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時間

現代。

人物

成冬秀─

四十開外，教育程度極高的主婦。

成秋霞─

冬秀妹，大約小她十歲，房屋仲

介。

舞台

舞台上是一個老舊、久無人居的平房。

我們可以看見一個不大的客廳，裡面有一張

長桌以及一張雙人沙發─

都被白色的防塵布套包

覆起來。客廳外面，有一條本來應是前庭範圍的窄

仄水泥地，它被一道可以對向開闔的鐵皮圍欄侵略

性地分隔這間住宅與外境─

我們可以不用看到外

拆房子

廖期正

一九八六年夏生於臺中豐原，廣東省大埔縣裔客家人，後成長於臺中北屯眷村。現於臺灣藝術大學讀戲

劇：主修導演。校內主要導演作品有：︽青春禁忌遊戲︾︵D

ear Yelena Sergeyevna

︶；︽玻璃動物園︾。主要

劇場活動為四把椅子劇團相關作品。

153╱拆房子

境。客廳對前庭的輪廓上有一口大大的窗戶，橫亙

著廉價顏色的窗簾。客廳的另一端，有一條長廊延

伸到暗處；我們不用知道長廊通往何處。

第一場白

天冬秀在前院木門外。秋霞從鐵皮圍欄進，手拿

著一瓶殺蟲劑，身上背著一個厚重的公事包。屋內

的客廳在黑暗當中，觀眾可依稀看見沙發和長桌。

秋霞：我喊一二三。

冬秀：然後呢？

秋霞：然後破門而入啊。

冬秀：噢，好。

秋霞：等等，待會進去─

你噴殺蟲劑，我開燈。

︵把殺蟲劑遞給冬秀︶

冬秀：那誰推門？

秋霞：我。

冬秀：噢，好。

秋霞：那就準備嘍。一、二、三。︵推門︶

冬秀尖叫著衝入，在黑暗中一股腦地猛噴手上的殺

蟲劑。

秋霞：你他媽搞屁呀？︵拉冬秀的手出門，然後關

門︶

冬秀：︵喘氣︶噴⋯

⋯

噴⋯⋯

秋霞：我還沒開燈。

冬秀：你剛剛沒說要先開燈，我才可以噴殺蟲劑。

秋霞：那我還真對不起了！

冬秀：不用客氣，再推一次門吧。

秋霞：準備嘍。一、二、三。︵推門︶

秋霞快速地找到燈座開燈，屋內燈亮；冬秀正把拿

154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殺蟲劑的手伸出，但定睛一看，就停止了動作。

冬秀：好乾淨？

秋霞：我也看到了。但是⋯

⋯

但是不可能啊？

冬秀在客廳遊走，漸感輕鬆。

秋霞：像這種眷村平房，一個月沒人住肯定就開始

有蟑螂呀、老鼠呀什麼髒東西進來。

冬秀拉開窗簾，陽光照了進來。

秋霞：︵對冬秀︶更何況媽走了之後，我半年沒回來

這裡了。你知道嗎？半年的時間足夠把貓也

引進來；整間屋子就會有滿地的跳蚤。

冬秀：︵對窗外︶外面現在看過去什麼也看不到了，

以前還可以看到對街，甚至看得到山。

秋霞：如果房子在山上還會有蛇，我就處理過好幾

間這種樣子的。

冬秀：這套窗簾是你買的嗎？感覺好廉價。

秋霞：不是我的，桌子和沙發才是我的，但我沒蓋

東西在上面過。︵自顧自地︶對，Stan

來過

了⋯⋯

冬秀：︵坐在沙發上︶不應該開始工作了嗎？

秋霞：把沙發的套子掀起來你會比較好坐。

冬秀：不用了。我只是個客人。︵短暫沉默︶你在意

嗎？

秋霞：沒有，這樣很好。

秋霞把長桌的布套掀開，坐下，但是是坐在沙發與

長桌所間之地上。

秋霞：我們開始嘍。︵從公事包內拿出一個文件夾，

看了看冬秀，微笑︶在爸六年前過世的時

候，媽就已經決定這一間平房︵用文件夾熟

練地劃了劃四周︶所有權是我們兩個一人一

155╱拆房子

半，我想這你是知道的。其實爸的遺產裡面

一直還有一筆大概五六百萬的存款，這我也

是最近才知道，而媽一直都沒有用它。去

年，在媽體力還可以的時候，我們做了一個

重大的決定。就是，拿那些錢把這間老平房

拆了，蓋一棟五樓公寓。

冬秀表情凝重，不發一語。

秋霞：當然，六百萬我知道不怎麼能負擔這些費

用。不過我做房仲的同事很有興趣跟我合

資；我會調度所有的事情，基本上蓋好了之

後，關於我們家這邊就是⋯

⋯

冬秀：誰來蓋？

秋霞：我，和建築師。

冬秀：哪來的建築師。

秋霞：︵興奮地從文件夾中掏出設計圖，遞給冬秀︶

我跟你說，我已經工作很久了。Stan

是個很

有才華的人，當然，他也超級專業。我才不

要隨便找個學土木的蓋一塊墓碑在這裡。我

跟你說真的，像他這種聖人不會看上這種破

地方，我覺得超幸運。你看⋯

⋯

冬秀將設計圖撕成兩半，秋霞木然的直視著。

冬秀：我⋯

⋯

我需要的⋯

⋯

我要拿來工作的不是這

個東西。︵哽咽︶為什麼你覺得你可以讓我好

不容易回到這裡，卻聽到你說我們家要被毀

掉，而且是被你毀掉？

秋霞：我沒有這個意思。

冬秀：媽都同意嗎？媽都很開心的迎接這一切？

秋霞：我不記得她的表情了。︵短暫沉默︶拜託，我

只是照她的吩咐辦事，她很想這麼做。

冬秀：噢，天吶。

秋霞：大家都在拆房子⋯

⋯

156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冬秀努力平復情緒，而她越努力去做越讓秋霞手足

無措。

秋霞：冬秀姊⋯

⋯

冬秀：對不起。我好想媽媽。

秋霞：我⋯

⋯我也很⋯

⋯

那個⋯

⋯

冬秀：︵直視著秋霞︶跟我說實話，我沒有回來送她

最後一程，她有沒有說我什麼？

秋霞：什麼叫說什麼？

冬秀：比方說⋯

⋯

天吶，我不想聽到那個詞。

秋霞：不孝？

冬秀彷彿停止了呼吸，接著痛哭失聲。

秋霞：她什麼都沒有說，真的。我⋯

⋯

我看得出來

媽想要說你什麼，但相信我，媽對你只有體

諒。

冬秀：對一個不是親生的女兒來說，她越愛我，就

越讓我覺得像個客人。爸死了之後我對媽越

來越感到見外，很莫名其妙，我找不到人

說。

冬秀的情緒漸緩和，復而拿起分裂的設計圖，看了

看，摔下。

冬秀：那⋯

⋯

你告訴我她的病。

秋霞：什麼？

冬秀：她的病。

秋霞：子宮頸癌。

冬秀：啊哈。

秋霞：笑什麼啦？

冬秀：很適合媽。

秋霞：你說什麼？

冬秀：媽就是個完全的女人，你不覺得嗎？她就是

一個一生下來就得做女人的人。一個妻子或

母親。雖然我沒看過她做女兒的樣子，但一

157╱拆房子

定也很⋯

⋯

專業。連最後帶走她的病都那麼

專業。

短暫沉默，秋霞尷尬地笑了笑。

冬秀：大家都在拆房子。

秋霞：沒錯吧？我們已經是社區裡最後一個了。

冬秀：其他家也都是像我們這樣父母雙亡之後才下

手嗎？

秋霞：我也捨不得。

冬秀：︵長吁一口氣︶如果知道你說的老家整理工作

是這樣的，我就不會回來了。看到院子那副

不成人形的樣子我早該有預感；早該剛剛就

質問你⋯

⋯

秋霞：所以我故意不告訴你。

冬秀：你們就像是手藝精煉的臨床醫生，是不是？

面對死難仍然不帶感情的處理所有的事─

收拾房間，賣家具，重新粉刷牆壁或是提出

拆除計畫。

秋霞：我跟公司請了很多天假就是想跟你好好的跟

這間房子道別，住過它的人只剩下我們兩個

了。︵將設計圖拾起︶這個我還有很多張。

︵將設計圖小心放回文件夾裡，一如它完整時

的樣子。︶

冬秀：嗯，這就是你電話裡口口聲聲的工作；我剛

剛還不知好歹的問了一聲：不是該開始工作

了嗎？活像個白癡。

秋霞：我不管了，這是標準程序。既然你也是所有

人之一，我就要逼你參與。

冬秀：請問標準程序裡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秋霞：︵掏出口袋裡的手帳︶我們一起去跟Stan

見

個面；一起想辦法把現有的家具處理掉，媽

在銀行裡還有一個保險箱，我最近才知道

的，我們得一起去打開，搞不好好裡面有一

些錢，舊的臺幣─

或其他值錢的東西。然

後我們把房子拆掉。現在應該去找間飯店。

158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冬秀：不是個好主意。

秋霞：那我們該住哪？

冬秀：⋯

⋯

這裡。

秋霞：這裡？這裡什麼東西都沒有？

冬秀：有個沙發，有個桌子，還有窗簾和燈。房間

裡應該有更多東西吧？

冬秀走進長廊。

秋霞：你確定你能在這裡好好休息嗎？如果可以的

話我當然好，我住過更爛的地方─

我睡在

車上幾百次了，我那台爛車！

冬秀：︵吶喊地︶媽房間還有個床墊！

秋霞：乾淨嗎？

短暫沉默，冬秀走回客廳。

冬秀：你剛剛說媽在銀行有個保險箱。

秋霞：我們得一起去打開，我沒密碼。銀行的人

說，就算直系親屬也得有兩個人結伴他才肯

幫我開。

冬秀：密碼是我們兩個生日加在一起。

秋霞：媽說的？

冬秀：爸為了媽去開保險箱和她大吵一架，後來媽

就自己告訴我了。那時候你幼稚園吧。

秋霞：⋯

⋯

如果晚上會悶，我車子裡有電扇；乾脆把

吸塵器也帶進來。

兩人相視，笑。

燈暗。

159╱拆房子

第二場晚

上緊接前場，前院燈亮，外面正下著雨，路燈打

在鐵皮圍欄上。

燈亮，沙發上的布套依舊沒有拿下來，但已經

向後推移；長桌也被移開，挪出一個矩形的空間。

填補空間的是一個雙人的彈簧床墊，冬秀從長廊走

出，坐在上面。秋霞滾著吸塵器清掃，發出巨大聲

響。

秋霞：我如果可以的話，都會用吸塵器掃我賣的房

子，掃把太軟弱了。

冬秀：那你就在廣告單上寫著：本案被吸塵器吸

過，搞不好很好賣。

秋霞：神經病。你剛剛說床墊怎樣？

冬秀：太髒了，灰塵永遠擦不完。

秋霞：爸房間還有一個大床板，不然你拿來用。

冬秀：不不不，我對爸的木板床有心理烙印，你知

道，爸睡覺會踢人。

秋霞：你知道這件事？我才倒楣咧。有一段時間，

媽說我放假都睡太晚，所以禮拜六就要跟爸

睡。害我長大之後根本不敢接近那張床。

冬秀：告訴你，爸會踢人是因為他溺過水。媽說

的。

秋霞：在大陸的時候嗎？

冬秀：還在山上住的時候。

秋霞：長大了遭遇到的事情怎麼可能延續那麼久？

又不是打仗。

冬秀：所以應該是很嚴重的溺水，不過山上的事誰

會記得。

片刻後秋霞關掉吸塵器。

秋霞：你什麼都能夠記得的。

160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短暫沉默

冬秀：工作怎麼樣了？

秋霞：還能怎麼樣？你沒看過我們這種人嗎？

冬秀：我看過很多你們這種職業的人，不會不好。

秋霞：我沒有說不好，我幹嘛否定我的職業啊？

冬秀：但你的人⋯

⋯

這麼講好了，做房地產或是任何

銷售員到底是為了什麼？就是希望年輕的辛

苦可以換來穩定的生活嘛，大家都是這樣想

的。

秋霞：我差不多也這樣想啊。

冬秀：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你都這把年紀了還

可以這樣輕浮？

秋霞：我輕浮？

冬秀：就我的感覺來說。

秋霞：好，那我倒要聽聽你的感覺是什麼。

冬秀：我覺得你不想得到什麼成就。

秋霞：我幫很多人找到家，他們的生活延續了下

去，經常有人謝謝我。

冬秀：你就不想想自己。

秋霞：O

K，你就是要攻擊我沒結婚。

冬秀：你為什麼不結婚？

秋霞：我沒說我一定不結婚。

冬秀：但你快三十六歲了。

秋霞：我不想學你。

冬秀：什麼歪理，學我什麼？

秋霞：我也不知道，你這樣問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可以不要這樣問嗎？

冬秀：好。我純粹想了解。

秋霞：雨停了沒，雨停了我們就可以出去做點什

麼。

冬秀：⋯

⋯

我單純想了解你。

秋霞：噢，謝謝。不過我的生活目前就只剩下⋯

⋯

賣

房子。所以你已經了解完啦！

161╱拆房子

短暫沉默

冬秀：不如我們來玩一個遊戲，我演要買這間房子

的人，你就是推銷員。

短暫沉默

秋霞：那它還是我們住的這間房子嗎？

冬秀：是啊！我演我，你演你；房子演房子。

秋霞勉強地聳聳肩，好想在尋覓某種靈感一般地看

著地上。短暫沉默。

秋霞：︵微笑地︶來吧！

冬秀：嗯哼，你就是秋霞？

秋霞：對，很高興見到你，今天是個大晴天，值得

我們好好逛一逛。

冬秀：但我等你夠久的了。

秋霞：⋯⋯

很抱歉，讓你久等。

冬秀：這是一間怎樣的房子？

秋霞：這是一間⋯

⋯

民國六十三年的眷村平房，你一

定覺得很老舊對不對，告訴你，現在這種單

位的都更空間才強，很多人搶進來投資⋯

⋯

冬秀：我買房子不是要發財。

秋霞：請問成小姐有什麼需求？

冬秀：︵指窗邊的空位︶這裡可以放什麼？

秋霞：如果你是一家人住的話，這裡可以當玄關使

用，在這裡放個室內的鞋櫃收藏你的愛鞋。

冬秀：那它之前放的是什麼？

秋霞：噢，前一個屋主在這裡放了一個鐵製的書

櫃，淺灰色的。

冬秀：說細一點。

秋霞：沒有門的鐵書櫃，裡面有男主人的各種大部

頭書；沒有門很難維持整潔，偶爾就要用撢

子撢一次。書櫃的頂端有小孩子的獎狀，兩

個女孩，所有的獎狀在牆上掛膩了就會擺上

162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去，每年擦一次。

冬秀：那書櫃的中間肯定擺了一個大大的銅牌，是

那個男主人在山上蓋水庫的時候用作留念

的，水庫興建的時間是五十七年到六十一

年。

秋霞：還想要知道什麼嗎？

冬秀：地上有地毯嗎？

秋霞：有，前前後後有過三張，第一張是暗綠色

的、第二張是藍色的感覺很清涼、最後一張

很小，紅色的。

冬秀：你喜歡哪一張？

秋霞：第三張擺上去的時候大女兒已經離家了，但

我最喜歡第三張。

冬秀：其實有四張，第一張在用的時候小女兒太小

了所以不記得，也是紅色的。

短暫沉默

冬秀：沙發哪去了？

秋霞：沙發是張很多顏色的沙發，暗色的絨布織成

孔雀的圖案。夏天，女主人會在椅背鋪上木

頭串珠做成的涼蓆；然後，她就會開始用日

曆摺出一個個方型的垃圾桶，︵對著冬秀︶如

果今天有摺垃圾桶表示晚餐有魚⋯

⋯

冬秀：我問的是沙發哪裡去了？

秋霞：你不見那陣子我賣了。要看浴室或主臥房

嗎？

冬秀：謝了，我想先知道門廊前面可以幹什麼？

秋霞：可以用作飯廳，大圓桌。

冬秀：將大圓桌的四個角折起來，可以變成麻將

桌；只有過年能打。

秋霞：飯廳還有一個書櫃，但是是木製的，專門放

小孩的東西。有一整套二十本的格林童話，

有字典，有幾本零星的動植物圖鑑。大部分

的書小女兒都偷偷地看，因為她姊姊說那些

書是她的，看了拖鞋會被偷走。

163╱拆房子

冬秀：書買的時候大女兒已經過了該看的年紀了，

你在說謊。她最在意的是書櫃最頂層的幾隻

布偶，她最喜歡的布偶，被人用蠟筆畫得不

成人形。你知道，做姊姊的什麼都要忍。

秋霞：⋯

⋯

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冬秀：︵迸裂地大叫︶跟我說所有的事。

秋霞：如果你願意問我可以說更多，多到你晚上做

噩夢。比方說，女主人的每一次病危；或者

在這之前的兩三年她幾乎被困在醫院。我得

接受她的每一次質問，問你為什麼沒回來；

我得接受她夢到我們全家人，她醒來，興高

采烈地要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之後要去看

花燈。我得接受她用自責的語氣，說不應該

讓我姊姊背負那麼多的功成名就，害她用力

飛到回不來！

冬秀：我聽你在放屁，你根本就不懂我。

秋霞：你也不懂我。

冬秀：你什麼都不知道。

秋霞：如果你什麼都知道，那對這樣的結果你應該

下地獄。我恨你。

秋霞往門廊出，燈暗。

第三場隔

天晚上。

路燈亮，照著鐵皮圍欄。

漆黑的客廳裡可以看見秋霞坐在那張沙發上，

沙發套被拆開，是一張看起來頗廉價的素色沙發。

秋霞坐在上面，面無表情。所有的家具都維持著昨

夜的位置。

冬秀：︵拎著一袋啤酒從鐵門進，栓好鐵門。之後

又進了房門，開燈。見到秋霞。︶⋯

⋯

今天一

整天你去哪裡了？

164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秋霞沒有回應，手裡拿著酒瓶；而從四散的酒罐看

來秋霞已經做了冬秀將要發生的事。

冬秀：︵放下袋子︶本來想買醉的，但看來⋯

⋯

冬秀坐在床墊上，兩人一前一後地喝著酒。

冬秀：︵刻意直視前方︶你昨晚後來睡哪裡？

秋霞：車上。

沉默

冬秀：我知道我昨天太過分了。我很感謝你，真

的。我知道你因為我變得很辛苦，但我只是

忘記了，所以，我該死的傲慢就忍不住⋯

⋯

對不起⋯

⋯

對不起，妹子。

秋霞：你知道我是個遺腹子。

冬秀：我知道。

秋霞：我後來才參與這個家。

冬秀：⋯

⋯

我知道。

秋霞：我時常在想你們在山上的生活是不是比這裡

快樂，所以每個人迎接我的樣子都是這樣無

精打采的？

短暫沉默，冬秀把一罐啤酒喝盡；又開了一瓶。

冬秀：媽從懷上你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她常牽著

我說如果這一胎是女的，無論如何都要像我

一樣。

秋霞：你們好熟喔。

冬秀：還在山上的時候，你的親生父親還在，他和

爸是莫逆之交。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爸那麼開

朗，每天下工後就急著找你爸喝酒。那個時

候的媽，我要叫她廖太太，因為你還沒生出

來。

165╱拆房子

秋霞：︵自語地︶我爸。

冬秀：我很喜歡廖太太，她是全鎮上最漂亮的女

人，最能幹，最聰明，大家都愛她。還沒認

識爸之前，你爸爸每個晚上都跑去酒家風花

雪月，交上一個朋友卻讓他安定下來；所以

媽很喜歡我，她說我很漂亮。她說，漂亮的

女孩不用去擔心丈夫被野女人搶走，所以更

應該結婚。我就如此崇拜著她。

秋霞：你們中間有愛嗎？

冬秀：當我看見媽的肚子因為你而隆起來的時候，

我暗自的生著悶氣。那時候，我發現了愛。

秋霞：你嫉妒我。

冬秀：你說的清楚嗎？你記得清楚第一次嫉妒人的

時候嗎？

秋霞：你說的清楚背叛嗎？

短暫沉默

秋霞：我也曾經崇拜你，每天晚上我幫你把女中制

服摺好放到床前，整整三年，那時候我才小

四。你知道為什麼我願意為你服務，甚至服

務一輩子？媽告訴我，她說你是一個有天分

去接近文明的女兒，你有機會找到─

光；

而像我這樣的庸俗之輩也不該怯懦，如果我

們可以因為愛，長期的在你背後，支持你走

下去，我們的未來也會被算成那個人的。

冬秀：就是這樣我才承受不了。

秋霞：⋯

⋯

我媽是個文盲。

冬秀：但我不能帶給你們什麼。

秋霞：那也總不可能連承認我們都沒有辦法。

冬秀：︵喝盡另一罐啤酒︶⋯

⋯

我研究所的指導教授

希望我可以去留學，回來跟著他進中研院。

聽到這番話你知道我有多高興？他穿起皮夾

克之後長得跟爸一模一樣，從他口中說出來

的每句話我二話不說馬上遵從。⋯

⋯

但他後

來上了我。

166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冬秀：這就是我接近光明的下場，我懷孕了，只有

我丈夫知道這件事，他只是一個我補習班的

同學；然後我跟他結婚，他願意把孩子生下

而我堅持流掉。

秋霞：這不是末路⋯

⋯

冬秀：當然不是生命的，卻是信念上的。讓我崩潰

的是我的自私，我無法接受別人的孩子在我

身體，它正在吸取我的養分；但我丈夫接受

了，媽接受了，所有的人都健健康康的，只

有我是變態⋯

⋯

秋霞：忍一下，就可以過去，跟我的孤獨一樣，長

久但有終點。

冬秀：發生那麼多事我不孤獨嗎？

秋霞：是孤獨的。但還不能回答我上一個問題，我

問你為什麼連承認我都沒有辦法？

冬秀：這就是你長久以來擺脫孤獨的招術？肆無忌

憚的愛別人？

秋霞：不失為對遺棄我的人所採取的報復。

冬秀：我今晚就回去。

秋霞：你還不知道媽葬在哪裡。

冬秀：媽又怎麼遺棄你，讓你這樣報復她？拿她當

復仇之劍砍向我？

秋霞：她總讓我看最不得體的那部分，不像你說

的，她根本不美─

她只會跟我抱怨，逼

我正視所有的罪惡，要我見證她的刻薄和凶

狠。最要不得的是，在只剩我們兩個的時

候，讓我親眼看見她老到快要死去，直到真

的死了。

冬秀：我現在就回去。

冬秀走出門外，秋霞用比她快的速度至鐵門前，猛

力的敲打著鐵皮，發出淒厲的尖叫。

秋霞：滾進去！

冬秀：︵狠甩秋霞一記耳光︶你瘋了是不是？你真的

要瘋嗎？我們來比瘋！

167╱拆房子

冬秀瘋狂的朝自己臉上甩巴掌，其間還不時對秋霞

叫囂：這樣有瘋嗎？然後不支地跪在地上喘氣。

冬秀：︵跪抱著秋霞哭泣︶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

我們不要這樣下去了好不好？

短暫沉默

秋霞：你在為了我哭嗎，姊姊？

燈暗。

第四場早

上。

四處散落著喝盡的啤酒瓶，冬秀獨自一人睡在

床墊上。而秋霞坐在客廳一隅，從她的衣著看來，

她剛剛曾經外出。她手裡有若干張略微泛黃的文

件，影印的紙本，正皺緊眉頭看著。然後她緩慢地

起身，把文件放在冬秀身旁，收拾起酒瓶來。她進

去門廊拿吸塵器，又開始整理起來。

冬秀：︵痛苦的醒轉︶噢─

嘶─

秋霞：醒來啦？

冬秀：被這樣吵你睡得著嗎？︵秋霞微笑︶

秋霞放下吸塵器，坐在沙發上。看著冬秀。

冬秀：看樣子你今天做了很多事。

秋霞：我去開了媽的保險箱。

冬秀：你去開了？

秋霞：是啊，剛回來。

冬秀：可是⋯

⋯

我們今天的行程就只有去開保險箱，

如果你已經做完了，我們接下來要幹嘛？

168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秋霞：可以想一下，比方說，窗簾該怎麼丟。這鬼

東西不是我買的，是stan

找來打掃的人張羅

的，怎麼看都好醜。

冬秀：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包括提早拆房

子；但我就不相信他算得到我們會打算在這

個空屋住下來，而不是住飯店。

秋霞：或許是因為他也愛這間房子。︵冬秀發現了身

旁的文件︶

冬秀：這是什麼？

秋霞：保險箱裡唯一的東西。

冬秀：⋯

⋯

是山上的派出所的筆錄。

秋霞：我知道。

冬秀：是爸的筆錄─

秋霞：嗯。

冬秀：︵彷彿吃力地認著紙上的字︶但你知道這份文

件代表什麼嗎？

秋霞：一份筆錄，上面說爸非常恐懼地蜷曲在椅子

上，口裡直嚷：﹁忘了、忘了。﹂

冬秀：這是關於你親生父親溺斃事件的筆錄，不，

是當晚。事件發生當晚的筆錄。

秋霞：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

冬秀：你的親生父親是被水淹死的，你不知道？

秋霞：⋯

⋯

我不知道。

冬秀：你⋯

⋯

，我自己也記得不是很清楚。既然他們

兩個不想說，那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不

管怎樣，這件事情是個禁忌。

秋霞：可是他們兩個死了，何況這是與我切身相關

的事情！

冬秀：我都跟你說我不記得了。

秋霞突然衝動了起來。

秋霞：你那個時候幾歲了？十歲有了吧？一件在十

歲發生的事情努力想可以想得起來的。我想

知道。

冬秀：讓我仔細把它看完，我不知道⋯

⋯

169╱拆房子

秋霞：媽的保險箱裡面為什麼只剩這個，你能解釋

嗎？而且誰能夠拿的到一件命案筆錄，還將

它影印。媽是用什麼身分去做這件事的，什

麼時候做的？

冬秀：不要一直講話，我也在思考⋯

⋯

天吶，頭痛死

了。

秋霞：她是不是要留這個東西告訴我們什麼？

冬秀：但卻等到死了之後才讓我們去揣測？

秋霞：她有仍然過不去的地方，直到死亡還是矛盾

的地方⋯

⋯

或許她做了這件事但開不了口告

訴我們？

冬秀：她不識字⋯⋯

短暫沉默

秋霞：我爸和媽以前是幹什麼的？

冬秀：賣水果的。爸就是跟你爸買水果，他說你爸

國語說的真不錯；他說，希望和你爸多聊

聊⋯⋯

也希望有機會跟媽多聊聊。

秋霞：你的媽媽怎麼了？

冬秀：︵答應地︶很早就死了。噢，我記得。你們家

以前在河床上面有一片李樹園。

秋霞：沒有人提起過，你們從不告訴我山上的事。

冬秀：先等我說完，我就要全想起來了。那天，你

爸和爸相約好要去李樹園散步；但是天上的

氣象已經變了。那時候，那兩個男人交情正

在高點，至少我感覺起來是這樣⋯

⋯

他們興

致一來什麼都會去做。媽情緒很激動，苦苦

哀求你爸不要過去，她說，河水的脾氣出了

名的怪。你爸要媽相信成先生，他是蓋水庫

的⋯⋯

秋霞：因為有一件不愉快的事，所以就都不告訴

我？

冬秀：那天晚上果然狂風暴雨，我在你們家吃了晚

飯。媽整個人沒命的在房間裡跺步，很晚很

晚了，有個警察氣喘噓噓地跑過來，媽就跟

170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著他一起出去。︵看著文件︶媽到派出所看見

了爸─

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媽給了他一

巴掌。

秋霞：只有爸活著回來。

冬秀：︵不寒而慄地︶我如果真的睡著了該有多

好⋯⋯

秋霞：什麼意思？

冬秀：我如果真的睡著⋯

⋯

我如果⋯

⋯

秋霞，如果我

再說下去，我可能會死。

秋霞：為什麼？

冬秀：這是一樁命案，它像當初那樣籠罩著我，就

是幫劊子手磨刀子也是在造孽⋯

⋯原來它一

直都在，這一場夢魘是在清醒的現實裡存在

的，拜託你讓我睡著，不要讓我真的想起

來！

秋霞：你必須想起來。因為我還在這裡。我還在生

活，可能離死亡還很遠；還有這個房子，我

寧願相信它就是我們的創世紀；但它不是，

我已經知道了。你必須讓我知道更多，不，

你得讓我知道全部。我只剩你了，不然還能

怎麼辦？

冬秀：我是全世界最軟弱的人。

秋霞：我將要開始老化，你知道嗎？就像我們眼見

媽老去那樣。這麼多年來我就是想知道為什

麼我會不讓所有該做的事情完成。對，你說

對了，我應該結婚，這樣就像個女人。我也

想知道我為什麼不─

為什麼我選擇孤獨？

你既然開啟了這個線索，拜託你說完，我拜

託你。姊。我不怕知道過程有多恐怖。

燈暗。

第五場必

須緊接前場。冬秀倚著牆；秋霞在窗戶的

171╱拆房子

框線上孩童般地坐著，搖晃著小腿，像是在等待什

麼。

秋霞：舒服一點了嗎？

冬秀：比絕望的人上刑場還平靜⋯

⋯

冬秀站起，像是啟動了自己身上的某個機關。她緊

緊地望著長廊深處。擺出一副將要演講的樣子。

冬秀：⋯

⋯

我從有記憶以來就是只跟著爸一個人，偶

爾會有個保母出現在我們小小的公寓，但時

間總是不長，她們的臉我一個都想不起來。

我的生活除了爸，就是他東北老家的記憶；

聽他說厚重的冬雪覆蓋教堂，三尺厚的冰讓

人在河上走─

李香蘭的電影、滿州皇帝、

黑色的煤灰像雪飄落，還有數不盡的大山大

水。有一天，他說他要帶著我去開創他的大

山大水，我說好，我們就在山上的宿舍住了

下來。我第一次見水庫，但感覺上我們已經

見過了，就像老朋友相聚一樣。其實我家跟

你們家有一段距離，你爸騎車上來也要個半

小時，我忘了他第一次上來把一箱蘋果放在

我們家的桌上是什麼時候了。不過，我記得

他載著媽上來那次，那是第一次我清楚知道

他們兩個是朋友；媽一點矯揉造作的感覺都

沒有，卻又不老粗，給人的感覺很溫暖。

我們兩家形影不離地生活了一年多，這段期

間，送水果的工作漸漸由媽來擔任。她會

提著一個大袋子，走了不知多久到這裡；如

果是只有我在家，她會毫不猶豫把我帶到鎮

上亂晃，跟她在一起不會知道時間過去了多

久；甚至走好久的山路腿也不會痠。有天，

爸問我欠一個媽媽辛不辛苦，我忘記我回

答了什麼，但我記得我說過能有媽媽就要像

廖太太一樣的話，爸給我的表情好肯定⋯

⋯有一次我也像往常一樣等待著媽能帶我到鎮

172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上，我會一個字一個字認給她聽，好讓她為

我們選一場電影；但那天，媽和爸一起從山

上走下來，他們看到我就像罪犯看到警察，

雖然我一點試探的意味都沒有⋯

⋯

秋霞：你發現了什麼？

冬秀：什麼都沒有，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那時候

我才十歲⋯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就是在

─

那場命案之後；那天晚上我假裝睡著

了，但這個決定是錯的！我聽到媽咄咄逼人

希望爸吐出實情，爸說他不知道，他說，水

淹上來之前他是有想過那些事的。他曾經希

望河水能決定讓誰存活下來。

秋霞：你跟我爸不認識嗎？

冬秀：我知道的不多。他好像不喜歡小孩子。我記

憶中的他都是媽口中的，一個無憂無慮的男

人。

秋霞：照你的說法我爸爸不可能不知道水會淹上

來，你說的那個果園也是我們家的吧？而

且，他是故事裡唯一在山上土生土長的人

吧？

冬秀：或許那些水淹的很慢，或許是天色暗了。連

媽都願意相信他，你怎麼可以問我這個？

秋霞：那時候媽已經不是個乾淨的證人了！

冬秀：你不知道她過的有多寂寞。

秋霞：我幫無數的人成家，而且我告訴你，大家不

一定都清清白白的成家；而關於通姦，如果

可以成全另外一段幸福生活，誰又可以說是

背叛？

短暫沉默

秋霞：我在乎的是爸有沒有推人下去。

冬秀：我不知道。

秋霞：你得回想起來。

冬秀：沒人會知道⋯

⋯

我又沒去過那個果園！︵思忖

地︶那天晚上爸說了⋯

⋯

173╱拆房子

秋霞：如果你跟我爸沒有感情的話，你這麼多年過

不去的是什麼？

冬秀：是什麼？

冬秀喘了起來，感覺很無助。

冬秀：是你。

秋霞：我是什麼時候介入的？

冬秀：那個晚上，媽已經是個看得出身孕的女人

了。

秋霞：那你又是什麼時候看見爸和媽從山上走下來

的？

冬秀：爸和媽從很黑很黑的地方走過來，從更深的

山裡走過來；他們兩個人看起來像穿越過一

座山谷般的狼狽，他們嘴巴緊閉著，用力的

樣子像是可以咬的出血來。

秋霞：你不確定時間點？

冬秀：開始的時間是⋯

⋯

秋霞：開始的時間是這間房子，無止盡的愛和沉

默，我被關在你美其名叫﹁保護﹂的牢籠

裡，但這其實是用謊言堆砌的牢籠。你不確

定爸有沒有殺人，媽有沒有通姦；你不確定

我們這三十幾年所奠定的愛。你又怎麼說是

因為我？我從一開始就在這裡。

冬秀：我們都以為你是男的，他害怕他會為了一個

兒子去殺害別人的丈夫，但是他不確定他真

的這麼做了！如果我是男的，他就不會想要

害別人。

秋霞：最後那句話是你說的還是他說的？

冬秀：︵聲淚俱下︶我不知道。沒有人在後來把這些

事情記得，是我自私的記住了。媽死命地想

確定到最後，最關鍵性的時刻爸有沒有把人

推下去，卻怎麼問都問不出來─

我也一直

都想知道。

秋霞：那這下可好了，所有的事情你都記得，但不

確定。

174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冬秀：是你堅持要知道，我說過我忘記了。

秋霞：那搞不好我還可能是爸親生的，什麼狗屁？

我他媽變成一個謎團了，你們都可以不用了

解我，沒關係，因為我本來就是可以這樣也

可以那樣；要用一堆不確定的歷史去為未來

而活，我能做什麼主張？我操你媽的能有什

麼主張？

冬秀：那你把我關起來嘛。我涉及一樁殺人案知情

不報，你把我關起來為我的爸爸贖罪，這樣

你會很開心嗎？

秋霞：只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

冬秀：什麼？我們是一對狗男女帶大的事實？

秋霞：是你的愚蠢。

冬秀：我把你當親妹妹看待三十幾年，對，我蠢到

家了。

秋霞：你蠢的是親眼看到宿命，還急急忙忙的把我

們都一起推下去！真相水落石出了─

世界

太平了！原來我這輩子的流浪基因早在你們

坐在這個鬼客廳的時候就安排好了。爸負責

執行他的統治，媽來催化我們的效忠，我是

個奮不顧身但不知道為什麼的納粹黨員。你

是個光彩絢爛的玻璃娃娃，我要膜拜你一輩

子，但等到你碎裂，你們的故事就會開始

像碎玻璃一樣弄傷我的腳，直到我哪裡也去

不了。都這樣了你還說你像親妹妹一樣看待

我？

冬秀：︵顫抖的聲音︶我們大家愛你⋯

⋯

秋霞：你們大家騙我。

冬秀：你的鼻子像顆小話梅，眼睛像銅板一樣圓；

手掌心好小好小一個，好小好小的一個紅紅

的手掌該像什麼⋯

⋯

怎麼形容才好？

秋霞衝過去，給了冬秀一記大巴掌。

短暫沉默

175╱拆房子

冬秀：我不管其他人說過什麼或做了什麼，我真的

愛你。

秋霞沉默

冬秀：我從沒有想過傷害你。

秋霞沉默

冬秀：我每天盼望著美好的將來，我和你一起的。

秋霞：我也是。

冬秀：那我們還是一家人嗎？

秋霞：我⋯

⋯

我不知道。

長久的沉默

秋霞：我們是。

冬秀：房子拆了之後我們還是一家人嗎？

秋霞：我沒有能力找其他答案了。

冬秀：那是嗎？

秋霞：是。

冬秀：妹，你知道嗎？明天就要拆房子了，我們說

好跟它告別。

秋霞：原本的那張沙發，我把它賣給一個印日曆的

工廠；白白的牆上有成千上萬本日曆。那張

沙發在一個被聖經紙淡淡清香包圍的工廠裡

被他們的狗躺臥著。最後的那張地毯，我賣

給跳蚤市場，聽說買它的人是一個年紀很老

的老尼姑，她跟老闆說她的腳在冬天冷得實

在受不了。故事書都送給育幼院了，最多缺

頁的一本我本來要丟掉，但是那個修女希望

小孩能被有歷史的東西陪伴。還想知道更多

嗎？

冬秀：鐵櫃呢？

秋霞：我把爸所有東西都裝在裡面。跟媽的梳妝

台，他們永遠在一起。

176

成人組╱舞台劇本

優選

冬秀：他們的東西說著話，該說的和不該說的。

沉默

秋霞：我們都被騙了。

燈暗。

第六場白

天，客廳的所有家具，以及窗簾，都消失

不見。前院出現一個盛品豐富的供桌，上面香煙薰

繞著─

供桌上有兩個工程帽。秋霞和冬秀手上也

拿著若干支香。秋霞仰望著房屋，突然要往房裡走

去。

冬秀：你⋯

⋯

你確定不用燒點什麼？

秋霞：燒什麼？

冬秀：不知道，你是專業。

秋霞：什麼都不用燒。

秋霞徑自走進房裡，冬秀懵懂地跟上。

秋霞：︵宣告地︶爸、媽，我們要把房子拆掉嘍！你

們就保佑我們今天順順利利的。媽？我們照

你的意思要把房子拆掉嘍？怪手已經在外面

了，有聽到嗎？你們倆聽到了就要避遠一點

喔。

冬秀：︵挽住秋霞︶我說算了。

秋霞：什麼意思？

冬秀：不要⋯

⋯

不要拆了。

短暫沉默

秋霞：拆。當然要拆。拆了誰都能夠好好休息。

177╱拆房子

秋霞走出屋外，禮貌性地拜了拜空氣之後把供桌挪

開。拾起兩頂工程帽。

秋霞：要開始了。

冬秀也走出來，插好香，將一頂工程帽拿給自己。

兩人戴上。秋霞拉開鐵門，示意冬秀拉著另一邊。

之後鐵圍欄第一次被如此大敞開來。

燈漸暗，怪手駛入的聲音越來越接近。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