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休閒/從山裡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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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

從山

裡

走

出

來，不須要

難過、失落，不管

是山林還是城市都

在同一個世界，我

們從沒離開過。山

裡體驗的生活態

度、看到的生命價

值，可以帶回我們

的日常生活。」在

我們走出森林時，

嚮導山鹿對我們

說。

三天前，我揹

台塑企業 99

著大背包，裝有睡

袋、睡墊、衣物，

及不安的心情，跟

十八位夥伴，包括

四位嚮導，搭車前

往大雪山。行前準

備時，山鹿說帶二

套衣服就夠，一套

白天活動穿，一套

晚上睡覺穿，而且

不能帶手機、手錶、

衛生紙入山。不用

衛生紙？那怎麼解

放啊？抵

達入口時已

近中午，山上飄著

細雨、薄霧。我們

穿上雨衣，深呼吸、

熱身、背包上肩，

山鹿請我們不要交

談，進入雜樹林，

安靜地緩緩下行，

專注在每一步、每

一次呼吸。

100 台塑企業 106 年 3 月號

順著地勢蜿蜒而下，來到山腰一處寬闊的林

道，應當是多年前大雪山伐木業結束後的遺跡，

林道的一頭已經草木叢生。嚮導們取出米酒，我

們輪流向山神祈禱，跪在土地上，以手指沾酒灑

向天地，默默說出自己的願望；我希望在山裡能

夠找到自在。

我們向野草叢生，長的比人還高的那一頭前

進，屈身從草下鑽過，來到一段鋪著針葉的林道，

踩著柔軟的地毯，舉目望去，高大的鐵杉、紅檜、

扁柏交錯林立。樹上掛著告示：因學術研究，本

區設置有捕熊裝置，請勿觸碰。

隊伍後方有了發現，我們圍攏過去，原來是

山道旁的落葉堆露出了動物的頭骨，嚮導老樹小

心地撥開塵土，慢慢拼湊出一副完整的骸骨。山

鹿拾起一對三角形的骨頭，問道：「你們知道這

是身體的哪一個構造嗎？」然後摸摸夥伴的肩胛

骨。「摸摸自己的，是不是很像？」真的。山鹿

又拾起一支細長骨頭，精準地跟肩胛骨接合，是

牠的前肢。細看牠的頭蓋骨、牙齒、其他部位，

都表現出完美的對稱。大自然界神奇地創造、演

化出萬物，包括我們人類。

這是一隻母山羌的骸骨，我們將土壤、落葉

覆蓋回去，讓她回歸大地，並感謝她的教導。

一路上，經過捕捉台灣黑熊的鐵桶，偶而，

地上有一小坨青剛櫟的種子，是黑熊的排遺。四

週杳無人煙，寂靜的森林裡，只有我們移動的聲

音。

我們來到一段平坦的林道，約有八米寬，綠

樹夾道，這就是我們紮營的地點。此刻，山中的

霧氣正緩緩向下流動。在林道兩側的樹幹搭起繩

索，蓋上天幕，將地上碎石清除，鋪上地布，這

就是我們的五星級飯店。

我們開始準備晚餐，我有提過不能帶打火機

嗎？對，要鑽木取火。大家分頭撿拾掛在半空的

枯枝，鋸下頹傾的樹幹，將潮濕的樹皮削除，把

木皮纖維搓揉成細絲，製作火絨；在細雨中，小

心地保持火絨乾燥。山鹿將短棒立在鑽木板上，

短棒上繞上一圈繩子，由二位夥伴拉著繩子二端

抽拉，藉著一來一往的默契，讓短棒快速轉動，

在板子上鑽出洞來，高溫的木屑落下產生火星。

但是在潮濕的環境下，我們嚐到一次次失敗，鑽

木板上布滿了洞。嚮導們沒有焦躁，風滾草唱起

祈火的山歌，老樹和杉拉繩累了，我們便接替而

上。

夜幕降臨，雨持續落下，黑暗中，寒冷跟飢

餓來襲。

台塑企業 101

嚮導們將火星放入火絨，輕輕呼氣呵護。當

火絨冒出濃煙，倏地竄出了火。再將這火小孩置

入柴堆，嚮導們貼著柴堆的入口吹氣，幫助他長

大。濃煙燻著雙眼，漸亮的火光照出背影。

成功了！熊熊的火焰向上竄升擺動，直衝三

公尺高，吐出一顆顆火星，在空中劃出耀眼的軌

跡。

風滾草說：「飢餓，是最好的調味料。」我

們圍坐火堆旁，享用大臉盆煮的雞絲麵，懷著滿

足與感恩吃麵，這一刻，身心安頓。

我們向著營火烘乾雙腳，背對營火烘乾屁股。

山鹿請我們幫自己取

一個自然名，有人因為

入山的願望取名黑熊，

有人因為自然的地毯取

名地衣，有大雁，有小

樹，有松鼠；他飽滿的

臉頰真像。我取名為火

星，因為在寒夜裡帶來

希望。森

林深處傳來幾聲

悅耳的鳴叫，預祝我們

一夜好眠。

「當每個人都有同樣的信念，強烈的渴望生

火，火就會到來。」山鹿說出過往的經驗。我們持

續唱著歌，輪流拉繩。反覆的歌聲越來越嘹亮，當

那一顆小小的火星出現時，在我的心裡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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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們先準備生活所需。去遠處取水，

上山坡撿柴。嚮導們教我們如何將樹皮纖維搓揉、

纏繞成繩子。「繩子是生活裡很重要的工具。」

山鹿說。透過自己的雙手製作工具，有種踏實安

定的感覺。

早餐是用大臉盆煮的八寶粥，真好用的臉盆

啊。這碗熱騰騰的甜粥，飄著柴火的焦香，美妙

的滋味難以言喻。餐後，嚮導們領著大家活動筋

骨，我們像小樹從地面拔起，向天空伸展，像野

馬跳躍奔走，像迎風飄揚的大樹擺動，像蛇在地

面遊走，然後放鬆四肢，趴在地上休息。

剛開始，有些抗拒直接趴在土地上，但跟著

做之後，臉貼著地面呼吸，聞著土壤、落葉的氣

息，不舒服的感覺消失了。心裡想著：「什麼是

乾淨呢？是一塵不染的地面？還是沒有被人類改

造的土地？」好想就這樣趴著，再睡個回籠覺。

生活在森林裡，沒有指針告訴我們該如何計

算時間，沒有行程表告訴我們下一步，沒有網路

告訴我們所謂的新聞。

我們在山坡上潛行，遠離他人獨處，希望化

作森林的一部份。

我們像小孩，認真地遊戲。圍成一圈，有人

當羊，蒙上眼罩坐在圈子中，其他人是狼，要靠

近並取走羊身邊的寶物。羊群們要凝神傾聽，在

稀落的雨聲中，分辨狼躡足的聲響，指出狼的方

位與距離，就可以阻退狼群。狼群們要控制呼吸、

控制身體的移動，在鋪滿枯枝、針葉的地上，無

聲無息地靠近。

我們玩蝙蝠抓蛾，戴上眼罩的蝙蝠，和眼明

腳快的蛾，在眾人圍成的圈子中，當蝙蝠發出聲

納般的嗶聲，蛾要發出回音。在失去視覺下，蝙

蝠怎麼靠著聽覺，辨認獵物的位置去追逐捕食？

蛾在暴露位置的情況下，要怎麼在下一秒快速變

換位置，消耗蝙蝠的體力？

空地邊，有一處庇

護所，是一年前，一群

五年級的孩子搭建的，

用樹枝立起骨架，覆蓋

上厚厚的落葉，可以容

納一個大人躺在裡面。

經過一年的風雨，依然

堅固完好，跟周遭的樹

林完美契合。躺在裏頭，

捏一捏骨幹，看著緊密

架起的頂篷，不禁讚嘆

孩子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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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漸籠罩，好期待今天的晚餐啊！嚮導

們是最棒的野外廚師，只用二個大臉盆，一盆煮

出軟硬適中、顆粒飽滿的白米飯，一盆煮出融合

蘋果、馬鈴薯、紅蘿蔔的咖哩醬，淋在飯上，光

是看著就讓人飢腸轆轆。

當晚，月光灑下，我們圍著營火訴說一天的

感想。我想到春天時，兒子和同學們跟著山鹿爬

南湖大山。出發時，看著他削瘦的身體背上十五

公斤重的背包，想像他要這樣走五天四夜，心裡

有種不捨的感覺。這次，自己跟著夥伴來大雪山，

一部份原因也是想體會兒子在山上的感覺吧。

隨著夜深，火光漸漸暗下。老樹的另一個身

分是樂團主唱，他分享了一首自己創作的歌曲，

我忘了歌名，只記得他輕輕唱出對家的眷戀。山

鹿分享時，夜更深了，黑暗中，用不知名的樂器，

發出奇妙的聲音表達他的開心。

第三天的清晨，起床後獨自到附近散步，天

氣越來越好，遠眺山巒起伏，讓人神清氣爽。途

中接連遇到二個夥伴，都在找適合的地點解放，

這才想到這幾天都沒有便意。回到營地，醫生給

了我一顆蘋果，想不到，啃完蘋果，用過鹹粥早

餐後，便意突然湧現！立馬找尋適合的葉子，寬

大、平滑；事後證明不輸衛生紙。大雁帶我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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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公共野戰廁所，就在林道旁，樹根與岩石形成的

坑，他提醒：「蹲下時要抓住前面的樹枝，才不會

掉下去。」呼，真是暢快。解放後，記得要拿落葉

覆蓋上去，方便下一位使用者。

不遠的山坡上傳來呼喊，只見山鹿抓著幾條

粗壯的樹藤在空中擺盪！招呼我們一同加入。我們

心裡似乎都有一個泰山，蠢蠢欲動，今天，真的實

現了！緊握樹藤朝眼前盪去那一刻，樹木從二側閃

過，雙腳在半空搖擺，看不到地面，只有白晃晃的

天光，和夥伴們的歡呼充盈腦海。前天飛鼠在取名

時，曾說過夢想在天上飛，此刻，夢想成真的感動

正寫在臉上。

臨走前，我們蹲下觸摸營火灰燼，感謝營火

帶給我們的溫暖、光明，並各自取一塊殘餘的木炭

作為紀念，這樣還不夠，要在臉上也留下紀念！我

們用炭筆在彼此的臉上作畫，畫出一頭頭野獸。

我們將剩餘的灰燼灑在林間，重回自然的循

環；我們把土壤、枯枝、碎石灑回營地，回復成三

天前的模樣，一條讓人喜愛、駐留的林道。

沿著原路回去，上坡前稍作休息，向山神道別，

謝謝山神的接納與保護。大家想知道，昨晚山鹿的

樂音來自何處，山鹿從隨身的小袋中，取出原住民

的口簧琴，含在嘴唇上撥動簧片，透過口腔、胸腔、

腹腔的共鳴，發出古樸有趣的樂音；老樹也忍不住

拿出他的大便當盒，化身鼓手伴奏起來。大家紛紛

加入這場即興演奏，拾起樹枝、水壺、臉盆、玻璃

瓶，用節奏表達我們的開心。杉在一旁用相機記錄，

風滾草呵呵笑著說：「我好喜歡妳們的聲音。」

山鹿說：「有個禮物想送給你

們，我要邀請大家脫下鞋子，光著

腳走這段上坡。我們的嘴唇、手掌、

腳掌都有敏銳的觸覺，透過腳掌去

感受，腳掌會告訴我們很多訊息。

我非常喜歡走上坡，一步步慢慢走，

調整自己的呼吸。」

脫下登山鞋與厚襪，赤腳走著，

每一步都像是把腳輕輕放在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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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觸，去感覺。茂密的樹蔭下，泥濘

濕滑的黏土包裹著雙腳，盤繞的樹根

是堅固的支撐，一季又一季的落葉化

為土壤，是柔軟厚實的地毯，隨著踩

過的腳步起伏。五根腳趾抓著地面，

腳掌順著地形彎曲，才發現自己的雙

腳比登山鞋更止滑、更靈活輕盈。當

走出森林，踏上水泥柏油路時，人造

的地面反而讓腳感覺不舒服，而且傳

遞著單調貧乏的訊息。

午後的山區又開始飄起細雨，

我們互相擁抱，互相感謝。搭車下

山，這三天生活的片段，就像窗外

飛逝而過的景色，在心裡閃過。不

知道這段的記憶能保存多久，不知

道生活會不會因此改變，因此，記

錄下這個故事。謝謝山鹿、老樹、

風滾草、杉，謝謝促成活動的藍老

師，謝謝共同生活的夥伴。

山鹿在書裡寫過一段話：「我

很高興自己又跨越了一個舒適點，

再次看見更多的可能性。原來，最

能傷害與阻擋人的是源自恐懼的想

像力，能鼓起勇氣去體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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