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峰 b3 - epaper.jrkunshan.cnepaper.jrkunshan.cn/resfile/2017-02-20/b03/b03.pd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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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做着事,忽地想起,新年的第二个节令,雨水,到了。心就润起来,软起来,明净起来,活泛起来。
乡间有一个关于雨水的谚语:雨水有雨庄稼好,大春小春一片宝。可雨水节气,能不能见到雨,真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雨水落雨,是天作之合,是老天馈赠人间的一片美意。
我听过一段弦子弹唱:春打六九头,春雨贵如油,春山春水春杨柳,春草池塘卧春牛。那弦子淙淙铮铮,那一个个春字如大珠小珠,间错蹦出,像雨打芭蕉的节奏,真真迷人。而真实的雨水节令,山水杨柳草塘老牛,都还春意惺忪,像淡墨略扫的山水画,萧然,孤清,一片淡静。
不过,整整一冬没见过的春雨,这一天,你抬眼便能看到。台历上有加黑的“雨水”,手机日历上有变彩的“雨水”。嘿,雨先落在日历里,这是老祖宗的智慧。见了这俩湿漉漉的汉字,心里会氤氲一帘小雨、萌生一地春草的吧。
我也见过雨水在雨水的节气里落下来,不紧不慢,像云飘走,像鸟鸣涧,像农事步步推进。
我老家冀南太行山区,雨水节气的雨,基本是新年第一场雨。那个雨水日,我和妹妹回家看父亲。几个人坐在雨幕下的老屋闲聊。母亲,在头年腊月逝去,这座石头墙、石头铺地的老院落,只剩下父亲转来转去形影相吊。老房子给雨浸出久远的旧味;雨润柴垛,淅淅沥沥,像在替我们翻检有关母亲的柔软记忆。
我们劝老父亲搬出去,跟我们姊妹仨轮流住。农忙时,可以回来帮忙;闲时,就在街上走走,坐在老年人堆里,扯扯闲篇儿。
父亲,先是沉默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末了,一句话打住:“干活,为啥叫干活?干着,就是活着。不干光歇着,还不把人歇得散了架?”
父亲拒绝了我们,仍住在老房子里。他在老屋里,抽烟,喝茶,回忆,蹲着吃饭,睡很少的觉,筹谋一场又一场的农事。
雨水,是他农耕大戏开场之前,一个短暂的弄调拨弦。雨水过后,他从黯淡的老屋走出来;雕像般沉默的人,有了声音,有了活泛的表情,有了苍老但依然有劲的动作。
我们担心着他的衣食日常,又欢喜着他在老房子和土地上的惬意。也许,给他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为他制造繁华,或将他连根拔起,移植到一个新地儿;而是,允许他生活在自己的秩序里。
雨水里,有雨,惊蛰里,响雷,大雪小雪,大寒小寒,让他按照自己的思维与习惯,一步步踩稳二十四节气。
今年春节回家省亲,跟着父亲到村外走了走。路过我家菜园子,父亲说:你看,脚底下都软了,雨水快到了,那点草木灰该找个车拉来了。
我答应着,却望向山根儿那窝老泉蜿蜒伸出的水流,它跟西山流出的汦河混合起来,形成几米宽的水面,静静流淌着。一只白鹅领着一群鸭,在河里排着队游泳。阳光亮晶晶,鸭们将长脖子扎进水里,不知在寻找什么。有一只,将头弯在翅膀下面,久久地,好似睡着了,在水波上缓慢漂流。
雨水节气,跟脚就到;是春天了。
玉峰 责编:高 超 美编:吕挽澜 校对:朱海荣2017/2/20 星期一 B3版面收稿邮箱:[email protected]本版顾问:作家杨守松
麻雀
一群麻雀落在篱笆上我从左边开始数,数到第七的时候
它们突然飞起来,又落下我从右边开始数,数到第六的时候
它们又突然飞起来,又落下我从上边开始数,数到第五的时候
有几只突然打斗起来我耐心地等待它们安静下来它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在篱笆上乱作一团,像是故意不让我把它们点清一阵风路过,将它们全部卷走
葡萄
第一次喊她葡萄,她十三岁朝我看看,腼腆的样子有点吃惊后来一直喊她葡萄,她总是笑笑
很甜,清纯得像一粒青葡萄
葡萄后来跟小木匠去了四川生了两颗小葡萄,小模样与她一样
小酒窝很深,小辫子一翘一翘像向上攀爬的葡萄藤
葡萄已是中年了估计她的水分已经丢失得差不多了
成为一颗葡萄干是迟早的事葡萄干嚼起来很有味道
一枚雨花石
它的正面挂夕阳一抹背面流动丝丝暗红的波纹我有时把夕阳看作一滴血
渗入深处的纹络
一枚红色雨花石,我收藏着多年前秋天的黄昏
从雨花台下来,街边地摊在山色的缝隙里,让晚风吹得通红
红色的叶子、夕阳,是这个季节的唯一记忆仿佛血与火
在我们的骨子里开出来许多鲜艳的花
我和北岛接触很少,也很晚,寥寥几面,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古君子之风。
2011年8月,我和韩东一起参加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北岛现身了。据说,这是他辞家去国之后第一次正式来内地参加诗歌活动。他和韩东比较熟悉,活动的旅途中他们会有聊天、互动。在一个参观点,有人曾将我介绍给他,但因为人多嘈杂,只是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并没有片言只语的交流。其间,还听过一场他在诗会上的演讲。这就算是第一次直观地“认识”了北岛。
对我来说,北岛真是个熟悉的陌生人。1982年前后,我和韩东通信时,就谈论他和他的诗。1986年
的一个晚上,韩东来南京大学中文系宿舍把我拉出去聊天,看出来他兴致很高。因为他刚刚从北京回来,说见到了出国前的北岛,是和马高明在一起的。我还记得他对细节的描述,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有点被我们要“PASS”(或“打倒”)的这个人“迷”住了。他说马高明拿着一张机票向北岛详细交代旅途中注意事项,他说北岛的态度是那么的诚恳,云云。“小海,这很好,你知道吗?”愚笨的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可这一幕深深印在我脑子里。2013年,北岛来苏州时,晚饭后我们到李公堤春蕾茶社喝茶,和他说起这一情景,他似乎还有印象。
曾读到过韩东谈北岛的一段文字:“我们反叛过北岛,这是我们的光荣也是他的光荣。我们整个是光荣一族,哈哈。我们这一代也是分别很大的,真正反叛我们的终将成为我们的朋友。这里面应该不存在不屑和歧视,只存在对压力的反应和挣脱的努力。”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所反叛的,终于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这其实是一个重要的话题。我想,韩东的态度是十分诚恳的。三十年前,我们曾热烈地聊北岛,我们这代人起步开始写作时,并没有感觉到中国诗歌有一个直接的传统可资仿效、参考。中国古典诗歌还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僵化传统,作为间接的修养上的东西存在在那里。一九四九年以后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唯有九叶诗派等少数的诗人可读,具体到我这个个案,还是因了当年和九叶诗人陈敬容有通信联系。身处乡下,相对比较闭塞,我接触朦胧诗人们的诗晚于韩东他们。但在我印象中,北岛他们的诗是韩东的直接来源,早年的韩东确实是将北岛作为了对手的。再说得直白一点,韩东身上存在着一种“长兄为父”的情结。
这些年,国内诗会如云,讨论的话题也很宏观,很多诗人变成了跑码头的江湖术士。无论是公共场合或私下里,真诚地谈论诗歌与诗人的场合真不太多。但北岛依然会,他认真地倾听和征询关于诗歌与诗人的意见。当我提起国内诗人杜涯,一直处于“黑暗”中的写作状态,他曾约我下次一起去河南看望她(因北岛与杜涯都在病后恢复,而未能成行),这也就有了我在《今天》2014年夏季号主持的那期近80个页码的“杜涯专辑”。我自从1991年在《今天》第1期上开始发表诗和诗论作品,历经万之、张枣、宋琳等几任编辑,其实也算是《今天》的一位老作者。像我这样的可能还有一批人。无疑,这是作者与编者身上可以彼此辨识的一份文学情怀在发生作用。北岛本人一直是这本刊物的主编,而我的老朋友韩东等人也多年来兼任这本刊物的编辑。这也是这本当代文学史上的传奇杂志一直保持着持续影响力的原因所在。
北岛对我们这一代人影响有多大,我说不好。对我个人来说,恐怕就是他的那首著名的诗作《我不相信》所昭示的——从一首诗到一种思想风格。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在全社会经历了“假大空”的时代,从“瞒”和“骗”的历史隧道中走出来后,这首诗就有了先知式的启示意义。这是埋葬过去的宣誓词,又在新时代具有启蒙号角的价值。人们读到“我不相信”后,无疑是振聋发聩的。
一些评述者将这首诗仅仅认作是反思“文革”时期人们的狂热、虚浮,社会动荡,颠倒黑白,等等。这是一种社会学意义上的简单图解,不足为凭。这里姑且不论他诗歌中一贯的理性思辨和人文精神的旨趣、复合式格言与凝练的意象,“我不相信”——他的思想烙印却是深深地打在了这一代人的身上。“我不相信”,这个其实也针对北岛本身,你看看第三代诗人们提出的口号就是“pass北岛”(或“打倒北岛”),这是新时期重估一切价值的思想肇始,这也是第三代诗人的一个出场式。这个出场方式恰恰用了北岛的方式,即反思历史与命运就是从质疑开始,这也延续了中国诗人自屈原以降的“天问”这一伟大历史传统。
天问,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中国知识分子问天求道的传统方式,一种求索问道的形而上学。屈原追问了他所处时代的一切存在。这种基于存在本质上的形而上学是中国式的。质疑天之道,地之道,指向的其实是现实存在的人之道,比如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的那个道。其主体常常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人,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人,更是现代意义上的启蒙之人。
笛卡尔曾说:我可以怀疑一切,但我无法怀疑我的怀疑。虽然漂泊海外多年,但他的诗歌和他指向现实的问题意识一直在场,还有他的《今天》,和他操持的影响日剧的国际诗歌节。
不可否认,北岛是影响当代中国的最主要的知识分子之一。
想到武汉时,我突然记起那条蛇。那天,我们去户部巷,经过一条小街,看见一群人围观,发出一阵“嚯嚯”声。踮脚,探头,只见一条硕大的长蛇挂在水泥电线杆上。正午阳光下,青灰色鳞片发出冷峻的光。一位光头赤膊男子,手提利刃,眼露精光,仔细打量着这条长蛇,正欲寻找地方下手。我和朋友不忍见血腥场面,疾步离开。多年过去了,那条蛇绝望无援的模样,仍留在记忆里。
那条大蛇如何游到武昌最繁华的地段,已成为一个秘密。但以武汉人的性格脾气,抓住一条大蛇,不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似乎少了许多乐趣。出了户部巷,就是轮渡码头。池莉小说中的男主角,从这里推着自行车登上轮渡,缓缓渡过长江,来到汉口,走进汉正街、吉庆街,或者一条破破烂烂的逼仄巷子,走到一家卖鸭脖或热干面的夜宵摊前,与美丽泼辣的老板娘聊着,开始一段“生活秀”。
这些早餐店,或夜宵摊,与平常人生活须臾不可分离。早餐少不了一碗热辣劲道的热干面,配上芝麻酱和各种佐料,蹲在地上吃得入味。热干面店面不论大小,“苍蝇馆子”味道也许更正宗。夜晚时,虎泉等地的夜市开张,各种烧烤店热火朝天,赤膊汉子流着汗,伴着音乐,有节奏地烤着凤爪、鸡翅、鱿鱼,吃客们也淌着夸张的汗。如果凌晨三四点,你还在街上晃荡,或能见到某家牛肉粉店,排着长长的队。这些执着顾客,除了的士司机、夜店人士,还有熬不住的吃货。
武汉大学老牌坊前面,有一家“重庆冷锅鱼”,类似于南京人爱吃的酸菜鱼,但味道更鲜美,鱼肉更多。我上学时时常去,价格便宜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适合穷学生们消费。一人十几元,随便你吃到饱。一位河南籍的室友,与一群朋友聚餐,先后加了五次鱼肉,老板几乎哭出来。不过有承诺在先,流着泪也得上。
湖北菜本身不成菜系。除了饭店里常点的武昌鱼、沔阳三蒸,排骨藕汤算得上一道拿得出手的菜。号称“百湖之市”的武汉,尽管许多湖已缩小或消失,老底子、老传统还在。东湖、南湖、沙湖、水果湖、汤逊湖,还有江汉平原上的大小湖泊,新鲜莲藕应有尽有。当季莲藕,配上猪筒骨,小煤炉耐心熬上几小时。莲藕绵密的孔洞吸收骨髓肉香,咬下去粉嫩酥软,自然有一种醇厚和回味。
莲藕既是本地土产,价格自然不昂贵;猪筒骨也不是稀罕物,普通市民隔三差五吃得起。大鱼大肉不重要,要紧的是“过日子”。往常夏日天热时,常常有乘凉市民,搬出家里凉席,“幕天席地”睡到路边马路上,天亮之前再收回去。路边电线杆上晾满了各色衣服,仿佛挂满彩色旗帜,不经意间成为城市另一道风景。
初到武汉,也许你会惊叹出租车司机的粗俗与彪悍。出租车对讲机里常常传来本地粗话,骂来骂去,不见生气,反而更显亲昵。遇到一些争执和冲突,司机们说声“对不住”,丢下乘客,直奔出事地点。为了同行弟兄两肋插刀不在话下,何况损失几个小钱。公交司机的彪悍毫不逊色出租车。偌大车身在狭窄巷子里快速奔驰,急刹急停,随时超车,仿佛游刃有余的巨龙。若是没有本地乘车经历,或许以为错乘了过山车。我曾亲历一次追尾事件,邻座一位姑娘的门牙当场撞掉,一位乘客从最后一排翻滚至车头,整个车厢一片慌乱。女司机竟然颇为淡定。
大风大浪见多了,自然不轻易大惊失色。从晚清张之洞创办汉阳军工厂,到武昌新军打响革命第一枪,地处“九省通衢”的武汉从未落后时代潮流。随便一个小剧场的二流演员,模仿起政治伟人的讲话腔调有模有样,毫不逊色大上海的“清口”们。也许对武汉人而言,斩杀一条长蛇,与吃一顿夜宵、熬一锅排骨藕汤,或经历一次公交追尾事件,并没有太多区别。这些都只是平凡生活的一部分。
吹口琴的男子(局部) 法·高 更
诗人北岛:我不相信■ 小 海
雨水■ 米丽宏
武汉:平凡生活——城市记忆(2)
■ 邝立新
诗三首■ 胡权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