，校长

就因故易人，怀青辞了职。被困在家里的怀青，不甘心永被囚在这旧

家庭的牢笼中，她对窗子外面的世界仍充满着幻想，希望远走高飞，

回到亲人的身旁。作者为了更好地表现主人公的这种心态，有意用

外界的景物来引发主人公的心情，景物和心情相互对流，达到了一种

景情交融的境界。

从以上这两段文字我们还可以看出，出现在苏青笔下的是一个

日常生活的世俗世界，这个世界与大时代、大历史联系不多，基本上

是由男人与女人的婚姻、家庭等故事所构成，由衣、食、住、行、性所构

成，涉及的故事也是琐碎、平庸的。但苏青正是从这些极平常的生活

现象中，揭示了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她的作品可以看做是平民百姓

的生活记录，显示了现代市民独有的精神风貌。这也就自然会使广

大市民受到感染，为之动情。特别是在对婚姻的描写中，着重表现了

妇女的所历、所感和所哀。她苦苦叩问生命底蕴、惋叹世事无常，写

出了广大妇女在人世险恶面目下的怅闷彷徨，无力抗拒身外世界的

心理脆弱，更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女性中的很大一部分，往往把婚姻当做生活、理想中的一个不可

分割的部分。她们认为对婚姻的追求就是对人生、理想的追求。越

是热望生活、激情充沛的女人，这种追求就越强烈。但是由于现实生

活中种种原因，又使她们带着一腔热血和激情去追求理想婚姻、理想

人生而不得，最终耗尽激情，熄灭希望。

《续结婚十年》写的就是怀青离婚后想重建婚姻而不可得的经

历。离婚后的怀青在事业上获得了成功，但她感到很孤独，不由得盼

望爱情的甘露和家庭的温暖于是，她先后与几个男人有了交往，但

最终留给她的只有悔恨不已，痛苦忧伤。那么，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结

第 294 页

局呢？首先是强烈的母爱使她迟迟下不了重建家庭的决心。小说的

开头，写到怀青离了婚回到原来的家去取衣物并同两个孩子告别时，

便反复写她离婚的后悔：

我为什么要签这张离婚据？过去贤虽然虐待我，但是总有

一天他会后悔过来的。即使他永不呀，我还可以自己奋斗，我甚

至于可以靠做苦工赚钱来养活孩子，他总不能剥夺我做母亲的

权利呀 可是现！我要带着我的孩子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①？

为了孩子，做母亲的常常可以牺牲自己的利益、愿望和追求。有

未成年子女的妇女，再婚前首先想的就是孩子问题。怀青想重新组

建家庭，但自己的孩子，新夫会喜爱吗？他能好好对待孩子吗？孩子

会不会受气？这是怀青最担心的。

怀青重建婚姻不可得还有来自男性方面 原因。怀青也遇到过的

较为满意的人。“他们之中，有的是工作中相识相交比较能谈得来

的朋友，有的是她成为小有名气的作家之后慕名而来或萍水相逢的。

但是他们不肯为她而丢弃自己原有的家，这些人都可以同她好，同她

好却又不向她求婚。‘我失望了，只好说我原不希罕嫁人的’。还有

的稍有深交就暴露出对她另有所图，她还是逃不出生殖机器和金钱

怀青有苦难言，万般无奈，只得把重建这两个女人生存的怪圈。” 婚

姻的想法自行扑灭。

由于苏青对处在这个特殊时代的知识女性的不幸有着切身的体

会，因此，她十分了解这些女性在传统、封建、守旧、男权意识及其浓

年版，苏青《续结婚十年》 页。上海文艺出版社， 第

娜拉” 年中国现代女作家心路纪程》，上海文艺出版社，刘思谦《 言说

版，第 页。

第 295 页

厚的处境中的种种苦闷，更懂得她们要找爱、找知己、找支援、找精神

寄托、找生活道路的种种要求。但这种要求是没有出路的，所以作品

中透露出女性生存现实本身无可奈何的悲苦。这种悲苦在《歧途佳

人》中表现得也十分突出。

《歧途佳人》中的符小眉，年轻貌美，婚后丈夫却胡作非为，二人

同床异梦，心灵互不相容，只得离异。从家庭中分裂出来的符小眉带

着一双小女儿，处境变得更为艰难，生活中没有爱，没有抚慰，没有依

靠，大事小事操碎了心，能干不能干忍着泪干，日复一日，她感到实在

难熬。后来为谋生计只得进豪门巨族窦公馆做家庭教师。在这期间

她辗转于两三个男性之间，心灵再次受到伤害。她可以愤然离开窦

家，借以保持独立的人格，但离开时又不得不接受时刻觊觎她的窦先

生的大笔馈赠。离开窦家后旋又与上海滩上的浪子史亚伦纠缠不

清，甚至用自己的色相帮史亚伦巧设赌局谋人财钱。对自己的所作

所为，她虽然也感到良心自责，但最终在生活的重压下，还是走上了

歧途。符小眉自始至终努力在保持自身的独立完整，但是在那个人

欲横流的社会里，她是无法实现的，社会逼迫着她去践踏人的尊严，

逼迫着她走上她不得不走的悲剧人生。

年代的上海是畅销书，她的散文苏青的小说在 也广为流传，

为广大读者所喜爱。苏青的散文与小说一样，也擅长于从女性的角

度，写男女之间的情感和情绪，写家庭生活中女人的艰难和困惑，写

职业女性的快乐和失落，表现的仍然是生活的琐碎、生活的平庸。但

是从这些琐碎、平庸的生活里，却体现出一种强烈的女性意识。这种

女性意识的显现，仍与她婚姻的不幸和自立于社会的艰难有着很大

的关联。作者曾说“：两年来，生活可真是到处潜‘辛酸’的，但我还

是咬紧牙关过下去，因为有它（写作及作品）在给我安慰，供我发泄

苦闷，它便是文章呀；在白云悠悠的夏之傍晚，我辛苦地校稿样，在更

第 296 页

深人静后，我还在防空灯罩下握笔凝思。” 写出了都市女性的生活、

心理、矛盾和困惑。她在《第十一等人》中这样写道：

大部分丈夫早已不把妻子当作第十一等人看待了。相反

地，他把她认作全智全能的上帝，他要求她，第一有新学问兼有

旧道德，那比以前做第十一等人时只讲“女子无才便是德”要难

得多了；第二能管内又能对外，管内便是洗衣做饭抱孩子，对外

便是赴宴拜客交际跳舞⋯⋯第三，合则留不合则去，从前男子虽

把女子当作他的奴隶牛马，但总还肯豢养她、教导她，要她们生

儿子传种接代，与自己同居到老死，而现在的男子呢？他们都是

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一旦马儿老了或尚未老自己骑厌

了，便想把她一脚踢开，另换匹新的来骑，踢开一个妻子，横竖也

不过是几千元赡养费的事⋯⋯②

在以男子主义为中心的中国传统文化统治的时代里，妇女被奴

役、被压抑、被虐待，这些被看做是天经地义的，因而虽然有了新文化

的保护下形成的所谓的男女的平等自由，实际上是给女性带来了比

传统女性更重的精神压力。因此，苏青从生命现状的惶然迷失，烦闷

无出路引发对生命存在意义的质询，对当时女子解放的质疑。在当

时的社会里，对男子总是自由开阔的；对女性却是狭隘拘禁的。男人

依然是多方肆逞，同时占有数名女人，女子却依然被随意玩弄和遗

弃。只是多了若干新式名词以为欺骗哄瞒弱者的手段，多了天真少

女悔疚的泪水和撕心的裂痛。不管她们选择何种反叛形态，终究未

能逃脱男权社会的魔掌，反而被男权社会碾碎了她们的身心。因此，

①苏青《〈浣锦集〉四版小言》见《苏青散文精编》，浙江文艺出版社， 年版，第

页

苏青《〈浣锦集〉四版小言 年版，第》见《苏青散文精编》，浙江文艺出版社，

页。

第 297 页

做女人太苦，做女人太难。这些论调在苏青的另外几篇散文《谈女

人》 谈婚姻及其他》中也有着深刻的论述。她在冲破传统、《谈性》、

的压抑女性生命的同时，在茫茫的寻求中，以女性意识为中心的生命

哲学和个性主义的人生观念，与社会和传统相抗衡，为当时女性的社

会地位鸣不平。它所展示的是一种崭新的婚恋观念，一种符合新的

道德观念、新的女性观念与审美观念的婚姻理想。尽管它还那么稚

嫩，那么经不起挫折与磨难，但它所勃发出的灿烂的光辉，已足以使

人们为之振奋，为之雀跃，为之赞扬。

苏青散文的内容广泛，她几乎把都市女性生活的各个领域、各个

层面都写到了。她不仅描写女子在家中成为女奴的不幸和悲苦，也

对女子走出家门的出路作了一些探索；她在无力唤起女性整体意识

的情况下，也作了一些个性的思索。如《论女性的将来》、《恋爱结婚

养孩子的职业化》，谈论的是如何把女人从养育孩子的劳苦中解脱

出来，提出要成立国家、民间性质的托儿所，女子要节育等，这是苏青

从自身生命体验中感触最深的人生感受，所以，苏青就注视着这些身

边的事，心中的情，来真实地反映生活的本质。虽然她已经痛切地感

受到客观外部世界对她心灵的理想是无视与漠然的，虽然她长久地

在内心理想与外部现实的极不谐调中苦恼、彷徨地走着人生之路，但

她仍然向命运抗争，去获取生活的勇气和信念。因此，她在许多文章

里，提出了妇女要争取平等自由：“放在女人面前的只有一条道路，

她告诫广大妇女姐妹，女性便是向上！向上！向上！” 的解放不能

靠别人，只能靠自尊、自爱、自强、自立，这样，才能谈得上女性的真正

解放。

总之，苏青以她特殊的情感经历和独有的视野去发掘妇女婚姻

家庭的生活有限题材，把自己的笔触深入到同代作家很少深入过的

领域，并加以拓展，从而使 世纪 年代的上海文坛上闪现出她在

《苏青文集》（下）， 页。年版，第上海书店出版社，

第 298 页

光艳才华，令人为之目眩。有如曳着耀眼光芒的雷电，滚过密云期的

中国文坛，是瞬间辉煌之后逝去的一道彩虹，这彩虹应该在中国现代

文学的记忆中是鲜明和永存的。

第 299 页

孙犁文学创作中女性母题的

婚恋审视

孙犁是我国现代文坛上关注女性的著名作家，他为我们成功刻

画了一系列农村青年妇女的形象，不仅丰富了现代文学的人物画廊，

也是现代文学的重大收获。孙犁在创作中对女性视角的热爱与执

著，有时代的因素，更与他的人生旅程中几位女性对他产生的影响有

关。

应该说，孙犁作品中女性母题形成的原因相当复杂，但一个很重

要的原因，就是在他的婚恋生活中，先后有几名女性对他的创作产生

了深远的影响，使他站在了“女性”的视角，为女性代言。女性在孙

犁新中国成立以前的作品中，不再是被社会摧残和凌辱的受害者，不

再是男性发泄情欲的工具与玩偶，也不再是被冷落的沉默者，而是有

着鲜活生命和个性的言说者，特别是在民族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她们

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镇定自若，从容达观，高尚纯洁，灵光闪动，

富有牺牲精神。这种表现与其他中国现代作家审视农村女性多是偏

于发掘其悲惨命运及其悲剧动因，有着很大的不同。

让我们还是先从孙犁的婚姻说起吧。孙犁的婚姻大事也是由父

母为之包办的。 年， 岁的孙犁刚进入保定育德中学不久，父

母就给他定了婚。女方是邻村一位姓王 岁的孙的姑娘。两年后，

犁便与王姑娘结了婚。

第 300 页

婚后，孙犁继续在保定育德中学读书，只在寒暑假回家与妻子团

聚。孙犁回到家里，整天埋头读书、搞创作，妻子虽然对他所从事的

文字活动不甚理解，但妻子贤惠、诚实、规矩、善良而且富有牺牲精

神。她在家里承担着侍候公婆、养育儿女、下地劳作等家庭重任，实

际上也是对孙犁所从事的文字活动的有力支持。

孙犁从保定育德中学毕业后，应邀到育德中学附设的平民学校

教书。在教书期间，孙犁爱上一位叫王淑的女学生，从此开始了他感

情生活中的真正意义的爱情。王淑美貌动人，聪明好学，成绩优秀，

而且兴趣广泛，不仅书法写得好，而且画也画得好，孙犁在《保定旧

事》中有这样的记载“：她非常聪明，各门功课都是出类拔萃的，大楷

和绘画，我是望尘莫及的。她的作文，紧紧吻合着时代，以及我教课

的思想和感情。有说不完的意思，她就写很长的信，寄到我的学校，

和我讨论，要我解答。” 这种讨论与解答实际上是一种情感的交流，

一种情思的表达。后来就是因为在他们互相交流的信上出了问题，

他们相爱的事被校方获悉，并遭到学校的粗暴干涉，免去了孙犁在平

民学校的教职。孙犁被迫离开平民学校后与王淑断断续续还有一些

来往，但最终是一场没有结 年果的爱情。孙犁自己也说，这是“

代，读书时期，国难当头，思想苦闷，于苦雨愁城中，一段无结果的初

。这段没有开花结果的初恋恋故事” 故事给孙犁却带来了刻骨铭

心的印记，他不仅在《保定旧事》中详细回味了这段情感往来，在他

年代写的短篇小说《无花世纪 果》中，也隐含着这段初恋的记

忆。这种象征着朴实却也不乏苦涩的情感之果，在孙犁笔下被咀嚼

得意味深长。

抗日战争爆发后，孙犁毅然决然地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华北

敌后抗战工作，家庭的重担全压在妻子身上。妻子随着对丈夫感情

年版，第 页。

页。年版，第

①转引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转引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第 301 页

的日益增进，对孙犁所从事的文字活动也有了进一步的理解，特别是

为了全力支持丈夫的抗日事业，她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和生活重负，从

不叫苦，不喊累，这使孙犁对结发之妻的坚忍不拔的性格和牺牲精神

有了新的认识，对结发之妻的思念与愧疚之情也与日俱增。于是，他

通过作品中的一系列的农村妇女形象，展现了这位饱经磨难的妻子

的光彩。

《丈夫》写于 年中秋节，是孙犁离家参加抗日五六年之后。

长期与妻子的分离，又逢传统的佳节，“倍思亲”的情感自然袭上作

者的心头，于是，作者根据自身的生活感受写下了这篇著名的短篇小

说。

丈夫自从参加抗战离家以后，已经几年没有音讯，这不能不引起

妻子对丈夫的牵挂。所以，作品一开始，就通过母子的对话抒发了妻

子对丈夫，孩子对父亲的 岁的亲切思念。在走亲戚的路上，母亲问

孩子：

“还记的爹吗？”

“记的呀！”

“爹在哪呢？”

“在铁 ！”道西

“在那里干什么？”

“打日本啊！”

娘笑了

“爹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的时候回来”

“你知道？”

“可不是，我知道”

“爹回来干什么？”

第 302 页

“回来打日本。”①

母子俩这一段对话，生动传神：母亲问得深沉有意，孩子答得明

快天真。连 岁的孩子都知道打日本鬼子，做母亲的怎么能不高兴

呢？特别是母子到了亲戚家以后，亲身感受到了作为抗日家属是那

样受到尊敬，使女主人公在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鼓舞，决心要

更加支持丈夫所从事的抗日斗争。

然后，通过女主人回忆性的叙述，运用对比的手法，表现了女主

人公对丈夫所从事的读书、写书以及抗日等由不理解到理解这一过

程。当年，她与婶子的女儿同一年出嫁，她们都嫁了一个独生子。

“大姐的女婿在绸缎店里当学徒，她的女婿在保府上中学。“”大姐的

女婿好赌钱，整天在家里成局；自己的女婿好念书，整天在家里翻书

本。”于是，她认为丈夫这种做法是“呆气”“、孤僻”，不懂人情世故，

因此，她曾劝丈夫在家里不要读书，到外边去玩耍。而丈夫对妻子这

种不理解也表示了不满。两人之间产生了隔膜。“后来丈夫走了，

很少家来，不在北平，就在上海。”而大姐的丈夫却常在家，她因此感

到大姐很幸福，自己太倒霉，“埋怨丈夫不家来”。为了让丈夫呆在

家里，她还与丈夫发生了争执，惹得丈夫生了气。但后来她终于明白

“丈夫写字、念书，就和她找布做衣服一样”，慢慢对丈夫所做的事情

理解了。抗战爆发，丈夫立即参加抗日活动，而大姐的丈夫却守着自

己的女人、孩子过日子。她感到了失落与孤独，她不明白自己丈夫的

心思。但渐渐地她又感到村里人都说自己的丈夫好，而且常有许多

人到她家里问寒问暖。特别是大姐的丈夫当了伪军，遭到人们唾骂，

她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抗日的丈夫而骄傲。所以，为了全力支持丈

夫的抗日事业，她担当起养活孩子、侍候公公的家庭重担，消除了丈

①文中所引用的 卷，百花文艺出版社，孙犁小说中的言语均出自《孙犁文集》第

年版，第 页，不再一一注明。页、 页、

第 303 页

夫的后顾之忧。当她对丈夫从事的事业变得理解、支持以后，在思想

感情上也就更加思念自己在远方的丈夫。因此，当她接到丈夫的来

信“，快活了一晚上，竟连那圆圆的月亮也忘了看”，完全沉浸在幸福

之中了。

这实际上写的就是作者和妻子结婚以后生活的经历和感受，所

以，小说带给我们的审美感受和欣赏的愉悦，就是它的生活化，它的

真实性和亲切感，它的朴素和自然。作者不依靠故事的编织和情节

的设计，而是着力于生动而丰富地展现女主人公的心灵世界，极其细

腻地描写她内心的每一个情感波澜，让我们从中领略到了平凡生活

中的女性的伟大。

年，孙犁在晋察冀边区的阜平工作期间，结识了从敌战区

来的进步青年学生梅，后来他们一起到了延安。在延安的日子里，他

们的感情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他们常在延河边上散步，谈人生、谈

理想、谈文学，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使他们的感情更加深厚和热烈。

正当他们在延安准备结婚的时候，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在这欢欣鼓

舞的时刻，孙犁想起了家乡那承担着全家重任的妻子，经过认真的思

考，他决定中断与梅的关系。他虽然与梅分了手，但在他的内心深

处，梅的身影并未抹掉，后来他写了一篇小说《忆梅谈〈易〉》，就是对

他在延安时期这场恋情的追忆。这篇小说写得凄婉动人，可见青春

的恋情在孙犁心目中是永不褪色的。

月，孙犁在《解放日报》副刊上发表了他影响最年 深远的

短篇小说《荷花淀》。当时任该报副刊编辑的方纪，后来回忆说“：读

到《荷花淀》的原稿时，我差不多跳起来了，还记得当时在编辑部里

大家把它看成的议论 一个将要产生好作品的信号。”

对于《荷花淀》的解读，以往大都着重从分析其思想性及其理性

方纪《一个有风格的作 读孙犁同志的〈白洋淀纪事〉》见《新港》 年第家

期。

第 304 页

主题入手，从而尽量去挖掘其政治意义和意识形态的价值。如果我

们从水生嫂的形象刻画与孙犁结发妻子王氏的性格对应分析，我们

就会进一步发现王氏对孙犁文学创作产生的影响，他在小说中对妻

子王氏形象的再次借用

王氏这位农村妇女，没有名字，性格坚强，是个乐天派。抗日时

期，孙犁不在家，她除侍奉公婆，还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孙犁曾对

孩子们说“：我对你们，没有什么责任。母亲把你们弄大，可不容易，

充满着对你们应该记着。” 妻子的感激之情。王氏不仅支持孙犁的

抗日事业，而且自己在日寇面前也临危不惧，表现得大义凛然。有一

次鬼子进了村，“全村人都跑了。她正坐月子，走不了。一个日本兵

。进了她的屋，她横下了心，死死盯着他，日本兵竟转身走了” 孙犁

感到妻子有胆量，更对妻子产生敬佩之意。

在《荷花淀》中，水生嫂也是没有名字的，作者用“水生女人”、

“女人”代之。作品中对水生嫂姓名的省略，虽然表现了旧社会女人

姓名的不重要，但也隐含着作者让其与妻子王氏形象重叠的用意。

在作品的夫妻话别中有这样的描写：水生告诉妻子自己报名参加了

抗日大部队，妻子低着头说“：你总是很积极的。”水生说“：⋯⋯他们

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妻子过了一会说“：你走，我不拉你，家里怎

么办？”女人鼻子有些发酸，但没有哭，只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

好了。”水生想安慰妻子，但只说“：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

子，我回来谢你。”当最后水生嘱咐她“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

住了要和他拼命”时，“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这令人感动的夫

妻话别的场景，何尝不是孙犁当年参加抗日时与妻子分别时的经历

水生嫂与王氏都属于富有中国文化传统性格的女人。她们具有阴柔

的思虑，如留恋丈夫，深知生活的艰难，有点怨艾；但也有阳刚的坚

年 页版，第

年版 页，第

，北京十月①转引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 文艺出版社，

②转引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第 305 页

毅，如深明大义支持丈夫抗日，承担家庭的重担。她们善于控制自己

的情绪，保持开朗、乐观的性格，在她们的情感深处，既有对丈夫远别

的藕断丝连的依依之情，又有宁为玉碎的刚强果断之决。在中国传

统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中国妇女的心理气质、伦理道德在她们身

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这篇小说本来是写七个青年参军，以及参军后所取得的第一个

战斗的胜利。按照一般的写法，本应以这些参军的青年为主。但作

品却着重写了他们的妻子，并把水生嫂作为重点形象刻画，突出她那

在艰难时代顾大局、识大体的美好情怀，赋予她以轻巧、灵动、脱俗的

诗意的美。作者之所以这样处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来自他对

妻子的思念和感激。作者在谈到《荷花淀》创作原因时曾说：“我离

开家乡、父母、妻子，已经八年了。我很想念他们，也很想念冀中。打

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信心是坚定的，但还难以预料哪年哪月才重返故

乡。“”我写出了自己的感情，就是写出了所有离家抗日战士的感情，

所有送走自己儿子、丈夫的人们的感情。我表现的感情是发自内心

的，每个和我生活经历相同的人就会受到感动。” 是的，一位伟大的

作家，其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所抒发的情感来自于一己的感受，但同时

又超越一己的情感。质言之，惟有表达了时代情怀的作家，才无愧伟

荷花淀》不过五千字的篇幅，但大二字。 我们从这里却可以清楚地

看到根据地的劳动妇女成长的过程，看到她们美好的品质和高尚的

情怀。而这些又都是孙犁从妻子身上感受到的，因此才刻画得如此

深刻、细腻、生动、感人。

孙犁对结发妻子的感情是深厚的，他虽然在婚恋上也有过几次

浪漫激情的荡漾，但最终还是回归到对妻子的感情上来。特别是在

延安期间，当时革命阵营中流行婚姻革命，上自党的高级干部，下至

孙犁《关于〈荷花淀〉的写作》见《孙犁文论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

第 306 页

普通干部，都纷纷在投身政治革命的同时，也进行“家庭革命”，重新

组建家庭。正值青春年华，并富于浪漫诗情的孙犁也曾萌发重新组

建家庭的想法，但最终出于对结发妻子的情义，终止了自己的婚外恋

年年底，孙犁从延安回情。于是，在 到老家，与家人团聚。孙犁

在家呆了四天，又要去奔赴新的工作岗位。出发前，妻子连夜给他赶

制了一件棉袄。穿上妻子为自己赶做的暖和的棉衣，也带上妻子的

一片深情厚谊，孙犁再次离别了妻子。

这次回家与亲人相见的场面使他无法忘记，引起了他心灵的巨

大震动。那是一个黄昏，当他走进家门时，“正值老父掩外院柴门，

看见我，回身抹泪。进屋后，妻子抱小儿向我，说：这就是你爹！这个

孩子生下来还没见过我。” 孙犁看见妻子的两个大拇指，因为纺织

推机杼都顶得变了形，又粗、又短，指甲也磨秃了。他从妻子变形的

拇指上，深深地体味到了家里生活的艰辛、妻子的不易，于是他再次

抱着对妻子的感激和崇敬之情，写出了可以说是《荷花淀》续集的

《嘱咐》。

这部小说写的是水生离家八年，一直在前线抗击日本鬼子。水

生嫂为了支持丈夫抗日，一人担当起家庭的重担。因为她知道丈夫

上前线是为了“打开一条活路，打开了这条活路，我们就得活，不然

我们就活不了”。于是她希望着抗战早日取得胜利，好与丈夫团聚。

但是，抗战胜利以后丈夫并没有归来，这更增加了水生嫂的急切盼望

与丈夫团聚的心情。

后来，丈夫的部队开到她家乡附近，丈夫便请假绕道探望离别八

年的亲人。小说是这样描写水生与妻子相见的情景：

黄昏时候，他走到自己的村边，他家就住在村边上。⋯⋯

他在门口遇见了自己的女人。她正在那里悄悄地关闭那外

①转 页。年版，第引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第 307 页

面的梢门。水生亲热地叫了一声：

“你！”

女人一怔，睁开大眼睛，咧开嘴笑了笑，就转过身子去抽抽

打打地哭了。水生看见她脚上那白布封鞋，就知道父亲准是不

在了。两个人在那里站了一会。还是水生把门掩好说：“不要

哭了，家去吧！”他在前面走，女人在后面跟，走到院里，女人紧

走两步赶到前面，到屋里去点灯。水生在院里停了停。他听着

女人忙乱地打火，灯光闪在窗户上了，女人喊：“进来吧！还做

客吗？”

女人正在叫唤着一个孩子，他走进屋里，女人从炕上拖起一

个孩来，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

“来，这就是你爹，一天价看见人家有爹，自己没爹，这不现

在回来了。”说着已经泣不成声音。⋯⋯①

这与当年孙犁回到家乡与妻子相见的情景十分相似。八年离乱

中，熬过的那些苦日子，担惊受怕的日子，真不容易，妻子面对突然站

在眼前的丈夫，怎么不感到激动和幸福呢？于是，夫妻二人坐在炕头

上诉说着八年的离别之情。妻子一个劲地追问丈夫：“想过家吗？”

“想起过我吗？”言谈话语中，充满着妻子的柔情。当妻子得知丈夫

因战事紧急，在家只住一个晚上时，女人呆了。一下子低下了头，

“无力地仄在炕上”。这久别重逢的一夜又即刻变成离别的一夜，这

对妻子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感情折磨！

但水生嫂毕竟是一位经过八年磨炼的坚强女性，她虽然对丈夫

充满着缠绵柔情，可对国家更充满着深明大义，她很快镇静下来，告

诉丈夫明天一早为他送行。在送行的路上，她把冰床撑得飞快，当丈

夫劝她“慢一些”时 八年，她告诉丈夫“：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

《孙犁文论集》，人民文学出版 年版，第 页。社，

第 308 页

我才见到你，你只在家里呆了不到多半夜的工夫。我为什么得撑得

这么快？为什么着急把你送到战场上去？我是想，你快快去，快快打

走进攻我们的敌人，你才能再快快地回来，和我见面。”最后，又嘱咐

丈夫：“不要为别的事情分心，好好打仗。八年过去了，时间不算不

长。只要你还在前方，我等你到死！”这是多么朴素的思想感情，既

包含着对丈夫事业的支持，又表达出对丈夫感情的忠贞，在她身上充

分展示出根据地成长起来的青年妇女的质朴、多情、坚韧的精神气质

和纯洁优美的情操。

读完这篇作品，我们感到有一种浓郁的抒情意味，感动于作家为

他所写的水生嫂抒发的深厚情意。这种抒情，表露了作家对水生嫂

的崇敬与热爱，而这种崇敬与热爱又来自作家自身的感情体验和人

生经历。水生嫂的形象映照着孙犁结发妻子的身影，凝聚着孙犁结

发妻子的美德。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改变了许多作家可能写的、由回

家的丈夫向妻子的“嘱咐”与安慰，而是写成由做妻子的向归来的丈

夫的“嘱咐”与勉励。可见，妻子在孙犁的心目中具有多么重要的位

置，妻子对孙犁的文学创作的影响多么的巨大。这种影响一直持续

到他新中国成立以后的文学创作，因此，他的一位老朋友、老邻居，在

他的结发妻子病故以后，好多次建议他写写“大嫂”。在这位老朋友

看来“，大嫂”实在待他太好、对他帮助太大了“：她在生活上，对你的

照顾，自不待言。在文字工作上的帮助我看也不小。至于语言，你自

于是己承认，她是你的第二源泉。” ，孙犁就有了一篇《亡人逸事》，

对患难与共几十年，已经作古的结发妻子表达了无穷的追忆，字里行

间透露出对亡妻的无限眷恋和愧意。

孙犁情感世界里的这几个女性都有着冰清玉洁的人性美、人情

美，她们以不同的方式将其个性、美德渗入到孙犁的灵魂。孙犁正是

从这几个女性辉煌圣洁的光芒里，得到了安慰与温情，更看到了生命

转 页。年版，第引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第 309 页

的曙光，才有了创作上的激情，才有了栩栩如生的妇女形象。正如他

所说：“写出来的文字，对我是一种安慰、同情和补偿。每当我诵读

一篇稿件时，常常流出感激之情的热泪。确实是这样，在创作中，我

倾注了心中的郁积，倾注了真诚的感情，说出了真心话。在过去的漫

长的岁月中，烽火遍地，严寒酷暑，缺吃少穿，跋涉攀登之时，创作都

曾给我以帮助、鼓励、 是的，孙犁的写作如同生活一信心和动力。”

样，注意在文学创作中倾注全部激情，并且同他在生活中的全部感情

保持一致。

转引 期年第杨振喜《论孙犁的现实主义文学观》见《河北学刊》

第 310 页

后 记

年 月，我为开封大学所有专业的在校学生开设了一门选

修课 中国现代作家人生与创作。结果引起了学生们的极大兴

趣，选修的学生很多，同学们听课的情绪很热烈，下课后他们争先恐

后地提出许多问题同我切磋讨论。同学们提出的问题，比较集中的

是中国现代作家人生中的婚恋与创作的关系。这使我深受启发和激

励，引起了对这一问题思考的兴趣。作为一名高校的教师，学生们提

出的问题，就是最好的研究课题，于是，我决定写一本中国现代作家

婚恋对创作影响的著作，并把它作为 年省社科联的研究课题进

行了申报。获得批准后，我开始多方面地搜集资料，经过近一年的潜

心研究，写成了这本二十余万字的小册子。

无庸讳言，由于自身条件的诸多局限，我考察问题的视野不免狭

窄，思考问题也缺乏深度，书中粗疏和不当之处在所难免。但是，我

毕竟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思考，作了一些探索。因此，我愿意将此研究

成果奉献给读者，希望得到大家的指正。我随时虚心听候来自方方

面面的批评和建议，如有机会，我将进一步修改它、完善它。并对其

余的中国现代作家婚恋对其创作的影响继续进行考察，以取得新的

研究成果。

作 者

年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