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2000 年 9月頁127-140

國立中興大學中文系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之初探

一一一以〈劉晨阮肇〉為討論文本

吳雅慧

〔提要〕

因緣巧遇而邂逅仙女的故事是中國文學中相當有趣的題材，若說文學反

映現實人生，那麼仙鄉奇遇的故事題材究竟反映著什麼樣的人生呢？此篇即

在此動機之下進行討論，首先以傳說中的女神與仙鄉為線索探討「仙 鄉

奇遇」故事背後的發端過程，再以社會環境、人文特色等問題分析此類故事

所以盛於六朝的原因，最後則以〈幽明錄﹒劉晨阮肇〉為討論文本，分析其

藝術特色，藉以揭露仙鄉奇遇所蒙的神秘面紗。

【關鍵字】仙鄉、長生不老、愛神、劉晨阮肇

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一百

斗別

文學作品之所以感動人心，是因為其中洋溢著人類的普遍情感，也表達

出對於人類本身的關懷，於是愛情常常成為文學作品處理的問題，因為愛情

本是人生課題中相當重要的一環，雖然六朝志怪小說多以神仙鬼怪為主要對

象，敘述其與人類交流的種種情況，但是其中的神鬼不僅具有人類的形象，

也具備人類的豐富情感，更凸顯文學創作的想像力，而六朝志怪小說中的男

女戀情所以引人囑目、遐思，與其神怪色彩絕對脫離不了關係，六朝志怪處

理相當多異類戀情的主題，涵蓋的範圈也相當廣，而此篇試探性的小篇報告，

將焦點鎖在六朝志怪小說中「仙鄉奇遇」的部分，因為一個文學主題的原初

生成，被視為是「人類因生存困惑而對特定生存領域理解的結果」 l因此筆者

將以「仙鄉奇遇」故事背後的發端過程、以及當代的社會環境、人文特徵，

再藉由〈幽明錄﹒劉晨阮肇〉為例，分析故事中的藝術特色，三個部分進行

探討。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題材之原始思維

（一） 傳說中的女神

神話傳說是六朝志怪小說的鼻祖，若欲研究以「仙鄉奇遇」為主題的故

事，自然會從神話中尋找它的淵源，於是首先進入探討的問題便是「女神」’

一提到「女神」二字，馬上就令人聯想到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眾多女神，那

些女神們不僅被賦予了切近人間女性的形象，也留下了關於她們品行、職能

和生活的詳細記載，除了威嚴善妒的天后赫拉，那智慧之神雅典娜以及最美

的維納斯，都成了後世西方文學藝術中反覆出現的形象，以文藝復興時期的

英國來說，詩壇上出現一部以愛與美為主題的長詩，也就是莎士比亞的處女

作《維納斯與阿董尼｝ (Venus And Adonis ），其以古神話中的愛神維納斯與

她的配偶阿董尼為故事的主角，表達愛與美的主題，在西方文學史上，確實

具有承先啟後的作用，而同樣取材自愛神戀情的作品，至今仍然屢見不鮮。

l 王列生：（論文學母題的彈性發展〉〈學習與探索〉（哈爾潰：學習與探索雜誌社） 1992 頁

110

128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之初探

一以 （劉農阮肇 〉 為討論文本

後世對於愛神信仰當然不會憑空而來，其產生一定有其背後的複雜因素，本

篇的重點並不在此，所以只作簡單的界定，愛之神是人類將愛、欲、美三大

主題對象化到女性身上，構成了掌管愛和美的女神，只是一向嚴守分際的中

國神祇中，會出現一位美麗浪漫的愛之神嗎？

原始人類構想出的天上諸神，通常是產生於原始人類無從解釋其所面對

的自然現象與社會現象時，雖然這些現象常常是必然的、絕對的，但是他們

會將現實中所發生的、所存在的一切均視為結果，而無法理解的原因則求之

於神靈，根據現代人類學家的說法，史前人類所處的環境以及生存基本需求

相當類似，所以不同文化群體的精神發展真有相當程度的普遍性，對於愛神

的信仰就是其中一個顯著的例子，因為世界主要的文明發源地都不約而同的

出現了有關愛神信仰的神話與儀式，足見愛神信仰並不是一個個別的文化現

象，而是一種相當普遍的人類現象，這種跨文化的現象，正說明著愛神信仰

是人類各民族對於「性慾」的一種類似的解釋，而關於愛神的種種傳說都是

人類企圖塑造一位理想的女性，作為人類情慾的投射，只是隨著文明的腳步，

人類的本能需要不能像原始人類一樣不受限制，正如馬庫色所言：

人的本能需要的自由滿足典文明社會是相抵觸的，因為進步的先決條

件是克制和延邊這種滿足，佛洛伊德說：「幸福絕對不是文化的價值

標準。 J 2

於是各民族的愛之神都有變質或昇華的現象，而人類本能受壓抑的程

度，當然與其所存在的文化背景、社會風氣而有不同，由此觀察中國文明的

愛神信仰，發現中國文化中雖然沒有出現像維納斯一樣裸身女體的愛神形

象，這一方面是因為孕育愛神的搖籃一性慾，早在中國禮教文化的壓抑下被

改造了，而媒約之言的婚姻制度更是對於愛欲的無形閹割，雖然中國的愛之

神未能像其他文明古國的愛神一般，保留其原本面貌流傳後世，然而卻潛隱

在華夏民族的集體潛意識中，直到宋玉〈高唐賦〉與（神女賦〉的出現，才

以藝術的手法現其原形，此乃由於現實世界與藝術之間有相當程度的距離，

現實生活中不被允許存在的事物在藝術中有存在的可能 ， 在現實環境中被壓

抑的部分，可經由藝術家的想像力與創造力重新被表現出來 ，所以我們得以

在宋玉的（高唐賦〉中看到最接近愛之神本來面目的人化形象，而這一位巫

山雲雨中的神女正是中國文化中幻化愛、欲、美於一身的女神 。

2 馬庫色著﹔黃勇、薛民譯：﹛愛欲與文明﹜（上海：譯文） 1987 頁 56

129

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關於女性美的發現與誇飾，其實早在〈詩經〉中便揭開了序幕，其中以

月光比喻「佼人」’以盛闋的鮮花比喻美女的容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更為後人所稱道，但是宋玉的〈高唐賦〉與〈神女賦〉不僅運用了前人的比

喻模式，更將神女的神情、體態一一羅列，突顯出一種無以附加、絕對的美，

在中國文學史上，開創了對於女性的外貌、體態之美加以突出、誇飾而詳盡

的描繪。《丈選〉載江淹（雜體擬潘岳述哀詩〉李善注引〈宋玉集〉的一段

記錄：

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野，．．．．．．玉（對）曰：「昔先王遊於高唐，

怠而畫寢，夢見一婦人，自云：「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

封於巫山之台，閻王來遊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乃言：「妾在巫

山之陽，高邱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雲’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3

可知在宋玉的〈高唐賦〉與〈神女賦）中，瑤姬化身入夢，她自薦枕席

的大膽作風和令人驚豔的容貌神情，都是後人所津津樂道之處，而關於她的

出身，〈文選〉注中有所說明：

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妞，未行而亡，封於巫山之台，經魂為草，實為

靈芝。 4

閉一多以為「瑤」字之義是「以淫行誘人也」’所以「瑤姬」這名字應該

就是含有性愛意義的象徵符號，艾袁王可以為搖姬神話乃﹛毒草神話之演變，而

搖革的典故見於﹛山海經﹒中山經〉

又東二百里，曰姑嬉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戶，化為佫草，其黨

胥成，其華又黃，其實如蒐丘，服之媚於人。 5

可見瑤姬之名應該取於「經魂為草，實為靈芝J 的搖草，而佫革的功能

是「服之媚於人」’郭樸對於「服之媚於人」的註解是：「為人所愛也J ’

這應該是指女性服食佫草後，會具有特別的性魅力，瑤姬以女神之尊與凡間

3 萬步瀛：〈文選李注義疏〉（台北：廣文） 1978

4 〈文選﹜李善注所載江淹〈別賦〉引宋玉的（高唐賦）。高步攝：﹛文選李注義疏〉

（台北：廣文） 1978

5 袁呵：〈山海經校注﹜（上海：古籍） 1980 頁

130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之初探

一以（劉晨阮肇〉為討論文本

人類幽會，雖然僅僅是夢中的驚鴻一瞥，但卻是中國神壇上的大意外，而且

也成了人神姻緣的開端。

（二） 傳說中的仙鄉

「神」與「仙」本來是明確二分的兩個概念，但卻常被並稱使用或是混

用，這是因為神與仙都真有異於常人的超能力，然而關於仙人思想的起源，

根據〈史記﹒封禪書〉記載

自威室、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卅此三神山者，其傅在瀚海

中。去人不遠，患且至，貝1j 風船引而去，蓋嘗有志者，諸遷人及不死

藥皆在焉。 6

可知其應當起於戰國時期，而自戰國以降，神仙思想更極為盛行，因為

根據許多關於仙人的記載，這些超凡的仙人不但具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對於

人類無法排拒老、病、死能夠加以免除，甚至具有超越時空的特異能力，引

起受制於時間空間的人類無限的遐思，不僅齊圓的威玉、宣王，燕園的昭王，

以及後世的秦始皇、漢武帝，無不對此深深著迷，西漢時期喜好神仙喜方術

者，大多是以帝王及貴族為主，這當然是因為西漢關於神仙之說，較著重禱

紀以及海外求仙，這不僅曠時費日而且必須投入大筆的錢財，並非一般百姓

所能負擔，但到了東漢以後，禱紀以治病劫鬼為主，神仙修練之說則逐漸轉

向於避穀、房中以及符鏢，所費錢財較少，因而神仙信仰不再圈限於貴族，

庶民群起仿效，許多學者已將漢魏六朝神仙修練的方法加以歸納，可見只要

潛心修練，成仙是絕對可能的，這當然大大提高了人類的興趣，神仙之說自

然在民間廣為流傳了。然而隨著人類日漸文明也日益複雜的腳步以及神仙思

想的普及，古老的神話在歷史巨輪的推動下，開始出現所謂的「仙話化」的

傾向，使得原始神話中的許多人物化身為仙人，這是因為秦漢以來，神仙思

想雖在上流社會傳閱，但因其普遍性的不足，人類便借已存在的神話人物的

特徵與特質塑造神仙世界的仙人形象。

而神仙所居住的地方即眾所嚮往的「仙鄉」’一般來說 「仙鄉」約可分

為兩大系統：

6 楊家駱：〈史記令釋〉（台北：正中） 1971 頁

131

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一個是由仙人、方士、蓬萊、歸虛所組成的東方仙鄉﹔一個是由神、

巫、崑崙、黃河之源、組成的西方仙鄉。 7

前者出於方術之說，人們相信東方海上有蓬萊、方丈、瀛州等仙山，而

居住在仙山中的仙人持有不死之藥﹔後者則是古代神話傳說的遺留，可見於

《山海經〉、《准南子〉等書之記載，然而再以神仙思想為基礎的道教信仰

形成之後，神仙觀念在一般民眾間廣為流傳，而仙鄉就不再只是東方的蓬萊

或是西方的崑崙，人世間的名山大澤都可以是「仙鄉」’進入仙鄉的特權以

往都掌握在方士或是群巫的手中，然而當處處都可以是仙鄉之後，一般的平

凡百姓在偶然的機緣下都可以進入仙鄉。也可能與仙鄉中的女神產生一段姻

緣，於是人類進入仙鄉的可能性，並與女神結緣的願望便在此相結合，形成

了六朝時期刊山鄉奇遇」的故事題材。

一、 六朝「f山鄉奇遇」故事題材之盛行因素

人類的生活方式與思想活動以及文學作品的形式與內容，往往和時代背

景、社會環境脫離不了關係，六朝「仙鄉奇遇」的故事題材除了受原始神話

傳說中女神世界的影響外，與當時社會環境的關係也密不可分，其主要的外

在因素如下：

（一） 政治與社會環境的改變

東漢末年的黃巾之亂導致大漢帝國的崩潰，一時豪傑並起，逐鹿中原，

形成了據地稱雄的局面，之後的赤壁之戰確立了魏、蜀、吳三國鼎立的局勢，

中國也進入了一個動亂分裂的時代，直到司馬炎建立普車月，統一天下，中國

才有歸於統一，然而這樣的太平盛世卻非常短暫．，在晉武帝駕崩之後，骨肉

相殘的八王之亂繼之而起，五胡趁機侵估中原，晉室倉皇南渡、偏安江東，

從此南北對恃， 戰爭連連，中國遂進入了為期更長的東晉南北朝的分裂動亂，

身處在這樣一個戰爭頻仍、危機四伏的環境中，人民常成為政權轉移下的犧

牲品，不僅遭受踩繭殘害，飽嚐顛沛流離之苦，不停的改朝換代、經常的朝

令夕改，更使人民對生命產生無常感，對自己生存的環境充滿失望，然而卻

7 王孝廉：〈神話與小說﹜（台北：時報） 1987 頁 59

132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之初探

一以（劉農阮肇〉為討論文本

無力改變現實環境中的醜惡現象，於是他們憑著想像力建構出一個理想的樂

園補償真實生命中的種種不足，並藉此抒解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壓力。

（二） 宗教信仰

在政治腐敗、戰爭頻繁的東漢末年，外來佛教的傳入與本土道教的興起，

為當時人們的心靈帶來相當程度的慰藉，佛教最晚在漢明帝時已傳入中國，

然而還停留在口耳相傳的階段，對於佛教真義並不能夠把喔，而東晉之後，

隨著異域高僧東來傳教以及本土僧侶西行求經，再加上佛理玄學化的影響，

佛教勢力遂逐漸抬頭，而受到佛教流行的刺激，本土的道士承繼張道援以來

的宗教儀式，容納固有的神仙方術之說，甚至依傍佛書造道教經典，組織成

一個新興而通俗的宗教，而佛道二教體系中的諸神形象成為替神仙造型的重

要模型，而隨著道教的蓬勃發展，仙道思想遂大為流行，更為當時的人民提

供一個超脫現世的幻想空間。

作家以個人生命的感知從事文學創作，而文學中所呈現的故事，不僅與

作家個人的悲喜、感受有關，更與所處的大時代背景聯繫在一起，自以上說

明，可知六朝「仙鄉奇遇」故事題材的出現，與當時的政治環境、宗教信仰

有相當密切的關係。

四、〈劉晨阮肇〉故事初探

仙鄉奇遇是古代神女傳說的後裔，因為戰國以後盛行的神仙思想，使得

古代的神話逐漸仙話化，與神女結合的夢想也轉移到仙女身上，由於仙道思

想、逐漸的普及，不再只是上流社會的專利，所以有幸遇到仙女的世間凡人，

不再侷限於帝王貴族，一般的平民大農人人都有機會，此外對於仙女服裝儀

容的描摹、情意真摯的刻畫，根本直承宋玉筆下的女神風韻，且配合著神仙

思想的流傳， 成為六朝時期的故事新題材。〈幽明錄﹒劉晨阮肇〉雖非現存

仙鄉奇遇這類題材中最早的作品，然而卻是處理此類題材較完整而複雜的一

篇，描述友人相偕入山，卻「迷不得返J ’進入了一個人跡罕至的險境，然

而卻巧遇仙女， 與其還家，他們在仙鄉停留一段時間之後返家 ，不料凡界已

經七世子孫了，這當然是屬於仙境的異質時空觀，但也在他鄉之樂渾然忘我

的含意中，透露出世事轉眼成空的感嘆。

133

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一） 仙鄉境界

六朝社會的長期紛爭與動亂，讓人心渴望生存在一個安定和平的世界，

所以仙鄉奇遇故事中所營造出來的境界必定是歡欣愉悅的，這樣才能對於現

實生活的不足有所補償，而這個仙人所提供的境界究竟如何呢？

神屆主式的世界一宗教中所謂的天堂一首先為我們展現人類所嚮往的種

種現實，在人類文明的創造所呈現的各種形式中對此已有所揭示。 8

因為現實環境如此醜惡不堪，於是人們希望能創造一個理想的世界，而

這個理想境界在構造上，幾乎都跟自己所存在的俗事完全相同，因為當人類

企圖構築一個人人嚮往的樂園時，唯一可以憑藉的建築圖當然不會超出自己

所能想像的範疇，唯一不同的，只是嚮往的仙鄉一定對於現實生活的不足有

某種程度的補償，於是對於處在政治黑暗、兵荒馬亂的六朝人民，他們的仙

鄉依然保存著古代那種和平的生活，在仙鄉之中也無須談及如何得到功名富

貴，也無須擔憂青春的消逝與歲月的無情，因為在仙鄉裡人人都是榮華富貴，

人人都會長生不老，以下便〈幽明錄﹒劉晨阮肇〉為主要文本，深入作品之內作較細部的探討。

根據弗萊的說法，神啟世界可再現為五大意象群，分別是神的世界、人

的世界、動物世界、植物世界以及礦物世界，以此作為對於（劉晨阮肇〉故

事中仙鄉的檢視標準。

神的世界：雖然作者沒有直接表明溪邊女子就是仙女，但是卻在劉晨阮

肇歸去後發現「親舊零落，色屋改異，無復相識，問訊得七世祿，傳聞上世

入山，迷不得歸。」點出仙女的身份，仙鄉中的眾仙女們，不僅貌美多情、

儀態萬千，見劉晨、阮肇二人「便呼其名，如似有舊」的主動大方，早已令

凡人大開眼界，還邀請他們到家裡去，熱情的歡迎他們，為他們準備豐盛美

味的食物，叉「施蜂羅帳」服侍他們休息、，當劉晨、阮肇二人思念家鄉之時，

她們雖然一度將其挽留，然而最後還是善解人意的讓二人回家了，這樣的浪

漫和諧、好聚好散的戀情是凡人所企望的，而那些美麗女子便屬於仙鄉奇遇

故事中的神仙的範疇。

人的世界： 當然是「入天台山取穀皮，迷不得返」卻巧遇仙女的劉晨與

阮肇，他們存在於人類世界的時間（漢明帝永平五年）與空間 （約縣），歸

s弗萊著﹔陳慧、袁憲軍、吳偉仁譯：﹛批評的剖析﹜（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1998 頁 158

134

於世問凡人的範疇。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之初探

一以（劉晨阮肇 〉 為討論文本

動物世界：由味道甘美的「山羊捕、牛肉」可知，神啟世界中出現的動

物常常是經由人類所馴養的牛、羊等動物，此外讓劉晨與阮肇「更懷悲思，

求歸甚苦」的鳥類，應該隱含著仙鄉自由與靈動的象徵。

植物世界：正當劉阮二人在垂死之際，「遙望山上有一桃樹，大有子實」，

因而食桃數枚，但是這在人間也有的桃子，卻有「飢止體充」的神奇效用，

用此桃已非人間之物，暗示此間已是仙境。

礦物世界：人類將理想施加在礦物世界便形成了城市，猶如陶淵明的「桃

花源」’然而礦物世界的意象還包括石塊、山岩、公路和車馬小道，「路」

也常常成為艾學中的追尋故事的重要隱喻，於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

明叉一村」常成為進入仙鄉的標準模式，劉晨與阮肇就在「絕巖遼j間，永無

登日」的困境中「逆流二三里，得度山出一大漢」’進入了仙鄉，在現實與

超現實間，必須出現可以聯繫的焦點，情節才得以發展，而人類用以聯絡的

「路」的意象，便以各種風貌呈現在作品中。

（二） 內在的思想意涵

1.擺脫禮教的束縛

中國傳統的婚姻制度將愛的慾望有條不紊的法律化、規範化，所謂的「父

母之命、媒約之言」，讓愛情與婚姻之間沒有必然的關係，然而被壓抑的愛

慾並不會憑空消失，正如馬森所言：

愛慾是人生的一個重要課題，因為源自人的基本生理和心理的需求，

所以沒有人可以掙脫愛慾的網羅。 9

愛慾的需求原是人體自然的本能反應，但是卻在愛情童話歌頌著至死不

渝的堅真情愛、白頭偕老的神聖婚姻的期待下，我們的生理本能被規範化7·

任何一種逾越都是不道德的、 不被允許的，情愛＼性愛＼婚姻三位一體，不

可切割的論述不斷被建構與強化，然而被壓抑的愛慾只有尋求其他方法獲得

補償，而艾學創作正是一個宣洩的管道，因為現實生活中無由實現的願望在

虛構和幻想的情境中獲得了實現，尤其是洋溢自然浪漫的六朝文學中，更是

9 馬森 ： 〈愛慾的文化意義）〈聯合文學﹜（台北：聯合文學雜誌社） 1988 第四卷頁 10

135

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充斥著對於愛情的綺麗幻想，此乃因為現實政治的黑暗和社會的動盪不斷打

擊著六朝人民，對於現實生活的絕望，產生一種世事無常、青春易逝的感嘆，

於是不少士人君子隱居避世，縱情越禮，希望在有限的生命中，追求幸福的

延長以及身心的安頓，就在這種風氣之下，文人常會展現出較為活潑的生命

力和想像力，對於愛情當然也會有浪漫唯美的期待，也留下許多動人的篇章，

然而在謹守禮教的中國傳統社會中，即使是虛構性的文學創作，也會出現一

套道德教化的判准，文人如何解脫道德束縛而寫出不合禮教的男女戀情呢？

文人筆下因而出現許多遊走於時空邊緣的神、仙、鬼、魅，他們超越時空的

存在，不僅擁有較為開放自由的空間與不中斷的生命特質，更無須遵循世間

的禮法規範’於是這群來自異界的女子，並不一定是膽大妄為的豪放女子，

但總是柔美多情、落落大方、善解人意，雖然〈劉晨阮肇〉故事中並沒有對

於凡人與仙境女子的戀情加以描述，但是仙境之中全都是女子，「姿質妙絕」

顯現其姿態的優雅，「言聲清婉」足以令人忘記憂慮，可見其中隱藏著文人

心中被壓抑的慾望以及對於禮教束縛的掙脫。

2.不得不然的命定思想

順理成章的命定思想，讓婚姻感染上「姻緣天注定」的色彩，〈劉晨阮

肇〉中雖未直言人仙相遇是天命注定，然而卻在字裡行間透露出玄機，因為

二人與仙女並不相識，然而當仙女見到二人時，卻直呼其名曰：「劉阮二郎，

捉向所失流杯來。」智j晨阮肇雖然不認識她們，但也因為二女直呼其名，產

生「如似有舊」的感覺，於是「相見析喜 J ’仙女叉提出：「來何晚邪？」

的問題，可見她們早就預料劉晨、阮肇一定會來，而且最後當劉晨、阮肇在

仙鄉待了十日之後想要回去時，仙女道出：「君已來是，宿福所牽’何復欲

還邪？」點出了他們所以邂逅的命定緣分，也加強了「不得不然」的故事情

3.滿足長生不老的慾望

時間因為會消逝而值得把握，生命因為會結束所以值得珍惰，無奈的是

無論如何把握、 珍惜，生命總會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青春總會隨著歲月逐

漸老去，所以從古自今長生不老、永保青春幾乎是人人所期待的願望，畢竟

對於死亡的未知的確令人感到恐懼，因此，原始人類所創造的神話，除了是

對於各種現象的因果解釋之外，其實也是藉由一個超越生死的神靈世界，展

136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之初探

一以〈劉晨阮肇）為討論文本

現出人類對於死亡的對抗心理，正如卡西勒所言

在某種意義上，整個神話可以被解釋為就是對死亡現象的堅定而頑強

的否定。由於對於生命的不中斷的統一性與連續性的信念，神話必須

除去這種現象。 IO

雖然魏晉南北朝已離原始神話時代已遠，民智也相當發達，並不是神話

傳說孕育的理想、階段，然而隨著中國南方的逐漸開發，以及六朝志怪小說的

作者喜歡抄錄、引用史料、舊籍，使得許多古老的神話傳說流傳各地，但是

神對於人類而言，依然是遙遠而難以企及的，此時提倡神仙思想的道教開始

盛行，再加上道教的終極目標就是長生不死，於是對於生命不終止的期待便

轉移到道教裡的神仙世界，因為仙介於人與神之間，根據葛洪〈抱←子〉的

記載，人可經由修練、服食等種種方法得道成仙，所以神仙是可以經由努力

學習而達成，而且是人人都可能成功的，儘管個人修練過程的努力未必帶來

成仙的絕對結果，因為運氣常常是其中關鍵的因素，而民間受這種「唯好道

便可得之」的觀念影響很大，但卻因此而存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因緣機巧而

遇對高人、吃對藥達成長生不老的企望，雖然劉晨、阮肇並沒有獲致仙藥而

長生不老，然而當他們重返人間時「親舊零落，色屋改異，無復相識，問訊

得七世掠，傳閉上世入山，迷不得歸」’這樣人事已非、景物已變的衝擊，

透露出山中無甲子的慨嘆，仙鄉一日，竟是凡間漫漫數載，兩相比較之下，

人的生命真是短暫而易逝，而仙鄉的歲月也就漫長而無止盡了，所以仙鄉中

長生不死、青春不老的特質，成為人類為求超越生死、脫離生命機制的理想

境界。

（三） 外在的藝術技巧

一翻開中國小說史，六朝除了出現描寫人物言行的志人小說之外，絕大

部分都是敘述神仙鬼魅的志怪小說，雖然六朝尚處於小說的草創階段，其作

品的形式與技巧都未達到成熟的境界 ， 但是志怪依然是小說類別中極重要的

一項，其以筆記的形式呈現，描寫關於神怪靈異的世界，無論在內容上或形

式上對於後代文學都有深遠的影響，儘管從嚴格的角度上來看 ，志怪小說當

然談不上具備細膩的藝術特色與文學技巧，因為絕大部分的志怪小說並不是

10 卡西勒原著甘陽譯﹛人論〉（台北：桂冠） 1990 頁 125

137

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有意識的文學創作，而是一段敘述多而描寫少的「真實」記錄，然而還是有

部分的作品已經展現出小說所該具備的成熟形式，且真有較完整的結構與較

複雜的情節，〈劉晨阮肇〉正是這樣的作品，於是筆者將在以下段落中分析

〈劉晨阮肇〉的藝術特色。

1. 曲折性的情節

故事一開頭清楚寫明「漢明帝永平五年，划縣、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

取穀皮，迷不得返」’清楚點出在中國歷史上確有的時代與地名，以及有名

有姓的兩個人，為了取得穀皮而進入中國地圖上確實存在的天台山，這一段

的描述讓這則故事的可信度大大提高，然而這段「迷不得返」的事件，卻讓

二人展開一段奇特的遭遇，進入了一個仙鄉幻想的奇異境界，讓故事產生了

曲折性的發展，劉晨、阮肇二人在深山之中失徑迷途，就在「糧食乏畫，飢

餒殆死」之際，「遙望山上有一桃樹」’桃樹上結著肥美的果實，於是「各

喙數枚，而飢止體充」’這樣絕處逢生的的情節形成故事第一個曲折處，接

著，他們發現新鮮的蕪菁葉與雜有胡麻飯穆的杯子自山腹流出，進而判斷溪

流的上游處應當有人家，於是逆流而上，在溪邊遇見了仙女，於是留在山中

與仙女們共度酒酌作樂、暢快愉悅的生活，十日之後，劉晨、阮肇「欲求遠

去」’然而仙女卻以「宿福所牽’何復欲還邪？」而加以挽留，’這段情節

發展的頓挫形成故事中第二個曲折性的發展，二人停留了半年之後，「更懷

悲思，求歸甚苦 J ’仙女以命定之由「共送劉阮，指示遺路」’然而當劉晨、

阮肇返鄉後，情節直轉急下，「親舊零落，色屋改異，無復相識」’令人望

而生嘆。

迂迴曲折的故事情節，使得（劉晨阮肇〉的故事性相當強，跌若起伏、

一波三折的生動敘述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魅力。

2. 複雜的結構

結構是對於人物、事件的安排，其實就是故事的謀篇佈局，一件作品必

須有完整的結構 ，才能展現一種整體的藝術美感，而所謂完整的結構，也就

是「頭一身一尾」三者兼備，對於一篇小說而言，就是擁有 「開始一發展一

完成」’儘管六朝小說尚未成熟，然而在作品的佈局卻相當用心，而且大部

分的作品都能呈現完整的結構。

（劉晨阮肇〉的結構不僅完整，而且較一般作品複雜，其結構共可分為

138

六朝仙鄉奇遇故事之初探

．．．以 （ 劉晨阮肇 〉 為討論文本

三階段：

第一階段：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開始）→迷不得返，糧食乏盡，飢

餒殆死（發展〉→遙望桃實，各單說數枚，飢止體充（完成）

第二階段：逆流而上，巧遇仙女（開始）→十日後欲求還去（發展）→

仙女挽留，遂留半載（完成）

第三階段：更懷悲思，求歸甚苦，集會奏樂，共送劉阮，指示還路（開

始）→既出，親舊零落，皂屋改異，無復相識（發展）→忽復去，不知何所

（完成）

分成三個階段的整體結構，不僅合於情節的曲折性，更產生曲折動人、

高潮跌起的效果。

四、 結語

〈劉晨阮肇〉仙鄉奇遇的故事傳為美談，後繼之作相當的多，這種因緣

巧遇而邂逅仙女的故事，不僅藉著作品中對於仙鄉具體化的描摹，為人們提

供一個補償現實不足的理想仙境，而且也滿足了人們對於邂逅仙女的慾望，

可遇而不可求的偶然性，更使仙鄉奇遇蒙上一層神秘、面紗，增添幾許綺麗幻

想，人類在仙鄉中寄託自己的夢想，更希望在因緣際會下實現夢想，每個時

代的人都有關乎自己所處時空的困境，仙鄉就成了寄情之所，仙鄉奇遇的故

事承載著各個時代人類的夢，也在各個時代，以不同的面貌呈現在文學作品

之中。

參考書目

王孝廉：〈神話與小說〉（台北：時報文化） 1987

卡西勒原著﹔甘陽譯：〈人論〉（台北：桂冠） 1990

弗萊著﹔陳慧 、 袁憲軍、吳偉仁譯：〈批評的剖析〉（天津 ：百花文藝出版

社） 1998

李豐痲：〈六朝階唐仙道類小說研究〉 （台北：學生） 1986

周樹人輯：〈古小說鉤沈〉坊間翻印本

周次吉：〈六朝志怪小說研究〉 （台北：艾津） 1990

高步瀛：〈艾選李注義疏〉（台北：廣艾） 1978

139

興大中文研究生論文集第五輯

高羅佩著﹔李零、郭曉蕙等譯：〈中國古代房內考：中國古代的性與社會〉（台

北：桂冠） 1991

袁E可校注：《山海經校注〉 （上海：古籍） 1980

馬庫色著﹔黃勇、薛民譯：〈愛欲與文明〉（上海：譯文） 1987

楊家駱：《史記今釋〉（台北：正中） 1971

劉淑芬：〈六朝的城市與社會〉（台北：學生） 1992

薛蔥、琪：〈六朝佛教志怪小說研究〉（台北：文津） 1995

蕭登：《先秦兩漢冥界及神仙思想探原〉（台北：文津） 1990

蕭海波：〈六朝志怪小說〉（台北：錦繡） 1992

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