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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4 A05 >> 2017.10.01 戴城是被一点点写出来的 晶报: 张定浩的一篇书评谈到你的小 说是悲中带泪,但你并不直接写泪,而是 写被泪浇灌的青草和花朵。这种风格从 你小说中的语言和叙事上来讲,具体的呈 现是怎么样的? 路内: 我觉得还不能说是语言,而是 单篇作品的调性。定浩当时文章评论的 是《花街往事》,这篇小说的主体部分写的 是 1980 年代上海边上一座小城市。随着 风气的开放,越来越多的民众迷上了跳 舞,再到 1986 年,出现了可以卖票挣钱的 营业性舞厅。那是一个很特别的时代,当 我在写这个时代群像时,会采用这样的调 性,并不是我的每一篇小说都是这样。比 如像去年出版的《慈悲》,笔法就特别简 单,敷衍的程度会少一点,作家欢快的部 分会被压制一些。有些地方会讲得比较 简洁,所跨越的历史长度也特别长。 晶报: 所以写《慈悲》的时候会更加克 制吗? 路内: 比《花街往事》肯定会更克制一 些。语言是作家在不断寻找,不断突破的 部分。语言是有惯性的,这种惯性成型以 后,对于作家来讲,不一定是好事,因为他 还是得寻找突破。随着时代不断过去,当 年先锋的语言可能在今天看来已经陈旧 了。但语言跟我前面所提到的调性是不 一样的,调性是根据作品的内容要去找到 的、恰当的范式。 晶报: 你的作品中有五部以戴城作为 背景,但每部中戴城都呈现了不同的风貌 特征。关于戴城,你是想用同一个名字来 呈现不同小说中的城市氛围,还是说戴城 在你心中本就是一个有历史的、活的、延 续的城市? 路内: 在文本中间,戴城还是有一定 的延续性。比如说,我一开始设定它是一 个县级市,后来变成一个地级市,再后来 变成一个有国际开发区背景,一个很现 代、很张扬、但也没有什么文化的城市。 在《花街往事》里面它又变成有历史的、在 复杂时代背景下的城市,再后来又到改革 开放时期。它大体上还是我经历过的江 南一带的城市,但很奇怪的是,也有山东 的、东北的或是西南的读者看完跟我说, 戴城跟我家乡好像啊。它像是隐没在我 们现在所说的一线城市下面那些城市的 背景,但它也不是小镇。戴城就是在小镇 之上,都市之下那样一个位置。 晶报: 戴城是你参照大都市之下的城 市所构建的,还是随着你自身对于城市的 理解,让戴城的模样不断生长? 路内: 戴城是被写出来的。它不是我 在最初写小说的时候就有设想的,是十年 里被我不断地写,才被写成这个样子,它 有一定的随机性。比如我会设定,讨厌的 城市会有一条四方形的护城河,把这个城 市围在中间。出城的时候就会非常痛苦, 因为只有四座桥围通向外面,上下班都是 拥堵的。突然有一天,高速公路修过来, 把原来都推翻了。这些实际上都是写出 来的。如果是拍电影的话,我把它设定在 重庆附近西南边陲小镇,它又变成了另外 的诉求。但所有的这一切,所有的护城 河、高楼大厦、废弃的工厂都是在叙事。 晶报: 福克纳在他的小说中根据自己 的家乡塑造了一个约克纳帕塔法县。因 为福克纳是你的偶像,所以有种说法是说 你写戴城是借鉴了他这样的写法? 路内: 福克纳在当时那个时代,是一 个非常怪异的作家。他经历了一战和“迷 惘的一代”,他却没有选择这些题材去 写。尽管能在短篇小说中看到一些影子, 比如去做飞行员等等,但在长篇小说中却 毫无涉及。他的长篇小说翻来覆去地写, 一百多年之前的小镇啊,疯子啊,还有其 他一些怪里怪气的东西。他一直游离于 他的时代,但他的文学成就也很高。 不考虑当下的世界,而是写过去时代 的某一个小城市,我觉得这个对作家来讲 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少年巴比伦》是 十年前的作品,十年前的时候,这个作品 是立不起来的,但到现在来看,就觉得它 立得起来了。 因为十年前文学界有非常多的讨论, 关于中国农村文学作品很多,却没有都市 文学诞生,那时候大家非常地焦急。我当 时写1990年代的破烂工厂,很多人会说你 写这个东西没人看的啊。但我就是特别想 写,那能怎么办呢?十年前老提福克纳,但 现在我就不太提了,因为我不需要再证明 写这些东西合不合时宜。 无论怎么写,都是小人物 晶报: 你的作品多是关注小人物的日 常,这是你比较喜欢这一类的写作还是在 写作意识上尽可能往这个方向靠拢? 路内: 在中国,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人 物,什么是小人物。张召忠将军当时被人 调侃的时候说,我随便你们怎么调侃,我 是个小人物。他的态度是很潇洒的。大 人物,去写他干什么?我是觉得怎么写, 都是小人物。中国的小说也好,欧洲的小 说也好,从鲁迅的《阿 Q 正传》开始吧,所 写的全是小人物。 晶报: 你曾做过很多职业,这在你的 作品中能看到一些相关的痕迹。但你在 广告行业的经历,好像从来没有在你的小 说中出现过。 路内: 1990年代末,中国刚刚开始兴 起广告业。但我都不知道怎么样来写这 样一个故事。在十年前写这个故事的话, 会特别都市。但现在再写广告业,会觉得 特别low。当时报社的广告都叫发片子, 现在我写发片子,年轻人哪里懂得这是什 么意思。另外,比如拉广告这事,以前一 说起谁在拉广告,就觉得特别辛苦,广告 跟金钱挂钩得特别紧,但通货膨胀加上物 质条件不一样了,现在的很多读者都不能 体会到这一点,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 才会了解,因此我觉得写出来就没什么意 义了。 晶报: 但你写的工厂也都是过去了的 事情,也许十年以后可以再重新写关于广 告业的小说。 路内: 那也说不定( 大笑 )。不过也得 等经济指标再上去一些,到了一万块钱已 经很不值钱的时候,再讲这个故事就变得 更有意思了。写1990年代的工厂,对于 年轻人是种折磨;写1990年代末的广告 公司,则是对文艺青年的折磨。因为广告 业拯救了90年代一大批的文艺青年,否 则他们早就饿死了。而现在是自媒体在 拯救文艺青年( )。 下笔时,就像走条未知的路 晶报: 你八年完成了六部作品,其中 《少年巴比伦》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追随她的旅程》也只用了半年。你是怎 样把握这种写作节奏的呢? 路内: 这我真不知道。写作的时候还 是看状态,我写《云中人》写了两年半,《花 街往事》写了一年,但是《慈悲》和《少年巴 比伦》就写得比较快,两个月就完成了。 下笔的时候,就像走一条未知的路吧。总 有一定的冒险性,有时就像赌一把,不是 什么都能被规划好的。 但有些作家他是有自己的模式的,像 上班一样,六七点钟就起床,这对我来讲 是做不到的( 大笑 ),然后吃完早饭活动活 动筋骨,八九点钟就像白领上班一样在那 儿开始写,一直哗哗哗地写到下午。晚上 也就不写了,只处理处理公务或是闲下来 遛遛狗什么的。可我不是,我可能一个礼 拜内就可以写出五万字来,但到下一个月 就什么都写不出来,因为脑袋已经是空的 了。这种不是稳定的写作节奏,有点像是 靠天吃饭。运气好的话,就能写出来;运 气不好的话,写不出来也没办法。 晶报: 你会担心有一天写不出来吗? 路内: 有点担心,但也正好可以去干 点别的嘛。尽管八年间写了六部作品, 但像《云中人》这部 18 万字的小说,我却 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写到一半的时 候我就傻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写,但最后 也还是完成了。最近一年时间比较紧 张,因为在忙拍电影的事,这部电影其实 就是根据我最新的小说《十七岁的轻骑 兵》改编的。 晶报: 小说还没有正式出版吧? 路内: 小说是一个短篇小说集,属于 三部曲的番外篇。我在豆瓣阅读和其它 的刊物上陆续发表了七八篇,但出书的 话,内容就还不够,有点短也有点少。但 是拍电影就足够的。 不把电影和小说比较 晶报: 你的小说《少年巴比伦》获奖无 数,也已经拍了电影。电影方面最终所呈 现出来的与小说最初想要呈现的有没有 差别? 路内: 电影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我 觉得不要把它与小说做比较。电影好不 好,可以横向地与这个时代的其它电影相 比较。但它跟原著比的话,其实意义并不 大。它们是不可比较的两种语言。 晶报: 如果不从电影拍摄层面的好坏 来谈,而就电影对你作品的精髓、重要观 点的表达方面,你觉得是否能够比较好地 呈现出来? 路内: 大体上讲,演员和导演都已经 尽力了,他们都尽力往小说中所呈现的 1992年和1993年的年代上靠。有一些 没有达到的,跟综合因素有关,比如说, 场景无法复原,资金问题等等。《少年巴 比伦》在美术、摄影方面已经做得很好 了,演员方面我也觉得很好。像董子健 当初拍的时候还没念大学,电影拍完之 后才去了中戏。苛刻来讲,那时的小董 都不能算是一个专业的演员,但他从小 在片场长大,从小受到熏陶,演起来也相 当不错,很专业。 晶报: 有没有想过做自己小说的导 演? 路内: 我自己去导我自己作品的话, 可能会呈现出我个人的气质。但这也只 是一种理想的说法,就像刚刚提到的,换 一种语言的话,在表达层面上都会出现问 题,气质是呈现不出来的,或者说它是会 出现偏差的,我也不能够轻率地说我来导 就一定能够拍出好电影,实际上没有这么 容易的事。 晶报: 像张嘉佳、徐浩峰从一开始从 事写作到后来当导演,包括现在有很多演 员也跨界当导演,你是怎么样看待这个事 情的? 路内: 要从两个方面来看。第一是 出于艺术层面来做这件事,这是最重要 的。不管是作家转向导演,还是编剧转 向导演,要看他出于艺术的目的去做还 是出于商业投资的目的去做。当然也不 要看不起商业,商业也是一件很正常的 事情。但是偏商业还是偏艺术,终究还 是会影响到这个片子的定调。如果它的 出发、驱动力是从商业的角度上去做,那 问题就没有必要谈了。但如果从艺术的 角度出发的话,对我来讲,我还能谈谈艺 术上的得失。 晶报: 你接下来的规划是? 路内: 现在《慈悲》的电影版权已经交 到了温子光导演的手里,我可能会帮他做 一轮编剧。 路内: 先锋的语言可能会陈旧,但小说的调性不会 ○晶报记者 谢晨星 实习生 余依帆 日前,根据著名作家路内 原著小说改编、路内担任编剧 的电影《十七岁的轻骑兵》正 式开机。这也是继《少年巴比 伦》2015年被改编成电影后, 路内又一部即将登上大银幕 的小说。 路内,1973 年生,现居上 海。曾获《智族 GQ》年度人 物之 2012 年度作家,也是近 年来唯一于《收获》《人民文 学》连发 6 部长篇小说的“70 后”作家。 十年前,路内的小说《少 年巴比伦》发表在《收获》上, 之后他相继写了《追随她的旅 程》《云中人》《花街往事》《天 使坠落在哪里》。其中《少年 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天 使坠落在哪里》更被称为“追 随三部曲”,叙述了小镇青年 路小路从 1980 年代到今天的 成长史,路内以嬉笑怒骂的方 式记录下从男孩到男人的欢 乐抑或悲情往事,也是整整一 代人的青春记忆。但在那时, 他所写的小镇工厂题材并不 被人看好。 去年,路内的中篇小说 《慈悲》出版,尽管书写主题依 然是我们熟悉的“工厂”,但不 同于“追随三部曲”的青春气 息,《慈悲》更克制地记录了一 个小人物被时代大潮裹挟的 一生。路内也凭借这部小说 获奖无数。日前,晶报记者专 访了这位“70 后”作家,他谈 到了笔下的“戴城”十年来的 生长,以及他情有独钟的工厂 题材作品。 网上曾流行一个有名的段子: “办公 室的白领们自以为表现优于自己的父 母。其实这不过是因为经济结构转型造 成的误会而已。现在在公司的格子间里 面吭哧吭哧做PPT的那些人和当年踩着 缝纫机的女工们,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工厂,对于现在的大多数“90 后”来说 已算是个陌生的概念了。而在我小的时 候,一个城市里的主要产业是靠化纤厂、 毛纺厂等等几个国有大厂支撑的。那时 候,大的厂能有上万员工,甚至有的厂占 据了城市的一角,俨然一个城中城。最 早,一个家庭是以××厂双职工为荣的, 这意味着这个家庭有着双份稳定的收 入。我屡次听父亲说起,1980 年代初,他 做大学教师的薪水比起这些工人可是差 了很多。但谁都没想到,到了1990年代, 这些工厂哗啦啦的如大厦倾倒,工人也随 着下岗。而人们的生活轨迹也因此发生 了变化。 于是,素来富庶的双职工双双下岗, 变得一个夏天都吃不起一个西瓜;商业头 脑、想法活泛的人下海捞得了第一桶金, 从此飞黄腾达;也有守着工厂做好最后一 份工,给自己一个交代的长情工人。 这大概是我生命中最早关于时代变 革的记忆,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 系就这样暴露在我面前。 如今,当年下岗的那批工人都已经到 了退休年龄,也是时候回望那个时代了。 如果说路内的前几部小说都是在写工厂 工人的青春,那么到了《慈悲》,他写的就 是父辈的一生。作为一部历史时间跨度 较大的小说,路内从主人公水生年少逃饥 荒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五十多岁下岗结 束。小说中并没有对时代背景的特定描 述,但人物的命运转折却呼应着不同的历 史时期,从三年自然灾害到上世纪九十年 代的国有企业改革,再到改革开放。不同 的人在时代中或自主或不由自主地选择 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路内曾透露,小说里水生为给工人争 补助的故事,灵感来自于父亲的亲身经 历。他说:“我父亲曾经用8年的时间给 他的同事们争取福利,这些事情实际上是 在自由驱使下而做的。而此事对我的影 响也比较大,在写作时,我从一个相对温 和的作家也变得相对自由了些。” 我以为,路内去写这些工厂故事,并 不只是为了记录。他想说的,其实是大时 代背景下,在个人与社会交缠在一起时, 人该如何安放自己。 人该如何安放自己 ○谢晨星 《少年巴比伦》 重庆出版社 2008 年 8 月 《追随她的旅程》 中信出版社 2009年1月 《云中人》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2年2月 《花街往事》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3年9月 《天使坠落在哪里》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4年4月 《慈悲》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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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4

专题

A05

>>201 7. 10

. 01

星期日

责任编辑

刘忆斯

伍岭

视觉

李斌

校对

徐超先

戴城是被一点点写出来的

晶报:张定浩的一篇书评谈到你的小

说是悲中带泪,但你并不直接写泪,而是

写被泪浇灌的青草和花朵。这种风格从

你小说中的语言和叙事上来讲,具体的呈

现是怎么样的?

路内:我觉得还不能说是语言,而是单篇作品的调性。定浩当时文章评论的是《花街往事》,这篇小说的主体部分写的是1980年代上海边上一座小城市。随着风气的开放,越来越多的民众迷上了跳舞,再到1986年,出现了可以卖票挣钱的营业性舞厅。那是一个很特别的时代,当我在写这个时代群像时,会采用这样的调性,并不是我的每一篇小说都是这样。比如像去年出版的《慈悲》,笔法就特别简单,敷衍的程度会少一点,作家欢快的部分会被压制一些。有些地方会讲得比较简洁,所跨越的历史长度也特别长。

晶报:所以写《慈悲》的时候会更加克

制吗?

路内:比《花街往事》肯定会更克制一些。语言是作家在不断寻找,不断突破的部分。语言是有惯性的,这种惯性成型以后,对于作家来讲,不一定是好事,因为他还是得寻找突破。随着时代不断过去,当年先锋的语言可能在今天看来已经陈旧了。但语言跟我前面所提到的调性是不一样的,调性是根据作品的内容要去找到的、恰当的范式。

晶报:你的作品中有五部以戴城作为

背景,但每部中戴城都呈现了不同的风貌

特征。关于戴城,你是想用同一个名字来

呈现不同小说中的城市氛围,还是说戴城

在你心中本就是一个有历史的、活的、延

续的城市?

路内:在文本中间,戴城还是有一定的延续性。比如说,我一开始设定它是一个县级市,后来变成一个地级市,再后来变成一个有国际开发区背景,一个很现代、很张扬、但也没有什么文化的城市。在《花街往事》里面它又变成有历史的、在复杂时代背景下的城市,再后来又到改革开放时期。它大体上还是我经历过的江南一带的城市,但很奇怪的是,也有山东的、东北的或是西南的读者看完跟我说,戴城跟我家乡好像啊。它像是隐没在我们现在所说的一线城市下面那些城市的背景,但它也不是小镇。戴城就是在小镇之上,都市之下那样一个位置。

晶报:戴城是你参照大都市之下的城

市所构建的,还是随着你自身对于城市的

理解,让戴城的模样不断生长?

路内:戴城是被写出来的。它不是我在最初写小说的时候就有设想的,是十年里被我不断地写,才被写成这个样子,它有一定的随机性。比如我会设定,讨厌的城市会有一条四方形的护城河,把这个城

市围在中间。出城的时候就会非常痛苦,因为只有四座桥围通向外面,上下班都是拥堵的。突然有一天,高速公路修过来,把原来都推翻了。这些实际上都是写出来的。如果是拍电影的话,我把它设定在重庆附近西南边陲小镇,它又变成了另外的诉求。但所有的这一切,所有的护城河、高楼大厦、废弃的工厂都是在叙事。

晶报:福克纳在他的小说中根据自己

的家乡塑造了一个约克纳帕塔法县。因

为福克纳是你的偶像,所以有种说法是说

你写戴城是借鉴了他这样的写法?

路内:福克纳在当时那个时代,是一个非常怪异的作家。他经历了一战和“迷惘的一代”,他却没有选择这些题材去写。尽管能在短篇小说中看到一些影子,比如去做飞行员等等,但在长篇小说中却毫无涉及。他的长篇小说翻来覆去地写,一百多年之前的小镇啊,疯子啊,还有其他一些怪里怪气的东西。他一直游离于他的时代,但他的文学成就也很高。

不考虑当下的世界,而是写过去时代的某一个小城市,我觉得这个对作家来讲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少年巴比伦》是十年前的作品,十年前的时候,这个作品是立不起来的,但到现在来看,就觉得它立得起来了。

因为十年前文学界有非常多的讨论,关于中国农村文学作品很多,却没有都市文学诞生,那时候大家非常地焦急。我当时写1990年代的破烂工厂,很多人会说你写这个东西没人看的啊。但我就是特别想写,那能怎么办呢?十年前老提福克纳,但现在我就不太提了,因为我不需要再证明写这些东西合不合时宜。

无论怎么写,都是小人物

晶报:你的作品多是关注小人物的日

常,这是你比较喜欢这一类的写作还是在

写作意识上尽可能往这个方向靠拢?

路内:在中国,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人物,什么是小人物。张召忠将军当时被人调侃的时候说,我随便你们怎么调侃,我是个小人物。他的态度是很潇洒的。大人物,去写他干什么?我是觉得怎么写,都是小人物。中国的小说也好,欧洲的小说也好,从鲁迅的《阿Q正传》开始吧,所写的全是小人物。

晶报:你曾做过很多职业,这在你的

作品中能看到一些相关的痕迹。但你在

广告行业的经历,好像从来没有在你的小

说中出现过。

路内:1990年代末,中国刚刚开始兴起广告业。但我都不知道怎么样来写这样一个故事。在十年前写这个故事的话,会特别都市。但现在再写广告业,会觉得特别low。当时报社的广告都叫发片子,现在我写发片子,年轻人哪里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另外,比如拉广告这事,以前一

说起谁在拉广告,就觉得特别辛苦,广告跟金钱挂钩得特别紧,但通货膨胀加上物质条件不一样了,现在的很多读者都不能体会到这一点,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才会了解,因此我觉得写出来就没什么意义了。

晶报:但你写的工厂也都是过去了的

事情,也许十年以后可以再重新写关于广

告业的小说。

路内:那也说不定(大笑)。不过也得等经济指标再上去一些,到了一万块钱已经很不值钱的时候,再讲这个故事就变得更有意思了。写 1990 年代的工厂,对于年轻人是种折磨;写 1990 年代末的广告公司,则是对文艺青年的折磨。因为广告业拯救了 90 年代一大批的文艺青年,否则他们早就饿死了。而现在是自媒体在拯救文艺青年(笑)。

下笔时,就像走条未知的路

晶报:你八年完成了六部作品,其中

《少年巴比伦》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追随她的旅程》也只用了半年。你是怎

样把握这种写作节奏的呢?

路内:这我真不知道。写作的时候还是看状态,我写《云中人》写了两年半,《花街往事》写了一年,但是《慈悲》和《少年巴比伦》就写得比较快,两个月就完成了。下笔的时候,就像走一条未知的路吧。总有一定的冒险性,有时就像赌一把,不是什么都能被规划好的。

但有些作家他是有自己的模式的,像上班一样,六七点钟就起床,这对我来讲是做不到的(大笑),然后吃完早饭活动活动筋骨,八九点钟就像白领上班一样在那儿开始写,一直哗哗哗地写到下午。晚上也就不写了,只处理处理公务或是闲下来遛遛狗什么的。可我不是,我可能一个礼拜内就可以写出五万字来,但到下一个月就什么都写不出来,因为脑袋已经是空的了。这种不是稳定的写作节奏,有点像是靠天吃饭。运气好的话,就能写出来;运气不好的话,写不出来也没办法。

晶报:你会担心有一天写不出来吗?

路内:有点担心,但也正好可以去干点别的嘛。尽管八年间写了六部作品,但像《云中人》这部 18 万字的小说,我却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写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傻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写,但最后也还是完成了。最近一年时间比较紧张,因为在忙拍电影的事,这部电影其实就是根据我最新的小说《十七岁的轻骑兵》改编的。

晶报:小说还没有正式出版吧?

路内:小说是一个短篇小说集,属于三部曲的番外篇。我在豆瓣阅读和其它的刊物上陆续发表了七八篇,但出书的

话,内容就还不够,有点短也有点少。但是拍电影就足够的。

不把电影和小说比较

晶报:你的小说《少年巴比伦》获奖无

数,也已经拍了电影。电影方面最终所呈

现出来的与小说最初想要呈现的有没有

差别?

路内:电影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我觉得不要把它与小说做比较。电影好不好,可以横向地与这个时代的其它电影相比较。但它跟原著比的话,其实意义并不大。它们是不可比较的两种语言。

晶报:如果不从电影拍摄层面的好坏

来谈,而就电影对你作品的精髓、重要观

点的表达方面,你觉得是否能够比较好地

呈现出来?

路内:大体上讲,演员和导演都已经尽力了,他们都尽力往小说中所呈现的1992 年和 1993 年的年代上靠。有一些没有达到的,跟综合因素有关,比如说,场景无法复原,资金问题等等。《少年巴比伦》在美术、摄影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演员方面我也觉得很好。像董子健当初拍的时候还没念大学,电影拍完之后才去了中戏。苛刻来讲,那时的小董都不能算是一个专业的演员,但他从小在片场长大,从小受到熏陶,演起来也相当不错,很专业。

晶报:有没有想过做自己小说的导

演?

路内:我自己去导我自己作品的话,可能会呈现出我个人的气质。但这也只是一种理想的说法,就像刚刚提到的,换一种语言的话,在表达层面上都会出现问题,气质是呈现不出来的,或者说它是会出现偏差的,我也不能够轻率地说我来导就一定能够拍出好电影,实际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晶报:像张嘉佳、徐浩峰从一开始从

事写作到后来当导演,包括现在有很多演

员也跨界当导演,你是怎么样看待这个事

情的?

路内:要从两个方面来看。第一是出于艺术层面来做这件事,这是最重要的。不管是作家转向导演,还是编剧转向导演,要看他出于艺术的目的去做还是出于商业投资的目的去做。当然也不要看不起商业,商业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偏商业还是偏艺术,终究还是会影响到这个片子的定调。如果它的出发、驱动力是从商业的角度上去做,那问题就没有必要谈了。但如果从艺术的角度出发的话,对我来讲,我还能谈谈艺术上的得失。

晶报:你接下来的规划是?

路内:现在《慈悲》的电影版权已经交到了温子光导演的手里,我可能会帮他做一轮编剧。

路内:先锋的语言可能会陈旧,但小说的调性不会○晶报记者 谢晨星 实习生 余依帆

日前,根据著名作家路内原著小说改编、路内担任编剧的电影《十七岁的轻骑兵》正式开机。这也是继《少年巴比伦》2015年被改编成电影后,路内又一部即将登上大银幕的小说。

路内,1973年生,现居上海。曾获《智族 GQ》年度人物之 2012 年度作家,也是近年来唯一于《收获》《人民文学》连发 6 部长篇小说的“70后”作家。

十年前,路内的小说《少年巴比伦》发表在《收获》上,之后他相继写了《追随她的旅程》《云中人》《花街往事》《天使坠落在哪里》。其中《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天使坠落在哪里》更被称为“追随三部曲”,叙述了小镇青年路小路从1980年代到今天的成长史,路内以嬉笑怒骂的方式记录下从男孩到男人的欢乐抑或悲情往事,也是整整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但在那时,他所写的小镇工厂题材并不被人看好。

去年,路内的中篇小说《慈悲》出版,尽管书写主题依然是我们熟悉的“工厂”,但不同于“追随三部曲”的青春气息,《慈悲》更克制地记录了一个小人物被时代大潮裹挟的一生。路内也凭借这部小说获奖无数。日前,晶报记者专访了这位“70 后”作家,他谈到了笔下的“戴城”十年来的生长,以及他情有独钟的工厂题材作品。

网上曾流行一个有名的段子:“办公

室的白领们自以为表现优于自己的父

母。其实这不过是因为经济结构转型造

成的误会而已。现在在公司的格子间里

面吭哧吭哧做PPT的那些人和当年踩着

缝纫机的女工们,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工厂,对于现在的大多数“90后”来说

已算是个陌生的概念了。而在我小的时

候,一个城市里的主要产业是靠化纤厂、

毛纺厂等等几个国有大厂支撑的。那时

候,大的厂能有上万员工,甚至有的厂占

据了城市的一角,俨然一个城中城。最

早,一个家庭是以××厂双职工为荣的,

这意味着这个家庭有着双份稳定的收

入。我屡次听父亲说起,1980年代初,他

做大学教师的薪水比起这些工人可是差

了很多。但谁都没想到,到了1990年代,

这些工厂哗啦啦的如大厦倾倒,工人也随

着下岗。而人们的生活轨迹也因此发生

了变化。

于是,素来富庶的双职工双双下岗,

变得一个夏天都吃不起一个西瓜;商业头

脑、想法活泛的人下海捞得了第一桶金,

从此飞黄腾达;也有守着工厂做好最后一

份工,给自己一个交代的长情工人。

这大概是我生命中最早关于时代变

革的记忆,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

系就这样暴露在我面前。

如今,当年下岗的那批工人都已经到

了退休年龄,也是时候回望那个时代了。

如果说路内的前几部小说都是在写工厂

工人的青春,那么到了《慈悲》,他写的就

是父辈的一生。作为一部历史时间跨度

较大的小说,路内从主人公水生年少逃饥

荒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五十多岁下岗结

束。小说中并没有对时代背景的特定描

述,但人物的命运转折却呼应着不同的历

史时期,从三年自然灾害到上世纪九十年

代的国有企业改革,再到改革开放。不同

的人在时代中或自主或不由自主地选择

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路内曾透露,小说里水生为给工人争

补助的故事,灵感来自于父亲的亲身经

历。他说:“我父亲曾经用 8 年的时间给

他的同事们争取福利,这些事情实际上是

在自由驱使下而做的。而此事对我的影

响也比较大,在写作时,我从一个相对温

和的作家也变得相对自由了些。”

我以为,路内去写这些工厂故事,并

不只是为了记录。他想说的,其实是大时

代背景下,在个人与社会交缠在一起时,

人该如何安放自己。

人该如何安放自己○谢晨星

路内主要作品

《少年巴比伦》重庆出版社2008年8月

《追随她的旅程》中信出版社2009年1月

《云中人》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2月

《花街往事》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9月

《天使坠落在哪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年4月

《慈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