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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江 花2019年8月18日 星期日 责编:周璐 美编:职文胜 版式:陶泓 责校:周戎邮箱:[email protected]

邻里之爱郑因

家里有一床凉席,已经跟了我整整 30 年了,上面有了十来个补丁。有几次我把它卷了卷,抱出去想扔掉它,几次都走到垃圾桶旁,又把它抱了回来。说实在话,就凉席本身而言,已没有什么使用价值。而它背后蕴藏的邻里之爱,使我不能割舍。

那是 1988 年夏天,父亲出差重庆,带回来两床可以折叠的竹篾编的凉席,母亲就抱了一床要送给我。那时我刚刚在红钢城有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母亲还没有来过,当然想过来看看,她的女儿一个人是怎样生活的。母亲抱了凉席,拄了拐杖(母亲因为照料住院的外婆,在医院滑溜溜的水磨石地板上摔了一跤,导致左腿膝关节骨折,钉了钢钉,创面缝合了 14 针),带上我 8 岁的侄女,早上 8 点从武昌粮道街出发,中午 11 点才找到我在红钢城 23 街的家。我家到我上班的地方交通十分不便,只有一路厂区电车,坐两站,两头都要步行十来分钟。中午我一般不回家,在单位吃快餐。但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和我侄女就坐在门前的树荫下等我。那树高不及 2 米,树冠直径不足 1米,那阴凉本来就少得可怜,到了正午,就完全没有了。正好邻居张师傅下班回家,问明了情况,就请我母亲和侄女到他家里休息,并从冰箱里取出饮料给她们解暑。我侄女喝了冷饮便活跃了,说我姑姑在报社那里上班。张师傅没到过报社,不知道报社在哪儿。我侄女说,在青山公园那里。张师傅便顶着毒日头,骑车到青山公园那儿,又一路问到报社,浑身汗湿透了……

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张师傅真是个好人,你去买个西瓜送他家吧!我没接母亲的话,关上门埋怨:这么热的天,你的腿又不方便,到处跑个什么?母亲也不接我的话,固执地说,你买个西瓜送给张师傅吧!我一下子发了犟性,连说不买不买就不买!其实,我和张师傅家关系挺好的,他女儿喜欢读报刊杂志,我常从办公室带些回家送给她,也曾帮她改过稿件。我觉得邻里间相互照应是不讲客气的,买个西瓜送去反而见外了。但我没向母亲解释。这时,母亲掏出 10元钱放桌上,态度坚决地说,我腿不方便,拿不动西瓜,你替我买一个送给张师傅!说罢就拄着拐杖走了。我当时好像脑子里的神经短了路,竟没有拦下母亲。等母亲走了10多分钟,才跑出去追赶。可小巷里麻木车来来往往,哪里觅得到母亲的踪影!

下午,我把侄女锁家里看电视,赶去上班并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母亲没有回家,可能去了朋友那里。不久,我家以前的老邻居、母亲的老姐妹来了电话,母亲在她那里,哭得一塌糊涂,说我读书读到哪里去了,书上讲的“八百买房,千金买邻”的道理都不懂……电话那头是母亲伤心至极的抽泣,电话这头是我悔恨不已的泪水。

最终我也没有听母亲的话买一个西瓜送给张师傅,也没有对母亲说一声:原谅女儿的不孝。30年过去了,父母早已不在,原来的邻居也因城区改造而搬走,再没有音讯。只是每年吃西瓜用凉席的时候,当年的场景会突然而至,让我心怀内疚和惭愧,感叹母亲的认真和挚诚,以及那远去的邻里之爱。

诀别沉河

他带着自己的琴赶路,日夜兼程当他走到汉水边,让真正的流水在眼前流过,对面的高山早已坍塌一声崩裂的叹息结束了两人诉说与倾听的命运他停了下来,并非无路可走只是再也不想走。他历经沧桑琴也变成了一根老木江汉上空的弦响早已如云消散茫茫夜空,星星互相打着遥远的照面。他举起那人的斧子劈向那根老木头。他从没有想到高山的力量远远大过流水的力量沉重,有力,狠狠的一击琴身便分为两半诉说还是诉说,倾听还是倾听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彼此依伴万物死寂一片万古的孤独亦如斯他生起一堆火,照亮了自己那堆火,燃烧着流水的声音生长成一座高山他想起某个夜晚,那人打完柴回来,给他生起一堆火火光照亮了两人善哉,峨峨兮高山善哉,洋洋兮流水多么好啊,多么好啊一个是流水,一个是高山一个把另一个要听的话说出一个把另一个要说的话听到一个义无反顾地选择远离尘嚣一个持之以恒地完成艰苦生活从今往后,山高水长最后的流水是大海最后的高山是云峰

凤仙花徐子飞

八月的风,虽然不能在秋天身上使出太大的力气但院子树上一些不小心的叶子,还是被摘了下来墙角的凤仙,已张开一朵朵从容的嗓子把落到地面,有点惊慌的叶子喊过来,藏好多么像一动不动,紧贴墙角的儿时迷藏墙角的母亲,在一张躺椅上把安放在花朵上的眼神,一朵朵拿下来拿到,叶子的身上

架子工兄弟刘德权

升降机起起落落的节奏让城市长出一片森林你躺在云朵上做梦打扮闪亮的生活并一天天刷新它的高度

架上歇息的时候。你想你的媳妇这红红的五月,她该是怀上了春风,或者云朵

这么一想,你就笑了笑声落下来,砸在人群里地面便漾开一圈圈浪花

做一名架子工是多么美好楼房长高我也长高。你说你高过了山峰高过了鸟鸣还可以和云彩勾勾搭搭,把灵魂在高天之上洗蓝

当我把五月的祝福打到云端你正装模作样构思一个新的创意。而鸟呜也刚好从你脚下振翅飞过

祖母的清炒葫芦易格滋

我的祖母张秀英,她在世间时有一个雅号——张架子。是说她长得高大。那时候农村土房子难免生鼠患,饭菜要用木架悬在屋梁上,以绝

“鼠路”。一般身高的女人取饭菜,须搭上木凳或架梯才行,而祖母只须踮起脚伸手就可轻易取下。祖母不到四十岁就盲了双目,她是用耳、手、鼻等器官,感知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到了晚年,她不能去地里劳作,就担起我家七口人的洗衣、做饭、料理家务一应活儿。而祖母的清炒葫芦,是我们一家人最喜欢吃的菜。

葫芦秧子是祖父于清明节前后在麦田里挖回的,他弯下腰,左手和右手的十个指头,形成包抄之状,慢慢往松软的泥土“挖”下去,一棵野生在麦田里的葫芦秧子,带着“母土”,被祖父移植到我家老屋的山墙根下。祖父给葫芦秧子浇水、培土、施肥、掐公枝,祖父说公枝开公花,不结果。

每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沾着露珠的葫芦叶子,随着晨曦升起而徐徐舒展,正午阳光强烈时,叶子像害羞的新媳妇,缓缓收卷起来,以减少水分的流失。十来天工夫,葫芦秧子中间的那根主茎,旁生出许多触须,它们迎着初夏的南洋风,昂首向上。祖父砍来一根大半人高的杨树枝,牵引着葫芦的藤蔓向着屋顶爬去。被太阳晒干枯死的杨枝,在梅雨里居然生还,干枯的杨枝喝饱了雨水,竟长出鹅黄的毛茸茸的嫩叶。

几场夏天的暴雨过去,青青的葫芦藤,已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整个屋顶。不几天,就有一些圆溜溜的葫芦,生怕被人看见似的,悄悄地躲在翡翠般的叶子下。我趴在祖父的肩头,兴奋得叫起来,祖母说,“小声点!葫芦脸皮薄,会羞死的。”祖母的话不得不信,确实有两只葫芦,承受不了我的“热爱”而萎顿夭折。

低矮的黑布瓦屋顶上,葫芦的藤子交织着,巴掌大的叶片儿,紧紧地挨成一片。老屋那片南北两方走水的屋顶,像一片小小的绿色的海子,一枝枝粉白,喇叭状的花朵,在黄昏时分的夏风里摇晃。当大地坠入沉沉的黑色,屋顶葫芦绽放的点点白花,宛如海上的航标,与镶嵌在夜幕上的星星,遥遥相望,它们互眨着眼睛,一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交谈过天堂与人间的故事吧。

那个年代的庄稼人,是要“双抢”的——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此时农家的餐桌正是青黄不接,而葫芦正好填补了这个空当。祖母接过祖父从屋顶摘下的葫芦,她灵巧的手,如前面塆上的剃头匠给三喜子的大脑袋剃光头,一会儿就刨去整个葫芦的皮,然后将其置于砧板,用刀一分为二,再一分为二,经过好多次一分为二,那只圆圆的葫芦,在砧板上成为“麻将块”。待锅烧红,抹薄油,嗞地一声入锅,翻炒至半熟,加水,加盐,文火焖半干,装入粗瓷大碗,上桌。

祖母的清炒葫芦吃在口中,有肉坨坨的感觉,那清新略带薄甜和清芬的味道,是那么悠远和绵长,它聚合了太阳、风、露水的气息,也糅入了黎明时公鸡的啼鸣,树林里鸟儿的欢闹,以及夏夜里差不多要把屋子浮托上来的虫子的大合唱。

许多年后,一个秋天的傍晚,在南太平洋浩瀚的海水包围的那个孤独的大陆,我拜访过一对来自江汉平原某小镇的老夫妻,他们万里迢迢翻山越洋来看儿孙。他们家中式屋子后的小院里,种着西红柿、红辣椒、空心菜,西红柿和辣椒细碎的花儿正在萎谢,隔着窗看过去,整个菜园子,有些落寞的味道,一边靠墙的木架子,爬着古老的青藤,巴掌大的叶子下,悬吊着一只掌头大,上面敷着一层薄薄绒毛的粉白葫芦。那个时候,正值夕阳光临这座小院,我看见那只葫芦被镀上了一层薄金。我的心轻轻一颤。主人——那对老夫妻的儿子,挽起袖子正在做晚饭,锅里翻炒的正是葫芦块儿,那久违的气息从开放式的厨房,毫无遮拦地扑过来。

热情的老夫妻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妇儿,一边摆餐具,一边说:“来来,尝尝这清炒葫芦,种子是从老家带来的。”

年轻的夫妻和他们的孩子已经围坐在餐桌边。而我,却沉入在这薄甜清芬的气息里,久久不能浮上来。

“不想关上中国科幻的门”袁跃兴

近日,由滕华涛执导的科幻电影《上海堡垒》公映,这部耗资3.6 亿,花了 6 年时间打造的国产科幻大片,立志“接棒《流浪地球》的 硬 科 幻 ”,“ 逐 梦 科 幻 圈 ”。 今年,改编自科幻作家刘慈欣的小说《流浪地球》,成为第一部上映的中国科幻片,并被赞誉为开启了电影界讨论多年的“中国科幻元年”。但《上海堡垒》并没有延续《流浪地球》的票房奇迹,上映 3天,票房只有 1.08 亿,可以用惨败来形容。伴随票房的“扑街”,导演滕华涛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长文,向观众“致歉”,“不想关上中国科幻的门”。

滕华涛在微博发文说,“今天看到有网友说——《流浪地球》打开了中国科幻的一扇门,《上海堡垒》又给关上了,真的是非常难过。这不仅仅是对电影不满意,也是对中国科幻电影的期待落空了,作为导演,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真的很抱歉,因为我相信,没有人想要去关上这扇闪着光的门。我作为导演,没有带着大家在这条路上走更远,但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向前。我清楚,不是所有努力,都有回报,但我不会因为这一次没有回报,就不再努力”……

继滕华涛导演道歉后,电影《上海堡垒》原著作者、编剧也通过微博致歉于那些不喜欢这部电影 的 朋 友 ,“ 辜 负 了 你 的 等待”……

对于《上海堡垒》票房的“扑街”,观众粉丝影迷不买账,电影

《上海堡垒》的导演和原著作者相继表示“道歉”,其字里行间表达着对片子没拍好、没有赢得观众和市场的责任,当然也表明了创作中国科幻电影的坚持不懈的决心,无疑这表达的都是对观众的尊敬,对市场和艺术规律的敬畏。滕华涛的这篇独白在网络上引起了很大反响,他的微博不到 25 万的粉丝,评论却有 84775 条,转发高达 17.8 万条。这说明观众对于该片的关注度有多高。

但是,对于《上海堡垒》的市场“颓势”和“烂片”之称,显然还是不能仅仅止于“道歉”,《上海堡垒》令 人 大 失 所 望 ,市 场 表 现 低迷,失利的原因在哪里,症结在哪里,病根在哪里,导演和观众、读者如何总结经验、汲取教训、剖析得失、进行反思……这些,我们在

“道歉”中并没有看到,而对于“不想关上中国科幻的门”这样的信心和决心,观众又怎能给予更多信任呢?

《上 海 堡 垒》之 所 以 失 掉 观众 、失 掉 市 场 ,很 大 程 度 上 在 于

《上海堡垒》自身创作问题。有的批评该片“内核”缺乏科幻文学的思想性,故事完整构架似曾相识;有 的 批 评 它 是 一 部 陷 于 流 俗 的

“披着科幻外衣的爱情片”;有的批评“将科幻片的视觉效果简单理解为堆砌打斗镜头”;有的批评选角是“走流量明星路线”;有的指出该片“内部高片酬挤压用于创作的资金分配”……如此看来,其中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这部片子暴露出来的“硬伤”,缺乏艺术的创新创造,缺乏电影品格和美学原则的更高追求,被商业资本操纵,这就注定了它的不会成功。

缺乏艺术的创新创造,缺乏电影品格和美学原则追求,被商业资本操纵,这可说是目前中国电影存在的通病。《上海堡垒》仍是这一电影文化环境的产物,带着 当 下 中 国 电 影 的 一 些 问 题 弊端。

再说《流浪地球》,是被赞誉为中国科幻电影的良心之作。《上海堡垒》号称要“接棒《流浪地球》的硬科幻”,对创作者而言,这就首 先 需 要 电 影 艺 术 的 真 诚 和 良心,并且在创作中要严谨恪守这种艺术的原则和态度,把整个生命和灵魂投入作品之中,有了这种真诚的艺术态度,艺术的良心,创作者就不会是仅去虚构故事,拍拍时尚的流行的东西,或把影视技术拍得炫酷惊艳,他是要面对生命全部问题、人类的命运问题、世界宇宙问题,尤其是当下地球面临的环境、资源等种种严峻挑战,发出真挚的、有深度的、有思想的对话。

《上海堡垒》给我们的教训就是,在这个消费主义文化盛行的时代,在这个商业消费的价值标准成为文化通用原则,精神产品的生产变得日益快餐化、复制化和工业化的时代,我们的影人坚守文化的伦理、艺术的良知,坚持艺术主体自我文化人格和拥有文化创造力的信心和力量,对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多么重要,对中国 电 影 文 化 和 美 学 标 准 多 么 重要!

四面垂杨十里荷耿艳菊

午饭油腻,人也跟着没有好情绪。想着去菜市场买点水果,寻些清新清淡的蔬果气息。

进菜市场大厅,先买了几个鲜红的大桃子。看见一家花店,进去转了一圈,心里想寻些水养的植物。桌上闲置着一个喝水的杯子,天炎炎的热,用它养些绿色的植物或可消除闷长的夏季燥热的心情。花店主人热诚亲切,跟着她看了几种植物,铜钱草,竹子,还有叫一帆风顺的绿植。竟没有十分中意的,只好抱歉着走出花店。

烦闷的情绪挥之不去,麻木地行走在瓜果蔬菜间。突然就想起老家院子里西南角上的小菜园,每年父母都会在那种上几架黄瓜。夏天出外回来口渴或午睡起来到小菜园摘根黄瓜,茸茸的小刺,水井边一冲,鲜脆清甜,坐在院子里的槐树荫下慢慢吃,很惬意。

那就买两根黄瓜吧。然而,菜摊上的黄瓜看起来似乎很精神,黄瓜头上的小黄花开得很绚烂,可是总让人觉得不真实、不自然,硬装上去似的。看了一圈,最后挑选了两根没有小黄花的黄瓜。心里依旧怅然若失,心情还是不如意,像雾天的清晨,朦朦胧胧的,抓不住,扯不开。

离开菜市场时,我低头整理手中的东西,无意间的一暼,在一家水果摊子的下面看到了一捧粉红和一捧翠绿。是荷花和莲蓬!这家水果摊就在门口,放水果的架子高,我心绪又急躁不宁,一直向上看。转了好几圈,经过了好几次,直到离开时才发现。不过,弯弯绕绕后,终于让眼前亮起来,一个迟到的小惊喜。

菡萏荷花最清凉,我立即挑选了一枝含苞未绽的粉荷。拿在手里,一路走着,午后的阳光浓烈,我却觉得自己此时已拥有了整个夏天的清凉,无惧暑意。

荷花,于我来说,是有着别样的意义的。不只是夏天清凉的花卉,那是故乡,一种悠闲静谧的生活向往。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旅居在外的人最怕读到勾起乡思的句子,可也忍不住要一遍遍读。

我的故乡虽然不是江南,却也有小桥流水人家的静美和安适。它是中原的一个小城,被清清的湖水环绕着,湖里到处都是荷花,湖边到处栽着垂杨柳。湖水盈盈,荷叶田田,荷花亭亭,杨柳摇曳。正是苏轼《浣溪沙·荷花》的情景:“四面垂杨十里荷,问云何处最花多。画楼南畔夕阳和。天气乍凉人寂寞,光阴须得酒消磨。且来花里听笙歌。”

这样“四面垂杨十里荷”的情景,常常在现实中遥望,记忆里追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的家园、梦想的生活方式,我曾经在现实和梦想之间徘徊矛盾,深深痛苦过。直到读到梁实秋的一篇文章,才豁然开朗,明白梦想就是美好的梦想,如果把它变成现实,就会失去美好的一面,也会有新的烦恼出现。

梁实秋在《雅舍怀人》里讲他想飞的梦想,讲他对童年和纯洁天真的向往。他说:“其实哪一个人在人生的坎坷的路途上不有过颠簸?哪一个不再憧憬那神圣的自由的快乐的境界?不过人生的路途就是这个样子,抱怨没有用,逃避不可能,想飞也只是一个梦想。人生是现实的,现实的人生还需要现实的方法去处理。偶尔做白昼梦,想入非非,任想象去驰骋,获得一时的安慰,当然亦无不可。人生的路途,多少年来就这样地践踏出去了,人人都循着这路途走,你说它是蔷薇之路也好,你说它是荆棘之路也好,反正你得乖乖地把它走完。所以,想飞的念头尽管有,可是认真不得。”

现实的人生需要现实的方法,在对理想生活的向往里,保持着心中的那份美好和希望,把现实人生的荆棘之路慢慢变成蔷薇之路。

梁启超说:“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月圆的时刻是短暂的,仰望天空,圆月当头的时候又有几时?生活的妙味在于学会释怀人生中的一些无奈,在当下里寻找一点活着的乐趣。

从菜市场带回的那枝粉荷养在了桌上那个闲置的白瓷水杯里,繁忙工作的间隙,偶尔看看它,给自己一两分钟的游弋,想象着自己在“四面垂杨十里荷”的湖边漫步,竟也心旷神怡。这也算是一种生活妙味吧。

父亲·长江梅赞

父亲去世后,遵父亲生前愿,将他的骨灰撒入长江。那天,武汉久雨初霁,一道彩霞倒映在汉水与长江交汇的龙王庙处,半江瑟瑟半江红。此时,轮船拉响汽笛,哀乐声声,当我手捧伴着鲜花的父亲骨灰,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撒入长江时,父亲的骨灰迅速与江水融为一体,时而在波峰,时而在波底,卷着浪涛东去。看着看着,我的泪水忍不住湿了衣襟。

父亲生于乱世,成长在新中国,一生笃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因而,从青年时代起,他就矢志不渝地追随党。父亲党龄63年,尽管其中 17年被错误开除出党,但父亲从没有降低对自己的要求,组织上虽然不在党了,行动上却时刻以一名共产党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后来平反昭雪,恢复党籍后,他将补发的工资首先补交了17年的党费,然后,自己所剩无几,一辆心仪已久的二手“飞鸽”牌自行车,仅仅只要40元钱,他也无法买得。父亲一生清贫,但该他尽的义务,一点也不含糊。1998年簰洲湾溃堤,刚刚退休不久的父亲是所在党校老年支部第一个捐款的,而且一捐就是他退休金的一半。

父亲教了一辈子书,始终奉教师为天底下最崇高的职业,始终以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为圭臬。虽然有那么近四年时间被褫夺教师资格而被遣送回汉阳老家劳动改造,但一俟恢复公职,他仍然申请回到教育战线。其间,几多周折,不是今人所能想象的。虽然父亲执意回到教育战线,却仍是被分配至县商业局下属的茶场,当茶工。我们几个孩子初听消息,竟欢欣鼓舞。盖因茶场在鄂南农村,还是得风气之先的地方。其时,茶场不仅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家家通自来水,还有电视机。但父亲就是一根筋,找了不少领导,磨了不少嘴皮,才得以如愿以偿。然而,还是受到阻碍:你要去教育战线?那你就去当炊事员吧。父亲说,即便是当炊事员,也要回教育界。后来,因公社书记干预,父亲才没有做一名炊事员,得以重新回到了他的三尺讲台。

父亲终其一生,从小学、初中、高中,最后到市委党校,把一切都献给了教育,像燃烧的蜡烛,替人垂泪到天明,但却是他最快乐的事情。父亲去世后,远在老河口的学生王志金一闻信,连夜驱车五六个小时赶到鄂南,长跪父亲灵前不起,望着父亲的遗容泣不成声。他回忆说,当年他家穷得揭不开锅,还有一个长年卧床的父亲,家里不让他读书了,是父亲家访时发现了处在辍学边缘的他。于是,并不富有的父亲资助了他高中三年的学费,使得他在恢复高考后得以跳出农门。而今,他已是老河口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可以说,王志金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典型。而他说能有今天的这一切,全赖父亲当年的资助,如果没有父亲无私的关心,他当年一定辍学了,一定会成为山间的一位农家后生,人生就将是另一番景象。在父亲眼中,何止一个王志金呢?个个学生都是王志金,只要他力所能及,他就会给予学生们无限的关爱。在崇阳教育界,父亲不惜力、不惜命是出了名的。高考恢复初期,为了提高升学率,他有段时间竟搬到学生宿舍与学生们同吃同住,被学生戏谑为“滕婆婆”,被同事们玩笑成

“抱鸡婆”,说的都是父亲对学生满腔的热忱。可是啊,父亲唯独没有学会爱惜自己。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父亲对我们四兄妹的爱,一枝一叶总关情。犹记得,上世纪 70年代,被开除公职回汉阳老家劳动改造的父亲,有一年春节,带着我 7岁的妹妹、4岁的弟弟回崇阳省亲,在鄂南赵李桥火车站遇大雪。一时,关山阻隔,汽车停运,父亲归家心切,竟在赵李桥买了一担箩筐,用一根木棍当扁担,做着担起一双儿女走回崇阳大市的准备。那是个早晨,寒风积,愁云繁,雪花纷飞,原野银妆,真是地白风雪寒。父亲脱下棉衣和毛衣,罩在一双儿女的箩筐里,没有一丝的犹豫,就担着我的弟弟妹妹出发了。迎着刀削般的寒风,顶着密匝匝的雪花,踏着厚厚的积雪,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身上的衣衫越穿越少,最后,即使只一件单衣,也被汗洇湿了一片。那可是五六十公里的山路呀,路冻成冰,每走一步,都得付出比平日里多一倍的努力,稍有不慎,人就会滑倒。空气稀薄时,人的呼吸短而急促,极其艰难。一路,渴了,抓起一把雪,饿了,吃一个烧饼,就是凭着一股顽强的毅力和眷眷爱心,父亲走完这五六十公里的山路,到母亲所在的大市时,已是夜半时分。见着头发胡须上缀满雪花,精疲力竭的父亲,我们都落下了滚滚热泪。这风雪中的夜归人啊,那满满的一担爱,可是这寥寥几个字所能表达出来的?

汽笛一声,肠已断。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这滔滔波浪的长江。父亲呢?怎么看不见生于江边,长于江边的父亲了?呵,父亲他已魂归长江。从此,长江不仅是我的母亲河,而且还是我实实在在的父亲。

啊,父亲,长江!啊,长江,父亲!

小院葡萄邀禽来 李苦禅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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