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usands years of sun and 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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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千年阳光千年雨 千年阳光千年雨 千年阳光千年雨 千年阳光千年雨 土干 土干 土干 土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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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piritual and love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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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阳光千年雨千年阳光千年雨千年阳光千年雨千年阳光千年雨 土干土干土干土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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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干土干土干土干::::千年阳光千年雨千年阳光千年雨千年阳光千年雨千年阳光千年雨

坐在酒吧的一个角落,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我强咽我

的泪。我以为恋爱中的交往与分离就像旅途中的上车和下

车。实际上,我如此脆弱,没有准备面对失恋。音乐不能

减轻我的悲哀,歌声不能扬起我的振作。我爱他,她也爱

他,于是,他们走到了一起,留下我在这里哽咽。

伤心酒吧

我和查理相恋一年多,他比我大六岁。我喜欢他的褐

色睫毛、他的浅棕色的眼眸、他的粉红色的唇,最喜欢听

他的声音了。他拥住我的时候,我是一只幸福的小鸟。他

在一家药物研究公司工作,我在 C 大学的生理系读研究

生。

在两个月前的一个聚会上,我们认识了苏珊,她来自

英国南部的布莱顿,正在 C 大学科学史系读一年级。派对

结束时,她对我说,她喜欢查理,要和我竞争。我说,你

不可以啊,你把他夺走了,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她

笑了,笑意阑珊。我无需描述苏珊的长相了,她是那种很

夺目又很能社交

最后,是查理选了苏珊,还是苏珊夺走了查理,这不

重要。重要的是我失去了查理。

我坐在酒吧,心疼得要命,只有酒能麻木我的脑子,

我已经感到半醉了。好吧,我独自回家吧。我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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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摇晃。我坐着的时候是半醉,站起的时候就变成全醉

了。我脚步蹒跚,余光看到酒吧老板小跑地过来问我:

“你好吗?站在门口吹一下风再走,小心啊!”

刚过新年,这个冬季好冷啊。我穿戴了一身黑色,半

长的黑短大衣,长及膝盖的黑色呢子短裙,一双长筒黑靴

子,戴着一条灰色的围脖。冷空气让我清醒了一点,但我

身体却哆嗦起来,我系紧了呢大衣的腰带,站在酒吧的门

口,脑子里一团云雾。这个时候,不知道是醉酒还是伤心

的缘故,一股悲伤涌上来了,我有点恶心。我赶紧走下酒

吧门口的几级台阶,行到路边。耳边有风,我感到舒服

些,于是走得更急切。夜晚,暗蓝色的天空,橙黄色的路

灯,都在涂抹着凄凉。再一个右拐弯,我就到家了,我突

然意识到我的小红帽子忘在酒吧了,算了,明天去取回

来,酒吧老板会帮助我收起来的。

一阵强光在我眼前划过,气浪扑面而来。一下子,我

的心不那么疼了,定睛一看,地下躺着一个人,我看不清

楚,酒劲让我的视觉模糊了。有其他路人跑过来,他们用

手机呼救。

这是一起交通事故,救护车一会儿就会来。

我失去了男友,躺在地上的人有可能失去生命。悲

哀,天下有太多的悲哀。我无法看下去,像幽灵一样地在

黑暗中游荡……

镜中真相

我读研究生一年级时住在学院里,二年级时在外面租

房子住了。我的房东是个离异的女人,她不靠租房生存,

她的孩子外出工作了,房子空了,她出租一间,有个伴

儿。我们相处得还不错。有时回家晚了,我会蹑手蹑脚地

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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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入我的房间,各种不快的想法又冒出来了。我突

然意识到,我和查理交往的一年中,他从来没有来过我这

里,他真的爱我吗?去酒吧就是要忘记他,怎么又想他

了,不要去想了。

要想忘记一个人真不容易,没多久,我又想他了。生

活中没有查理,一切都变得很无趣,这房间中的摆设也没

有生气。我悲哀起来了,坐在床上很伤心地哭泣。夜,万

籁寂静。

突然我听到房外有汽车停车的声音,然后是门铃,房

东卧室的门开了,她下楼的声音,楼下有对话声,有人上

楼,脚步声好像不止两个人。我的房门被推开了……

他们为什么不敲门?我眼泪没擦干,这多难为情?开

门的是房东,她穿着睡袍,说:“是这间房间。”房东的

身后是两名警察,其中一位探头四下张望我的房间。

我站起来,紧张极了。我怎么了?警察都来了!我说

不出话。

正在我不知所措时,警察退出了房间,房东随后关上

了我的房门。

他们为什么不理我?我太悲伤,这是幻听幻视,一切

都不曾发生,房东没来过,警察也没来过。可我还能听到

谈话声,然后,谈话声停止,门开了,门关了,门外的汽

车发动机启动了,汽车渐渐远去的声音。幻听就是这么有

逻辑,不信不行。

我站起身,走到镜子面前,看看我哭成什么样子了。

镜子面前,我惊呆了,脑子炸开了,魂飞魄散……

夜半钟声

镜子里有个书架,架上有书,我还能看清有些书的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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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印的字,那本 LaurieLee 的“RoseandCider”,那本

Stephen Fry 的“The Hippopotamus”,都是我的书啊,

这是真实的。书架钉在镜子对面的墙上,书架下面是一个

书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有纸张和笔。让我惊恐的是,我看

不到我自己。这镜子里根本没有人。我,在哪儿?在哪儿

啊?!

一个声音像从水下传来的:“走吧,跟我去报到。”

我左右看看,有声无影,我问:“你——,是谁?在

哪里?”

“你说你跟我来,你就能看到我。”

我不肯说“我跟你去”。

我,站着?坐着?躺着?没有躯体,就没有姿势。我

曾躺在那个拐角的路上,那个被撞倒的人是我,回到这里

的是我的鬼魂。我爱查理,我爱他想他,没有看清路况,

被汽车撞死了。我死了仍然爱他,我爱死查理了,我问心

无愧地这样说。

对了,我是无形的,我是游魂,我可以去看查理,我

要好好端详他,反正他看不见我。这样想着,我就离开了

我的房间。现在知道我是鬼魂了,我特意没有拉开我的房

门,居然就出了房间。我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住的房

子,房子的大门是锁着的。任何人世间的枷锁,篱笆,厚

墙都无法阻止我了,灵魂出窍原来是这样的。

灵魂出窍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行走如飞。瞬间,我就飘

到了查理的家,我没有进去,而是在后院看房内的动静。

后院能看到查理的起居室和厨房,这两个房间现在没有

人,查理一定在楼上的卧室或书房里。反正我没有事情

做,就等在那里,我知道查理喜欢晚睡,兴许他会到厨房

给自己倒杯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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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寂静,院内没有很高的树,邻居的园子也都是矮

树丛。我能看到黑暗中不远处的高高的教堂,它的钟楼尖

顶指向黑暗静美的夜空……我等啊等啊,钟声响了,一

下,两下,三下……冬季的夜空黑暗却透明,我舒服地数

着钟声……十一下,十二下。

突然,查理出现了,他到厨房烧水,把一根烟插到两

唇之间,然后,他在厨房转了几圈,大概在找火柴。他找

到了。拿了火柴,他推开了厨房的门,来到了花园。哇

噢,他要在花园抽烟。

查理来到花园,他擦亮了火柴,双手抱个圈,挡住微

风,护住火苗,火映红了他的脸庞。这张脸让我喜爱,我

吻过的。想着,我笑了,若有躯体,我一定是含泪笑的,

庆幸他看不到我,我可以长久地盯着他。

查理点着了烟以后,右臂平举,手指一松,火柴自由

落体地降落到草地上。这动作真潇洒啊!他用脚踩熄了火

苗,抽了一口烟,把烟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然

后,左手垂在左腿边,他抬起了头,看看星空,环顾四

周。他朝我这边看过来……

仓皇奔逃

查理朝我这边看过来,月光照在他脸上。突然,他的

眼睛睁大,眼球突出,嘴角及其痛苦地扭曲起来。他丢弃

了香烟,左手扶墙,右手捂住胸口。他想咳嗽,或是想喊

叫,但是他做不到。于是他的上身前后晃着,脖子伸长,

然后,他就倒在了墙边的花圃中了,压倒了一片矮树丛。

查理的腿在树丛上抽搐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查理是不是有心脏病?他不曾说过。我奔入房内,想

找药品。我上到了二楼,那里有浴室,药放在那儿。我冲

进浴室,去开柜子。浴室柜子的门是面镜子。我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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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我自己!

我的头发凌乱污浊,我的右眼肿大,像个小皮球。血

从头发缝隙间流下,片片血迹遮盖着我的脸,嘴肿得向左

边歪去,脸变形了,不对称了。我赶紧跑到查理的卧室,

那里有一面穿衣镜。镜子里的我左脚奇怪地翻向不该去的

方向,左手臂无助地耷拉着。这形象太吓人了,我被车撞

成了这个样子。

天啊,午夜时刻,鬼魂可以显身,动物可以说话,这

不是童话啊。我看到了我撞残的躯体,我的魂不被躯体束

缚,我实际上是在飘着,忽隐忽现。查理也看见我了,他

一定是被我的样子吓死了。

我回到浴室,继续找药,只有阿司匹林和治口疮的

药。怎么办?上哪里去找药找人帮助呢?对了,我现在能

游走了,而且速度不慢的!

我迅速游离到了 A医院,找到了救护车,司机正在休

息室喝茶。我说:“救人啊。”我意识到他听不见我的声

音,可他却抬眼朝我望过来。他看见我后,就从椅子上往

下滑,一下子就躺倒在地上了,他手中的茶杯也掉落在地

上,茶水洒了一地……

坏了,我的样子吓死了第二个人!

我赶紧闪出司机的视线,游荡在医院的救护车停车

场,没了主意。又是那个像水里传过来的声音“跟我去报

到……跟我去报到……”

“我跟你去!” 我毫不迟疑地应道。 “嗖”的一阵旋

转,我就下到了另一个地界。

名册奇观

我在人间只剩鬼魂游荡的时候,可以穿墙走壁,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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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迎面走入一个人,再走出这个人。我是无形的,活人感

觉不到我。虽然这是短暂的经历,我却很快习惯了。到了

另一个地界,我照样横冲直撞,结果撞倒了好几个鬼魂,

他们爬起来骂我。原来无形的东西才能对付无形的东西,

无形的才能看到无形的,有形和无形是相对而言的,在另

一个地界,我看到很多的身体。

若走在人世间的商业中心,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人抱怨

拥挤,那么,另一个地界更拥挤,它是一个何去何从的临

界区。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鬼魂们密密排列、匆匆行

走,在这里等待去向……

我终于排到了尽头,报上我的名字汨倪,然后期待

着。我肯定进不了天堂,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也不是一

个很坏的人,我希望能重新做人。

那持名册的老鬼是个老高鬼,我要仰视他的。他看了

我一眼,然后翻看着册子。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翻看名册

的,每个名字都写在一个像羽毛一样的东西上,一束束的

羽毛连在一条长长的棍子上面,像巨大的鸡毛掸。棍子

旋,羽毛转,他就能看到所有的名字。

他皱眉说:“奇怪,你应该去一户农家,可投胎点在

哪里呢?”说着,他继续研究那鸡毛掸。”

我吓得不敢出声,他犹豫地问:“你是不是迟到

了?”

“我……不知道……好像……晚……晚了点儿。”我

开始发抖。

“我真的在这部册子里找不到你的投胎点。”老鬼俯

视着我。

“后果呢?”我焦急地问。他的高大给我一种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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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我可怜我自己,意识到,即便是鬼,我也是一个小

鬼。

“只得去另一册寻找。”他很遗憾的样子。

“哪一册呢?”

“啧啧,当然是动物册了。”

“为什么呢?你是说我有可能变成农家的一只鸡一只

鹅一条狗一头羊吗?”

“有这个可能性,你应该知道,我也不知道很多事情

的。”

成为什么动物呢?一只猫还是一只狗?变成一只粮仓

中的老鼠也不错。正想着,那登记投胎动物的鸡毛掸也旋

转过了。他说:“这里还是没有你。”

“怎么办呢?”

“只有寻找昆虫册了。”

想到我有可能变成田野中的一只蚂蚱或野花群中的蝴

蝶,我还是不怕。

“这册也没有你。”

“那……那怎么办呢?”我开始慌了。

“还有鱼虾 ……还有树木花草……”

“……”

就这样,所有的鸡毛掸都转完了,还是找不到我的名

字。这回我真急了,忙问:“我有可能去哪里啊?”

那老高鬼同情地说:“只……只有地狱了。”

我开始痛哭:“我就为了看看我心爱的人,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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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怎么就这么惩罚我呢?!”

他语气低沉地说:“何止是迟到啊,你吓死了一个

人,吓昏了第二个,第二个抢救及时,活了。你知道你在

干什么吗?”

“我干什么了?”

“你扰乱了生死簿。”他的声音游走飘忽,柔软中有

一种鄙视和责备。

我颤抖地辩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没有谁告

诉我不应该那样啊!”我明白了,他从名册中看到了我的

很多资料。

“不是有个声音招呼你吗?别的鬼魂一招呼就来了,

你却迟迟不来。”老鬼终于对我严厉起来。

“我不去地狱,我不去——!”我几乎是尖叫。

“快去吧,”他充满着同情,“地狱还有十八层呢,

去晚了,你就要去最低的一层,后果很严重的,”他顿了

一顿,语重心长地说,“不能一错……再错。”

我听后,一路小跑,往地狱名册那边去了。

梦醒惊魂

地狱啊,一想起地狱,我毛骨悚然,是世间任何的噩

梦景象都不能超过的恐怖,是一种强大的绝望气场。

地狱报道处的老鬼个子更高,是个老高高鬼,他一手

旋转鸡毛掸,一手揪着报名者的耳朵猛烈地拉拽,我的耳

朵被揪得生疼生疼的。这是下马威。

第一层的鸡毛掸里没有我的名字,第二层也没有我的

名字,当地狱的鸡毛掸一个一个旋转时,我越来越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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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到了第五层地狱名册时,我大喊:“神啊,你对我的

惩罚太重了,我不能承受!!!”我失去了知觉。

我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恍惚,有声音忽远忽近:她还

在呼吸!她还在呼吸!

这是说我吗?我早就没有呼吸了,我早就死了,难道

鬼魂还有气息?又是什么气体支撑着魂体的?喊话的是鬼

是人?我到了什么地界了?第几层地狱了?

一想到地狱,我“呼”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位

蓝衣长发的人在我眼前一闪就不见了。很快,来了好几个

人,然后各种器械都来了,他们忙着往我的身体里插管

子,鼻子里嘴里还有其它器官。我没有力气,又闭上了眼

睛。

我再次醒来时,头痛骨头疼全身剧痛,护士给我注射

了止痛剂。我躺在床上,几个星期不能动弹。慢慢地,我

想起了那个地界,那是一场梦!

我在医院里养了三个月,我的脚和胳膊都骨折了,胸

前的肋骨也折了一根。我恢复知觉后,第一个要求就是要

看看我自己。护士打岔,不给我镜子。我说我真的不怕破

相,让我看看我自己吧。护士终于拿来镜子,镜子里的我

是一张歪脸,一边肿一边不太肿,右眼肿得还睁不开。我

怎么好像见过这张脸呢?对了,是一张鬼脸!还是我曾在

镜子里见过的鬼脸。我“啊——”了一声,昏过去了。

护士为此事很内疚,我还因此得到一个女心理医生的

特别护理,她反复强调我不会破相,即便是破相,还可以

整容。这位心理医生不知道我的病结,所以,她的话对我

没有作用。

三个星期后,肿胀消失了,我没有破相,皆大欢喜。

护士说:“难怪会吓昏过去,这张小脸还真让人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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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她柔软的手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抚摸,温暖人心,以

至于我忘记了那张鬼脸。

在医院时,护士告诉我,我被送到医院时就没有气息

了,医院尽力做了抢救,然后,宣布了我的死亡,把我停

在一个单间。几个小时后,当医院一位女职工准备把我推

向太平间时,发现我还有微弱的呼吸。她正探试我的气息

时,我突然睁眼了,而且是左眼圆睁,右眼紧闭,样子非

常古怪恐怖,女职工吓得跑开了。之后,恢复了抢救工

作。也就是说,我曾死过,又活了。

在住院期间,医生给我做过两次手术,接骨头。我的

家人和同事也都先后来看望过我。

我的健康基本恢复以后,我又回到我的研究工作。当

我的身体越来越健康时,我的心态却回到忧伤的状态,那

个梦越来越清晰,我能想起每个细节,我把它们记在一个

本子里。

一天,我提取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子中的线粒体,

在一个适当停歇的时候,我去喝咖啡,茶室的桌子上放着

一张旧报纸,报纸边都破了,皱皱巴巴地弃在茶桌上,可

能是谁包东西,忘记扔进垃圾箱了。我右手拿着咖啡杯,

眼睛扫视着报纸,一行小字引起我的注意,“维多利亚街

315号……”,这是我的前男友查理家的地址。我急忙细

读下去,

经邻居报警,昨日清晨,在维多利亚街 315号住

所的花园里发现一具男尸,法医鉴定后,排除谋杀可

能性,死者是该房屋主人查理。瑞斯先生。死亡原

因,心肌梗死。

我的心开始剧烈跳动,手发抖,我展开报纸,去寻找

报纸发行日期,这是一张撕下来的报纸,报头已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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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是记得我出车祸的日子的,是 20XX 年 1 月 X日。

我打算去市图书馆查找那个日子以后的一周之内的当地报

纸。我在图书馆很快找到了我出车祸后的几张报纸,我看

到了对我的车祸的报导,也看到了对查理的报导,那条小

新闻就登在我出车祸以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说,那个“昨

日”正是查理与我分手的第二天,也是我出车祸的第二

天,就是午夜钟声以后,我在他的花园见到他的日子。

我以为那个梦,它不是……梦。

小议拘留

我在图书馆晕过去了,被送回家。休息了三天,我又

去上班了,我的脸是灰色的。真实与梦境、梦境与真实把

我颠覆得恍恍惚惚的,之后的两周,我夜夜难眠。

我杀死了查理,在那个梦里,我杀了他,而这梦是如

此真实,已经不是梦了。那地界日复一日地真真切切地在

我眼前晃动,我终于支撑不住了,我要去自首。

这是我第一次来警察局,以前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来这

里。接待室的窗前有两名警官,面容懒怠,填表娴熟。站

在窗外与警官交谈的是丢失自行车的学生模样的人。三、

五人的队,我等得好久,时间难耐,我的额头开始流汗,

终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接待室内马上出来一位年轻的女警官,她扶起我,问

我是否可以喝一杯茶。我虚弱地说:“快让我说,让我说

啊,我杀了一个人……”

我被带到一间小房间,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还有录

音机。这房间小,家具少,人讲话的时候有回音。两名警

察一男一女介绍了他们的名字,我没记住。我的脑子乱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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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开始叙说:

我的前男友叫查理.克拉克,我们分手了,我当时很

难过,只想想看看他,只想看看……(说到这,我开始缀

泣)。那天晚上,我想着查理,没看清路况,被汽车撞倒

了(我哭出了声音),我死了……我没死……我虽然死

了……我还能看见查理,可怕的是……查理也看到我了,

我把他给吓死了……你们要知道一个人误杀了人,而且那

个人还是自己心爱的人,该是……该是……该是多么可怕

啊(说到这,我鼻涕眼泪流到了一起)。

我断断续续地说,可能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可能没

有。女警官给我递来纸巾擦脸,我揩去眼泪,看清了女警

官的眼睛,那是两汪迷茫的湖泊。

讲完故事,我自己都觉得怪异荒诞,我以为警察会嘲

笑我,可女警官却认真地做笔录,男警官表情十分严肃地

听。笔录后,警官说:“你今天在这里住一宿,我们需要

调查一下。”

我吃了简单的晚饭,躺在窄窄的床上,这是初级监

狱,但我睡得不错,这是我两星期里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早上,一位女警官给我送饭时,她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

把饭放在一张小桌上,砰地一声关上门。她恨我。我这个

杀人犯能睡得这样香甜,无耻啊。

午间,一名男警官来了,他说:“经过我们调查,你

的前男友不是你杀的,你那天昏迷在医院里。我们拿不到

证据来拘留你。”

“是我杀的,我给你们证据,”我急切地说,“你们

一定拍照片了,一定调查现场了。查理躺在地上的姿势是

这样的,他侧躺着,右手捂着胸,左手抓着草,有一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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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在花圃的旁边……我还可以给你叙述得更详尽些……”

……警察有点语塞,然后说:“这样吧,你先回家,

我们再汇集一下材料,核对一下你说的情况,然后,我们

通知你。”

“我要等多久?”

“这个我现在不好说。你呢,还是先回家,自己收集

一下让我值得相信的……对不起……我是说更多的材料,

再来约时间笔录。你也可以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我给你我

的名片。”

我看了一眼名片,他也叫查理,姓雷恩斯特。

以鬼治鬼

我终日坐卧不安,期待着警察的电话,希望他们传讯

我。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失去耐心了,给雷恩斯特先生打了电话,他客气地

说他们正在调查,尽快给我回复。在等待期间,我无法工

作。想到自己手里有一条人命,还在逍遥法外,我就坐立

不安。离开拘留所后,我又回到那些夜夜难眠的状态。

系里的老板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去实验室了,我说

我病了,他也没有办法强迫我去工作。

我不理会我的老板,可我理会雷恩斯特警官,我又给

他打了几次电话,他终于安排我去警察局。

还是那间小房间,雷恩斯特和另外一位女士坐在我对

面。那女士自我介绍说她叫艾米莉,三十多岁的样子,穿

着白上衣,嘴唇涂成艳粉色,看上去是个注重外表的人。

我故意弯腰去系鞋带,就是想看看她的脚。果真她穿凉

鞋,脚指甲也涂成艳粉色,首尾呼应的一种装扮。警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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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副打扮的!

雷恩斯特警官开始说话了:“汨倪,谢谢你能来自

首。你认为你杀人了,可是,证明你没有杀人的人很多,

这个案子就不能成立。你说你的鬼魂杀死了你的前男友,

我们若把这个原因说给众人听,恐怕很少有人能信服。你

对死亡现场的清晰描述确实让我们惊讶,这个我们将继续

寻找有关专家咨询。今天,我们要谈的是另一种可能性,

车祸伤害了你的脑子,产生了幻觉幻想……甚至特异功

能。为了把这件事情办得双方满意,我今天请来了艾米

莉,她是 A医院脑神经科的心理学专家……”

我们仨人的对话我就不复述了,技术术语太多,在这

个故事里也不是特别重要。总之,警察把我交给了脑神经

专家和心理学专家。几周的观察测试心理咨询,我填写了

很多表格回答问题,我的头部也连接上了各类电磁探测

器。我甚至吃了一些治疗我失眠还有镇定我的情绪的药

物,对我都没有效果。我要疯掉了。专家们也挺负责的,

最后把我介绍给鬼魂专家了。

我过去听说过鬼魂专家,他们对灵界感兴趣,搜集了

大量的图片和传说,也采访了很多与鬼魂有过一面之交的

人。很多人都与鬼魂打过交道,特别是在老房子里或在老

房子地基上建起来的新房子里,以及用老房子里卸下来的

石头盖的新房子里。但是,我很特殊,我不仅见过鬼魂,

我曾经就是鬼魂。

当我见到鬼魂专家的时候,我已经能感到他们的兴奋

状态,我有一种感动,因为他们的表情比警察比脑神经专

家和心理学专家都诚恳热情,几乎是我还没有开口,他们

就已经相信我了。这种信任奇迹般地赶走了我病态抑郁的

情绪,我心里有点甜意和温暖。看来信任的态度是一剂上

方良药。他们给我递来咖啡,为了这场面谈,他们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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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机,甚至摄像机。我顿时感觉:我们是一伙的。

一个水波一样的声音响起:“你何止是迟到,你是扰

乱了生死簿。”

我哆嗦了一下,我观察到我对面的鬼魂专家也哆嗦了

一下。真是感应啊!难道他也听到了那个声音?我问:

“你听到了什么?”

他与其他人面面相觑,然后说:“没有听到什么,看

见你抖了一下,以为你要变形呢。”

我们哈哈大笑。咦?我竟然能笑了,真不简单。我突

然意识到,在灵界中,我比这些鬼魂专家的级别高些,感

受灵一些。因为我能听到的,他们却听不到。

再说那个声音,它那么有力量,死死地罩住我的大

脑,让我惧怕。本想讲我的经历,我却突然缄口了。讲我

的故事算不算泄漏天机?他们是专家,要把我的故事写进

论文,写进专著,还要拍成电影。如果我讲了我的故事,

那时,我该是扰乱了什么呢?我会下到多深的地狱呢?

我说:“我怕,我怕,对不起,等我准备好了,我再

说,好吗?”

他们格外礼貌地安慰我:“我们采访的人常会出现这

样的情绪,这个我们理解。”

我很过意不去地说:“你们特意来采访我,却什么也

没得到,对不起啊。”

“无妨,无妨,我们还要去彼得学院,那里也有人见

过鬼,800 年的老房子哟,我们要去采访,不会白跑

的。”

他们一边安慰我,一边收拾器械,脸上总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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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不至于太尴尬。唉,真是一群有趣的人啊。

鬼魂专家的出现彻底平息了我对警察和脑专家们的打

扰,看来降伏鬼魂还靠相信鬼魂的人。

无法安宁

所有的恍惚迷茫现在全淤积在我自己身体里了。我有

人命案在身,却得不到惩罚,没有天理了。我渴望被惩

罚,我想蹲监狱,我想做劳苦的活,想穿破衣烂衫,想蓬

头垢面,想让人唾弃我,我却得不到这些。

我的思绪转不出这个圈子,圈子越收越小,小到了要

窒息我。我几次想拿刀切脉,不敢。上班时,想舔舐化学

药品,不敢。我不能扰乱生死簿。

在一个雨天,厚厚的云层几乎压到了房顶,我突然有

了主意。人家不惩罚我,我可以惩罚我自己嘛。在大雨

里,我走,不停地走,让我的身体疲惫,让我饥寒交迫。

对,我要走到苏格兰去,走去,去一个农场,干最累最脏

的活,惩罚我的后半生!

这么定下来,我开始计划我的行进路线和必带的物

品……

我需要两套衣服就够了,一套薄的一套厚的,一件睡

衣,一件雨衣,一个睡袋,一个帐篷,两双旅行鞋,一把

手电,一个小水壶,一个背包,四双袜子,两截绳子,一

本地图,一个小半导体,几截新电池。小物件是火柴,口

疮膏,小胶布,必要的零钱,银行卡等等。我还带了一本

《圣经》。

准备就绪,我留下了房租钱,没有留言,离开了我工

作学习的地方。

我沿着非主要公路行进。这是六月天,所有的新绿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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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变深,太阳不毒,风和日丽。

我的故事

我一个人沿着三级公路走着。一级公路是高速路,二

级公路是联系各城镇的主要公路,三级公路是非主要公

路,链接各个村庄。这个年代,汽车是人们的主要交通方

式,即便不在荒山野外,徒步的人也是少数。我的周围是

路、树、田野、还有车辆。路边的田野一片油绿,油菜花

开过了,野芹花也开过了,露着褐色干枯的花冠,那花冠

里是种子。在大自然里,我是渺小的,而渺小的我又被大

自然感化,心里渐渐宽广起来。瞬间,我竟然有一种浪漫

的情绪。小时候,一想到流浪就很浪漫,现在我真的是在

流浪,有梦的感觉。我还年轻,做梦的年龄对我来说还不

算是遥远的过去。

我的父母是华人,我是第二代移民。父母都是大学职

员,工作努力。他们刚移民时,就有了我的哥哥。妈妈是

职业女性,不想再要第二个孩子了。一个卵子和一个精子

形成了我,这是个意外,妈妈当年四十三岁了。那时的妈

妈在事业巅峰时期,停不下来,又意外怀孕了,心情很不

舒畅。也就是说,在孕育我的过程中,母体的心理生理环

境不是很好。所以,我生下后才五英镑重,就是四斤半。

我不需要特殊护理,属于那种最弱小的健康婴儿。

我的哥哥比我大 14 岁,他像我的叔叔。他不仅年龄比

我大得多,长得也高大英俊,他很爱护我。我的个头在各

个年龄段都是长不足的样子,哥哥心疼我,最先叫我

Mini,后来家人都跟着叫了。我妈妈的心思都在工作上,

很少顾及我,可我有两个爸爸,大爸爸是我爸爸,二爸爸

是我哥哥,他们照顾我。在我四岁时,哥哥就离家读大学

去了,我几乎像个独生女。我长大后,查过中文字典,我

挑了两个字,“汨”“倪”,这两个字发音近似Mini,笔

20

画中有水,有太阳,有人儿。我就给我自己起了这个中文

名字,后来发现很多中国出来的孩子不认识“汨”字,叫

不出我的名字。

妈妈常对我说人要上进,女人不能成为一个生孩子的

机器,不能示弱,要经济独立。其结果,我在情感方面比

较幼稚迟钝,而其它方面都是超强的。比如我很有力气,

我的能量全部凝聚在我瘦小的身体里面了。记得一次我哥

哥大学暑期回家,那年我七岁,他一下子把我举到空中,

等他要放下我的时候,发觉我吊在天上了。原来,我的手

抓住了一枝树杈,死死地抓住,他竟然不能把我拉下树

枝。他刚刚松开手,我一个腾跃,就骑到了那个枝杈上。

他愣愣地看了我几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冲进屋里大

喊:“妈妈,咱家出了一个女 Bat Man。”妈妈指正我的

哥哥:“惊慌成那个样子!应该是 Bat Woman。”我的妈

妈就是这个样子,不放弃任何教训别人的机会。

我妈妈对我要求很严格,她反对我早恋,要我专心读

书,我没早恋。我不是主动的女孩,也没有男孩主动来找

我,我自然而然地就服从我妈妈了。如果我真的掉进爱

河,不知道我是否会反叛,我也许会反叛,但是上帝没有

给我这个机会。我相貌一般,身高是个问题。读大学后,

我参加了一些体育活动,比如撑船撑篙跳项目,意外地长

了三公分,我称那是救命的三公分。我二十岁之前没有恋

爱过,查理是我的初恋。

一路走,一路回忆,时间过得很快。当我走到伊利的

时候,我很高兴,过去觉得遥远的地方,徒步也走得到。

伊利是个很有特色的小镇,它有个大教堂,我不打算继续

走了,先到教堂里祷告一下。刚进入伊利大教堂,一种莫

名的气场包围了我,我掩面缀泣,不能自己。这里有零星

的游客,我独自在一个角落抹泪,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

21

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神啊,我是不该出生的人,却出生了;我在不该长

个子的年龄,却长个子了;我是不该死的人,却死了;我

是不该复活的人,却复活了。你给我安排的是一条什么路

呢?我这个出走的结果将会是什么呢?今晚我应该在哪里

过夜?是在树林里支帐篷?还是在安静的市区睡在一张长

椅上?”

一片寂静,我不想走了。我认为我这个“不想走”的

念头大概就是神给我的启示,我留在了市内。到了晚上,

我在商业中心过夜,店门关了以后,人行大通道就是最好

的露宿地,可以遮雨。人越来越少了,夜深了,几个黑影

走进大通道。从他们头发蓬乱的身影就知道,也是来夜宿

的人。人们自动地靠拢,又彼此保持距离,有一个人还和

我打招呼,我没回应,他也不再多说。我们各自在长椅上

睡下,我隐约听到远处的汽车行驶的声音。

这一宿,我睡得很好,一夜无梦,是我一个多月中睡

得最好的一觉。白天的长途跋涉耗尽了我的体力,也冲淡

了我心中的不安。

继续赶路

离开伊利,我沿着 A10 公路向北走,天有点蒙蒙小

雨,我穿上了雨衣。走了两个小时,雨停了。我脱下雨

衣,觉得身体有些透气了,很舒服。只是周围都是湿漉漉

的,没有地方可以坐下来休息。于是,我继续上路。

在 A10 公路上,有一片树林,可能是私家的。那个地

方叫Wellington Hall。到达这里时,天已经黑了。我想,

即便是私家的,可能也没有人来巡查,我可以在密林内搭

起个小帐篷,住一宿。我的下一站是 King’s Lynn 小镇,

我很想在荒郊树林里过一夜。

22

我开始搭帐篷,一边搭一边想,如果夜巡的人来了,

我再收起帐篷继续行走就是了,大不了,他们送我去拘

留,那正是我的归宿。搭帐篷时,我的心情是比较愉快

的。晚上,我躺在帐篷里,感觉很新鲜,这个树林里与那

种专门扎营帐的地方又不一样。帐篷基地有很多人,冲淡

了野味。而在这片树林里,我是少数。松鼠,老鼠,鸟虫

都在活动。我估计它们能感到我的入侵,也许在互相交换

信息。我很兴奋加盟他们的夜生活,所以,格外专注地听

动静。我把头伸出帐篷,竟然看到了带有银光的飞虫,我

还看见两只明亮的眼睛,当时我身体哆嗦一下,赶紧缩回

头,仔细回味那双眼睛,是狐狸还是狼啊?我会不会被野

兽咬死啊?我是不怕死的,我不能自杀,却有点预备着天

有不测的时候。我把我自己全部交给自然了,很快就睡着

了。

我是被光线照醒的,一夜平安无事。我收起帐篷继续

上路,叠被袋时,感觉它是潮湿的,昨天帐篷没扎好,漏

进了一点雨。我走着走着,感到腿和胳膊都痛,我意识

到,我的身体不能一下子适应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夜里

的潮冷刺激了我的伤口,我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年初发生

的车祸到现在才六个月,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我

的行走速度远远慢于我的计划。我是走不到苏格兰的,因

为我的脚上有伤,左脚越来越沉重,我的身体开始晃动,

我瘸了。

我继续朝北走,在公路上做手势,希望有人让我搭

车。我站在路傍半小时,没有人为我停车,只好继续艰难

地行走。中午在一个加油站买了三明治和巧克力,坐在路

边的小树林里,心特别静。我一边吃,一边看树上的叶

子,一片幽绿。生机勃勃的六月,地上有爬虫,林子里有

微风。这个平安的状态就是天堂的样子,我很想变成林中

的一只蚂蚁、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一粒土壤。

23

吃过午饭,我继续上路,包里带着饼干和苹果。我向

Spalding 小镇走去,走了一下午,比我计划的走得慢得

多。田地里有起伏的油菜地,黄昏的太阳金灿灿,我融化

在自然的色彩中。

一辆大运输车驶过,然后减速,慢慢停了下来。我继

续我的行走,一个男人的声音问:“要搭车吗?”我这才

意识到,他是专门为我停的车。这个男子的脸黑红,褐色

的寸头短发,他的右手向我挥舞,胳膊上的汗毛在夕阳里

变成了金色。我站住,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他说:“我没

有别的意思,天晚了,你这样走,走到晚上十一点,才能

到下一个村子。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啊。”

夜宿客栈

我读过谋杀小说,有搭车女孩被杀害的。可我现在没

有什么顾虑了,生死由天了,于是我点了点头。他的车停

在马路左侧,我站在马路右侧,我左右看看路况,过马

路,走近他的货车驾驶楼。这条路不很宽,后面的车辆绕

过这辆大卡车继续前行。我意识到,他为了我停车造成了

一点交通不便。我先把我的背包递给他,然后想快速登上

车子,谁知我的个子小,腿脚受过伤,又走了很长的路,

我试了几次,竟然登不上货车的阶梯。司机挪动一下身

体,移到乘客座位上,用双手插进我的腋下一举,我就进

了他的驾驶楼。

“去哪儿啊?”

“北边。”

“北边哪儿啊?”

“开吧,随便。”

他的声音洪亮,我的声音有气无力,形成了鲜明的对

24

照。我太累了,驾驶楼的热气让我迷糊,车子启动后不

久,我就睡着了。当我醒来时,车停在一家旅店的停车

场,车窗外已经黑了。他说:

“我叫麦克,刚才叫不醒你,也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这里前后没别的旅店,我每次运货要在这里过夜,你是不

是也在这里住一宿呢?”

“这是哪儿啊?”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分不清方向。

“York 的北边。”他的声音仍然是底气十足,可眼神

很迷茫。好像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我。

我全身都痛,如果我继续住在野外,第二天也许就走

不动了。我身上带着银行卡,我说我可以住店。

这个旅店非常简单,是个二层小楼。当我们问女店员

是否有空房时,她说没有,接着她又说:“麦克,你那房

间不是有两张床吗?凑合一夜,行吗?”

看来麦克常来这里,店员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

麦克结巴了,然后呵呵笑起来,说:“这位是……是

我半路遇上的,搭车的,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让这女孩住你的房间,你住在你的车里,如何?”

女店员说完,低头不语了。好像这是一个很平常的事情。

麦克点点头:“嗯,好主意。”然后,他看看我,

“我带你去看我住的房间。”

我跟着麦克来到他的房间,一张床靠在北墙,一张床

靠在南墙,两张床不是并排放置的,室内有浴室。我太累

了,想睡觉,但怎么能让麦克住在他的车里呢?我说:

“我住这,你也住这,我不在意和你同住这间房。”

25

一线光明

麦克说,“那……那好,你先洗漱,我过一小时再进

来,怎么样?”他的声音突然不那么洪亮了,而是一种强

迫压低的音质,蛮性感的。

我点头。

我迅速洗了澡和头发。我的头发真脏啊,我像流浪

汉,三天在室外行走,没有洗漱,头发被厚厚的头油附

着,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这一洗让我全身轻盈得想飘。

吹头发的时候,我照镜子了,那个夜晚又出现,我想起那

个没有我身影的镜子,还有那个显示我鬼魂的镜像,我全

身一哆嗦。于是,我低头吹干我的头发,没敢再看镜子。

吹干了头发,我摸摸我的额头,挺热的,我发烧了。我爬

上床,头刚贴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我醒来时,浴室有水声,另一张床上没有麦克,被褥

的散乱说明麦克睡过那里了。我一看手表,早上七点。麦

克穿着浴衣出来了,看见我醒了,急忙又退回浴室。过了

一会儿,他急急出来,拿了衣服又回到浴室,关上了门。

麦克再出浴室时,已经穿上了外出时的衣服,一件蓝

白相间的 T恤衫,他的胳膊上的汗毛很长,皮肤是红黑色

的,就是白人晒黑了的那种颜色,汗毛是金色的,让我想

到一只大猫。

出门前,麦克说:“起床吧,我去吃早饭,你也过来

吧。”然后,他把房门在他身后带上了,房间只剩下我一

个人。

我也开始洗漱穿衣,然后,去吃早餐。

早饭间,麦克问我到底要去哪里?是否还坐他的车。

他只到 Darlington。我说,我就搭车到 Darlington。吃完

26

饭,我问麦克我应该给他多少钱作为夜宿费。麦克说那个

住房按房间算,运输公司付钱了。

自从搭上了麦克的车,我已经跟车向北行了三个小

时,路程差不多近二百英里了。前一宿的同住一室让我信

任麦克,当麦克再问我话时,我就愿意与他沟通了。

我告诉他我叫汨倪,因为和家里有点矛盾出走了,想

到苏格兰的什么农场找份工作,到乡间散心,等心情好了

以后,我再和家里联系。麦克说:“你错了,你不懂父母

的心,我有两个女儿,如果她们出走了,我会急死的。你

还没做父母,不懂父母的心啊。”

我说:“我会记住你的话,尽快给家里打个电话,让

他们放心。”

虽然这样说,我还是想起少年时代的一段经历。一

次,我在家学做饭,把调料都准备好了,妈妈回家看见厨

房摊开的盆盆碗碗,她于是就胡乱炒起菜来。我的计划因

此全被妈妈打乱了,情绪也全被破坏掉了。我很生气,跑

了,三天没回家,住在同学家里,家人并没有出来找我。

三天后,我感到无趣,自己回家了。到家后,妈妈轻轻说

一声,“回来啦?”就没下文了。好像我是出门买了一包

巧克力刚进门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妈妈知道我在同学

家,可我没有打听过。我反问妈妈:“难道你就不怕我被

人杀了吗?”妈妈说:“你那点伎俩,能跑出我的手心

吗?”她的话很挫伤我的自尊,我感觉不到母爱,我有点

希望快快长大自立。就是我现在出走了,我很怀疑我妈妈

会着急,本来也是自立的年龄了,根本谈不上丢与不丢。

在西方人常常猜不准东方人的实际年龄,把一个成年人当

成孩子。

麦克又问了:“为什么偏要去苏格兰呢?英国北部也

不错嘛,Yorkshire 就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有很多农场,我

27

今天早上看报纸,还招收农工呢。”

我心里高兴,忙问:“在哪里?”

“唉,那是旅店的报纸,我没拿。让我想想,好像就

是这附近,再开半小时的地方,那里有个农场在招收农

工。”

我很兴奋,觉得还是就近找一份农工做比较现实,这

么流浪下去,我的身体还真吃不消。我说:“你若记得那

个农场,把我放下,我可以到那里看看。”

“那个农场吧,名字好记,叫玫瑰农场。”

我一听玫瑰,心里就沉重。玫瑰这词和爱情有关系,

也是我苦恼的根源。这么想着,我还是问道:“是种玫瑰

的专业户吗?”

“不是。是个小农场,种谷物的,也有奶牛。他们广

告上要的农工好像是个农业勤杂工。你想种玫瑰吗?”

“不知道,只要是干活,什么活都可以吧,只要农场

主愿意雇佣我。”

“那你还真可以试一试。”那个农场我听说过,也去

过,有一片玫瑰园,所以叫玫瑰农场。

麦克在农场附近的公路上给我停了车,虽然他已经告

诉我如何找到玫瑰农场,我下车后,他还是在驾驶楼里喊

了一遍:“从这条路往前走,直到一条向左转的土路,往

那边走 200 英尺,你就会看到玫瑰园,你不会错过那片玫

瑰园的。农场就在玫瑰园的后面。祝你走运!再见。”

我站在路边,目送麦克的大货车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28

夜深人静

坐了一段车,休息好了,我的身体又轻松起来了。很

快我就下了主要公路,走在乡间的窄路上,拐了一个弯,

我就走在乡土路上了,真正的泥土之路,路的两旁是麦

田。

看到玫瑰园了,我去过植物园,但是植物园的特色是

植物种类繁多,没有大片的单一种类的花卉展。这里人烟

稀少,土地辽阔,玫瑰园真是得天独厚,大方地施展着自

己的美艳。

继续往前走,就到了麦克描述的农场了,房屋从外观

看很简单,一个拱起的红瓦房顶下面是像碳烧黑了木质墙

壁。这间房屋坐落在一个大院子中,院子里有农业机械,

拖拉机,收割机。

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双雨靴,牛仔裤,深蓝

色 T恤衫,有一点啤酒肚,头发浓密,有些卷曲。他手里

提了一把大水壶,在往拖拉机的水箱里灌水。看见我,他

问:“我能帮助你吗?”

“听说你们这里要雇人,是吗?”

那人上下打量我,问:“你……,能做什么呢?”

“我没在农场干过活,可是,我在哪里干活,都是学

得最快的,干得最好的。我会开车,应该可以开拖拉机

的。你可以试用我,不用付工钱的。”

他笑了,说:“嗯,现在农忙,外面的活都好说,就

是家里忙,你会干家务吗?”

“我会。”

“那就试一试吧。我叫保罗,你的名字?”

29

“我叫汨倪,谢谢你。我哪天可以开始工作?”

“明天。”

他于是上来与我握手,然后带我去见他的妻子。他妻

子围着褪色的蓝色围裙,正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见了

我,放下手中的活,向我问好,自我介绍说,她叫贝卡。

农场都在偏远的地方,方圆几英里无人家,住宿是必

须提供的。贝卡首先带我到了农工住宿的地方,它离农场

主人的家只有二十米的距离,我的房间布置简单,一张

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橱。墙上还有一个简易

的书架,上面有几本小说和农用小册子。贝卡为农工提供

餐饮,有一间饭厅,农工在这里吃早晚餐,中午带一份三

明治。

贝卡长得微胖,深棕色的头发短而密,脸上的皮肤粗

糙却健康。她的表情是安详的,她说:“这个农场很小,

我们有三个男农工,今天你来了,我也有个伴儿。”她的

声音让我有回家的感觉,是那种不轻易的小小的亲切和害

羞的口气。眼前的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好像自然而

然。

贝卡接着说:“三个农工中,其中一位是我的小儿

子,他叫西蒙。你会见到其他几位农工的。今天,你远道

而来,一定累了,先休息吧。”她说完,给了我一个微

笑,这个笑脸这么简单,让我忘记世上曾有过苦难,也没

有值得令人神往的事情和地方。安居就是最大的幸福。

向我介绍了农场基本的情况后,贝卡就离开了,剩下

我在这里感受新奇。我侥幸自己的幸运,这么容易就找到

了农场的工作,我近期不用继续行走了。我还在发烧,就

是前两天睡露天的结果,我确实需要好好地休息一天。洗

漱后,我躺在床上,感觉着农场的空气,是一种城市里没

30

有的意境。远离公路,几乎没有汽车奔驰的噪音,静得好

像可以听到几英里以外的声音。由于低烧,我没有食欲,

不想吃中饭晚饭了,最需要的是睡眠。

农业机械化后,人们都涌向城市寻找多彩的生活,而

我,走向乡村,来清洗我的内疚。这么躺着,我不知道自

己是睡是醒,反正不像出走前的情绪了。出走前,我日日

不安,夜夜难眠,眼睁睁地盯着黑暗,心痛不已,汗湿衣

衫,度日如年。现在,即便我睡不着,心也不太疼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了。我记得我睡下时是上午,

阳光能透过窗帘把室内照得温馨柔和。我醒来的时候,眼

前一片黑暗,我只能隐隐看到一点物件的轮廓。一丝月光

从窗帘和窗户框的缝隙中透进来,给夜带来一缕神秘的影

像。我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祈求我的低烧退去,明天我好

有力气干活。我起身站到窗前,开了窗户,有点微风,风

声却挺大的,呼啸的夜风只在远处徘徊。这个房子周围没

有人家,都是田地,可以听到远处的风。月亮很圆,星星

也亮,照着大地。田地里反光不多,黑乎乎一片,夜很

深,但我不害怕,我由衷地感激这个平安夜,让我内心的

平安。我又回到床上静静地躺着,感觉身体向常态恢复。

一声飘来的钟声,让我的心悸一跳,那声音很恍惚

的,是幻听还是真的?我又想到那一夜,那个夜啊,钟敲

了十二下……

今夜,钟响了一声,我开灯看我的手表,是夜里两

点。我意识到我可能是幻听,如果真是钟响,应该是两

声。这么晚,谁还去敲钟呢?看来,我的幻听幻视还存

在。

农家农活

第二天,我还是有些低烧,但是感觉好多了,贝卡给

31

我的第一个工作是去玫瑰园摘剪玫瑰花。玫瑰花应该是没

有味道的,可是众多的花朵怒放,园里一片花蜜的甜气。

我想到我出走的起因是要到一个农场做苦力,结果我却来

到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做这么美丽的活儿,我有点茫然

了,甚至感到上天在开我的玩笑。

我一边干活,一边想,我不能因为这活不艰苦,就再

跑掉。这么想了,我又高兴了。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是不是我不正常?可我现在又意识到我不该跑掉,是不是

我正常了?为什么要剪掉花呢?挺好看的花朵。我低头干

活,很多的疑问,却不问。

一会儿,贝卡来了,她示范我剪花,说我剪得不够彻

底。她解释说:“汨倪,不要不敢剪,每朵花失去了艳丽

的颜色,就要剪掉。你看,这样剪,对了,连同它下面的

分枝都要剪掉。如果不剪下来,后期的花跟不上来的。雌

蕊膨大了的花,都要摘下的,因为雌蕊大了,就是果实。

如果要看花,就不能让果实吃了营养,必须摘除发育的果

实,花丛才能持久地盛开。如果要果实,就要摘除多余的

花骨朵,不能让花和果实争营养。”贝卡说话的声调是慢

悠悠的,她对着花朵们说话。说完话,她看了我一眼,似

乎询问我是否听明白了。我赶紧点头。

我继续剪花,想着贝卡的话。我看到了一种宿命,就

是有些只能成长到花期,另一些却能活到底,结出果实,

留下种子。

我的另一个工作是帮助贝卡除尘。保罗的家很大,给

几个大房间吸尘时,我到最后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除尘的

工作量很大,这里周围都是土地,灰尘比城市大些,把一

个大房子做得清洁明亮无尘需要很多时间。

我太佩服贝卡了,她精力旺盛,深深融入她的工作

里,兴趣浓厚。那个玫瑰园就是贝卡的兴趣,而不是什么

32

农场的业务。我们还在院子里把一些瓶子从院子这头搬移

到那头,冲洗,煮沸消毒,贝卡要用这些瓶子装家产的果

酱,然后到农贸市场出售。

我们要给菜田除草浇水,还要准备一日三餐。这些体

力活对我大有好处,那个絮绕在我心头的痛苦思绪会淡

去。泥土的香味,花草的鲜艳,繁杂的除尘工作,收拾凌

乱的房间,把我的精力分散了。

断断续续,贝卡会问我的个人情况,我告诉她我有父

母和一位哥哥,她也告诉我她和她丈夫经营的这个农场。

当提到口蹄病的时期,她眼睛里还有些湿润呢。她说,杀

死那些牛很心疼,有些牛是健康的,但是,为了阻止瘟疫

传播,没有办法。损失是令人痛心的。她说其他农人,即

便是个大男人也哭了的,是一段悲哀的日子。

我想起第一天看到贝卡的时候,她那个简单的微笑。

这微笑下面原来也有沧桑和痛苦不堪的岁月。

我来农场的第二天就见到了西蒙和另外两位农工。西

蒙和其他农工干一样的活,从他父亲那里领取工钱。他看

上去还是个大少年,挺单薄的。他到离院子不远处的马厩

牵了一匹马,骑在上头,不急不火地向田野走去。远远

地,他看了我一眼,没有什么身体动作。他发型中分,头

发长及腰间。过了几天,我又见他骑马外出。他有时在保

罗身边干活,干活时,他用头绳把头发扎起来,喝茶的时

候,他就把头发散开了。他用的头绳每天都换不同的颜

色,几个头绳轮流修饰着他的头发。

另外两个农工安德瑞和威廉都是健谈的人,他们长得

都健壮,看上去二十多岁。他们的长相嘛,都还好。干体

力活的男性长得都好,因为健壮,体现男性的伟岸。安德

瑞做农田工作,威廉是照管奶牛。保罗和西蒙偏重于帮助

农田工作,贝卡帮助照管奶牛。

33

白天,农场的人都各自忙碌自己的工作,很少见面。

晚饭时间是大家聊天的时候。保罗和贝卡偶尔和我们农工

一起吃饭。安德瑞、威廉和我三个农工每天在一起吃饭。

西蒙有时和农工一起吃饭,有时和他父母一起吃饭。

威廉有一次建议我工作之余应该穿裙子,这样,他就

可以看到女孩的腿,他说女孩不露腿,世界就不美。贝卡

微笑地看着我,好像威廉的话并不猥亵。我也认真地体会

威廉的话是否是一句实话实说——女孩要穿裙子。贝卡说

她总是穿裙子,如果穿裤子,她会感觉很奇怪。

傍晚裙装

贝卡的精力非常充沛,她看上去安静满足,可总是不

停地做这做那。保罗决定改造一个粮仓,把它变成一个展

厅和一个商店。我听了太新奇了,谁来这里参观买东西啊

啊?可是,他们却行动起来了。首先请建筑工人在粮仓的

墙上开出几个窗户,贝卡兴致勃勃地开车去商业区买窗

帘,她邀我同去。从玫瑰农场开车到最近的商业中心需要

一个半小时。我出走时只带来了两套衣服,工作几日后,

贝卡发现我没有换洗衣服,于是带我去过商业中心。那

次,我在二手店匆匆买了些遮体的衣服就回来了,那些衣

服都不合身。

这是我第二次跟着贝卡去商业区。她挑选窗帘非常耐

心,歪着头看,又闭着眼睛想象,并问我的意见如何。我

不敢说我的意见,因为我发觉贝卡喜欢蓝色,我却喜欢绿

色。她终于选定了窗帘,我们完成了任务。我以为我们该

回农场了,贝卡却说:“汨倪,我们去看看服装店,你要

不要买一条裙子呢?”我的鼻子有点酸,我妈妈也不曾这

么关心我的,妈妈是个科研事业蒸蒸日上的人,她对家对

我都没有精力管。我不能拒绝贝卡的好意,就同意去服装

店买裙子。作为一个女孩,我很久没买漂亮衣服了,这很

34

不正常,我对这些失去了兴趣。一进服装店女部,我心里

不能适应,只是低头站着。贝卡问我:“你知道你的号码

吗?”她信手拿了一件花连衣裙,说:“最小号的,试试

吧。”我听话地去试衣,衣服还是大,这个我知道。我试

衣是想告诉她,英国北部没有我的衣服号码。贝卡看了看

套在我身上的松懈的裙子,说:可怜的汨倪,怎么办呢?

那么我们去女孩部。

贝卡真是个有经验的母亲,她有女儿,知道怎么照顾

女孩。在女孩部,有些裙子虽然合身,但是太活泼,贝卡

选了一件最素的 12 岁女孩的裙子,我穿了挺合适的。这

裙子虽然素雅,相对成年人的服装还是花哨。衣裙上的图

案是瓜果蔬菜,还有切菜板刀具盘子和碗,所有图案都是

单色,棕红色调,是我喜欢的颜色。和贝卡接触的几个星

期,她可能看出我喜欢的色泽了。她这么用心为我选裙

子,我说我买两条吧。她特别高兴,急忙去选另一款式的

裙子。

那天晚饭后,我洗漱干净,穿上了新买的裙子,于是

身上躺满了瓜果蔬菜擀面杖。裙子的领口和短袖边线条简

单,没有皱褶的花边。我在镜子中看着裙装中的我,像看

一位陌生人。我还是挺喜欢这位陌生人的,于是,我走出

房间,加入农场的晚间聊天活动。

我的出现,果真让人们情绪舒畅。威廉,就是那个照

看奶牛的农工那个,首先跑过来摸我的小腿,他说:“感

觉真好,感觉真好啊。”奇怪的是我一点不觉得他下流。

威廉盯着我的小腿说: “好啊,我终于看到你的腿了,你

的脚怎么了?有个刀口。”

“那里做过手术。”我回答。

“所以你才不穿裙子,是不是?”安德瑞问,他是管

理农田的农工。

35

“不是的,就是没有想到要穿裙子,干活时穿裙子不

方便。”我一边回答,一边想,我只能感觉那个疤,却很

少去看它,或说我是视而不见。女孩为什么在乎自己的外

观?我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外观?我好像过去在乎自己的

外表的,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并不太久远。就在昨天,

却像古远的过去。

收获季节

贝卡同我聊得渐渐多起来。她告诉我,她有两个儿子

一个女儿,西蒙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他在苏格兰的 S 大学

读了中世纪史,今年刚毕业,找到了一份编辑部的工作,

九月初去伦敦上班,现在没有事情,所以在农场干活。如

果他不回来干活,他们就要再多雇一名农工。付给儿子的

钱和付给工人的钱是一样的。贝卡的大儿子和女儿都离开

农村了,这让保罗和贝卡即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孩子们

有了自己的生活,难过的是农场后继无人,最终还是要卖

掉的。

“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到城市里工作,我的孩子全都离

开了。”贝卡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是他们的选择,我们

也不能干涉,只要他们高兴,就好啊。”

一天,保罗让我试一试开一台小型割草机,他站在驾

驶椅的旁边看我操作。开小汽车和开农机不太一样,这台

农机小,速度慢,我操作还是很稳重的,只要记住农机前

的割草器的方位调整,就能准确地割净杂草。保罗说:

“你看那条通向主路的田间小道,那里麦田周边长了

很多杂草,你认为你能开着这台小割草机把杂草割去

吗?”

“我可以试一试。”说完,我去割草。

36

午后的太阳很高,麦子还绿,麦田边上的草都开花

了,红的黄的。我很专注地割草。割了一趟,保罗跑过来

查看。他高兴地说:

“很好,很好,还想割其它地方吗?”

我点点头。

他于是让我去另一片麦田割杂草。自那天以后,保罗

开始让我做一些室外的农田工作。

我的第一个大田操作是跟着安德瑞收获油菜籽。保罗

农场有麦田和油菜田,油菜七月份收获,麦田八月中旬收

获。

麦收的时候,我仍然跟着安德瑞,要学的东西挺多。

掌控联合收割机是个很技术的活,熟练农工就像机械师一

样,要对麦穗籽粒硬度和收割机的性能有很好的掌控。安

德瑞从十六岁就开始干农活了,有六年的农田操作经验。

一个好的农工可以延长农机的使用期,可以提高收获时的

产量。丰收是件快乐的事情,也是辛苦的工作,天不留

麦,必须赶时间。我们从早上露水退去开始,一直工作到

夜里露水复出为止,收割的时间一般是早九点到午夜十二

点。男女农工一起干活,蛮快乐的。

在我们麦收休息时,我们喝着带出来的矿泉水。安德

瑞说:

“这片麦田收获后,我们要撒上油菜种子,明年这里

的五月将盛开一片黄色油菜花。你要是一直在这里工作,

你将会看到这里有多么美丽。”

“是不是种油菜籽盈利多些?”

“不是的,但是油菜和麦类轮换种植能提高产量,油

菜可以养地灭麦类的病虫灾,提高下一年度的麦子的产

37

量。”

“看上去,你很喜欢你的工作,是吗?”我看这安德

瑞兴奋的表情问他。

“我喜欢大田工作。”

“你不喜欢在车间里或办公室里工作吗?”

“会把我憋死的,那些工作太没意思了。”他看着远

方,然后看着天上的飞鸟。

我很羡慕他喜欢他自己的工作,想到我的初衷是找农

活,找苦吃,我就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快乐和不快乐,

谁又知道呢?我问:“你这么喜欢农活,想不想自己有个

农场啊?”问完,我就感到过份了,安德瑞的乐天性格让

我太放松了。

他并不反感我的问话,认真地说:“想啊,有自己的

农场是我的理想,我现在就是在这里学习。保罗这个人很

聪明,他什么都懂,一看就会。另外,他对农工特别好,

很会管理农场。我想跟他多学习两年再说。”

“那么如果你有农场了,不是和保罗竞争了?”

“才不会,很可能是一种合作关系。现在保罗都忙不

过来了,他不如从前精干了,松懈许多,农场也在缩小。

他的三个孩子都离开了农场,西蒙也就在这里工作到九月

份。”

我突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从安德瑞的话

中,我知道农场经营是一门学问。想到保罗最终将失去他

的农场,我感到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不得不放弃的时刻。

我失去了爱情,放弃了研究工作,我将来还会失去,还会

放弃……现在呢,生活对我满好,我每天都觉得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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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来自中国大陆的大都市。到英国后,我跟父

母住在伦敦,我是在楼房街道中长大的。乡村对我来说,

在英国故事里是童话,在妈妈爸爸的回忆中是苦难的代名

词。我眼前的乡村,对我来说,它是一首诗……并且是一

首朴素的诗。

我在农场的工资是最低的,因为我不是熟练农工,他

们给我机会学习技术,是对我的一种培训。我心里感激保

罗和贝卡夫妇。

在农业大田中工作不是体力上的劳累,而是噪音和热

气。农田一望无际,没有阴凉。拖拉机的驾驶楼里,发动

机的轰鸣以及它传出的热气对人体是有疲劳影响的,我戴

着耳塞,保护耳膜。当天气几天不下雨时,翻土的工作还

带来飞扬的粉尘,这个也让我很不适应。每天我要好好洗

澡,特别洗净五官中粘着的灰尘。而对其他农工来说,他

们都习以为常了。他们的身体适应了这种工作环境,估计

他们体内排毒系统工作超好。

一日,保罗说有件事情请我帮忙,要我傍晚到他的书

房去。我来到他的书房,贝卡也在那里。我很紧张,怕他

们把我解雇了。保罗没说话,把一张复印照片放在桌子

上,就是那种在街上常看到的警察局贴的寻人广告。那张

照片里的人是我,我的心一沉。

吐露秘密

保罗说:“别慌,别慌。这是我在超市门口看到的,

我把它取下来了。你在这里这么久了,我们很满意你的工

作,是不是?贝卡。”

贝卡点头。

保罗继续说:“我们想帮助你,但是,不知道如何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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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你,因为我们不知道你的故事。”

过去近三个月中,保罗夫妇对我很好,我终于又说出

了我的经历。我讲到我的车祸,讲到那个地界,讲到半夜

的钟声,讲到我的前男友查理的死,讲到自首,讲到心理

专家。当我讲到货车司机麦克的时候,保罗的嘴角有一丝

微笑。最后,我补充道:“我想被惩罚,我想坐监狱,可

是没有人相信我。我得不到惩罚,我想找到一种劳苦生活

惩罚我自己。我来做农工。没想到我很喜欢这份工

作……”

保罗站起身,在房间中来回走,我心情很紧张。保罗

又坐下了,他说:“贝卡和我很满意你的工作。如果这真

是你的故事,我觉得你好像没有什么大错。如果你愿意,

还是给警察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是平安的,让你的家人

放心。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想象我自己的儿女失踪了,

我想贝卡和我会非常焦急的,你说呢?”

“我明天就给警察打电话,或者今天晚上。”听了保

罗电话,我如释负重,急不可待地回答他,接着我试探

道,“你们不觉得我的故事荒唐吗?我是不是不正常?”

这时,保罗的眼睛深邃神秘,他扬起一只手,指着一

个方向,点了两下,说道:“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我

们村子里的教堂有时候在深夜两点时,钟声响一下。村里

的人都知道没有人去敲钟,而是一个鬼魂……”

我没想到保罗不仅会干农活,还是讲故事的高手,他

说到那里,声音提高,然后突然顿住了,观察我的表情,

又去搂住身边贝卡的肩膀。这个效果很妙,如果我的故事

不是虚幻,那么,我曾经就是鬼魂,我跨过生死两界。即

便这样,我还是被保罗这个有意识的停顿震颤了,我的心

“咯噔”一下,身体有些发虚,全身起鸡皮疙瘩,被鬼吓

着了。我想起了那夜我听见的一声飘忽的夜半钟声。我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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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的话惊醒。

“我们都不去打扰这个鬼魂,他是一百年前教会中的

一个长老,不定期的回到这里敲钟。”

我观察他们夫妇的表情,像是在讲童话,甚或说,他

们就是童话中的角色。这次轮到我不相信他们了,我怀疑

地问:

“难道你们真的相信这种鬼魂的事情吗?”

“当然了。”保罗回答,“我们农人靠天吃饭,能不

相信天底下的各种现象吗?没有机械,我们可以多付出体

力劳动,没有化肥,我们可以使用人蓄粪便。可如果天不

下雨,或雨水过多,我们就没有出路了,只能等死。千百

年了,上天一直赐给我们阳光和雨。”

“我们相信灵界就像相信阳光和雨一样。”贝卡接着

保罗的话说。

我突然感到一阵激动,阳光和雨不正是我的名字中的

“汨”字吗?我过去从来没有想过阳光和雨的好处,我常

常抱怨下雨。可农人就是这么企盼着雨水,不能太多,也

不能太少;企盼着阳光,不能太烈,也不能太暗。

我的心一下子轻松许多,总算有人相信我了。我接下

去说:“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受惩罚?”

保罗说:“该受惩罚,该受惩罚。”

我挺直身体,像得救了一样听他继续说:

“我可以给你更繁重的活,惩罚你,这是其一;”保

罗的语气是狠狠的,“其二,你应该被终身监禁。”说

完,保罗盯着我,看我的表情变化,他的停顿技巧又来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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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保罗真有一个终生监禁的方法,他也太神奇了。

可能因为我的眼神太迷茫了,贝卡笑出了声。

保罗很严肃地继续道:“人们常说婚姻就是终生监

禁,既然进不了警察的监狱,进入一场婚姻倒是可以考虑

的。”

我哭笑不得,保罗的神色是认真的,贝卡关切地看着

我。她慈祥的表情让我想到,所有的母亲都应该有那样一

张脸。这时,贝卡说话了:

“年轻人都不容易,人人都有各自的心思。我们的这

个西蒙,他该去编辑部上班的,却改主意了,决定继续留

在农场。我当然高兴,我们有了帮手,我总担心是不是我

说了什么,影响了他的决定。我不想影响他的前途,可我

也没有办法。西蒙是我们家唯一的大学生,我们还是希望

他不要浪费他所学的东西。”

“他不离开农场了?”我的声音很低。

这时候真奇妙,女人之间息息相通,贝卡机敏地注意

到我一点没有反感的表情,继续说:“我只希望这件事情

不要让你再次出走,你父母会难过的。”

看着她善解人意的表情,我说:“我不会出走,你们

待我这样好,只要你们这里有工作,我就会留下的。我会

给警察局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是安全的。”

贝卡和保罗的表情如释负重。

保罗这时候表情轻松,情绪高起来,他继续说:“我

们农场的每个人都喜欢你,我和贝卡,还有西蒙都喜欢

你,你若愿意留下,我们高兴,你若愿意回学校继续读

书,我们祝你一切顺利。不要忘记回来看望我们。

贝卡在偷偷地看我,我非常敏感,体察到她眼光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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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我也知道,保罗这些话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

西蒙喜欢我。

秋日清晨

一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呼吸着农场特有的味道,

是一种混杂着麦秆和牲蓄粪便的味道。西蒙在远远的牛棚

附近,他正在把牛粪和土壤拌匀,装在一只只塑料袋中。

各大花卉商店收购这种有机的高营养土壤。

秋收过后,麦子入库,就可以做这些不受季节影响到

农活了。今天保罗安排我去给高营养土壤打包,就是我

说,我和西蒙第一次一起干活。

我爱西蒙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感到自己很脏,不

配做任何人的女友,不配有正常的生活,所以,我没有往

那边想过。即便从前的我,我也不会去观察和接近西蒙这

样的男孩——这么一个腼腆安静不善表达自己的人。

西蒙喜欢我到什么程度?我真能给他生命吗?我说的

生命是指一个真正的幸福生活。我很怀疑我自己,但是,

我还是想走近西蒙,我要看看他的眼睛。他既然不善用语

言表达自己的感情,眼神可是蒙骗不了人的。

我向西蒙走过去。西蒙一铲一铲地往口袋里填营养

土,身子有规律的弯下抬起。当我距离他有十米时,他就

不动了,他根本就没回头看我,他站在那里,右手扶着铁

铲,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走到他身边,他没有抬头,但是眼光是向我这里看

的,那个样子十分可爱。我比他矮,他只能低头看我。他

的皮肤因着农活,褐色中透着红润,年轻的血液在皮肤下

面涌动。

“西蒙,保罗让我来帮助你干活?”这是我第一次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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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对话。

他嘴动了两下,却无语,然后把自己手中的铁铲递给

我,又马上收回,说:“这把铁铲太大,我去拿一把小一

点的。”

说着话,他瞥了我一眼。只这一眼,我就知道他的

爱,爱得慌乱。在他还没抬脚离开去为我取铁铲的时候,

我说:“你这把就不错,我的手握住了铁铲把,无意中轻

轻蹭到了他的手,他全身一颤,触电了。这一股电流给了

他勇气和能量,他敢正视我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西蒙,他的脸很窄,眼睛像

汪洋——简单却盼望。他的唇光泽丰满,鼻子细而秀美。

这个鼻子让他少了些男人的气概,让我想到,这样的人能

否经得起世态炎凉。虽然这么想,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

了,我不会用小姑娘的眼光去判断对方,我的每一天都要

艰辛劳作,低头做人。有人爱我,这是多么温暖我的一件

事情啊。

他突然支吾地说:“我能,我能,亲你吗?”我低头

笑了。他弯下身子,他的嘴才能到达我的脸的高度,真够

为难他的了。他在我的右脸轻轻亲了一下,看看我,又弯

一次腰,在我的左脸轻轻亲了一下。秋天的早上,气温

低,我的脸颊感到两片凉冰冰的湿乎乎的唇,我想去摸那

块皮肤,却又不想让西蒙感到不好意思,于是低下头,没

有任何其它身体动作。

他松开铁铲,突然像鸽子一样,欢快地飞了。他跑开

了,跑得那样快,像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他那扎起的长发

都飘飞起来了,头绳是粉红色的,两条长腿上下飞舞。他

突然回头看我,我笑了,笑得无忧无虑,这是我长久以来

最开心的笑。西蒙继续跑,他竟然高高的蹦跳了两下,他

的奔跑背影在我的视线中变小,他的身体动作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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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动人,那样的飞腾,传递着幸

福、兴奋和一种极致的快乐。我的视野里是天空中翻卷的

紫红色的云层,广阔新耕的田野,天地之间只有西蒙在狂

奔。西蒙的欢喜狂奔驱赶掉了我心头的阴影,让我想起我

在孩提时代对生活的美好憧憬,生活重新有了趣味。

我和西蒙

从那以后,我和西蒙开始交往了。他告诉我,他曾经

多么难过,看到我和安德瑞每天在一起工作,他生怕我和

安德瑞好上了。他要求他爸爸保罗安排他和我一起干活,

可是保罗希望我能跟安德瑞学技术。西蒙的妈妈贝卡也劝

保罗安排我和西蒙在一起干活,保罗说我做事动脑筋很仔

细,希望安德瑞能训练我,让我在短期内学到最多的技

术。

西蒙松了口气说:“爸爸还是对的,是我的,跑不

了。”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头就枕在了我的腰间,像个

孩子做了一个好梦那样的快慰。我那时就坐在一个石阶

上,而他坐在土地上。

西蒙问我喜欢玩什么,我说我喜欢骑马。西蒙笑了,

说:“你真是个容易侍候的人,骑马嘛,这个在农场太容

易了。”于是,他牵来了两匹马,有马鞍,是黑皮料子,

马鞍上还垫了一层鲜红的厚布垫子。我抓了缰绳就要跨上

去。他突然慌乱起来,张开手臂,急切地说:“我的爱

啊,我的爱啊,你给我一个理由抱一抱你呀。”我意识

到,我的行为不太恰当,于是我等他来抱我。他抱起我,

把我放在马背上。我骑在马上,低头看他,他仰视着我。

我过去总是抬头看他,他总是俯视我。我发现他俯视我还

是仰视我,都是那么开心,像一个男孩得到一个玩具那样

的开心,他的眼神后面没有策划没有掩饰。我感激他的情

谊,我也想找回我对生活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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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骑了农场的马,在乡间散步,这是我做梦都没有

想到的方便和自然。骑在马上的西蒙比行走在地上的西蒙

要轻松自然得多,他告诉我他的过去。他是家中最小的孩

子,他父母送他们姐弟三人去最近的小镇读书。哥哥姐姐

都是学校出类拔萃的社交明星,他却什么都不是,很自

卑。他的姐姐和哥哥很早就恋爱结婚了,他却独自一人。

他想上大学也许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女孩子,于是他

考了大学。在 S 大学读书期间,也谈过女友,都没有成

功。当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感到很奇怪,觉得这么小

的一个人,还能干活吗?应该养起来的。在我第一次穿了

裙子的时候,他的心就被打动了,看到安德瑞和威廉来抚

摸我的小腿,他也想过来,但是很害羞。他很羡慕其他人

的“勇敢”。

他低声叙述着,眼睛也不抬一下,很害羞的样子,我

笑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他继续说,他出去上学,就是为了找妻子,既然家里

有个他喜欢的女人,他就要把这个女人搞定,再决定未

来。

如果是从前的我,我可以肯定他的计划不能得逞的。

但是,经历了生死,我对事物的看法颠覆了。从前吸引我

的不再有吸引力,从前被我忽视的我却愿意去接近体验。

渐渐地,我喜欢上西蒙,我可以说我爱他,这个爱有感

激,有理由。西蒙简单安静害羞,让我好喜欢。

想到我过去曾看到过西蒙骑马离开农场,也不知道去

哪里。我问他,他那时去干什么?他笑了,说:我爸爸就

给我好玩的工作,我这就带你去看看我的工作。

我们骑马行走着,西蒙说,你敢不敢让马走快些,我

说可以试试,他说,那么你夹紧一点马肚子,别太紧了,

如果马疯了,你要在第一时间跳下来。我轻轻一夹,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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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颠颠小跑起来。我们行走的速度快了。很快,我们到

了一片野草丛生的原生态地段,那里有些木头做的盒子,

里面有谷物。西蒙说:“夏天以前,我每三、五天就要来

这些地方添加鸟食,让野生鸟来吃,把它们喂得肥肥的。

这片荒地也是我家的,我们不耕种它们了,这片地过去种

麦子,现在和爱丁堡大学合作,做一种统计调查。就是说

减少农田,恢复原生态,调查鸟类虫类的数量是否能增

加。现在这个农场比过去规模小多了,人工少了,我们自

己也种不过来,所以就饲养野生动物,保护植被。鸟在这

里吃饱了,就不去麦田地里吃了,那里有农药,它们会中

毒的。”

我和西蒙交往两周之后,我们就涉及了比较现实的问

题,我要不要回学校去继续我的研究工作?自从警察找到

了我,我原大学的老板也给我来了信,询问我是否回去。

他说自从我出车祸以后,学习差不多耽误了一年。如果我

想继续做研究,他要给经费机构写信,为我多申请一年的

生活费,这在特殊情况下是允许的,毕竟是一场较严重的

车祸。我和我过去的同事也联系上了,我的好友告诉我,

人们议论我疯了,从人间遁去。当得知我仍然在世,我们

课题组还兴奋了一周。西蒙说,我如果回去做研究,他就

和我一起回去,在当地找份工作。

我很感激我的课题老板和同事对我的关心,但是,我

爱这个农场,我说我不回去了。西蒙的眼睛放射着光芒。

尾声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我进入了一个农家,就像那地界

中说的一样,我将重生在一个农家,这个重生无须投胎。

需要说明的是,那个货车司机麦克实际上是西蒙的姐夫。

那天,当看到路边的我又瘦又小,瘸腿,背个大行李,在

黄昏中孤独行走,他生了怜悯心。到旅店以后,在我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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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给他的岳父保罗打电话,提到我。没有麦克的介

绍,农场是不会接受我为农工的。

保罗开始想暂时收留我,事后发现我会干活,就诚心

接受我为正式农工了。西蒙和我的结合完全出乎麦克和保

罗的意外。

我从大学出走后两个多月,我的家人才报警。警方没

费太大功夫,就把我的行踪定位在英国北部约克郡,因为

我的特征明显——小个子东方年轻女性,他们先在那个地

区的超市门口贴出了我的照片。

现在,西蒙和我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公公保罗抱着孙

子说:“天下的事情,无奇不有。Little Mini居然能生孩

子,而且还挺能生。”

农闲时,我们喜欢读书,西蒙喜欢搜集民歌,读历史

故事,他写了一本地方农耕机械史,已经出版了。我喜欢

自然生态。我们的日子平安幸福。

保罗和贝卡的展室装修布置完毕。西蒙和保罗搜集老

旧的农具、家具、家用器皿,方圆几里的农人都把他们不

用的机械用品送来,当做展品。我搜集当地的植物标本,

贝卡在博物馆旁边开了一个小茶点店,出售一些小工艺

品。来访者在参观了农机展和植被展后,可以在工艺品小

店买点小玩艺儿,坐下喝咖啡吃糕点。这个展室就是个小

型乡村博物馆,它是免费的,小小的收入来自这个小店。

记得当第一个参观者走进博物馆时,我无比兴奋,不

相信居然真有人开车来这个偏僻的地方看农村的生活。我

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贝卡笑着说:“你也是一

个不可思议的人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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