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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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民國10212月,頁53-82 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從《青杏》看19501960年代臺灣醫學教育、醫師出路及外 流問題* 許宏彬 ** 1950年代後期起,年輕醫師的大量外流無疑是臺灣近代高等教育及知識發展 史中耐人尋味的一環,也是二戰後全球專業人力流動網絡中的一股潮流。與同時 期大批赴美的理工學生不同,醫師在日治時期已是個高度成熟的專業且有穩定的 職涯發展。二次大戰結束後,由於美援的挹注,臺灣醫學教育脫離原本的德日制 並快速地美國化。與此同時,殖民時期以日式教育養成之西醫為尊的醫療市場, 也因為戰後醫療政策的轉變而加入了許多新的競爭者而顯得混沌而複雜。在這個 特殊的時代氛圍下,戰後新生代醫科畢業生,一方面必須面對且適應醫學教育體 制上的重大變革,另一方面也面臨畢業後是否出國深造或留在國內進修開業的難 題。本文擬藉由分析19501960年代臺大醫學院重要的校園刊物《青杏》,來觀察 戰後初期臺灣醫療發展的兩個重要面向。首先,是從教員、醫科生及年輕醫師的 觀點來考察美援對戰後臺灣醫學教育的具體影響;其次,本文希望能理解年輕醫 師在面對這種劇烈的時代、醫學教育及醫療市場變遷時,如何在種種困惑及徬徨 中思索習醫行醫的意義並規劃職涯的進路。 關鍵字:人才外流、醫療移民、醫學教育、醫療市場、醫學生 * 筆者感謝研究助理周湘雲、夏愷均、程俐雪在資料收集方面的協助,以及兩位審查委員的 細心閱讀、建議與評論。本文為國科會專題研究計畫「美援下的身體:探索戰後臺灣免疫 及免疫學的發展」(99-2410-H-005-063-MY3)以及「流動在專家與民眾之間的科學文字: 臺灣生物醫學和醫療健康普及文本的知識建構與傳播──新興醫療專業與疾病的知識流 通、轉化與使用,以「免疫」及「過敏」為例,1945-1980s」(102-2511-S-005-001-MY2研究成果。 ** 中興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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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民國102年12月,頁53-82

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從《青杏》看1950及1960年代臺灣醫學教育、醫師出路及外

流問題*

許宏彬**

摘 要

1950年代後期起,年輕醫師的大量外流無疑是臺灣近代高等教育及知識發展

史中耐人尋味的一環,也是二戰後全球專業人力流動網絡中的一股潮流。與同時

期大批赴美的理工學生不同,醫師在日治時期已是個高度成熟的專業且有穩定的

職涯發展。二次大戰結束後,由於美援的挹注,臺灣醫學教育脫離原本的德日制

並快速地美國化。與此同時,殖民時期以日式教育養成之西醫為尊的醫療市場,

也因為戰後醫療政策的轉變而加入了許多新的競爭者而顯得混沌而複雜。在這個

特殊的時代氛圍下,戰後新生代醫科畢業生,一方面必須面對且適應醫學教育體

制上的重大變革,另一方面也面臨畢業後是否出國深造或留在國內進修開業的難

題。本文擬藉由分析1950及1960年代臺大醫學院重要的校園刊物《青杏》,來觀察

戰後初期臺灣醫療發展的兩個重要面向。首先,是從教員、醫科生及年輕醫師的

觀點來考察美援對戰後臺灣醫學教育的具體影響;其次,本文希望能理解年輕醫

師在面對這種劇烈的時代、醫學教育及醫療市場變遷時,如何在種種困惑及徬徨

中思索習醫/行醫的意義並規劃職涯的進路。 關鍵字:人才外流、醫療移民、醫學教育、醫療市場、醫學生 * 筆者感謝研究助理周湘雲、夏愷均、程俐雪在資料收集方面的協助,以及兩位審查委員的

細心閱讀、建議與評論。本文為國科會專題研究計畫「美援下的身體:探索戰後臺灣免疫

及免疫學的發展」(99-2410-H-005-063-MY3)以及「流動在專家與民眾之間的科學文字:

臺灣生物醫學和醫療健康普及文本的知識建構與傳播──新興醫療專業與疾病的知識流

通、轉化與使用,以「免疫」及「過敏」為例,1945-1980s」(102-2511-S-005-001-MY2)研究成果。

** 中興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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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一年級想學基礎醫學。

二年級作藝術家狀,搞存在主義,學Freud心理學。

三年級背死人骨頭,演活話劇。

四年級看病理slides,買Stetho-scope。

五年級內科:Blood, Urine, Stool……

六年級準備作intern

七年級考ECFMG,畢業……1

臺灣醫師之黃金時代早已逝去,將來可能祇增加困難,無東山再起之可能。2

二次大戰結束後,隨著日人的撤離以及國民政府的來臺,臺灣的醫療環境有了快速且巨大的轉變。由於美援的挹注,醫學教育脫離原本的德日制並快速地美國化。與此同時,原本在殖民時期受到嚴密管制且以日式教育養成之西醫為尊的醫療市場,也因為戰後醫療政策的轉變而加入了許多新的競爭者,如軍醫以及自大陸來臺的民間醫師(包括西醫及中醫)等,顯得混沌而複雜。在這個特殊的時代氛圍下,許多戰後新生代醫科畢業生,無論是本省籍、外省籍或僑生,一方面必須面對且適應醫學教育體制上的重大變革(如實習醫師制度),另一方面也面臨是否出國深造或留在國內進修開業的掙扎。本文擬藉由分析1950及1960年代臺大醫學院重要的校園刊物《青杏》,來觀察戰後初期臺灣醫療發展的兩個重要面向。首先,是從教員、醫科生及年輕醫師的觀點來考察美援對戰後臺灣醫學教育發展的具體影響,以及他/她們如何發展出各自的策略來因應這些教育體制及日常生活上的重大轉變;其次,本文希望能理解這一批年輕醫師,主要(但不限定)是臺大醫科的學生,在面對這種劇烈的時代、醫學教育及醫療市場的變遷中,如何在種種困惑及徬徨中思索習醫/行醫的意義並規劃人生的出路。

近年來歷史學界對於臺灣醫療史的關注與投入日益增加,也逐漸注意到先前較少言及的戰後發展。從二次大戰結束到1971年衛生署成立,中間長達26年的時間,

1 Small Potato,〈Voice of a Small Potato〉,《青杏》,24(1967.6),頁75。 2 陳金生,〈年輕醫生之出路第七輯:談臺灣醫師之過去、現在與未來〉,《青杏》,21(1966.1),

頁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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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衛生的發展可用「美援醫療」來概括,期間不但臺灣衛生相關經費多倚賴美援支持,在實際執行方面則高度仰賴美國專家顧問且以定點大型計畫為主。3相關研究中,以與美援公衛政策或計畫相關的歷史研究較多。4針對美援對戰後醫學教育的影響,楊翠華的研究清楚地呈現醫學教育是早期美援醫療優先關注的重點,其中包括了扶植在地的護理、公衛、牙醫及藥劑專業,且除了直接的美援經費之外,美援也會協調其他相關國際衛生組織的援助,例如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ted Nation

Children’s Fund, 簡稱UNICEF)、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簡稱WHO)、美國在華醫藥促進局(the American Bureau for Medical Aid in China, 簡稱ABMAC)等。5而劉士永及張淑卿則針對公共衛生及護理學此兩個新興專科展開更細緻的討論。6雖然目前戰後美援醫療之研究已針對政策、機構及專科之建置有所討論,但對於醫學教育的主體及使用者(包含教員、學生及年輕護士及住院醫師們)如何因應、面對並理解這樣巨大的教育制度轉變則仍未見著墨。John Harley Warner

在討論十九世紀前期趕赴巴黎習醫的美國醫師時認為,光是指出「巴黎臨床醫學的

3 郭文華,〈建構臺灣衛生體制:美援醫療的背景及其衛生政策〉,經典雜誌編著,《臺灣醫療

400年》(臺北:經典雜誌,2006),頁142-147。 4 與美援公衛相關的歷史研究有張淑卿,〈1950、60年代臺灣卡介苗的預防接種計畫〉,《科技、

醫療與社會》,8(2009.4),頁121-172;郭文華,〈美援下的衛生政策──1960年代臺灣家

庭計畫的探討〉,李尚仁主編,《帝國與現代醫學》(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8),頁

325-365;楊翠華,〈美援對臺灣的衛生計畫與醫療體制的形塑〉,《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

所集刊》,62(2008.12),頁91-139。范燕秋,〈臺灣的美援醫療、防癩政策變動與患者人權

問題,1945至1960年代〉,《臺灣史研究》,16:4(2009.12),頁115-160。郭文華,〈如何看

待美援下的衛生?──一個歷史書寫的反省與展望〉,《臺灣史研究》,17:1(2010.3),頁

175-210。 5 根據楊翠華的研究,1950及1960年代美援對臺的主管機關組織及名稱經歷過數次變化,從

一開始的「美國共同安全總署駐華分署」(Mutual Security Agency (MSA), Mission to China,簡稱「安全分署」),1953年MSA與「技術合作署」(Technical Cooperation Administration, 簡稱TCA)合併為「國外業務總署」(Foreign Operation Administration, 簡稱FOA),旋即改組

為「國際合作總署」(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dministration, 簡稱ICA),1962年又改設為

「國際開發總署」(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簡稱AID)。楊翠華,〈美援對臺

灣的衛生計畫與醫療體制的形塑〉,頁95、98-100。沿用楊文慣例,以下本文以「美援總署」

代表美援的主管機關。 6 張淑卿,〈美式護理在臺灣:國際援助與大學護理教育的開端〉,《近代中國婦女史研究》,

18(2010.12),頁125-173;Liu Michael Shiyung. “From Japanese Colonial Medicine to American-Standard Medicine in Taiwan: A Case Study of the Transition in the Medical Profession and Practices in East Asia.” In Science, Public Health and the State in Modern Asia, edited by Liping Bu, Darwin H. Stapleton, and Ka-che Yip (New York: Routledge, 2012), pp. 161-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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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步」並不足以完整說明為何不同年齡、背景及性別的美國醫師都一波波地遠赴巴黎習醫。這批美國求學者筆下及其所帶回美國的「巴黎醫學」,其實是高度選擇性的及建構性的;而仔細檢視這批醫師如何建構所謂的巴黎醫學的過程,則可以看出美國的社會及文化的特性,還有這些醫師對未來職涯發展以及美國醫學前景的想像。7 Warner的研究中大量使用十九世紀美國醫師所留下的珍貴書信、日記與筆記,這些類型資料的收集及整理是目前臺灣醫療史研究仍待努力及加強的部份。然而,透過戰後初期臺灣年輕醫師及教員藉由《青杏》這個刊物所留下來的投書及感懷,我們也能從另一種管道探知在他們心中,美援及美國醫學的意義為何,以及這些隨著美援而來的各種「醫學教育變革」、「考察」、「進修」、「援助」、「諮詢」及「進步的科學醫學」之觀念,如何與在地醫療生態進行調和,共同促成了戰後初期大量臺灣年輕醫師外流赴美的現象。

「醫療移民」是另一個本文用來討論1950及1960年代臺灣年輕醫科生及醫師處境的重要切入點。近年來國際醫療史研究者開始關注二戰後醫療人力的大規模全球性流動,特別是美國這個新興的大型人才吸收國。美國自20世紀初開始開始吸引外籍醫師,在1930年代更吸引了數千名(大多為猶太籍)歐洲醫師移民前往避難。然而,醫師移民美國的風潮要等到二次大戰後才達到高峰,1948年後美國接受外國醫學畢業生前往美國進行住院醫師訓練,這些外籍住院醫師補足了許多美國醫院不足的醫師人力缺口。根據統計,1996年美國所有接受完住院醫師訓練的醫師共有五十餘萬名,而其中23.4%是外籍醫學院校的畢業生。8Greta Jones在討論愛爾蘭醫療人力輸出的歷史演變時指出,19世紀及20世紀前半葉愛爾蘭的醫療人力主要外流至英國及大英帝國地區,但戰後則逐漸流往北美洲,特別是美國。戰後美國醫學社群在相當程度上主導了全球醫療人力的流向,並曾透過建立「核可外國醫學校名單」(1950年代初期)來嘗試引導不同地區的醫學院校採取美國式的醫學教育體制,建立全球性的醫學教育標準。9David Wright等人的研究則強調在地醫療政策對於醫療人力結構的影響,特別是公營普遍性健康保險制度(state-run universal health

7 John Harley Warner, Against the Spirit of System: The French Impulse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n Medicine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3), p. 4. 8 Stephen S Mick, Shoou-Yih D Lee, and Walter P Wodchis. “Variations in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Foreign and Domestically Trained Physicians in the United States: ‘Safety Nets’ or ‘Surplus Exacerbation’ ?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 50: 2 (Jan. 2000): pp. 185-186.

9 Greta Jones. “A Mysterious Discrimination: Irish Medical E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1950s.” 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 25:1 (Feb. 2012): pp. 139-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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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urance)的實施。以英國為例,1948年實施國民醫療保健服務(National Health

Services, NHS)後,醫學教育的變革(包括長達七年的學士後訓練)以及金字塔型的醫師職涯結構阻礙許多醫師的專業發展,導致大量英國醫師移民加拿大、美國及澳洲,卻同時吸引大量南亞及加勒比海地區醫師移入英國。而加拿大於1966年通過的「醫療照護法案」(Medical Care Act)也使得加拿大的區域醫療人力長期呈現嚴重吃緊的情況,因此歡迎外國醫師的加入,特別是已經取得執照的英國醫師。10從這些研究可以看出,在戰後全球醫療教育高度專業化及逐漸標準化的情況下,醫療人力的流動開始跨越語言、文化、種族及國家疆界,而臺灣也是在這個由美國、英國、加拿大、印度及其他國家所共同構成的全球醫療人力網絡中的一個輸出點。

陳拱北等人於1972-1973年針對醫療人力所作的調查指出,1963-1973年間臺灣大約有40%的醫科畢業生流往海外,且主要集中在美國。11自日治時代起醫師作為

早專業化的群體在臺灣一直享有崇高的社經地位且多為地方上的領導階級,而醫科學生多被認為是社會菁英。12是什麼原因使得臺灣的天之驕子放棄似錦前程遠赴異鄉?對於臺灣年輕醫師來說,美國究竟代表什麼?年輕醫師的集體外流是當時知識菁英出走的一個重要環節。林照真在討論民國六、七○年代理工知識分子與重要科普雜誌《科學月刊》的發展時,也觀察到類似的,戰後初期臺灣理工科人才的大量外流現象。除了對國共對峙的局勢感到憂心之外,1957年已入籍美國的楊振寧與李振道獲得諾貝爾獎,以及蘇聯發射人造衛星刺激美國提供大量資源投入科技研究(包括大量獎學金給外籍學生以及充足的研究經費與設備)等因素,都是吸引臺灣 10 David Wright, Sasha Mullally, and Mary Colleen Cordukes. “Worse than Being Married”: The

Exodus of British Doctors from the National Health Service to Canada, c. 1955-75.”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and Allied Sciences 65: 4 (Oct. 2010): pp. 546-575. 關於英國二戰及戰

後醫療政策,特別是關於NHS實施後一般開業醫的抱怨,可參見Virginia Berridge. Health and Society in Britain Since 1939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 41-43.

11 Chen KP, Wu HY, Yaung CL, Chang KK, Wei H, Wang CM, Hsu SC, and Lin TL.“Studies on Health Manpower Supply in Taiwan. III. Current Supply of Physicians.” Journal of the Formosan Medical Association 75: 2 (1976): pp. 138-148.

12 陳君愷,《日治時期臺灣醫生社會地位之研究》(臺北:臺灣師範大學歷史所,1992)。值得

注意的是,由於醫師是殖民時期的理想職業而臺灣本身的醫學校可招收的學生人數有限,

導致許多有志於醫業的臺灣學生轉往日本、滿洲,甚至是韓國留學,形成20世紀初期以日

本帝國為範圍的醫學生及醫師人力移動網絡,相關研究可見許雪姬,〈日治時期臺灣人的海

外活動──在「滿洲」的臺灣醫生〉,《臺灣史研究》,11:2(2004.12),頁1-75;陳姃湲,

〈放眼帝國、伺機而動:在朝鮮學醫的臺灣人〉,《臺灣史研究》,19:1(2012.3),頁87-140。陳姃湲此文也已經注意到戰後另一波值得進一步研究的臺灣醫師移動,亦即戰前受過日本

醫學教育醫師的大批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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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工學生留美的主要誘因。1966年臺大物理系系刊《時空》便曾統計報導,戰後二十年來臺大物理系畢業生共410人,其中350人出國。13蕭阿勤在探討臺灣1970年代「回歸現實世代」的出現脈絡時,將1960年代的戰後世代形容為「消極沉默的一代」,其中大量青年的出走赴美是其中 顯著的特徵之一。除了國共對峙的險峻氛圍、許多外省青年的流亡經驗及在臺失落無根的感觸之外,戰後威權統治滲入校園中的政治監控及升學教育也讓年輕人噤聲、冷漠。於是出國留學及工作定居便成為一個解脫的可能。14這一批「失落的一代」的代表性人物便是早慧且早逝的臺大醫學院牙醫系的學生王尚義,而《青杏》也是其當時廣為閱讀的小說及散文的主要發表平臺之一,包括其代表作〈野鴿子的黃昏〉15。王尚義形容自己及其同輩是屬於「一群在『異鄉人』和『失落的一代』的絕境意識中徘徊的人」。16幾位戰後臺灣文學研究者也已經注意到王尚義作品中「失落的一代」的意象,但多從1960年代的流行於臺灣年輕知識分子間的存在主義角度來討論。17然而,如本文所將討論的,除了從政治、社會及文化的面相來討論戰後臺灣青年的失落與迷惘外,與前述英國醫師戰後的大量移居加拿大的情況類似,本文認為臺灣年輕醫師的煩惱與出走與此一時期醫學教育制度以及醫療體制的驟變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也與這批年輕人如何思考、規劃、徘徊於什麼是理想的醫師、自我、職涯以及環境緊密扣連。

一、關於《青杏》

學界目前仍未見有關《青杏》的系統性研究,雖然張秀蓉及成令方都已經意識到這個刊物在研究戰後醫療史的重要性,並曾使用其中部分內容討論戰後初期的醫 13 林照真,《臺灣科學社群40年風雲──記錄六、七○年代理工知識分子與《科學月刊》》(新

竹: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頁30-44。 14 蕭阿勤,《回歸現實:臺灣1970年代的戰後世代與文化政治變遷》(臺北:中研院社會所,

2010),頁66-100。 15 王尚義,〈野鴿子的黃昏〉,《青杏》,16(1963.6),頁68-70。 16 王尚義,〈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卡謬、海明威與我們──前面的話──文學與

價值〉,收入《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臺北:水牛出版社,2004),頁152。原載香港《大

學生活》122(1962.6)。 17 邱郁倫,〈王尚義與臺灣六○年代存在主義思潮〉(新竹:清華大學臺文所碩士論文,2010);

侯作珍,〈存在的困境與反抗──戰後臺灣存在主義文學探析〉,《臺灣文學評論》,8:2(2008.4),頁13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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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療外交及女醫師專業發展。18唯一與《青杏》直接相關的只有季瑋珠及江東亮1988

年的早期研究。此研究「抽樣性地」運用《青杏》中的內容,包括早期(1955-1958)、中期(1970-1972)及近期(1982-1985),來分析醫學院學生的價值觀轉變,如何從早期強調愛心與利他的「社會型價值」,轉變成中期和近期強調效用與實際的「經濟型價值」。19然而該文的抽樣及分析方式也導致其研究結論的粗糙與偏差,無法完整且具體地反應戰後醫科生的處境與心態。例如,該文以1970年代初期《青杏》中如吳基福等開業醫師的言論,以及諸多留美資訊的報導作為該時期醫科生開始重視「經濟型」價值的代表文章,卻忽略了(因為不在抽樣範圍內)早在1962年《青杏》便開始連載大受學生歡迎的陳金生有關「年輕醫師的出路」系列文章,且自1960

年起海外留學年輕校友的來函便逐年快速增加,如下文所將討論。換言之,出路問題是戰後各個世代醫學生所共同關切的重要議題,並不只是1970年代之後才如此。除了研究方法上的缺陷之外,是否能武斷地將醫學生的價值觀切隔成「社會型」與「經濟型」也值得商榷。如前述Warner的研究所示,十九世紀遠赴巴黎習醫的美國醫師及學生對於職涯發展的想像是多元而複雜的,其目的除了有看似與私利無涉的增進臨床知識並追求醫學真理等「社會型」價值之外,同時有著藉由進修來鞏固或擴大既有醫療地盤,以及取得專業同僚認同的利己「經濟型」價值考量。換言之,利他與利己的考量往往是相互混雜難以分割的。20

《青杏》於1955年6月創刊出版,其中「『青杏』代表『年輕有為的醫師』之意,它的主旨在於聯絡學校與校友間的情誼,並介紹醫學智識,報導學生活動狀況,以期引誘各位醫師的興趣,提高他們進修的慾念,間接促進國民健康的向上……除了寄送有關機關之外,其餘均免費頒發全省公立醫院以及本院歷屆畢業生。」21因此,《青杏》並不只是單純的學術雜誌或學生社團刊物,同時也帶有校友雜誌的意義。22到了1960年代後期《青杏》每期發行量已達四千本,臺大醫學院海內外校友及同

18 張秀蓉,《臺大醫院利比亞醫療服務隊:1964年1月至1968年6月》(臺北:臺大出版中心,

2009);成令方,〈性別與醫師專業──臺灣四代女醫師的故事〉,《醫望》,25(1998),頁

95-98。 19 季瑋珠、江東亮,〈由醫學院雜誌內容初探醫學院學生價值觀念與表達方式之變遷:青杏雜

誌三階段內容分析〉,《思與言》,25:5(1988.1),頁497-515。感謝審查人提醒筆者注意這

份重要的先行研究。 20 Warner, Against the Spirit of System, pp. 17-32. 21 〈青杏雜誌社沿革〉,《青杏》,3(1956.5),頁16。 22 在《青杏》之前臺大醫學院尚有《駝鈴》此一手工油印的學生刊物,但發行不廣且不久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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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學皆人手一本。23我們可以從幾個面向來分析《青杏》在戰後臺灣醫療發展中的特殊性及重要性。首先是頁數及執筆者中教職員比例的變化。《青杏》創刊時只有26

頁, 少頁數的第三期時只有17頁。雖然前幾期的內容不多,但從1960年第九期之後,《青杏》的篇幅基本上都維持穩定成長,且自第二十一期(1966年)起,便一直保持在100頁以上,有時甚至超過200頁(如1978年第四十八期)。雖然《青杏》主要由學生主編,但教職員及校友執筆的文章比例卻一直不低。根據當時臺大醫學院院長魏火曜的統計(1965年),青杏創刊的前十年間(前二十期)教職員投稿的比例一直維持在20-30%上下,主要以接受各種美援及國際援助出國進修或開會的考察簡介及心得,還有引介 新的西方醫學研究發展(如諾貝爾獎得主等)為主。24如加上由教職員指導,醫學生執筆或翻譯的篇數,比例應該會更高。足見《青杏》在戰後初期醫學資訊缺乏之時,在引介醫學新知及提昇一般醫師在職進修方面的重要性。以現代免疫學為例,當1960年澳洲免疫學家Frank M. Burnet(1899-1985)以及英國學者Peter Medawar(1915-1987)因獲得性免疫耐受性研究共同獲頒諾貝爾生理/醫學獎時,隔年1月《青杏》便隨即刊載了一篇由細菌學科教員張學賢指導,醫科學生黃文哲執筆的〈器官移植─免疫耐性─抗體產生機序〉一文,詳細介紹Burnet及Medawar的研究成果及其與臨床移植現象的緊密關連。25由於《青杏》的讀者群除了畢業及海外校友之外,也涵蓋各公立醫院的醫療人員,因此成為臨床醫師吸收醫療新知的管道之一。

其次,《青杏》一直維持與校友間緊密的互動,包括國內及海外的醫學院校友。特別是從1960年第九期起,以美國及加拿大為主的校友投稿及贊助逐漸增加,成為當時醫學生理解「出國」這個戰後臺灣青年重要的生涯選擇以及海外校友抒發在異鄉生活心情的重要管道。除此之外,留在臺灣從事臨床工作的早期畢業生,如韓石泉等人也常分享其開業及臨床診療的經驗。《青杏》也因此成為凝聚臺大醫學院海

停刊。葉曙,《病理三十三年》(臺北:傳記文學,1970),頁331。至於日治時期不同階段

的臺灣醫學相關院校的校友刊物為數亦不少,包括《臺灣總督府醫學校校友會雜誌》(後改

為《臺灣總督府醫學專門學校校友會雜誌》、《臺北醫學專門學校校友會雜誌》)、《南溟會會

報》、《東寧》、《圖南》、《臺大景福會刊》等,但目前尚未見系統性研究且與本文並無直接

關連,在此不擬一一討論。可見林吉崇的初步整理,林吉崇,《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上冊):

日治時期,1897-1945》(臺北:臺大醫學院,1997),頁167。 23 葉曙,《病理三十三年》,頁331。 24 魏火曜,〈賀青杏發刊十周年〉,《青杏》,20(1965.5),頁4。 25 黃文哲,〈器官移植─免疫耐性─抗體產生機序〉,《青杏》,11(1961.1),頁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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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內外校友情感並分享彼此經驗的重要平臺,是1960年代後期各種海外同學會創辦時重要的聯絡管道。對已經在美國的年輕醫師來說,在早期通訊不便的情況下,《青杏》提供了一個彼此交流、互解思鄉之情的重要管道。26例如張步良及鄭慧昭這兩位旅美的臺大醫科校友便曾在1964年寫給葉曙的信中提及:

近兩年青杏給我們帶來不少「看書思母」的感慨,以往我接到青杏看完後,

便寄給其他同學,一人傳一人的,青杏週遊美國。這次收到兩本青杏後,

便立刻打電話在華府的三位同學,大家不約同聲要我馬上帶給他們看。尤

其是本班黃崑巖27,他妻女在臺,想家想得要命,恨不得馬上來拿青杏。28

再者,《青杏》作為臺大醫學院的指標學生刊物除了是同學們抒發求學心情的主要管道之外,也是師生互動交流的重要平臺,可以從中瞥見一般史料中較難看見,醫學生們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以及他/她們在感情上、課業上與人生規劃上的煩惱,與其他前輩、同學及師長們的回應與良方。例如醫科的師生們便常透過《青杏》來交流醫預科、基礎醫學及臨床醫學之課程設計與安排的想法。29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隨著國防醫學院於1949遷臺以及高雄醫學院(1954)、中國醫藥學院(1958)、中山牙醫專科學校(1960)以及臺北醫學院(1960)的創立,臺大醫學院已不再是臺灣唯一的醫師養成教育機構。但由於國防畢業生大都投入軍醫系統,而高醫、中國醫及北醫畢業生在1960年代的數量仍遠不及臺大(特別是海外校友部分),且類似的學生刊物創刊較晚(北醫的《綠杏》創刊於1962年,而高醫的《南杏》創刊於1963年),因此整體而言,《青杏》在當時醫學生當中的影響力應不僅限於臺灣及臺大的醫學生而已。例如旅美的高醫畢業生也曾投稿《青杏》,並直言《青

26 海內外校友的捐款也成為《青杏》發行的重要經費來源,其他經費來源還包括廣告收入以

及臺大校方各單位的小額補助。 27 黃崑巖,1959年畢業於臺大醫科,1963年赴美,1967年取得美國華盛頓喬治華盛頓大學醫

學院微生物學博士並長期在美任教,1982年參與籌畫創辦成功大學醫學中心,為首任成大

醫學院院長,逝於2012年。李經維編,《成大醫學院創院院長黃崑巖教授追思紀念文集》(臺

南:國立成功大學醫學院,2012),頁2。 28 〈旅美來鴻〉,《青杏》,18(1964.4),頁77。 29 葉曙,〈我們自己的問題〉,《青杏》,7(1959.1),頁2-5;冰鴻,〈我們的意見〉,《青杏》,8,

頁11、19;一群同學,〈我們不需要改進嗎?〉,《青杏》,14(1962.7),頁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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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是他留美生活中的重要閱讀刊物,每期都設法借來閱讀。30臺大醫學院第一任教務主任葉曙訪美時甚至發現,連美國國立醫學圖書館都藏有《青杏》一套。31由此可見《青杏》在當時海內外年輕醫師間的影響力與重要性。簡言之,《青杏》不但是早年國內外醫療知識交流的重要平臺,也提供了留美及臺灣年輕醫師社群間資訊流通的重要物質基礎。

二、美援、醫學教育變革與醫科學生

在美援的指導下,戰後臺大醫學院的教育體制與教學環境有了相當大的轉變。在短短的十餘年間,不但醫學院多出了四個新系所,分別是藥學系(1953年)、牙醫系(1953年)、護理學系(1955年)及醫事技術系(1956年)。醫科32學生的修業年限也由戰後初期的五年制、六年制(1948年),旋即又轉為七年制(1949年起)。33與戰前的臺北帝大醫學部相比,1949年之後的臺大醫科學生修業年限增加三年之久,包含前兩年的醫預科(大一、大二)以及大七 後一年的實習醫師(intern)。中間四年課程大致可分為前兩年(大三、大四)的基礎醫學課程以及後兩年(大五、大六)的臨床醫學課程。除此之外,教學方法也有重大的轉變。當時臺大醫學院的教務主任葉曙將戰後臺大醫科教學法的轉變分為三期。第一期(1946-1949)是紊亂期,由於物價飛漲、實驗費用的不足,再加上實驗設備及附設醫院損毀嚴重,無論是基礎或臨床教學都以「不要本錢」的講課筆記為主;第二期(1949-1953)為重建期,由於開始獲得美援,實驗的時間及次數都開始增加,臨床教學部分也開始少許的病房實習;第三期(1954年以後)則開始採用大量的基礎實驗及臨床實習訓練(學生每天六小時在病房或門診部),縮短講課的時間,並開始全面採用劃期教學法(block system)。34所謂的劃期教學法,就是將基礎及臨床教學大量的集中濃 30 〈巴爾的摩來鴻〉,《青杏》,27(1969.1),頁110-111。 31 葉曙,《病理三十三年》,頁330。 32 醫科即今日之醫學系,一直到1973年臺大醫科才改名為醫學系。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編輯

小組,《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中冊):光復後,1945-1997》(臺北:臺大醫學院,1998),頁29。

33 〈國立臺灣大學醫學院拾年大事記要〉,《青杏》,2(1955.11),頁2;葉曙,《病理三十三年》,

頁171-175。 34 劃期教學法是由美援總署於1954年間所聘請來臺的顧問,美國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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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在一段時間之內授完,以提升學生的注意力及學習效果。例如在基礎課程方面,上解剖學時一週六天上午就通通都是解剖學35,而上病理課時則每天早上都是病理學;36大五、大六的臨床各科的教學也同樣劃期集中教學。由上述可知,美援在戰後初期臺灣醫學教育的重建與轉型上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包括教學設備圖書雜誌之添購、校舍之修建、醫師及學生宿舍之興建、派員赴美進修、延聘美國顧問等。37其中1954年獲得「百萬的美援巨款」而徹底翻修的醫學院學生宿舍,因為有冷熱調節自如的「噴射式」歐化浴池,更廣獲學生好評且喻為全臺大之冠!38

除了教育體制的改變之外,醫學生人數也快速增加。1946年臺大五年制醫科畢業生為58人,到了1956年第一屆七年制醫科畢業生(1949年入學70人)有63人,差距不大。391954年起,臺大醫科開始透過聯合招生考試來招考學生,是 熱門的科系之一。40除了透過聯考招生之外,臺大醫科也配合政府政策接受教育部分發學生,主要以僑生為主。於是到了1950年代後期,臺大醫科的學生人數快速增加至100人左右,其中30人為僑生。41此後醫科的招生人數便大致維持在100-110人。42如果說戰前臺灣的醫學生組成可依其出生地大致分為臺灣本島人與日本內地人,那麼戰後初期的臺灣的醫科生則可分為本省人、外省人及僑生。根據陳拱北在1962-1962年間針對臺大、高醫及北醫等三家醫科學生之社會背景所進行的調查顯示,醫科學生中81%為本省籍,6%為外省籍,而13%為僑生。若僅以臺大醫科來看,本省籍學生約為65-66%,外省籍學生則將近10%,而僑生則略少於25%。陳拱北認為,本省籍學生就讀醫科比例較高是因為「本省籍與外省籍父兄對於醫師職業的價值之差異」

醫學院院長暨小兒科教授戴維遜(Dr. Davison)所建議。魏火曜,〈臺大醫學院十六年〉,《青

杏》,17(1963.11),頁5;葉曙,〈我們自己的問題〉,《青杏》,7,頁2-3。 35 喬曉芙,〈我是一個醫科學生〉,《青杏》,4(1957.3),頁12。 36 冰鴻,〈醫學生的難關──病理學科〉,《青杏》,4,頁16。根據冰鴻的描述,當時大四的病

理學課程佔去了星期一到星期六整整六天的早上8-12點,包含一小時演講、一小時大體講

解、兩小時顯微鏡切片檢查,共佔全學期21學分的12學分。亦可見葉曙,《病理三十三年》,

頁213。 37 魏火曜,〈臺大醫學院十六年〉,頁5。 38 本校學生,〈杏園生活〉,《青杏》,創刊號(1955.6),頁18。紫雲,〈醫學院學生宿舍古今

談〉,《青杏》,2,頁10。 39 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編輯小組,《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中冊)》,頁39。 40 葉曙,《閒話臺大四十年》(合肥:黃山書社,2008),頁93-94。 41 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編輯小組,《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中冊)》,頁33。魏火曜,〈從留美

畢業同學的通信談到醫學教育的趨向〉,《青杏》,9(1960.1),頁1。 42 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編輯小組,《臺大醫學院百年院史(中冊)》,頁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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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致,而外省家庭對工科的評價比醫科為高,因此外省籍學生就讀工科的比例便明顯上升。以1963年為例,臺大工學院的學生組成中,外省籍學生佔45.2%而本省籍學生則為54.8%。值得注意的是,這時也出現臺灣醫療史上第一次的本地女醫學生。在性別比例方面,醫科女學生比例整體來看約為8%,其中臺大12%,高醫4.6%,北醫4.4%。陳拱北認為,臺灣醫學教育中女醫學生人數偏低,除了政府政策及社會風氣不利於女性投入醫師這個職業之外,家長不願意讓女兒花費七年的時間在醫學教育中,認為這樣子的高等教育投資太多、耗時太久。43

三、醫科生眼中的戰後醫學教育

1949年之後入學的第一屆七年制醫科學生,是如何面對及因應全新的教育體制?首先,是「七年」這個全臺所有科系 長的修業年限所帶來的衝擊。1955年在臺大醫科生間所流行的「醫學生三大冤枉」中,其中之一便是「醫學院畢業年限為他院兩倍是浪費也」。44無論是對學生本身或其親族而言,短期間內突然增加的三年修業年限讓就讀醫科變成一件格外昂貴的選擇,也因此期待在畢業之後有更大的回報。這新增的三年中有兩年是在臺大校本部與其他科系同學一同修課的「醫預科」,內容包括基礎科學、語言(德文、拉丁文)以及人文社會(包括政治性科目如三民主義、中國近代史、俄帝侵華史等)相關學科,其目的在於讓醫科同學們了解醫學這個龐大的應用科學,與其他各門科學之間錯綜而緊密的聯繫,並培養能夠對醫學知識本身有所貢獻的醫師,而不僅僅是臨床服務而已。45雖然醫預科設立初期,學生及教員對其運作仍有不少抱怨,特別是在醫預科課程缺乏政治學、理則學等有用的人文科學,以及日後醫學課程的銜接問題46,但這兩年的醫預科才是醫科生真正能享受大學生活的時光。除了能夠選修或旁聽不同學科專長老師的課程,也能結交各種專業的同學,並參加豐富熱鬧的校園活動或培養個人的嗜好與興趣,無論是「發 43 Chen Kung-Pei. “Social Studies of Medical Student in Taiwan, China (I.)-- Social Background

of Medical Student.” Memoirs of the College of Medicine of th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11:1 (1965): pp. 70-85.

44 另外兩大冤枉是「人曰醫學生均為紈袴子弟,驕氣凌人昂頭闊步,旁若無人」及「醫學生

目的在於賺錢」。本校學生,〈杏園生活〉,頁18。 45 天竺鼠,〈介紹醫預科〉,《青杏》,創刊號,頁17。 46 葉曙,〈我們自己的問題〉,《青杏》,7,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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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瘋似的把大部分的時間花費在文學理論和文藝作品的閱讀上面,還拼命地把睡眠的時間減少到再也不能減」47,或者到處聆聽各式演講甚至「聽完趙元任在文學院十多個小時演講」。48這兩年相對自由的學習時光也讓部分因家庭壓力或不知為何選讀醫科的學生們有更多煩惱與思考的時光。一位大一的外省籍醫科生便因為不知該繼續念醫科或改讀如電機或物理等其他熱門科系而煩惱不已。他認為念醫科的好處是「七年之後,黃金臺幣滾滾而來」,而念電機則是可以「到美國去,一個月拿六百(美金)」。但也有人跟他說,「醫科是本省人念的,那有你外省人也去湊熱鬧的?人家畢業出來,老婆洋房都有了,你幹什麼?給大醫生作跟班?」49外省籍年輕醫科生的煩惱也呼應了前文中陳拱北的觀察,也就是說與本省籍家庭不同,對外省籍家庭而言習醫並不必然是年輕人第一優先選擇。

如果我們可以從《青杏》中看見醫科生對於預科生活的懷念與大學生活的喜悅,同樣地我們也可以從《青杏》中看到他/她們在醫學教育後期,開始面對臨床工作時的慌亂與焦慮。除了新增兩年的醫預科之外,美援指導下的臺灣醫學教育變革的另一個重要面向便是對於臨床實習的重視。在殖民醫學教育時期,自1901年起醫學生從第四學年開始接觸各科臨床病人,臨床各科教學多集中在大三、大四,實習地點散布各醫療機構(如法醫學實習在臺北高等法院),但主要科別(如內科、外科等)的實習還是集中在臺北病院及日本赤十字社臺灣支部病院。50戰後的醫科生則是從正式醫學教育的第三年(大五,即加上醫預科兩年)開始接觸臨床工作,一直到大七畢業為止。其中大五大六稱為clerk(當時學生多戲稱為「克拉克」、「小夫」或「small potato」,今日多稱為實習醫學生),而大七則為intern(實習醫師),實習對象以臺大醫學院附設醫院的病患為主。換言之,當其他科系的同學已經畢業進入社會時,醫科生正要開始穿上白袍,以類似醫師的角色面對病人。對「克拉克」來說, 大的焦慮往往來自於如何與病人相處。一部分擔心自己被識破還不是正式

47 羅俊宏,〈我與青杏〉,《青杏》,16(1963.6),頁45。 48 林欽塘,〈逝去的青春〉,《青杏》,16,頁48。林欽塘為牙醫系學生,1963年畢業,日後投

入病理基礎研究,現為臺大病理學科名譽教授。牙醫系修業年限為六年,同樣有兩年臺大

校本部的預科階段。 49 李雅明,〈怨〉,《青杏》,14,頁60。 50 1901-1905年醫學校是以提撥固定經費的方式,請臺北病院保留七名學用病患,供學生實

習。1905年之後則以日本赤十字社臺灣支部病院為實習病院。一直到1936年臺北帝大醫學

部成立,1938年臺北病院才成為臺北帝大醫學部的實習病院。林吉崇,《臺大醫學院百年院

史(上冊):日治時期,1897-1945》,頁6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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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醫師,導致病人的輕視與不配合;另一部分對自己在臨床診療上的無能為力感到挫敗。教師們甚至會在臨床課程第一天便告訴學生,「……儘量不要給病人看出是學生,但是也不要自己承認是醫生……」。51一位在婦產科實習的六年級生便為了讓擔心「聽說臺大醫院儘是實習醫師」的產婦放心,便謊稱自己早已結婚生子以博取信任。52也有學生建議臨床教師「切忌在病人面前為難學生,以免學生喪失自尊心,

好在遠離病人時才詢問」。53但同學也能理解病患為何不願意配合的原因:「雖然病人嘴裡不出怨言,我們也曉得他們心裡不勝其煩,有了病進醫院想多休息一會,偏偏來這麼多人把自己當作實驗品,老不得安寧。花了錢當然應該是大醫師來看,『小醫生』一點經驗也沒有,打起針來都格外痛些。」54同時,也因為臨床時面對種種生老病死乃至於瘋狂景象,年輕學生們在感嘆自己缺乏實力而在病痛面前無力時,也不免引發對於人生及死生之間的諸多感慨:「這是跟死亡有關連的職業,因而醫科四年級的學生,即使不自覺,也多多少少是一個悲觀論者。」55從《青杏》的作品中也可看出,病房常常是故事的場景,而疾病或死亡更是難以迴避的主題。一位實習將滿兩個月的醫科生便感嘆道:

為了工作順利,你得先學習作一個好演員,你必須在病人面前擺出「正牌

醫生」的架子,千萬不能露出「醫生仔」的馬腳。可是有時便也瞞不過老

牌病人的慧眼:客氣的,不待你勞駕,先敬而遠之;不客氣的,則將面請

免勞尊手,那時候你將進退維谷,其中之滋味實不足為外人道也……在實

習的時候,你可時常看到許多的疾病,在目前醫學上尚對之無能為力,一

患此病只有等待死神的召喚……思及此,則一切世態的炎涼,情場的繾綣

也只不過是一場毫無意義的空夢,或許你將因此感到意冷如燼。可是當你

又看到那些病人,看到由那木然的面孔中透出的一股強烈的求生的慾望

時,你將感到「生的可貴」,甚至可以由此而隱約體會到一絲「生命」的道

理。56

51 張瓊珍,〈小夫生活雜記〉,《青杏》,14,頁48。 52 俊燕,〈產房的CLERK們〉,《青杏》,16,頁65。 53 一群同學,〈我們不需要改進嗎?〉,《青杏》,14,頁13。 54 嚮直,〈初試鋒芒〉,《青杏》,4,頁21。 55 高村井,〈送給妻的新年卡片〉,《青杏》,14,頁37。 56 葉明能,〈臨床實習隨筆〉,《青杏》,12(1961.7),頁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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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年的實習後,醫科學生在大七時終於可以穿上繡有某某醫師的白袍成為實習醫師(intern),從醫院醫師結構的 底層開始奮鬥。57一般來說,實習醫師階段被認為是七年醫學教育中 勞苦的一年,學生們當時戲稱「應當」,一方面係近似於用日文腔讀intern英文,另一方面指實習醫師應當擔負各式各樣的工作,無論與醫療是否有直接關係。58實習醫師雖然身分仍是學生,但也開始正是支領醫院的微薄薪水。59常規的各種檢驗、定期的值班及各式雜事交辦也開始考驗年輕醫師的體力與時間分配。 60 從 1950年代後期在實習醫師間開始流行的應當法( intern

method)可略窺當時實習醫師的處境。由於實習醫師負責住院病人每天的生理狀況,必需經常進行血液與排泄物的檢驗,「有時一天看病人的時間,還不及和他的排泄物接觸的時間多」,且這些檢驗必須準時完成方能按期交出完整的病歷,而製作病歷也是實習醫師所負責的主要工作。當例行檢驗次數太多實習醫師無法應付時,為了按時交出完整漂亮的病歷,有些醫師就會使用應當法,也就是不真正實地進行檢驗工作,而以常識來判斷樣本可能的檢驗數值。61也由於血液與排泄物的檢查佔去相當多時間,有實習醫師亦戲稱自己為BUS man(B指血液、U指尿液,而S

指檢驗用的糞便)。621959年之後,在《青杏》上便不時會出現關於應當法的討論,以及學生們對於實習醫師制度的批評與建議,包括改善待遇、減少值班,及例行性的檢驗工作,藉此希望院方能進一步完善甫上路不久的實習醫師教學。63而從1960 57 因為實習醫師需要輪流到各科實習,因此又稱為rotating intern;在醫院的醫師科層結構中,

其上還有住院醫師、總醫師、主治醫師、科主任等。 58 一「應當」,〈應當生涯〉,《青杏》,8,頁12。也因此學生們常有實習醫師為廉價勞工之感,

稱自己為「隱痛」(intern的另一個諧音),可見李貝,〈隱痛生涯〉,《青杏》,22(1966.6),頁82。范進福,〈金色年華:大學生活的回憶〉,《青杏》,22,頁81。

59 一名臺大醫院精神科實習醫師回憶其1962年的實習醫師月薪為五十元。高村井,〈送給妻的

新年卡片〉,頁37。 60 另一位實習醫師形容intern的工作時間是「一天八小時,外加三四夜一次的值班,連星期天

和假日也不得自由」。一「應當」,〈應當生涯〉,《青杏》,8,頁12。 61 同上註。一直到1960年代後期,應當法仍舊為實習醫師所熟知,見海浪,〈閒話 Intern’s

Method〉,《青杏》,24(1967.6),頁53-55;周松男,〈INTERN生涯〉,《青杏》,26(1968.6),頁45。

62 李貝,〈隱痛生涯〉,《青杏》,22(1966.6),頁83。范進福,〈金色年華:大學生活的回憶〉,

《青杏》,22,頁81。 63 例如,有同學便認為簡單的檢驗工作可以讓大五的同學來負責,一方面減輕七年級學生的

負擔並增加五年級學生的學習興趣。冰鴻,〈我們的意見〉,《青杏》,8(1959.7),頁11、19。對於醫學院學生(包括護理、牙醫)對於醫院各科臨床實習的詳細批評,以及希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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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開始,許多赴美從事醫師工作的臺大畢業生紛紛透過《青杏》,分享他們在美國從事實習醫師的經驗,並比較臺大醫院與美國醫院制度的優劣。意外地,臺大繁重的實習訓練(包括前述的檢驗實驗室工作及病歷製作),讓一些赴美的臺灣醫師在美國博得技術優良及認真工作的美名。但也有畢業生認為,美國有專人負責檢驗,自然不會發生「應當法」,且實習醫師才可以參加研討會,並負責治療等更重要的工作。64一位1957年畢業,在德州擔任實習醫師的畢業生便直言:「此地的『應當』就要神氣多了,且可學得多一點,至少不要天天和病人的排泄物見面。」65臺大期刊、圖書、設備的不足、學生人數過多以及教學上缺乏 新基礎醫學的討論等也常為赴美畢業生所詬病。66面對這些批評,當時的醫學院院長魏火曜在坦承經費及教員的不足並強調美援對於研究設備的挹注之外,也希望同學及校友們能了解臺灣與美國環境的不同。如大小便、血液等檢查是否過多?魏火曜認為:「就目前臺灣各地情形而言,與美國不同者,是可靠的檢查員能替醫師作檢查的,為數甚少。所以畢業同學在國內服務時,應能做且熟於這幾種常規檢查,來適應我們的環境。我們的教育完全摹仿美國,並不是 賢明之策,應該有我們的取捨。」67然而,這樣的說法還是不能讓應當們脫離自己是廉價勞工或檢驗技師的感覺,進而嚮往在美國可以不用當BUS man的臨床訓練生活。

四、何去何從?戰後醫科畢業生在臺的出路與徬徨

雖然被形容是臺灣的「秀才」68,也常常聽到有人說起「考上了醫科,準可以娶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說不定還陪過來一棟大醫院」69,戰後初期的醫科生在畢

實習醫師的訓練移出醫學院教育,而放在畢業後於醫院中進行的呼聲,見一群學生,〈我們

不需要改進嗎?〉,《青杏》,14(1962.7),頁13-14。 64 葉曙,〈三越太平洋,再訪「老同學」〉,《青杏》,14,頁51-57。對於實習醫師檢驗工作過

多的批評以及美國實習醫學生有權拒絕這類對學習無益的例行檢驗工作,可見李彥慧,〈與

旅美中國醫學生一席談返國見習有感〉,《青杏》,26,頁95。 65 〈新大陸來鴻〉,《青杏》,9,頁23。 66 同上註,頁18-25;葉曙,〈三越太平洋,再訪「老同學」〉,《青杏》,14,頁51-57。 67 魏火曜,〈從留美畢業同學的通信談到醫學教育的趨向〉,《青杏》,14,頁1。 68 陳拱北,〈醫學教育的流行病學〉,《青杏》,20,頁8。魏火曜,〈從留美畢業同學的通信談

到醫學教育的趨向〉,頁1。蝴蝶夢,〈七年隨想〉,《青杏》,16,頁40。 69 徐靜,〈我暈倒了〉,《青杏》,4,頁20。杏熊,〈醫學院學生的身價〉,《青杏》,14,頁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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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業前卻往往發現自己的前途並不如想像中的光明、穩當,反而是茫然而不可知的。他/她都面臨同樣的難題:究竟要作基礎研究、臨床開業或出國?1963年陳拱北針對臺大、高醫及北醫共551名醫科學生進行調查,發現在與醫療相關的各種行業當中,醫科學生認為教授是社會地位 高的,第二是大醫院院長或科主任,第三則為專門開業醫(接受過完整住院醫師訓練,有專科診療能力)。70這顯示從事研究進而在大學任教,繼續從事醫學相關的基礎科學研究是當時多數醫科學生所嚮往的道路。然而,1958年,臺大醫學院生化學教員林國煌在應學生之邀談「醫學生畢業後,應如何妥善的選擇出路」時便直言:「過去被認為門徑狹遠的大學研究園地業已開放,但卻非為人們所嚮往的康莊樂土。」他認為,在日治時期雖然也有為數不多的臺灣子弟在進入大學之後,願意留下來從事研究工作,但卻都在取得博士學位後不得不離開學校。原因不在於他們失去了研究的興趣,而是從事研究工作「得不到任何經濟或社會地位的保障」。雖然戰後從事基礎研究(以學問為職業)的道路已不像戰前那般遙遠又狹窄,可以從助教升任講師再升任副教授,但研究工作者待遇的菲薄、設備的簡陋和經費的拮据,卻讓許多人不敢以學術為職業,特別是畢業後需要負擔家庭經濟的男性。因此從1946-1957年間,只有2.2%(21名,包括留在高雄醫學院的6名)的畢業生願意留在基礎醫學研究室,而在1952-1957年間更只有4名女畢業生願意留下。在教員人數短缺的情況下,不得不聘用其他醫學院的畢業生,甚至是非醫學院的畢業生(如農學院、理學院)。71

其他臺大醫學院的教員也有類似的觀察。細菌學科楊照雄在接受《青杏》訪問時便承認「從事基礎醫學研究者之待遇和臨床工作者相差懸殊以及社會風向之所趨,數年來基礎醫學教室人才普遍缺乏」,並希望同學能「不為世俗價值觀所影響,

根據杏熊自述為「半開玩笑」的說法,「醫學院一百萬,工學院五十萬」是大家所心照不宣

的。 70 陳拱北,〈醫科學生之──學習經驗意見與期望〉,《青杏》,18,頁22。陳拱北這份有趣的

研究先發表於《青杏》,之後部分內容才整理成學術論文發表在1965年的《國立臺灣大學醫

學院研究報告》,即前文註43所引用之文獻。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有關醫科學生對於理想職

業的排名調查內容, 後並未出現在陳拱北1965年的正式論文之中。 71 林國煌甚至認為,「假使諸位之中真的有人想留在基礎醫學教室研究的話,我將要由衷的讚

佩他的勇氣和毅力」,不然就得像達爾文一樣,先獲得足夠維持一生的遺產,再放棄行醫來

研究學問。林國煌,〈關於以學問為職業的諸問題(四月二十六日於生化學愛好會講述)〉,

《青杏》,6(1958.7),頁3-4。公共衛生學科的陳拱北也同樣觀察到戰後從事基礎研究的畢

業生人數大為減少。陳拱北,〈臺灣的一般開業醫師之未來〉,《青杏》,(1960.7),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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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在短暫的人生,創立學問上不朽的生命」。72然而,在一篇可能是半自傳性的文藝小品〈鄉村醫師〉中,主人翁的徬徨與抉擇可能會引起更多的共鳴:主角原本「很想能夠留在基礎醫學的教室,多充實自己,然而想到那『奇多』的薪水和自己的家人為自己七年的學業所花費的金錢及苦心」,只好選擇從家鄉附近的省立醫院開始,

後回到家鄉開業,過著單調而平凡,「與不斷進步的醫學逐漸疏遠」的生活。73換言之,戰後醫學教育體制延長至七年,對許多學生及家長來說的確是增加了不少壓力,也迫使畢業生必須儘快進入臨床工作賺取與之相當的回報。曾在政府機構(衛生試驗所)工作,也曾嘗試自己開業,但 終還是選擇投入基礎醫學懷抱的公衛所教員林國明,雖然被家人認定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太太也認命要過一輩子的苦日子了,但還是記得前輩相當貼切的一句話:「幹基礎醫學這一門,好像冬天沈在溫浴槽一樣,雖然不過癮,但總比跳出去的好。」74根據病理學科葉曙的說法,1950

年全面改用新臺幣之後,基礎醫學教授的薪水約160元左右,1952年左右調整為500

元,1954年調升為1500元後生活才比較安穩,可以放心帶全家四口去看電影。1960

年開始,才由國家長期發展科學委員會另外補助由校長推選的臺大教授每個月3000

元,使其安心研究,但名額全臺大僅有十六位。75這樣的薪資水平與1960年代初期醫科畢業生所期望的收入(剛畢業每個月3000元,40歲時每個月15,000-18,000元)的確有不小的差距。76

另外一條同樣困難的道路則是留在臺大醫院或其他大型醫院當住院醫師,接受訓練以磨練臨床技藝,經過幾年後當總醫師,再想辦法升任主治醫師。77葉曙也曾經接到畢業後正在服役同學的來信,探詢其關於留在臺大或其他醫院繼續研究的可能,並提到如果可以繼續進修研究,不一定打算開業。78然而與基礎研究一般,住院醫師一開始的收入並不高,且在升總住院醫師時(或之前)都要競爭淘汰一大部分人。1950年臺大住院醫師的待遇是第一年每月180元、第二年200元、第三年230

72 陸坤泰、黃文哲採訪,〈我們的細菌學科〉,《青杏》,8,頁10。 73 李紹熙,〈鄉村醫師〉,《青杏》,8,頁23-24。 74 林國明,〈基礎醫學二十春秋〉,《青杏》,17,頁33-34。 75 葉曙,《閒話臺大四十年》,頁77-78。 76 陳拱北,〈醫科學生之──學習經驗意見與期望〉,《青杏》,18,頁22。 77 臺大自1950年起採用住院醫師制度,見〈國立臺灣大學醫學院拾年大事記要〉,《青杏》,2,

頁2。 78 葉曙,〈我們自己的問題〉,《青杏》,7,頁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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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第四年240元;1960年代中期則為每月一、二千元。79況且臺大醫院的醫師結構呈現金字塔型,而 頂端的主治醫師名額有限,即使完成總住院醫師的訓練,通常也只能當兼任主治醫師,無薪或者領取微薄的薪水,等待主治醫師的空缺。如臺灣器官移植先驅李俊仁自述其1956年臺大醫科畢業,1960年順利完成總醫師訓練後,便在臺大醫院擔任兩年無給兼任主治醫師,「雖然開了相當多的刀,卻沒有拿臺大一毛錢薪水」,因為要等主治醫師有缺額才能遞補上去。他形容那兩年間等待的心情「很恐怖」,有些人一等就是七、八年,許多人等不到機會只好離開臺大出去開業 , 失 去 了 繼 續 研 究 的 機 會 。 80 日 後 以 過 敏 、 免 疫 及 愛 滋 研 究 聞 名 的 莊 哲 彥(1930-2006)在臺大完成住院醫師訓練後,則是透過於1964-1968年接受徵招加入利比亞醫療服務隊,方能因為國服務的醫療外交貢獻而確保其在臺大取得主治醫師資格。81肝炎權威廖運範在1972年完成內科總住院醫師後想繼續留在臺大研究,但由於沒有主治醫師空缺只好以兼任主治醫師的身分留在臺大,每個月只能領取兩千元車馬費,連臺北的房租都差點繳不起,只好四處兼差看診。82與廖運範一樣同屬臺大內科宋瑞樓門下的另一位肝炎專家陳定信,在他選擇留在臺大醫院進行臨床研究時,宋瑞樓便對他直言道,即使陳定信完成總住院醫師訓練也沒有主治醫師的位置給他,因為已經有三個人在等待遞補;換言之,可以留下來做研究,但是沒有職位、沒有薪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83因此,與前述英國實施國民醫療保健服務後,大量英國年輕醫師因僵化的職涯結構而外流的情況類似,在熱門科別(內科、外科、婦產科、兒科等傳統四大科)僧多粥少的情況下,許多醫科畢業生看到前頭已經有許多學長在候補,又對冷門的科別意願不高,只好打消了在臺大繼續從事臨床研究的念頭,選擇前往美國。84

79 張秀蓉編著,《臺大醫學院1945-1950》(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13),頁60。青,〈Where Are

You Going? 一個醫科畢業生的自白〉,《青杏》,22,頁75。1960年代臺大各科住院醫師制

度不同,有金字塔型(每年固定淘汰, 後只留下一位總住院醫師),也有鉛筆型(前幾年

大都留任, 後再選一位當總住院醫師),見集體採訪,〈近年來的臺大醫學院與附設醫院〉,

《青杏》,18,頁3-9。 80 李俊仁,《生命的火焰:李俊仁回憶錄》(臺北:新新聞,2002),頁59-61、78。 81 張秀蓉,《臺大醫院利比亞醫療服務隊:1964年1月至1968年6月》(臺北:臺大出版中心,

2009),頁33、44-45。 82 楊玉齡、羅時成,《肝炎聖戰:臺灣公共衛生史上的大勝利》(臺北:天下文化,1999),頁

38。 83 莊展鵬,《肝炎鬥士 陳定信》(臺北:遠哲科學教育基金會,1999),頁92。 84 青,〈Where Are You Going? 一個醫科畢業生的自白〉,《青杏》,22,頁75。葉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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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然而,即使是那些立志要自行開業的醫科學生也很快地發現,戰後臺灣醫療環境的變化使得「開業」面臨許多新的考驗與考量。自1962年《青杏》第14期起,戰前曾任熱帶醫學研究所職員,戰後臺大公共衛生研究所技士陳金生(陳魯)便開始長期連載「年輕醫生的出路」,直到1968年《青杏》26期為止共11輯(第19期曾中斷一期)85,將戰後初期因臺灣當局對醫療管理的鬆散導致醫療市場自由放任的情況下,開業醫師的困境赤裸裸地呈現在學生面前。86陳金生在這一系列的文章中清楚地告訴戰後的年輕世代,「臺灣醫師之黃金時代早已逝去(日治時期),將來可能祇增加困難,無東山再起之可能」87;如今「醫師是江湖的行業」,想要當一個成功發大財的醫師,便必須把握開業術、與偽醫及密醫競爭,並慎防醫療糾紛方能成功。88在開業術的部分,陳認為這是「心理學、公共衛生學、公共關係學、商業廣告學於醫師開業上的應用」,其目的在於「患者的確保」,也就是贏得病家(患者及其家族)的信任。因此,開業醫必須對開業地點、擺設、宣傳、藥價、品行及服裝、處方及技術、衛生教育及醫療態度等可能影響病人「依賴感」的要素下功夫。其中,陳認為 重要的是開業地點的選擇,也就是「地盤」的考量,包括父兄地盤之有無、過去在大型醫院服務時累積的患者地盤、自己的社交性、是否有強力的競爭者以及患者是否密集群聚等要素。等名氣已盛且資本雄厚時,便可以考慮在臺北開業。語言能力及省籍背景也有影響。有自信能吸收本省及外省患者的醫師可以選擇城中區,只對外省患者有自信的應該考慮中正路靠近外省高級住宅區一代。名氣不夠、資歷尚淺的醫師則可以發展較罕見專長到偏鄉服務,例如花東一帶缺乏外科、耳鼻喉科、放射線科等等。至於開業醫主要收入來源的「藥價」部分,陳金生則提醒打針支數(病患判斷藥物價值的重要指標)及定價技巧(如21元與19元的心理差價要

自己的問題〉,《青杏》,7,頁2-3。

85 這一系列的文章相當受到同學的注意,陳金生原本寫完第五輯便要歇筆,但應青杏社的邀

請又繼續執筆後續,見陳金生,〈年輕醫生之出路第八輯:密醫所慣用的偽造證件方法〉,《青

杏》,22,頁67。 86 關於戰後初期臺灣醫政關係的綜論,可見江東亮,《醫療保健政策──臺灣經驗(第二版)》

(臺北:巨流出版社,2003),頁48-52;葉永文,《臺灣醫療發展史──醫政關係》(臺北:

洪葉文化,2006),頁86-100。此時的醫療糾紛及醫病關係之歷史性描述,特別是從「中國

文化」所帶來的衝擊與影響,則可見陳君愷,〈同文化與異文化的交會點──「光復」與臺

灣醫生患者間醫療關係的一個轉折〉,《臺灣風物》,49:1(1999.3),頁83-136。 87 陳金生,〈年輕醫生之出路第七輯:談臺灣醫師之過去、現在與未來〉,《青杏》,21,頁43。 88 陳金生,〈年輕醫師的出路???(分析醫業人員成功之或然率及其平均收入之推定)〉,《青

杏》,14,頁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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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大於24元與21元之間的差距)的重要性,並建議開業醫應該採取流動藥價,給有錢人較高藥價(以防誤認其為廉價劣質),而給貧民「面子」,並收取低廉費用或免費(這樣病人會成為 好的義務宣傳員)。除了掌握開業術之外,陳也提醒年輕醫師要視病如親,以誠待之,但「應防止在你的手裡醫死病人,記住醫死人應由大醫院去包辦」。89除了陳金生之外,其他醫學院的臨床教員也會提醒臨床實習階段的同學一些開業的技巧,例如一個開業醫一定要多一隻眼睛看病人的口袋,如果病人只帶30元,那便只能收20元的診療費。又如兒科醫師可以主動通知病人幼兒來施打疫苗,如此一方面可以拉攏病人獲得信任,同時也賺到口袋裡的錢。90

開業術之所以重要的時代背景是戰後醫療市場中從業人員的數量與種類暴增所衍生的混亂,以及急遽增加的醫療糾紛。1947年內政部公布實施「醫師人員甄訓辦法」,明定「凡在大陸淪陷地區執業有年未具法定資格之醫事人員,應以本法參加甄訓」,結果讓不論學歷,只需繳保證書與資歷證明的1,194人取得醫師資格。另一方面,依照1943年大陸公布的醫師法,也有近兩千名左右「曾執行中醫業務五年以上卓著聲望者」取得中醫師執照。91除了將矛頭指向政府當局的放任之外,有趣的是,陳金生也直指醫界的自私與不團結是導致混亂的原因之一。92至於醫療糾紛層出不窮的現象,陳金生也與同時期醫界評論者將動機指向病家無知或貪財詐欺不同,反而認為醫療糾紛發生的原因很多是因為醫師間的互相攻訐以及醫師學識不足所致,而病家興訟的原因則是志在復仇、懲罰醫師,並要求正當的賠償,而非敲詐。陳更認為,掌握開業術改善服務態度(站在病家立場就是培養醫德)、妥善製作病歷、迴避臨危病人(可轉送公立醫院或找幾個醫師聯合會診)是避免醫療糾紛的好方法。93

89 陳金生,〈年輕醫生的出路第二輯(開業術之基本觀念)〉,《青杏》,15(1963.1),頁46-48。 90 醫五�正,〈克拉克回憶錄──形形色色話兒科〉,《青杏》,16,頁62。 91 江東亮,《醫療保健政策──臺灣經驗(第二版)》,頁48-51。 92 包括醫師普遍自私怕事、醫界缺乏向心力、由藥局生轉任偽醫人數的增加,以及醫師幫不

具資格之人做偽證以取得醫師證明等等。陳金生,〈年輕醫生的出路第三輯:臺灣之密醫�偽醫問題〉,《青杏》,16,頁31-33。

93 陳金生,〈年輕醫生之出路第四輯:臺灣的醫療糾紛之問題〉,《青杏》,17,頁39-42。陳金

生,〈年輕醫生之出路第五輯:開業上所需要的法律及處世常識〉,《青杏》,18,頁61-63。陳金生,〈年輕醫生之出路第六輯:漫談醫德與開業術〉,《青杏》,20,頁3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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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五、赴美流行病?

前述陳拱北於1963年針對臺大、高醫及北醫醫科學生進行的調查,除了發現醫科學生認為教授的社會地位 高之外,也顯示所有學生畢業後服務地點的第一選擇都是出國,尤其是美國。陳拱北認為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是一種「流行病」,並指出「我以為現代學生的看法,並不表示臺灣醫院或教學機構沒有容納他們的餘地,而是他們發現出國深造才是現代醫師,落後的畢業生才留在國內。」94陳的觀察雖然忽略了前述戰後臺灣醫療環境無論在基礎研究、臨床研究及開業方面的劇變,但也指出一個重要的時代氛圍,就是醫學教育及研究在美援無所不至的協助之下,美國已經成為進步的現代醫學象徵,而《青杏》無疑正是此一「流行病」的推手之一。自1955年創刊以來,有關旅外教員的遊記、經歷與研究參訪心得,以及美援對於臺大醫學院在教學、研究及學生生活上各種軟硬體的援助便一直是《青杏》的主要內容之一,相當受到學生的歡迎。95以1966年第21期為例,該期共117頁,其中前60頁主要為「論著」與「報導」,共有26篇文章;在這當中與旅外經歷有關的就有19篇;同期 後的〈醫學院電視臺〉專欄中,也報導了9位當年前後出國或返國的教員,其中就有8位是前往美國進修。96即使開會或考察的地點不在美國,但也大多與廣義的美援相關,例如接受美援獎學金、參與WHO或UNICEF支持的會議或課程等等。這些當時罕見的旅外報導除了帶給讀者許多快速發展中的醫學新知之外,也讓同學們了解,原來真正進步的醫學(及其研究所需的龐大設備與經費)不在臺灣,而是在美國。如果說美國是在美蘇冷戰的氛圍中以大量的獎學金吸引外籍理工科學生前往研究,那麼大批開放國外實習醫師前往美國病院工作則是為了彌補醫療人力的不足。97當時臺灣醫科學生留美風潮之盛,從實習醫師熱衷準備美國當局的「外國醫科畢業生教育委員會」(Educational Council for Foreign Medical

Graduates,簡寫ECFMG)之「留美醫師資格檢定」(American Medical Qualification

94 陳拱北:〈醫科學生之──學習經驗意見與期望〉,頁22。黑體部分為筆者所加,意在強調

當時年輕醫師間「留美才等同於進步」的特殊時代氛圍。 95 1940年出生,1958-1965年就讀臺大醫科的朱真一便回憶,自己念大學時偶而「在學校的雜

誌(如青杏)上看到前輩及師長寫到海外的報導,一向看得津津有味。」朱真一,《臺灣早

期留學歐美的醫界人士》(臺北:望春風文化,2004),頁22。 96 〈醫學院電視臺〉,《青杏》,21,頁115。 97 曾文賓,〈我所見美國的醫學教育〉,《青杏》,25(1967.12),頁2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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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amination)可見端倪。自從1958年美國開始針對外國醫科畢業生實施這個標準資格檢定考以來,臺大醫科畢業生便報考踴躍且成績優良。到了1960年代這個留美醫師資格檢定考試甚至被實習醫師稱為臺大醫科的畢業考。98

根據葉曙的回憶,其於1953年首次渡美時臺大畢業生尚少,但1954、55年後逐漸增加,尤其是外省籍學生。99當1959年葉曙第二次訪美考察各大醫學院醫學教育時發現,「幾乎沒有一州、一校沒有我們的畢業生」。100趁著訪美開會或者考察的機會,葉曙總會設法安排與旅居美國各地的畢業生會面,並「特地帶了《青杏》帶給在美的校友們,同時希望他們寫一些感想寄回母校,登載於《青杏》上」。於是從1960年第9期開始,《青杏》便成為海外醫科畢業生與臺灣學生、教員間的重要交流平臺,定期刊載旅外校友的來文。101以《青杏》為主要的聯繫平臺,臺大醫科畢業生於1966年成立臺大醫學院美國同學會。102

1950年代醫科畢業生赴美從事基礎研究的還很少,大多選擇到美國醫院服務自食其力,再一次從實習醫師當起,再設法轉任住院醫師。早年資訊缺乏,如何選擇適當的醫院便是一大難題,的確有不少人是在「狀況不清楚」或「計畫不如預期」的情況下赴美。與其他20位臺大醫院醫師搭乘同一班機赴美的醫科畢業生羅密歐便自述:「就連這次來美,事先也沒有經過仔細的考慮。到現在我真還不敢說我的旅美之舉是對了或錯了。」103也有「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西部的小城市的小醫院,來此之先,壓根兒也不知道這個地名」的人。1041963年「抱著很大的希望與雄心」離開臺大醫院的廖坤塗很快就發現,在美國不但工作時間長且工作壓力大(每夜都需值班,每兩週一次週末休息),程度不見得比臺大醫院好,且外國留學生很難進入學習環境優良的大學醫院,大多與其他開發中國家的留學生一樣集中在公立醫院,

98 漢水,〈INTERN?? INTERN! 在臺大醫院〉,《青杏》,24,頁98。 99 葉曙並未繼續說明為何此時外省籍醫科生特別傾向選擇留在美國發展,但有可能與這批學

子長年歷經戰亂及流離失所的生命經驗有關。如前述,蕭阿勤也認為在1960年代,許多外

省青年的流亡經驗及在臺失落無根的感觸,是大批青年出國留學及工作定居的原因之一。

關於戰後初期外省籍醫師的流亡經驗書寫,可見崔玖的傳記。崔玖口述,林少雯、龔善美

執筆,《崔玖跨世紀》(臺北:心靈工坊,2002)。感謝審查人提醒筆者注意這份資料。 100 葉曙,《病理三十三年》,頁336-337。 101 〈新大陸來鴻〉,《青杏》,9,頁18-25。 102 王鵬男、陸茂元,〈留美同學會成立專輯〉,《青杏》,23(1966.12),頁133-137。 103 羅密歐,〈旅美散記〉,《青杏》,18,頁43。 104 雄飛,〈太平洋東岸說傻話〉,《青杏》,20,頁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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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而大部分的醫院「目的全都在騙取外國土包子來當高級而廉價的勞工。」1051962年離開臺大小兒科,到美國當住院醫師的翁宗銳更感慨地說:「美國到底是西洋人的天國,東洋人只不過是在供給Cheap Labour而已。」106即使已經在美國做完實習醫師及住院醫師訓練,也不能保證前途光明。自述已經「在美國流浪五年」的張步良,當過一年應當、三年內科住院醫師及一年胃腸科研究生,但面臨美國簽證即將到期的情況下,不免又心生「『明年何處去?』離美返臺,臺大醫院要我嗎?」的徬徨。107

1960年代隨著旅美人數及來函的增加,《青杏》的讀者對於旅美習醫的現實與在異鄉生活的困難有更清楚的了解,這樣的資訊也進一步幫助醫科生規劃他/她們的旅美之路。在校生不但可以透過《青杏》上的旅外前輩之地址寫信詢問,更可以從中讀到關於美國醫院的詳細分類介紹說明以及選擇指南。1960年代中期開始,醫科畢業生在考慮赴美發展時,如欲長期居留者便會參考旅美學長姊的建議,考慮攻讀基礎醫學的博士學位,以利申請長期居留,而不像1950年代的學生以臨床為優先選擇。108至於僑生們也開始知道,畢業後可以至加拿大實習。除了前述加拿大因社區醫療人力不足大舉招募外國醫科畢業生外,取得加拿大的醫師執照後尚可向英國醫學總學會(General Medical Council)申請註冊,享有可在英屬地方行醫之便利。109除了旅外生涯規劃的建議外,還有各種生活上及生涯發展上因應的對策,例如實用美國文化介紹110及家庭婚姻規劃111等。再加上1965年美國修改移民法,放寬眷屬出入境管制並鼓勵專業科技人才移民,更吸引不少畢業生攜家帶眷前往。112當時美國實習醫師或第一年住院醫師的收入,根據葉曙的說法可達年薪6000-7000美元,

105 廖坤塗,〈留美雜感〉,《青杏》,18,頁41-42。 106 〈旅美來鴻〉,《青杏》,18,頁76。 107 張步良,〈杏林隨筆〉,《青杏》,18,頁45-46。 108 廖坤塗,〈選擇醫院須知〉,《青杏》,21,頁46-47;本社,〈你想知道嗎?〉,《青杏》,22,

頁5。 109 張步良,〈杏林隨筆〉,《青杏》,18,頁45-46。 110 林溟鯤,〈留美時代的回顧〉,《青杏》,21,頁48-51;林溟鯤,〈美國的內幕〉,《青杏》,26,

頁53-65。 111 胡匡政,〈談談做女醫生和做家庭主婦〉,頁42-43;本社,〈你想知道嗎?〉,《青杏》,22,

頁5;沈梁壽慧,〈主婦生活在美國〉,《青杏》,25,頁48-49。 112 陳祥水,《紐約皇后區新華僑的社會結構》(臺北:中研院民族所,1991),頁139-140。陳

靜瑜,〈1965年後美國華人社會菁英階層之研究〉,《興大歷史學報》,17(2006.6),頁

223-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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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廖坤塗則認為平均是3900美元。113即使以較低的年薪3900美元計算,即使扣除基本的伙食費(60美元)及住宿費(80美元),旅美實習醫師的收入平均下來每個月仍有四千多新臺幣(以新臺幣對美金為四十比一計算),比同時期臺大實習醫師一、二千元的收入仍舊高出許多;雖然不算高薪,也無法因此在物價較高的美國過著富裕的生活,但至少「有機會」可以進一步學習、進修。換言之,隨著在《青杏》上刊載旅美校友文章的增加,對在校醫學生來說美國不再只是個進步但形象朦朧的國度,而是可以仔細評估規劃,機會與風險並存的冒險場域。

醫學院的教員對於學生大量出走的現象大多抱持負面評價,認為是一種「流行病」。1959年,葉曙開始注意到「近年來青年們都瘋狂似地想出國,醫學院的畢業同學亦不例外」,也指出臺大醫院臨床各科對女同學的歧視(公然拒收女生或限制升遷)是大量女畢業生出走的原因,「因為美國人還不曾封閉女性的向上之途呀」。114成令方的研究觀察到戰後初期的住院醫師制度對女醫師的歧視現象,包括無法進入理想的科別,或者在住院醫師第二年或第三年時,因為得把機會優先禮讓給當過兵的學長而被迫退出,只好離開醫院或選擇出國。1151956年畢業的旅美女醫師胡匡政,就她所認識的女同學所做的粗略統計顯示,每一屆女畢業生中出國的比例都至少在50%以上,1957及1958兩屆更是全數出國。116但是除此之外,如同陳拱北一樣,葉曙認為這種現象若非是「虛榮心在作怪」,便是「夜遊病或流行病」。117當1960年代學生外流的情況日益嚴重時,楊思標的批評及反應更為直接:

……我反對大家患流行病似的,一畢了業,就無計畫,無目的地跑了出去。

我希望大家有出國的機會,多多學習人家的好處來提高我們的醫學水準,

但我反對我們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 好人才一出去就不回來,情願到處流

浪做人家的底下人。想想看,一個國立醫學院的學生,畢業不到一兩年,

一大半就跑出去,而很少回國替國人服務,我們這一批教員全替人家養成

cheap labor看你灰心不灰心。……我不頂希望看到再有一、二位李政道在

113 葉曙,《病理三十三年》,頁338。青,〈Where Are You Going? 一個醫科畢業生的自白〉,《青

杏》,22,頁75。 114 葉曙,〈我們自己的問題〉,《青杏》,7,頁4-5。 115 成令方,〈性別與醫師專業──臺灣四代女醫師的故事〉,《醫望》,25(1998),頁95-98。 116 胡匡政,〈談談做女醫生和做家庭主婦〉,《青杏》,22,頁42-43。 117 葉曙,〈我們自己的問題〉,《青杏》,7,頁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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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大歷史學報 第二十七期

美國出現,我們寧願看到很多多有志氣的年輕人回來在此地共同努力。118

1960年代後期,日益嚴重的臺灣醫科生外流現象不但造成臺大醫院的經營問題,也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於是臺大院方開始試著從制度面進行限制。1967年楊思標透過《青杏》明言:「本校同學除非畢業後在國內服務三年以上者發誓不寫出國介紹信。」119這樣的意見顯然得到其他教職員的迴響。1968年臺大醫院院長邱仕榮進一步透過媒體表示,醫科畢業生的大量出走甚至已經造成臺大醫院的醫師荒,許多部門因為招收不到足額的住院醫師導致業務無法順利推展。他呼籲內政部要從嚴「執行『醫事人員出國申請辦法』中,醫事人員必需在政府衛生機關服務兩年;或在私人機構服務三年,方可出國的規定」,以減少人才外流及臺大的醫師荒,並指出印度及菲律賓同樣面臨人才外流的困境,但已禁止或減少ECFMG考試頻率。120

然而,當醫學院院長魏火曜應《青杏》編輯同學之邀談醫科畢業同學出路問題的煩惱時,除了從人生觀的角度鼓勵同學們不要聽從一些家長錯誤的觀念,因想要發財而習醫之外,也坦言:「目前臺灣的醫療制度很不理想,民間的醫界是玉石混淆,甚至有一種惡性競爭……公立醫院呢?待遇太差且不易進去……。」至於在臺大繼續從事基礎或臨床的研究方面,魏也承認醫學院教員及醫院熱門科別員額不足的問題是短期內無法解決的制度性困難。121換言之,魏火曜其實很清楚學生們的困境與徬徨,但即使是身為臺大醫學院院長的他,也無力解決這些戰後劇烈的教育及醫政制度變革下所產生的結構性困境,只能同其他教員一般從道德或情感的層次呼籲同學們留在臺灣一起努力。而李貝的回應或許頗能表達旅美年輕醫師的矛盾與困惑:

118 楊思標,〈美國去來:與同學們談談留美問題〉,《青杏》,21,頁23。 119 楊思標,〈胡思亂講──一些自我建議〉,《青杏》,25,頁20。 120 為了減少人才外流,1961年內政部制訂「醫事人員出國申請辦法」,其中有「領有內政部

頒發所從業之醫事人員證書後,並曾任原業工作三年以上,或曾在政府衛生機構二年以上

者」才可以出國的規定。但內政部於1963年間,以考取ECFMG不易特准了四名醫生於服

役一年後即行出國。從那時起,只要通過這個考試,男生服役一年,女生服務一年,都依

此前例准予出國。〈臺灣醫師.起飛 醫院看病�找誰 人才外流現象有增無減 醫生出國

辦法希望從嚴〉,《聯合報》,1968.5.8,第三版。邱仕榮的言論也立刻引發各界的迴響與討

論,包括監察院的主動提出調查及醫師公會的反駁。〈醫師荒 監院決定 進行調查〉,《經

濟日報》,1968.5.17,第5版;〈對醫事人員出國進修事 八醫師公會 昨發表聲明〉,《經濟

日報》,1968.5.20,第4版。 121 魏火曜,〈舊題重談〉,《青杏》,25,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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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若只指責學生的出國是為貪圖享受是不公平的。到國外了來當Intern,無高

薪又忙得沒有空閒,既無時間的享受也無物質的享受。讓自己的學生「流

浪國外」,對老師的良心是不會很好過的。許許多多的臺大醫學院畢業生都

極想留在母校,把臺大醫院建設得成為亞洲甚至於世界聞名的醫學中心。

然而,很明顯的,現在這種系統下是天天都在限制年輕醫師的發展,對年

輕人,沒有比這更加令人痛苦的。……問題的癥結在哪裡?魏院長在青杏

中寫得清楚是由於系統的不健全。我在這裡做愚蠢的自問:難道無法改善

這種醫院系統嗎?困難在哪裡?122

六、小結:劇變下的年輕異鄉人

1950年代後期起,年輕學子的大量外流無疑是探索臺灣近代高等教育及知識發展史中耐人尋味的一環,也是二戰後全球專業人力流動網絡中的一股潮流。與同時期大批赴美的理工學生不同,醫師在日治時期已是個高度成熟的專業且有穩定的職涯發展,並非全新的,尚無跡可循的新興專業。郭文華在探討戰後美援醫療史研究的回顧及展望時曾提出「超越國家單位的國際書寫架構」的論述可能,但其討論著重於目前研究成果累積較多的政策治理及疾病防治兩大面向上。123本文一方面試圖從醫療人力的全球流動切入,呼應郭文並提供另一個探討超越國家單元的全球醫療史書寫的可能面向,另一方面從戰後臺灣醫療政策、醫療市場及醫學教育的劇烈變化來說明戰後年輕醫師大量赴美的處境,以及臺灣戰後醫療史的獨特紋理。透過《青杏》,我們很難得地可以看到教員、醫學生及年輕醫師如何因應這些改變並找尋可能的出路,以及他/她們期待在美國完成的進修與理想如何成形、發展或幻滅、轉化。在早期接受美援赴美開會或從事短期進修的臺大教員筆下,我們看到的美國是富裕且研究能量充沛的醫學殿堂,提供各種援助幫助臺灣醫療發展,而臺灣則是相對落後的,各方面都需要改進及幫忙的國度;其進修經驗除了把美國「進步」的醫學知識及教育制度帶回臺灣之外,美國經驗也是協助教員們職涯發展的重要資源。

122 李貝,〈赫克涅斯鐘樓下的徘徊〉,《青杏》,26,頁92。 123 郭文華,〈如何看待美援下的衛生?──一個歷史書寫的反省與展望〉,《臺灣史研究》,17:

1(2010.3),頁175-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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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旅美年輕醫師的眼中,在美國流浪的經驗讓他/她們體認自己只是全球醫療人力流動網絡中,被美國所吸收的開發中國家醫療勞動力的一環而已。然而,相較於臺灣戰後混亂的醫療體制,雖然美國夢已不再完美,但仍存在機會可以嘗試冒險,進一步發展出理想的醫師職涯。在這一批年輕醫師中,許多人便從此選擇留在美國定居發展。在這些早期留美醫師當中,有部分自1980年代起由於各種的機緣陸續選擇回到臺灣,在醫學教育及研究上扮演要角,影響方興未艾,如黃崑巖、賴明詔124

及伍焜玉125等人。是什麼樣時空背景的變化讓他們選擇重新回到臺灣,再一次的成為某種意義上的異鄉人?他們早期的經歷又會對臺灣的目前醫學教育與醫療發展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這批早期旅美異鄉人的過往、當下與影響仍有待我們持續地觀察與研究。而戰後年輕醫師們的移動與敘事也提醒臺灣醫療史的研究者,我們對於醫療活動進行的重要一端,也就是「醫師」的理解仍舊相當不足。醫師作為臺灣早專業化的群體,其歷史不應僅停留在傳統進步史觀中,關於偉大醫師如何突破困難的英雄書寫。無論是作為具有世代意義的集體行動者或高度專業化、特設化(specific)的在地知識社群,他們的聲音、行動及其效應是臺灣近代史中無法忽略的存在,值得我們更進一步的關注、整理與考掘。

124 賴明詔,1961-1968年就讀臺大醫科,曾任《青杏》主編。1969年赴美,1973-2007年於南

加大任教,2007-2011年返臺擔任成功大學校長。 125 伍焜玉,筆名李貝,1966年臺大醫科畢業,1967年赴美,長期於美國各大學醫學院任教,

2006年回臺擔任國家衛生研究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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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師的徬徨與抉擇

Medical Education, Professional Career and the Exodus of Young Doctors in Taiwan during the 1950s and 1960s, an

Analysis based on Qingxing

Hsu, Hung Bin*

Abstract

From the late 1950s onward, many medical graduates in Taiwan decided to leave

the island and pursue their further clinical training and careers in the western countries,

especially the United States. Through the articles and letters collected in Qingxing, a

widely read college journal for students and graduates of College of Medicin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this article hopes to address the structural reasons for this

mass migration of young doctors during the post-war period. Three interrelated topics

will be discussed. First, the paper describes the dramatic change in medical education

in Taiwan under the great influence of the U.S. Aid. Second, it will analyze the

changing medical market and expanding human resources during this period. Third, it

will examine the professional pathways available to and challenges for medical

graduates, and how they struggled to establish their own career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the dramatically changing medical education and market. It reveals that, among a

myriad of personal issues that motivated a young physician to leave Taiwan, the lack

of resources and the opportunities for medical graduates to conduct more advanced

and scientific career, as well as the disordered and highly competitive market loomed

very large.

Keywords: brain drain, physician migration, medical education, medical market,

medical student * Assistant Professor, Department of History, National Chung Hsing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