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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2020年5月12日 星期二 / / Email:[email protected] :85202822 刘江:演一辈子坏蛋,做一辈子好人 王维强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老电影 《闪闪的红星》里的这句经典台词, 其实从未远离过人们的耳际,尽管 很多时候自带戏谑功能。只是,这 一次, “胡汉三”再也回不来了。 十多天前,著名电影表演艺术 家刘江病逝,享年95岁。在流量 当道的年代,这个名字于现在的年 轻影迷已不甚熟悉,但在不少人记 忆里,《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三、 《地道战》里的汤司令、《西游记》里 的阎罗王……那一个个由老爷子 塑造的人物并未走远。 虽说以穷凶极恶的反派角色 而闻名银幕,但刘江却有着和“潘 冬子”同样苦难的童年:打小生活 在东北一处贫民区的他做过童工, 因痴迷看戏,常常领着一群穷娃娃 翻上墙头看电影;志学之年蹲过日 伪时期的班房;后来参军跟着共产 党走向光明。 有资深影迷说,不少饰演反派的演 员在影片里狰狞可憎,私底下却慈眉善 目、可亲可爱。演了一辈子坏蛋的刘江 生活中也是一位让人尊敬、口碑颇佳的 好老头。他善良、热心肠,整日里乐呵 呵的。八一厂大院里的孩子们都爱围 着“胡汉三”爷爷转。谁要是受了委屈, 都会跑到他身边哭诉,他摸着孩子的脸 蛋又是哄又是逗,孩子高兴了,他却忙 乎得满头大汗。 有一年,“四代艺术团”去深圳演 出,一天下午演出后吃过饭,演员们居 住的饭店大堂里热闹起来。相声老演 员于连仲、连春建,话剧演员曹灿,歌手 丁山等人心血来潮,竟在大堂里即兴演 上了。有扮总经理的,有扮领班的,还 有扮服务员的。大家临时编词,现编 现演—相声术语这叫“现挂”。这些 演员在大堂里操练起来,您想有多热 闹。就在大家“嗨”得正欢的时候,刘 江沉着脸走了过来,生气地说:“你们 光顾自己高兴了,想到别人没有?人 家服务生怎么工作?又不好意思劝你 们,领导怪罪下来可怎么好啊?我看 大家还是散了吧。”说完,带头回了房 间。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服气。“勿以 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大伙 儿为刘江竖起大拇指。 有一年春节,笔者单位开年会,演 节目的同事需要服装道具,安排人去 八一厂租借。事不凑巧,笔者几位朋 友或有戏或外出都不在,只好拨通了 刘江的电话,他二话不说满口答应下 来,晚上就通知我第二天可取。事后 笔者才知道,因为节前大家都忙,不好 找人,老爷子在大院里转悠了一下午, 才把事情解决了。更让笔者没想到的 是,此时刘江刚刚查出癌症。 癌症像一座山,压垮了无数患 者。对于这座大山,刘江选择的是乐 观面对。他早就被诊断患有胃癌,82 岁那年因招待老战友,高兴得忘了一 切,竟然喝光了一瓶茅台酒,当晚住院 又查出了前列腺癌。之后不久,又发 现肝脏上长了个肿瘤。这要是搁一般 人身上,早就手足无措了。何况这么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挺得住!可 是他却毫不惧怕。接受电视台采访还 不忘幽默一把:“人都说今年三阳开 泰,我是三癌开泰。” 刘江逢人便讲:“要把每一天都当 作最后一天来过,才能活得洒脱、快 乐”。在接受治疗的同时,他积极配合 抗癌,还发明了“话疗”和“音乐疗 法” —“话疗”顾名思义就是把心里话 都说出来,打开心扉把人生中的一些感 悟也都说出来。心里一亮,心情一舒 畅,病魔就绕着走;“音乐疗法”是因为 他多年前就喜欢听音乐,古典音乐、现 代音乐他都爱。每每徜徉在音乐的海 洋,什么烦恼、病痛都会抛在脑后,这就 是音乐给予的力量。 他说自己和癌症和平相处,“它不 惹我,我也不招它。”十几年过来,刘江 乐呵了十几年,病情稍微好些,他还会 出门购物。排队的人认出他来,让他先 买,他坚决不从,说大家都等这么长时 间了。真是个可敬可爱的老头呀! 孔 子 在《论 语 · 雍也》中述:“知者 乐,仁者寿。”意思是说,怀有仁爱之心, 胸怀宽广的人容易长寿。刘江老师走 过了他人生95个年头。5月1日,在鲜 花盛开的季节他离开了他热爱的电影, 离开了他热爱的观众,驾鹤西去。有观 众在网上评价他,演了一辈子坏蛋,做 了一辈子好人。刘晓庆在微博里回 忆,有一年开会,刘江老师和张勇手住 一个房间,她去看望自己的伯乐张勇 手,不料,双方一见面,已是明星的她就 被大声训斥、教育。刘江老师怕她难 堪,主动躲进卫生间里待了两个多小 时,直到她离开才出来。 这位善解人意的好老头,这位给人 们带来无尽艺术享受的艺术家,这位为 电影事业献出毕生精力的电影人,真的 走了!舍不得他的离开,“胡汉三”再也 回不来了。 经典电影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抹不掉的,虽然岁月 匆匆,我们每每谈及或模仿那些经典台词依然会兴 致盎然。有两句电影中的经典台词,说是影响了几 代人、被几亿人熟知一点儿都不为过。一句是电影 《地道战》中汉奸汤司令的:“高!实在是高!”另一句 是电影《闪闪的红星》中胡汉三的那句“我胡汉三又 回来了!”而在片中成功塑造两个“坏蛋”形象、使两 句台词经久流传的就是刘江。 20世纪80年代末,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中国照相 馆的玻璃橱窗里曾摆着一张五人合影艺术照。照片 一经摆出便引起轰动,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望,忍俊 不禁,笑声里竟是满满的敬慕。 这五位可是中国电影史上大名鼎鼎的表演艺术 家,中国银幕上的“五大反派” —陈强、陈述、葛存 壮、方化、刘江。这老几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在 银幕上成功塑造过生动鲜明的坏人形象,而在银幕 下个个德艺双馨,口碑极佳。 电影艺术研究者余勇认为,陈强的银幕形象占着 “阴毒”二字;陈述的反派形象也阴沉,但有谋略,是 那种知识型的;葛存壮是有劣绅的感觉,地方恶霸; 方化老师日语非常棒,形象也有棱角。刘江老爷子 是五位中“凶相”最足的。 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宿舍刘江家中,笔者曾开玩 笑地问过老爷子:“您是不是反派演员中最坏的那 一位呀?”老爷子哈哈大笑,递给笔者一杯刚沏好的 花茶,说:“非也!人的长相是天生的,是父母给的, 我要长得像王心刚那样,我也去演英雄人物。我热 爱电影艺术,全身心投入热爱的事业中去,每接到 一个角色就建立起它的档案,仔细琢磨,认真研究, 努力去塑造令人满意的角色,这样才对得起观众, 也对得起自己。” 刘江表演的凶相是出了名的。当年杨洁导演电 视剧《西游记》,指定剧中阎王爷这一角色非刘江莫 属。他一试装,活脱脱一个“阎王爷”。在《闪闪的红 星》里扮演潘冬子的演员祝新运,时隔多年聊起片中 搭戏的刘江还后怕,“那时我不到 10 岁,正是淘气的 年龄,顽皮得很。可在剧组就怕‘胡汉三’刘江伯伯, 他一瞪眼,我们几个小孩子全都老实了。那俩大眼 珠子冒的全是凶光呀!” 这“凶光”还挺能唬人。闲暇时,刘江也会做家务 去早市买菜,碰上昧良心的不法小贩,老爷子就瞪起 眼来,这可把对方吓坏了,立马就赔礼道歉。时间长 了,认识了,谁也不敢给“胡汉三”缺斤短两,渐渐地 还成了朋友。 “俩大眼珠子冒的全是凶光” 爱尔兰艺术家王尔德在小说《道林·格雷的画 像》中写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 挑一。 刘江爱好广泛,生活也是有滋有味儿。他出 生在哈尔滨,滑冰、游泳都是高手。夏日里横渡松花 江,冬日里兴安岭滑雪溜冰,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 调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后,与著名演员高保成、里坡、张 勇手等人组织起篮球队,南征北战,胜多负少,闻名于 演艺圈。 在军区篮球联赛中,他还吹过裁判,而且是国家三 级呢。那会儿国际篮球比赛大多在工体,哥几个从六 里桥八一厂骑车去看球,来回几十公里,一点也不觉得 累,就图过把瘾。 上了年纪球打不动了,老爷子还骑着车沿三环路 往二环路转悠,看了风景散了心,还锻炼了身体。饿了 就捏闸停车,找个小铺吃碗爆肚,喝杯啤酒,那叫一个 舒坦,嘴和肚子都满意。 老爷子在家也爱摆弄花花草草,尤其喜爱君子 兰。笔者曾劝老爷子养些更漂亮更富贵的花,并准备 了两盆加州玫瑰送给他。他说:“花固然美丽,可你不 觉得叶子更美吗?只有绿得发亮的叶子才能衬托花的 美丽,绿叶就像人的一颗素心。” 何为素心?心地纯朴之意。这是《辞海》的诠释。 素心,正是刘江人生中的最高境界。人生路上饱经风 霜的他,看淡了人世间的美与丑、名与利,一切皆是过 眼云烟。问他人生中什么最重要?他不假思索地回 答: “戏。还是那句老话,戏比天大!” “谁不愿意当红花?广大观众都对红花向往、崇 敬,谁愿意当坏蛋?表演艺术和别的行业不一样,它和 名利结合得非常紧,演红花容易出名、得奖甚至提级, 可是做绿叶更难。”在他看来,反派演员的付出往往更 多,“比如演首长,领导可以派你去部队体验生活,但是 演坏蛋,难道到监狱去体验?演反派,更需要很好的自 律,要经常净化自己。” “绿叶就像人的一颗素心” 1925年,刘江出生在冰城哈尔滨一个贫苦家庭, 13岁因家庭负担太重,辍学踏入社会。在汽水厂里 当过学徒,在邮电局送过电报、押过车。自打记事 起,哈尔滨市满街的地痞、流氓、汉奸、特务、宪兵, 以及伪警察等等欺压老百姓的恶棍们,就在他幼小 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正是这些活生生的 狰狞嘴脸,为刘江以后饰演各类反派角色,提供了人 物原型。 1946年,东北民主联军解放了哈尔滨,他参了 军。本想扛枪打仗的他却意外地被分到了松江军区政 治部文艺工作团,开始了演艺生涯。他参演的《白毛 女》《血泪仇》《刘胡兰》等剧目都有着鲜明的时代烙 印。那时正赶上全军展开诉苦教育,刘江演得最多的 角色就是地主恶霸“黄世仁”。“从 1946 年到 1952 年, 《白毛女》成了我的保留节目,连陈强都没我演的次数 多。”有一次演出结束,团长找到他说,“你小子够幸运 的,差点命都没了。”原来,有一名战士看戏过于投入, 气愤之下冲着台上就举枪,幸好被人摁倒了。从那以 后,部队规定,看演出可以带枪但不准带子弹。 1952年部队整编,很多人都转业了,领导希望刘 江转做文化教育工作,让他当文化科副科长兼军人俱 乐部主任。没想到,刘江对当官根本没兴趣,三个多小 时的谈话中他始终坚持:“我只会演戏。”就这样,刘江 被调到中南军区艺术剧院,成了一名专职话剧演员。 1958 年,刘江坐了几天火车,从广州到北京,又一 路打听一路找,终于在六里桥附近的一片庄稼地旁找 到了自己的新单位—八一电影制片厂。和他同一批 进厂的还有田华、王心刚、王晓棠等。“我们这帮人带着 一身火药味儿,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刘江从此和 大银幕结缘。 他在电影《海鹰》里饰演敌舰舰长,还差点付出生 命的代价。开拍前,刘江专门询问烟火师危险系数有 多大,被告之大可放心。开拍时,他凭着在松花江上练 就的一身好水性,从舰首一个猛子扎下去,动作还真漂 亮……万万没想到,炸药放过了量,随着爆炸声响,巨 大的水柱冲天而起,他全身被震得疼痛难忍。按照剧 情,民兵们七手八脚把李舰长打捞上来,在岸上扒拉一 下后说“死了”,这场戏就结束了。可是岸上躺着的刘 江疼得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这下可把大伙吓坏了,以为 他为电影事业献身了呢。 回首一生中为电影所做的一切,喜悦悲伤,成功大 过失败,天遂人愿。刘江说,无怨无悔。 演“黄世仁”比陈强还多 凭着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儿,之后但凡有“坏蛋”角色 的影片,导演常常首先想到刘江,他由此逐渐成为演反 派角色的“专业户”。 1964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开始筹拍军事教材片 《地道战》。当时许多演员对拍军教片不太主动,认为 这样的片子影响面窄,不如故事片能在社会上引起轰 动效应。然而刘江读过剧本后,对戏中的“汤丙会”这 个汉奸角色产生了浓厚兴趣。他找到导演任旭东,表 示自己愿意演“汤丙会”。为了能在银幕五分之一出镜 的画面上(那时有规定,反派角色的戏只能占整部影片 的五分之一)塑造好这一角色,刘江自作主张,特意做 了一副假牙套在嘴里,一张龇牙咧嘴瞪牛眼的狰狞面 孔出现了。 片中那句经典台词:“高!实在是高!”也大有来 历。影片拍摄前,刘江不慎将脑袋撞了个大窟窿,住院 治疗。北京军区两位老战友去医院探望他,其中一位顺 嘴说了一句,“高!实在是高!”刘江觉得有意思,就记在 心里了。拍摄中,他灵光一现,巧妙地把这句话用在台 词中,使汉奸丑恶嘴脸暴露无遗,为情节添彩不少。这 部本应作为军事教材的影片,也因为内容充实、新颖,演 员表演精湛,而成为上座率颇高的优秀故事影片。此片 上映以来创造出30多亿人次观看的纪录,成为不朽的 经典。 更想不到的是,这句台词竟会在社会上广泛流传, 几十年来成为了经典台词。这句台词还成为了社会用 语,是“拍马屁”的最佳词汇。 与刘江共事多年的张勇手曾经开玩笑地说:“刘江 天生就是演戏的料,如果没有他,这世上少了多少坏蛋 呀!”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刘江背后的付出。 有一次,几位圈中老友聚会,刘江说自己多年不吃 肥肉了,被开涮:“你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呀?还多年不吃 肥肉了,吹吧!还真把自己当胡汉三了”。刘江不慌不 忙解释说,当年拍摄《突破乌江》时吃到腐坏的肉伤着 了,之后始终心有余悸。 原来在影片《突破乌江》中,他饰演敌参谋长。有一 场戏,敌军开祝捷宴,摆了几桌酒席。戏中要求敌参谋 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尽显野蛮贪婪之相。刘江夹起 一块酱肉放在嘴里,心说:“不好,要出事”。原来南方潮 湿闷热,拍戏时间又长,酱肉早就馊了。为了不影响拍 戏,刘江继续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导演一喊“停”, 刘江一转身,翻肠倒肚地吐了起来,食物中毒。此后,他 多年不再吃肉。 他的反派形象深入人心,是偶然更是必然。 “高!实在是高!” 以“三癌开泰”笑看病痛 《闪闪的红星》里饰演胡汉三。 银幕上颇受欢迎的“五大坏蛋”。 老电影《地道战》里饰演大坏蛋“汤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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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刘江:演一辈子坏蛋,做一辈子好人bjrb.bjd.com.cn/images/2020-05/12/13/13.pdf · 上了。有扮总经理的,有扮领班的,还 有扮服务员的。大家临时编词,现编

132020年5月1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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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江:演一辈子坏蛋,做一辈子好人王维强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老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这句经典台词,其实从未远离过人们的耳际,尽管很多时候自带戏谑功能。只是,这一次,“胡汉三”再也回不来了。

十多天前,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刘江病逝,享年95岁。在流量当道的年代,这个名字于现在的年轻影迷已不甚熟悉,但在不少人记忆里,《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三、《地道战》里的汤司令、《西游记》里的阎罗王……那一个个由老爷子塑造的人物并未走远。

虽说以穷凶极恶的反派角色而闻名银幕,但刘江却有着和“潘冬子”同样苦难的童年:打小生活在东北一处贫民区的他做过童工,因痴迷看戏,常常领着一群穷娃娃翻上墙头看电影;志学之年蹲过日伪时期的班房;后来参军跟着共产党走向光明。

有资深影迷说,不少饰演反派的演员在影片里狰狞可憎,私底下却慈眉善目、可亲可爱。演了一辈子坏蛋的刘江生活中也是一位让人尊敬、口碑颇佳的好老头。他善良、热心肠,整日里乐呵呵的。八一厂大院里的孩子们都爱围着“胡汉三”爷爷转。谁要是受了委屈,都会跑到他身边哭诉,他摸着孩子的脸蛋又是哄又是逗,孩子高兴了,他却忙乎得满头大汗。

有一年,“四代艺术团”去深圳演出,一天下午演出后吃过饭,演员们居住的饭店大堂里热闹起来。相声老演员于连仲、连春建,话剧演员曹灿,歌手丁山等人心血来潮,竟在大堂里即兴演上了。有扮总经理的,有扮领班的,还有扮服务员的。大家临时编词,现编现演——相声术语这叫“现挂”。这些演员在大堂里操练起来,您想有多热闹。就在大家“嗨”得正欢的时候,刘江沉着脸走了过来,生气地说:“你们光顾自己高兴了,想到别人没有?人家服务生怎么工作?又不好意思劝你们,领导怪罪下来可怎么好啊?我看大家还是散了吧。”说完,带头回了房间。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服气。“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大伙儿为刘江竖起大拇指。

有一年春节,笔者单位开年会,演节目的同事需要服装道具,安排人去八一厂租借。事不凑巧,笔者几位朋友或有戏或外出都不在,只好拨通了刘江的电话,他二话不说满口答应下来,晚上就通知我第二天可取。事后笔者才知道,因为节前大家都忙,不好找人,老爷子在大院里转悠了一下午,才把事情解决了。更让笔者没想到的是,此时刘江刚刚查出癌症。

癌症像一座山,压垮了无数患者。对于这座大山,刘江选择的是乐观面对。他早就被诊断患有胃癌,82岁那年因招待老战友,高兴得忘了一切,竟然喝光了一瓶茅台酒,当晚住院又查出了前列腺癌。之后不久,又发现肝脏上长了个肿瘤。这要是搁一般人身上,早就手足无措了。何况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挺得住!可是他却毫不惧怕。接受电视台采访还不忘幽默一把:“人都说今年三阳开泰,我是三癌开泰。”

刘江逢人便讲:“要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才能活得洒脱、快乐”。在接受治疗的同时,他积极配合抗癌,还发明了“话疗”和“音乐疗法”——“话疗”顾名思义就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打开心扉把人生中的一些感悟也都说出来。心里一亮,心情一舒畅,病魔就绕着走;“音乐疗法”是因为他多年前就喜欢听音乐,古典音乐、现代音乐他都爱。每每徜徉在音乐的海洋,什么烦恼、病痛都会抛在脑后,这就是音乐给予的力量。

他说自己和癌症和平相处,“它不惹我,我也不招它。”十几年过来,刘江乐呵了十几年,病情稍微好些,他还会出门购物。排队的人认出他来,让他先买,他坚决不从,说大家都等这么长时间了。真是个可敬可爱的老头呀!

孔子在《论语·雍也》中述:“知者乐,仁者寿。”意思是说,怀有仁爱之心,胸怀宽广的人容易长寿。刘江老师走过了他人生95个年头。5月1日,在鲜花盛开的季节他离开了他热爱的电影,离开了他热爱的观众,驾鹤西去。有观众在网上评价他,演了一辈子坏蛋,做了一辈子好人。刘晓庆在微博里回忆,有一年开会,刘江老师和张勇手住一个房间,她去看望自己的伯乐张勇手,不料,双方一见面,已是明星的她就被大声训斥、教育。刘江老师怕她难堪,主动躲进卫生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她离开才出来。

这位善解人意的好老头,这位给人们带来无尽艺术享受的艺术家,这位为电影事业献出毕生精力的电影人,真的走了!舍不得他的离开,“胡汉三”再也回不来了。

经典电影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抹不掉的,虽然岁月匆匆,我们每每谈及或模仿那些经典台词依然会兴致盎然。有两句电影中的经典台词,说是影响了几代人、被几亿人熟知一点儿都不为过。一句是电影《地道战》中汉奸汤司令的:“高!实在是高!”另一句是电影《闪闪的红星》中胡汉三的那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而在片中成功塑造两个“坏蛋”形象、使两句台词经久流传的就是刘江。

20世纪80年代末,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中国照相馆的玻璃橱窗里曾摆着一张五人合影艺术照。照片一经摆出便引起轰动,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望,忍俊不禁,笑声里竟是满满的敬慕。

这五位可是中国电影史上大名鼎鼎的表演艺术家,中国银幕上的“五大反派”——陈强、陈述、葛存壮、方化、刘江。这老几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在银幕上成功塑造过生动鲜明的坏人形象,而在银幕下个个德艺双馨,口碑极佳。

电影艺术研究者余勇认为,陈强的银幕形象占着“阴毒”二字;陈述的反派形象也阴沉,但有谋略,是那种知识型的;葛存壮是有劣绅的感觉,地方恶霸;方化老师日语非常棒,形象也有棱角。刘江老爷子是五位中“凶相”最足的。

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宿舍刘江家中,笔者曾开玩笑地问过老爷子:“您是不是反派演员中最坏的那一位呀?”老爷子哈哈大笑,递给笔者一杯刚沏好的花茶,说:“非也!人的长相是天生的,是父母给的,我要长得像王心刚那样,我也去演英雄人物。我热爱电影艺术,全身心投入热爱的事业中去,每接到一个角色就建立起它的档案,仔细琢磨,认真研究,努力去塑造令人满意的角色,这样才对得起观众,也对得起自己。”

刘江表演的凶相是出了名的。当年杨洁导演电视剧《西游记》,指定剧中阎王爷这一角色非刘江莫属。他一试装,活脱脱一个“阎王爷”。在《闪闪的红星》里扮演潘冬子的演员祝新运,时隔多年聊起片中搭戏的刘江还后怕,“那时我不到10岁,正是淘气的年龄,顽皮得很。可在剧组就怕‘胡汉三’刘江伯伯,他一瞪眼,我们几个小孩子全都老实了。那俩大眼珠子冒的全是凶光呀!”

这“凶光”还挺能唬人。闲暇时,刘江也会做家务去早市买菜,碰上昧良心的不法小贩,老爷子就瞪起眼来,这可把对方吓坏了,立马就赔礼道歉。时间长了,认识了,谁也不敢给“胡汉三”缺斤短两,渐渐地还成了朋友。

“俩大眼珠子冒的全是凶光”

爱尔兰艺术家王尔德在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中写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刘江爱好广泛,生活也是有滋有味儿。他出生在哈尔滨,滑冰、游泳都是高手。夏日里横渡松花江,冬日里兴安岭滑雪溜冰,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调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后,与著名演员高保成、里坡、张勇手等人组织起篮球队,南征北战,胜多负少,闻名于演艺圈。

在军区篮球联赛中,他还吹过裁判,而且是国家三级呢。那会儿国际篮球比赛大多在工体,哥几个从六里桥八一厂骑车去看球,来回几十公里,一点也不觉得累,就图过把瘾。

上了年纪球打不动了,老爷子还骑着车沿三环路往二环路转悠,看了风景散了心,还锻炼了身体。饿了就捏闸停车,找个小铺吃碗爆肚,喝杯啤酒,那叫一个舒坦,嘴和肚子都满意。

老爷子在家也爱摆弄花花草草,尤其喜爱君子兰。笔者曾劝老爷子养些更漂亮更富贵的花,并准备了两盆加州玫瑰送给他。他说:“花固然美丽,可你不觉得叶子更美吗?只有绿得发亮的叶子才能衬托花的美丽,绿叶就像人的一颗素心。”

何为素心?心地纯朴之意。这是《辞海》的诠释。素心,正是刘江人生中的最高境界。人生路上饱经风霜的他,看淡了人世间的美与丑、名与利,一切皆是过眼云烟。问他人生中什么最重要?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戏。还是那句老话,戏比天大!”

“谁不愿意当红花?广大观众都对红花向往、崇敬,谁愿意当坏蛋?表演艺术和别的行业不一样,它和名利结合得非常紧,演红花容易出名、得奖甚至提级,可是做绿叶更难。”在他看来,反派演员的付出往往更多,“比如演首长,领导可以派你去部队体验生活,但是演坏蛋,难道到监狱去体验?演反派,更需要很好的自律,要经常净化自己。”

“绿叶就像人的一颗素心”

1925年,刘江出生在冰城哈尔滨一个贫苦家庭,13岁因家庭负担太重,辍学踏入社会。在汽水厂里当过学徒,在邮电局送过电报、押过车。自打记事起,哈尔滨市满街的地痞、流氓、汉奸、特务、宪兵,以及伪警察等等欺压老百姓的恶棍们,就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正是这些活生生的狰狞嘴脸,为刘江以后饰演各类反派角色,提供了人物原型。

1946年,东北民主联军解放了哈尔滨,他参了军。本想扛枪打仗的他却意外地被分到了松江军区政治部文艺工作团,开始了演艺生涯。他参演的《白毛女》《血泪仇》《刘胡兰》等剧目都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那时正赶上全军展开诉苦教育,刘江演得最多的角色就是地主恶霸“黄世仁”。“从1946年到1952年,《白毛女》成了我的保留节目,连陈强都没我演的次数多。”有一次演出结束,团长找到他说,“你小子够幸运的,差点命都没了。”原来,有一名战士看戏过于投入,气愤之下冲着台上就举枪,幸好被人摁倒了。从那以后,部队规定,看演出可以带枪但不准带子弹。

1952年部队整编,很多人都转业了,领导希望刘江转做文化教育工作,让他当文化科副科长兼军人俱

乐部主任。没想到,刘江对当官根本没兴趣,三个多小时的谈话中他始终坚持:“我只会演戏。”就这样,刘江被调到中南军区艺术剧院,成了一名专职话剧演员。

1958年,刘江坐了几天火车,从广州到北京,又一路打听一路找,终于在六里桥附近的一片庄稼地旁找到了自己的新单位——八一电影制片厂。和他同一批进厂的还有田华、王心刚、王晓棠等。“我们这帮人带着一身火药味儿,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刘江从此和大银幕结缘。

他在电影《海鹰》里饰演敌舰舰长,还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开拍前,刘江专门询问烟火师危险系数有多大,被告之大可放心。开拍时,他凭着在松花江上练就的一身好水性,从舰首一个猛子扎下去,动作还真漂亮……万万没想到,炸药放过了量,随着爆炸声响,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他全身被震得疼痛难忍。按照剧情,民兵们七手八脚把李舰长打捞上来,在岸上扒拉一下后说“死了”,这场戏就结束了。可是岸上躺着的刘江疼得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这下可把大伙吓坏了,以为他为电影事业献身了呢。

回首一生中为电影所做的一切,喜悦悲伤,成功大过失败,天遂人愿。刘江说,无怨无悔。

演“黄世仁”比陈强还多

凭着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儿,之后但凡有“坏蛋”角色的影片,导演常常首先想到刘江,他由此逐渐成为演反派角色的“专业户”。

1964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开始筹拍军事教材片《地道战》。当时许多演员对拍军教片不太主动,认为这样的片子影响面窄,不如故事片能在社会上引起轰动效应。然而刘江读过剧本后,对戏中的“汤丙会”这个汉奸角色产生了浓厚兴趣。他找到导演任旭东,表示自己愿意演“汤丙会”。为了能在银幕五分之一出镜的画面上(那时有规定,反派角色的戏只能占整部影片的五分之一)塑造好这一角色,刘江自作主张,特意做了一副假牙套在嘴里,一张龇牙咧嘴瞪牛眼的狰狞面孔出现了。

片中那句经典台词:“高!实在是高!”也大有来历。影片拍摄前,刘江不慎将脑袋撞了个大窟窿,住院治疗。北京军区两位老战友去医院探望他,其中一位顺嘴说了一句,“高!实在是高!”刘江觉得有意思,就记在心里了。拍摄中,他灵光一现,巧妙地把这句话用在台词中,使汉奸丑恶嘴脸暴露无遗,为情节添彩不少。这部本应作为军事教材的影片,也因为内容充实、新颖,演员表演精湛,而成为上座率颇高的优秀故事影片。此片上映以来创造出30多亿人次观看的纪录,成为不朽的经典。

更想不到的是,这句台词竟会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几十年来成为了经典台词。这句台词还成为了社会用语,是“拍马屁”的最佳词汇。

与刘江共事多年的张勇手曾经开玩笑地说:“刘江天生就是演戏的料,如果没有他,这世上少了多少坏蛋呀!”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刘江背后的付出。

有一次,几位圈中老友聚会,刘江说自己多年不吃肥肉了,被开涮:“你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呀?还多年不吃肥肉了,吹吧!还真把自己当胡汉三了”。刘江不慌不忙解释说,当年拍摄《突破乌江》时吃到腐坏的肉伤着了,之后始终心有余悸。

原来在影片《突破乌江》中,他饰演敌参谋长。有一场戏,敌军开祝捷宴,摆了几桌酒席。戏中要求敌参谋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尽显野蛮贪婪之相。刘江夹起一块酱肉放在嘴里,心说:“不好,要出事”。原来南方潮湿闷热,拍戏时间又长,酱肉早就馊了。为了不影响拍戏,刘江继续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导演一喊“停”,刘江一转身,翻肠倒肚地吐了起来,食物中毒。此后,他多年不再吃肉。

他的反派形象深入人心,是偶然更是必然。

“高!实在是高!”

以“三癌开泰”笑看病痛

《闪闪的红星》里饰演胡汉三。

银幕上颇受欢迎的“五大坏蛋”。

老电影《地道战》里饰演大坏蛋“汤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