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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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 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兼论清代国家与基层社会的关系 孙海泉 清代中期赋役制度改革以后 , 地方基层组织及管理体制也相应发生了变革。保甲组织逐步取 代里甲组织。国家不仅对农民的编户方式发生了改变 ———从注重管理为国家提供赋役的 “在籍” 人户 ( 即编审册上的人户) 变为注重管理乡村中实际居住的人户 , 而且对乡村实施更严格和更直 接的统治。清代中期以后 , 在保甲体制下 , 村庄负责人 ———乡保、牌甲长从普通的中等农民中产 , 保证了州县政府能够顺畅地对乡村行使职权 , 并通过对乡村负责人严格控制与压榨 , 实现对 乡村的统治。乡 —村结构构成了地方基层的主要组织形式 , 村庄成为国家管理农村基层社会的基 本单位 , 国家政权透过乡和村庄的职役 , 掌控村庄和农户 , 乡村职役出现行政化发展趋势。国家 政权与基层乡村社会结合比以前更加紧密 。 关键词   清代  基层组织  管理体制  国家与社会 作者孙海泉 , 1963 年生 , 历史学博士 ,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 北京   100732) 学术界对清代地方基层组织的研究 ,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再度兴起。论者除了研究探讨清 代地方基层组织的演变源流 、组织结构 、职能作用等外 , 还深入到国家与乡村社会的关系等深 层次问题 。本文以清代中叶直隶的部分县 ( 主要为宝坻县和获鹿县) 为例 , 说明清代地方乡村 管理体制 , 包括县以下基层组织的结构、职能、内部关系及运作方式等 , 并由此探讨清代国家 与基层社会的关系 。 清代地方基层组织是沿着国家权力逐步深入乡村的轨道演进的。清代赋役制度变革以前 , 里甲与保甲确有并存现象。清朝政府努力恢复里甲制度的初衷 , 是保证国家赋税征收和落实对 基层社会的统治 , 但里甲组织的衰败使清政府的乡村控制的目标不断落空。从雍正时期开始的 赋役制度变革 , 带来了地方基层组织及其运行机制的改变 , 建立新的地方基层组织和赋役制度 改革由此相并而行 。清政府废除里甲组织 , 引入保甲机制 , 建立保甲组织 , 配合了赋役制度改 革的推行。在保甲制度下 , 村庄负责人 ———乡保、牌甲长从普通的中等农民中产生 , 保证了州 县政府能够顺畅地对乡村行使职权 , 并通过对乡村负责人严格控制与压榨 , 实现对乡村的统治。 清朝统治者在这一变革过程中 , 通过建立保甲制度将国家政权逐步伸向乡村基层社会 , 在由赋 役制度变革带来农民人身依附关系松动的同时 , 国家政权又以更加严格的户口编查和建立“准 行政化”的乡村基层组织 , 控制基层社会。这一时期 , 乡村社会尚未出现所谓“自治化”倾向 , 相反 , 国家权力在乡村基层社会得到了加强 。 · 9 8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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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兼论清代国家与基层社会的关系

孙 海 泉

清代中期赋役制度改革以后 , 地方基层组织及管理体制也相应发生了变革。保甲组织逐步取

代里甲组织。国家不仅对农民的编户方式发生了改变 ———从注重管理为国家提供赋役的“在籍”

人户 (即编审册上的人户) 变为注重管理乡村中实际居住的人户 , 而且对乡村实施更严格和更直

接的统治。清代中期以后 , 在保甲体制下 , 村庄负责人 ———乡保、牌甲长从普通的中等农民中产

生 , 保证了州县政府能够顺畅地对乡村行使职权 , 并通过对乡村负责人严格控制与压榨 , 实现对

乡村的统治。乡 —村结构构成了地方基层的主要组织形式 , 村庄成为国家管理农村基层社会的基

本单位 , 国家政权透过乡和村庄的职役 , 掌控村庄和农户 , 乡村职役出现行政化发展趋势。国家

政权与基层乡村社会结合比以前更加紧密。

关键词  清代  基层组织  管理体制  国家与社会

作者孙海泉 , 1963 年生 , 历史学博士 ,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北京  100732) 。

学术界对清代地方基层组织的研究 , 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再度兴起。论者除了研究探讨清

代地方基层组织的演变源流、组织结构、职能作用等外 , 还深入到国家与乡村社会的关系等深

层次问题。本文以清代中叶直隶的部分县 (主要为宝坻县和获鹿县) 为例 , 说明清代地方乡村

管理体制 , 包括县以下基层组织的结构、职能、内部关系及运作方式等 , 并由此探讨清代国家

与基层社会的关系。

清代地方基层组织是沿着国家权力逐步深入乡村的轨道演进的。清代赋役制度变革以前 ,

里甲与保甲确有并存现象。清朝政府努力恢复里甲制度的初衷 , 是保证国家赋税征收和落实对

基层社会的统治 , 但里甲组织的衰败使清政府的乡村控制的目标不断落空。从雍正时期开始的

赋役制度变革 , 带来了地方基层组织及其运行机制的改变 , 建立新的地方基层组织和赋役制度

改革由此相并而行。清政府废除里甲组织 , 引入保甲机制 , 建立保甲组织 , 配合了赋役制度改

革的推行。在保甲制度下 , 村庄负责人 ———乡保、牌甲长从普通的中等农民中产生 , 保证了州

县政府能够顺畅地对乡村行使职权 , 并通过对乡村负责人严格控制与压榨 , 实现对乡村的统治。

清朝统治者在这一变革过程中 , 通过建立保甲制度将国家政权逐步伸向乡村基层社会 , 在由赋

役制度变革带来农民人身依附关系松动的同时 , 国家政权又以更加严格的户口编查和建立“准

行政化”的乡村基层组织 , 控制基层社会。这一时期 , 乡村社会尚未出现所谓“自治化”倾向 ,

相反 , 国家权力在乡村基层社会得到了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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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乡村组织的结构

清代县以下地方基层组织基本上是二级结构 , 即乡 (保) 、甲 (村) 。尽管在清代保甲法令

中提及的是保、甲、牌三级结构 , 但至少从河北农村的实际情况看 , 一般存在以村庄为基础的

“甲”或“牌”, 和联合数村结成的“乡” (保) 。这一结构与清初的“总甲法”规定的“十家置

一甲长 , 百家置一总甲”不同。康熙四十七年 (1708) 清政府在整顿保甲的法令中首次提出了

牌、甲、保的保甲组织结构 , 即“直省府州县 , 自城市达于乡村 , 居民十户立牌头 , 十牌立甲

长 , 十甲立保正”①。但这时保甲仍属于兵部所管事情 , 里甲组织仍为地方州县下的主要基层组

织 , 保甲组织并未普遍建立 , 也没有成为地方主要基层组织。雍正和乾隆初期所强调的保甲组

织结构仍沿袭了康熙时期确定的“牌 —甲 —保”的组织结构 , 并一直沿袭到清末。地方乡村的

保甲组织在落实中虽然也有牌、甲、保的名称 , 但大多采取了灵活的做法 , 即以村庄为一级组

织 , 把数村的联合体定为乡一级组织。

有学者指出 , 当清代里甲组织衰落之后 , 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职役系统 , 即“乡地组织”。

乡地组织既非里甲组织 , 亦非保甲组织 ,“没有能够成为经常化的编民组织”②。按照这个观点 ,

清代地方基层组织又出现了除里甲、保甲以外的第三种组织 ———乡地组织。其实 , 所谓“乡地

组织”恰恰是里甲组织废弛以后 , 由保甲组织演变而来的 , 并不是重新建立的另外一套基层组

织。与其说清朝中后期出现了新的“乡地组织”, 不如说 , 清代的保甲组织不同于历代的保甲 ,

而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有论者认为 , 清中期以后 , 即便确有里、社等名称 , 也不是原来意义上

的里社组织了 , 非但里、社 , 甚至保、甲 , 也不是原来意义上的保甲 , 而是具有综合性职能的

基层社会行政组织 ③。这一观点较符合清代地方基层组织的实际状况。里甲与保甲这两种清代地

方基层组织在清代虽然经历了先后交替的演变过程 , 保甲制在雍乾之交取代了里甲制 , 但乾隆

朝以后的保甲制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 使得清中期以后保甲实际上已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保甲。

《清朝文献通考》卷 21《职役一》把州县下的基层组织称为“地方”, 即反映了这种情况。

河北省宝坻县 , 清代属直隶顺天府。宝坻县保留下来的刑房档案真实反映了该县的保甲组

织情况 ④。宝坻县在明代万历以后 , 里甲组织开始衰落 , 洪肇杼撰乾隆《宝坻县志》卷 6《乡

闾》载 :“有明以鱼鳞册编里 , 里有甲 , 甲有户 , 阅岁开除 , 其犹周礼地官之遗乎。顾始未尝不

殷殷保聚 , 而后及 (即) 稍凌迟也 , 万历以降耗矣。”所以宝坻县较早就实行了以村庄为单位的

体制。虽然在乾隆以后仍然保留了“里”的名称 , 但里只有编制征粮册籍的作用 , 或者说 , 里

社实际上是将赋役钱粮分配给各村庄 , 再由乡村负责人负责征收。里社并没有实际的行政职权。

乡一级的保甲人役称为“乡保”, 宝坻县共设有 58 个乡保 , 分辖 46 保 , 910 个村庄。在征收赋役

时 , 因乡保负责收取钱粮 , 所以又称“乡保银柜”⑤。

宝坻县的村庄组织则以牌甲职役人员为首。按规定 , 一村应有一甲长 , 按照十户立一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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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⑤ 宝坻县刑房档案的一些乡保供词可以证明 , 乡保即为银柜。如道光十三年一件供词称 : “银贵 (柜)

供 : 小的是案下兴保里乡保。”见中国第一档案馆藏《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0。

宝坻县刑房档案现存于第一历史档案馆 , 编为《顺天府档案全宗》。

张研 :《清代社会的慢变量 ———从清代基层社会组织看中国封建社会结构与经济结构的演变趋势》, 山

西人民出版社 , 2000 年 , 第 380 —385 页。

魏光奇 :《清代直隶的里社与乡地》,《中国史研究》2000 年第 1 期 , 第 130 —143 页。

《康熙会典》卷 65《兵部·职方清吏司》。

的原则 , 应有若干牌头。但实际上有的村设有“甲长”、“牌长”各一人 , 有的则只有甲长 , 没

有牌头 , 或只有牌头而无甲长。如道光 13 年 (1833) , 兴保里董家庄牌头李成更因拖欠差钱 , 被

县衙传讯时的供词称 : “小的是案下董家庄牌头 , ⋯⋯小的种八十亩地 , 俱是财主的粮地。小的

一庄共二十多顷地 , 应出四五吊差钱 , 今年并没有给乡保银柜 ⋯⋯”同案景家庄牌头张廷文也

供称 :“小的是景家庄牌头 ⋯⋯小的家种七十来亩地 , 也是财主粮地 ⋯⋯”① 这两个村庄都只有

牌头 , 没有甲长。另一案例则说明有的村庄有甲长 , 而没有牌头 : “张迈千供 : 小的是宋家庄甲

长 , ⋯⋯小的村里二十余家人 , 共有二十余顷地亩。”“霍伦供 : 小的是霍家庄甲长 , ⋯⋯小的村

内共有二十余顷地。”②还有的村庄由两个牌头共同负责 , 如道光三年和乐里庞桥头庄牌头禀 :

“切身等一庄系属两牌 , 身等二人充当牌头 , 历经多年 , 办理差务 , 从未误公。”③

在宝坻县刑房档案的“保认状”中 , 并没有见到真正符合要求的一甲长和若干牌头组成一

村首事的例子。如 , 道光十四年县衙要求各村庄“具甘结”, 内容是落实保甲治安责任 , 保状中

说 :“如有不值更 , 以及有被窃之家各情事 , 均惟该管牌甲是问。”④在所有 6 张甘结状中 , 计有

各村庄的 37 名牌甲人役画押 , 但同一村庄中或有一甲长和一牌头 , 或有牌头 , 或有甲长 , 惟独

没有一村庄之内有一甲长和几个牌头画押的。可见 , 只要在一村庄中有人负责 , 县衙并不要求牌

甲长配备齐全。

河北省获鹿县 , 清代属直隶正定府。该县保留的大量清代编审册和保甲册 , 为了解当时乡

村组织结构提供了许多珍贵资料⑤。获鹿县于乾隆三十七年停止里甲编审 , 改为造报保甲烟户

册。保甲烟户册名称很多 , 有保甲册、烟户册、循环册、户口册、挨门册、人丁册等 , 名称不

一。册首一般标明年月、村名、男女人口数及查造册籍的乡长、保正的名字。也有的只有村名

和年月。与编审册相比 , 保甲烟户册明显地字迹潦草 , 错字很多 , 可能是由于编审册一般由里

社中专任的“书手”缮造 , 而保甲烟户册则有村民略识字者查报的缘故。

获鹿县有 18 个里社 , 197 个村庄 , 比宝坻县的村庄少得多。与宝坻县不同的是 , 该县所称的

“乡”一级指的是村庄的组织 , 故 197 个村庄即为 197 个乡 , 乾隆时期的县志计为 181 个乡 ⑥。

联合数村组成的真正意义上的乡并不存在 , 里甲组织系统的里社虽然下辖数村 , 但在赋役制度

改革以后 , 里社并没有行政管理职能 , 甚至也不见在里社中供职的职役人员。获鹿县政权是通

过直接控制村庄中的“乡长”对乡村实行统治的。从现存保甲烟户册来看 , 可以探知该县基层

组织的结构。

获鹿县每村设乡长一人或数人 , 有的同时也设有保正、甲长。保甲烟户册对每家人口的登

记非常详细。村庄之内一般分为几牌 , 有的大村每牌设立一乡长。在咸丰元年的“北焦村保甲

册”首页 , 登载一篇名为《保甲事宜》的告示。其中载 : “每村分牌 , 各照旧章。其户口册 , 各

牌乡长挨门查造。将本牌造成一本 , 然后各乡长将分造之册 , 订成总册。”⑦

乡长、保正、甲长是册籍的查造人 , 也是该村的职役人员。但大多有署名的保甲烟户册 ,

只有乡长的名字。一般均列有每户成员的姓名年龄、从业状况、左右邻居等 , 而这些是编审册

所不登载的。从人口统计的角度来看 , 保甲烟户册所统计的人口更接近于实际情况 , 同时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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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⑦ 河北省档案馆藏《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664。

光绪《获鹿县志》卷 2《地理下》。也有学者认为 , 应为 198 个村庄 , 见潘 、唐世儒《获鹿县编审册

初步研究》, 载《清史研究集》第 2 辑。又 , 据乾隆获鹿县志载 , 乾隆时期该县只有 181 个村庄。

获鹿县清代档案现存于河北省档案馆 , 编为《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0。

②④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保甲制度下人户的管理提供了方便。如嘉庆时期的一件保甲“环册”, 封面正中书 : “嘉庆二十

三年十一月”, 左书 :“ (字残) 马村环册 , 共八十户 , 男二百四十三名 , 女一百六十五口”, 右

书 :“乡长张孝成 , 保正杨科 , 甲长张元风”。内页正文 :

  一户张元禄年六十岁

    妻康氏年六十岁

    子过官年三十三岁

    子媳冯氏年三十五岁

    次子二过官年三十二岁

    次子媳邢氏年二十四岁

    共男三丁女三口

    左邻  关王庙 , 右邻  张元全

  一户张元全 ①

从这本册子中可以看出 , 保甲册对人口的登录事项是非常详细的。不仅登录成年男子 , 而且登

录妻、媳等妇女人口情况 , 同时还要标明“左右邻”。册首则统计了全村的人口总数 , 并该村

乡、保、甲长人员姓名。对人口的管理可谓完备。

从一些村庄的保甲烟户册来看 , 有的村庄严格按照清政府规定的组织形式编排人户 , 即实

行“十户立一牌头”的规定。如嘉庆二十年《南张家庄门册循册》就记载了从头牌至十一牌头

的 112 户人家 ②。从这份册籍中可以看出 : 第一 , 南张家庄的这本门牌册大体是按照“十户立一

牌头”的编制编牌人户的 ; 第二 , 从有的“牌头”户主已经亡故 , 但仍列为牌头来看 , 牌头可

能并非选任 , 而是按照居住地点为十户的起始位置确定的 ; 第三 , 从每牌十户编起 , 到第十一

牌时 , 剩下 13 户 , 则就此 13 户编为一牌。全村为 11 牌 , 并不要求一定以 10 牌为限编成一甲 ,

而是前 10 牌基本遵照“十户立一牌头”的原则 , 最后一牌则就所剩户数编排。由此也可以了解

所谓的“七并八分法”在实际中是如何执行的。

但也有的村庄并不是按照“十户立一牌头”的原则编排的 , 如山下尹村 , 该村分为若干牌 ,

每牌均有一乡长。嘉庆十八年的门牌册反映出 , 该村的每一牌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村庄 , 住户

有的多达数十家。如“第五门牌”册 , 封面标明 : “五牌乡长杜亨”, “嘉庆十八年十二月”, “山

下尹村第五门牌”, ③ 其下共列有 38 户 , 乡长杜亨也在其中。第五牌之外还有第六至第八牌 , 表

明山下尹村可能是一行政村 , 由若干相近的自然村组成 , 而每个小村成为一牌。这样的牌 , 显

然与其他村庄由十户组成的牌大不相同。获鹿县的村庄也有一些属于有大村代管的小庄 , 县衙

规定 :“各村代管几庄 , 其庄在该村东西南北方 , 应注明晰 , 不得混列一村。”④ 保甲编户的灵活

性在这里得以体现。

宝坻县和获鹿县是两种不同的但都很典型的基层组织类型 , 即一种为县 —乡 (数村或数十

村组成) —村模式 , 另一种为县 —村 (乡) 模式。这两种模式应该与州县的大小有关 , 宝坻县

有 900 多个村庄 , 获鹿县只有不足 200 个村庄。无论采取哪种模式 , 与里甲制度相比 , 州县政府

对于村庄的管理都得到了加强。里甲制度下 , 州县政府主要管理“里”一级组织 , 而里在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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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④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687。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440。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497。但该册标明 109 户 , 第九牌为 21 户 , 十牌头可能漏写。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502。

的演变中逐步失去对实在人户乃至村庄的控制。而经过演变的保甲体系 , “以村落大小而置地

保”①。保甲组织的结构以村庄为基本单位 , 以地域居住为基础 , 自然村并没有被打破 , 而落实

地方公务最便捷的方式就是以自然村为单位。

清代地方州县下的基层组织结构各地千差万别 , 各地“保”、“甲”的单位各不相同 , 但都

在村庄一级上统一。较普遍的是以村庄为一甲 , 也有以村庄为一保的。这无疑加强了对村庄以

及实在居住人户的管理与控制。

获鹿县的保甲烟户册与其编审册相比 , 可以看出保甲编户的严密性。以康熙四十五年任村

社三甲审册 ② 与道光十三年任村的保甲烟户册③ 相比较 , 很能说明问题。

康熙四十五年任村社三甲审册在张虎、张立名的户头下 , 共列有 70 余户丁 , “户主”张虎、

张立名也列在其中。有学者认为 , 像张虎、张立名这样的“户”, 根本不是一个共同生活的家

庭 ,“不过是由若干户丁组成的群体单位”。其户下之“丁”也很复杂 , 有的相当于一户 , 有的

是由两个或几个丁合起来组成一个经济单位④。编审册除了开列丁银、田粮以及粮田新收、实在

等数目外 , 完全反映不出每“户”和每“户丁”的家庭情况。保甲烟户册则与此完全不同。

任村道光十三年的保甲烟户册记载了包括户头王廷会在内的共十户人家 , 并详列家庭成员

及其年龄。与编审册相比 , 保甲烟户册所登载的人户情况显然更接近于实际情况 , 保甲册的

“一户”是实际居住的一家 , 而编审册上的“一户”则是应役交粮的单位。在保甲册中有“行粮

户口”一项 (写有“行粮户口”的保甲册大多出现在道光朝) , 行粮户口列出的“某社某甲”,

是里甲制度下赋役交纳时的户口。在该册的前 10 户中 , 行粮户口在任村社三甲的有 4 户 , 在任

村社二甲和十甲的各有 3 户。同一村各户的行粮户口并不在同一里社 , 这也反映出里甲户口的划

分方法是不论地域、跨越村庄的。但行粮户口的存在 , 说明在保甲行政系统之外 , 本已废除的

里社还发挥着分配钱粮数额的作用。这也应当是一种里甲制遗存的情况。

宝坻县的刑房档案可以证明 , 该县在村庄之上的确存在乡一级的行政组织 , 每乡分别管理

一定数量的村庄。村庄则被编为甲或牌 , 分别设有甲长或牌长 , 管理一村行政事务。获鹿县的

保甲烟户册则说明 , 保甲编户相当严密 , 保甲册上登记的人口基本可信。以保甲制为主的乡村

行政组织、人口编户至少在清代华北地区得到了比较严格的执行 , 同时各地又因地制宜 , 各具

灵活性 , 而并非完全是“理想化的机械的保甲编制”⑤。从宝坻县和获鹿县的地方基层档案中 ,

反映出清代基层社会落实中央法令的实际情况 , 即由清代州县政府基本按照国家中央政权规定

的制度 , 结合当地实际情况灵活组织实施。但无论怎样实施 , 县政权都要保证对于乡村社会具

有较强的管理和干预能力。

二、县与乡村组织之间的关系

乡与村庄负责人的选充 按照清政府的规定 , 乡、保一级的职役应为“士民公举诚实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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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⑤ 《清代全史》第 5 卷 , 辽宁人民出版社 , 1991 年 , 第 428 页。

潘 、唐世儒 :《获鹿县编审册初步研究》,《清史研究集》第 2 辑。他们认为 , 应使用“户丁”这一概

念 , 因其既包含着丁的含义 , 而大多数又属于一家一户的户这两个因素。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594。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8。

乾隆《永清县志·刑书》。

及有身家者 , 报官点充”①。雍正五年 (1727) , 清政府规定“其保正甲长 , 免其本身差徭”,“其

保正甲长 , 绅衿免充”②。在河北省宝坻县的档案中 , 果真没有绅衿充任乡保或村庄首事的。这

也说明保甲已经变为一种“役”而存在。

乡保和牌甲人役均要向县衙递交保状 , 并要有保证人一同画押。如嘉庆二十二年的一件保

状载 :“具保人兴保里书手马俊辉 , 车领马轶唐 , 帮办李百万、杜俊亭、冯 (字残) , 民人傅宗

周、唐盛云、张显亭、王玉生、董祥生 , 今于与公保事。切身等里下乡保马泳全潜逃 , 蒙谕饬

身等里下选举家道殷实 , 历练老诚 , 众所推服之人充当等因。身等公同选得程泗洵庄民人马士

太 , 家道殷实 , 老诚练达 , 亦无重役过犯 , 堪充本里乡保 , 办公不致有误。如有舛错 , 惟身等

是问。理合出具公保是实。”③ 此件后附有马士太的“认状”。

乡保或乡长一般由乡村的其他职役人员保举 , 宝坻县以书手、车领、帮办保举为多 , 其中

也有地方乡绅和普通农民。县衙在命令乡村保举乡保时 , 一般均要“饬令书手、车领即会同士

民人等公议 , 在于本保村庄内 , 则选妥实一人”④, 限期接充。

在宝坻县 , 村庄牌甲人役均由乡保保举 , 档案中乡保保举牌甲人员的案例很多。也有的村

庄 , 牌甲人役由住户轮流充当。在获鹿县 , 一村之乡长也有轮流当值的例子 , 如乾隆二十一年

的一件档案 ,“莲花宫住人李文经”控告其子李有成。诉状载 : “切身止有一子李有成 , 与身另

居。今年轮身应地方 , 因为年老 , 给伊地二十亩 , 着伊替应地方。不料伊并不替身充应地方。

身原将地收回 , 雇人耕种 , 被伊拦阻 , 不容耕种。伊另着人将地耕种。身向理说 , 被伊不惟不

听 , 反恶口将身辱骂。”⑤ 这件诉状说明 , 乡长不仅可以轮换 , 而且可以由亲属顶替。

甲长、牌头一般为村庄中的普通农民 , 这在宝坻县刑房档案中表现得很明显 , 如上面案例

中的李成更和张廷文都是佃农 , 租种地主的土地 , 却充当本村的牌头 , 承担役务。获鹿县一般

均把十户中的第一户列为牌头。所不同的是 , 宝坻县的牌甲人役一般就是该村庄的负责人 , 而

获鹿县的乡长才是真正的村庄负责人 , 牌头只是一村之中按居住地确定的十户之头户。

县、乡与村庄的关系 清政府赋役钱粮征收的任务最终要落实到村庄。在宝坻县 , 乡保与

村庄牌甲人役之间在县衙的监督下联结互保 , 以保证每个村庄的钱粮都能准时征取。宝坻县的

刑房档案中有由牌甲人等缔结的保状 , 保证向乡保交纳钱粮。如道光十三年的一件保状载 : “刘

万庄牌头刘显、甲长傅兴今于与保状事。依奉保得身里乡保银贵 , 小心办公 , 遇差不致有

(误) 。倘有错误 , 以及身等本村应出差钱如有抗违之处 , 均惟身等是问。所有今岁身等庄内应

出差钱 , 已交银贵收讫。理合出具保状是实。”⑥

值得注意的是 , 这种保状并不仅仅是形式上的 , 而是具有责任追究作用的。一旦乡保在某

村催办租粮遇阻 , 可以向县衙控告该村牌甲人等。道光十三年的宋家庄和霍甲庄甲长被乡保告

到县衙 , 原因是这两庄没有交纳“差钱”。在县衙传讯案供中 , 这两庄甲长张迈千、霍伦表示已

经如数上缴了差钱 , 但县衙还是要求两甲长签署“甘结状”和“保状”。甘结状载 : “具甘结张

迈千、霍伦今于与甘结事。依奉结得 , 蒙恩讯明 , 身张迈千 , 宋家庄向来每年出差钱十余吊 ;

身霍伦 , 霍家庄向来每年出差钱二十余吊零。所有今岁身等两庄应出差钱 , 现已如数交乡保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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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⑥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7。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377。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7。

《雍正会典》卷 138《兵部》。

《嘉庆会典事例》卷 134《户部·户口》。

贵收讫。嗣后照旧按年办差 , 不敢抗违。所具甘结是实。”保状载 :“具保状 , 张迈千、霍伦今于

与保状事。依奉保得乡保银贵 , 小心办公。倘银贵嗣后如有误差、潜逃之处 , 惟身等是问。所

具保状是实。”①以上两件均在县衙监督下具结 , 并有县衙“准结”和“准保”的批语。从中可以

看出 , 村庄负责人能否保证向乡保交纳钱粮 , 是县衙要插手管理的事务。本案中 , 两庄甲长在

案讯前均已补交了差钱 , 案讯记录中乡保说明“今年差钱昨日都交小的收了是实”。但为了保证

村庄以后不再违抗并按时交差钱 , 县衙不仅讯问甲长 , 还要求甲长与乡保“具结”、“具保”, 甚

至要保证乡保不误差、不潜逃。由此可见县衙对村庄管理之严格。有学者认为 , 村庄领导人若

不与乡保合作 , 吃官司的则是乡保②, 是与实际不相符的。上述案例中 , 吃官司的显然是村庄的

甲长。

有的乡保被保举认充后 , 由于没有各村庄负责人的“保状”, 而要求县衙出面令各村庄与乡

保缔结保状。如道光十九年兴保里新任乡保李承恩禀告 : “切身蒙恩赏 , 充当乡保 , 小心办公。

查各庄牌头张禄等并北李庄办公人李士英、董槐庄董起东 ⋯⋯均未出名具保。倘遇差出 , 诚恐

伊等推诿 , 必致误公。为此禀明 , 叩乞太老爷恩准 , 差传牌头张禄并办公人李士英等出名具保 ,

以免临差推诿 , 实为德便。”③ 县衙支持乡保李承恩的意见 , 要求村庄负责人与乡保签订了保状 ,

这实际上是强制村庄负责人服从乡保管制 , 保证按期交纳赋役钱粮。

村庄的甲长如果受到村民的举报 , 县衙要直接撤换甲牌人役。如嘉庆十九年兴保里白家庄

民人王金声等控告该庄甲长赵凤九“素行不端 , 指编查户口 , 诈索钱文肥己”。县衙传讯后革除

赵凤九的甲长之职 , 并将其枷号。其后县衙令王金生与牌头贾良安等“具结”, 结状载 : “身等

呈控甲长赵凤九籍办户口册 , 敛钱肥己一案 , 今蒙讯明 , 赵凤九敛钱属实 , 将伊枷号 , 身等并

无异说。嗣后身庄如有赌博情事 , 惟身等是问。”④ 可见 , 县衙是能够对村庄实行行政管理的。

县与乡的关系  乡是县政府直接控制的行政组织 , 在宝坻县 , 乡一级的管理者主要是乡保 ,

获鹿县则是各村的乡长。如前所述 , 乡一级的人役要与县衙签订保状 , 而一旦乡保在履行职责

时出现失误就要受到县衙的惩罚。宝坻县乡保受到惩罚的案例和乡保因完不成催征钱粮的职责 ,

恐惧惩罚而逃跑的案例有很多。

县衙定期召集乡保赴县 , 被称为“点卯”。点卯不到 , 乡保要受到责惩。如嘉庆十九年的一

件档案载 , 和乐里乡保张立年禀报 : “切蒙牌示于二十五日点卯 , 凡属身膺犬马 , 皆知政令森

严 , 何敢稍迟 , 自罹罪责。情缘身因焦天宇呈控身挟嫌凌使赵镛争控地亩一案 , 在案守候。适

蒙票传 , 身等面于本月十二日 , 身已蒙当堂面谕 , 至十三日 , 又蒙恩讯焦天宇控身之案伺候。

是以此次悬牌 , 未经来案 , 理合禀明。”县衙批语 : “点卯不到 , 本应重惩。故念该乡保平日尚

无过犯 , 暂从宽典。”⑤

同时未能赴县点卯的还有和乐里另一乡保贾美然 , “因伤寒病 , 卧炕不起”, 未能来县 ; 兴

保里乡保周香五因“跟同户书清查户口门牌”和组织修河堤等差务未能点卯。均向县衙禀告 ,

得到县衙的“从宽免究”⑥。有些乡保则因“误卯”被县衙罢免。如尚节里乡保邳洪远“因误卯

斥革”, 县衙要求该里书手重新保举乡保⑦。道光十年乡保马具五点卯不到 , 县衙令将其拘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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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⑤⑥⑦《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7。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153。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9。

黄宗智 :《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 中华书局 , 1986 年 , 第 238 页。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当堂谕话”①。县政府对乡保能否经常在乡村办理公务十分重视 , 正如县官的批语所言 : “既充

乡保 , 理应常川在村办公 , 不得远离。”② 乡保成为县衙政令通行的必不可少的一级行政组织。

对于未能完成钱粮征缴任务的乡保 , 县衙不但要给予较严厉的惩罚 , 而且还要求保举人负

连带责任 , 赔偿所欠钱粮。如道光七年乡保李森因拖欠应承催的租粮而被县衙“记责三十板”,

李森的保举人、车领帮办邳天来在向县衙缔结的“具限状”中说 : “乡保李森承催租粮下短二十

两。身情愿代李森六日内完清 , 不致逾限。”而县衙还要另外找人替邳天来做保 , “具保人郭福

⋯⋯依奉保得切邳天来六日内将租银二十三两完清。身情愿保邳天来回家措银 , 六日内来

完。”③这说明乡保保举人邳天来当时已被关押 , 须再找保人将其保出 , 才可回家“措银”。

乡保不能完粮而受到责惩的案例还有很多。如 , 道光九年 , 好礼里乡保孙玉亭因“不能催

租”, 而被“枷示”, 县衙令书手在本保村内保具新人接充乡保④。又如道光十三年兴保里乡保的

供词载 :“银贵供 : 小的是兴保里乡保。自接充后就止来过一次 , 就被捕所衙门扣押十多日 , 幸

没饿死。所以小的总没敢进城。蒙恩传小的点卯查比 , 小的都没来 , 实是小的错了。所有小的

应催的钱粮都完了。至查办户口 , 小的赶紧造册 , 再不迟误了。”⑤这段供词说明县衙对乡保严

格管束 , 几乎到了压榨的地步。

乡保在办理催征钱粮的过程中 , 遇有农户拖欠 , 需由乡保“垫办”, 交县后再向欠户催要。

如乡保孙玉亭被县衙“枷示”一案 , 此前孙玉亭曾向县衙禀报 , “身里且欠过多 , 身实难成催全

完”。他要求县衙允许该保车领帮办人等与他一起“先代欠户接封”, “再向欠户讨要”。县衙虽

然同意车领帮办等协助 , 但终因各帮办人互相推诿 , 最终未能完粮。孙玉亭于道光九年九月十

六日具保任乡保 , 其被县衙责惩在当年十二月十日 , 前后才三个月的时间 , 即因无力垫办钱粮

受到惩责 ⑥。有的乡保因无力完粮 , 主动要求辞去乡保职务。由于承担差务需要垫办 , 县衙在选

举乡保时要求选择那些“家道殷实”之人。

在严厉的制裁下和沉重的役务下 , 乡保因完粮不力而潜逃的事件时有发生。在《顺天府档

案全宗》关于乡保潜逃的案件中 , 仅嘉庆十五年至二十五年就有 6 名乡保潜逃⑦, 其原因主要为

“遇差潜逃”, 有的在办差赴县途中潜逃 , 有的在点卯之前潜逃。为躲避差役 , 有的乡保多次潜

逃 , 如道光二十八年县衙的一件公文载 : “据兴保里书手李维芳具禀 , 乡保傅德明历年秋后潜

逃 , 并不承催下忙租粮 , 致伊等受累。请将傅德明示革 , 赏谕会同里民另举妥人接充。”⑧ 但兴

保里无人愿意接充乡保 , 车领帮办人等也不予配合。李维芳再次禀告 , 愿意暂行代办乡保差务 ,

得到县衙允准。

乡一级组织中 , 除了乡保作为法定的主要行政人员外 , 还有书手、车领、帮办等职。书手

又称里书、社书 , 主要负责田地推收过户 , 攒造赋役册籍。宝坻县与乡保关系最为密切的是书

手 , 书手不但要充当乡保的保举人 , 而且还要承担部分催交粮银的任务。道光二十六年宝坻县

厚俗里书手李天玺向县衙禀报 , 该里车领帮办曹顺德等人 , 不与他配合保举乡保 , 而未完的欠

粮 , 也不先行垫办。在谈到钱粮征收进度时 , 书手李天玺禀 : “今身已接借先行垫办 , 将租银扫

数完纳 , 惟剩粮银未经扫数。若非蒙恩将曹顺德等传案训饬 , 伊等无日公保乡保 , 扫数完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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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⑧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9。

这只是对《顺天府档案全宗》卷号 87 的统计 , 实际数字肯定还会更高。

此案见于《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和卷号 90。

⑤《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0。

③《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9。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身本身有承催钱粮 , 尚未扫数 , 实难分身代办乡保事务。”① 从这段叙述看 , 似乎宝坻县的钱粮

分为“租银”和“粮银”两种 , 书手主要须完成“租银”, “粮银”则由乡保完成。好礼里书手

在道光二十一年的禀报中也谈到 , 乡保潜逃后 , 乏人办公。但“身有承催钱粮 , 办理所管丁户

各差 , 难以分身代办乡保事务”。县衙并不强求书手完成乡保的职责 , 而是要求潜逃乡保的保人

“代催完纳”②。

宝坻县书手与乡保都负有催征钱粮之责 , 如何分工 , 各占多少比例 , 尚不完全清楚。但书

手与乡保经常有互为承担的情况 , 如道光二十四年的一件档案载 , 兴保里“书手之事向系乡保

马得山等代办”③, 前例中书手李维芳承充乡保等。但书手并不是县衙规定的行政系统的职员 ,

书手承担乡保 , 需要重新签订保状和认状。

车领与帮办是承担车马大差的职役 , 但它们并非地方管理责任的行政职务 , 车领等承担的

差务 , 亦需乡保协助办理。如道光十二年的一件档案载 , 尚节里车领禀报 , 请求放回被县衙关

押的乡保 , 其理由是“身里夫差车差系分股里股外捧办 , 股外差务 , 应乡保承办。身等股里亦

须乡保催赶钱文”。同案承化里车领人等也禀报说 : “生等里办理夫差车差 , 必须乡保在 (里)

办公。”④ 车领一般为村庄的富户 , 有些是具有功名的乡绅 , 如承化里车领即为监生夏成玉、生

员任兆亭等 , 得义里帮办为“从九品高成钊”⑤。

车领、帮办与乡保的分工是较为清晰的。车领的责任主要是分担部分差务 , 但也需乡保催

缴。车领帮办经常要受县衙之命保举乡保 , 但保举人负有连带责任 , 乡保潜逃时往往要代替乡

保完成役务。而役务能否完成却需要村庄牌甲人役的配合。因此车领人等越来越不愿意参与乡

保的保举。如咸丰六年得义里帮办被令保举乡保时禀告 : “职等帮办系办车马大差 , 余差概不办

理。所有选举乡保一役 , 职等总未选举 , 亦未出名公保。”⑥ 车领帮办不愿参与保举乡保 , 是恐

惧保举人的连带责任 , 即一旦乡保潜逃 , 保举人须替乡保承办公务 , 并需得到牌甲人等的配合。

所以车领等强调自己“余差概不办理”。但本案中县衙仍要求车领帮办人等保举乡保。

从对宝坻县的档案的分析中可以看出 , 清代州县与乡和村的关系是十分紧密的。在乡一级

组织中 , 乡保是组织系统中的核心 , 役务最为繁重 , 所受惩罚也最为严厉。书手和车领、帮办

人等主要协助乡保完成公务 , 只要他们能够保举出一乡的乡保 , 就不会承担什么具体责任 , 也

不会受到惩罚 , 除非乡保负债潜逃。按照清政府的规定 , 衿绅免充保甲人役 , 因此宝坻县充当

乡保的人员都是普通农民。乡保和村庄中的牌甲人役是半公职人员 , 也是县政权的延伸。县政

权对乡村的控制和对乡村负责人的驱使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弱化。有学者认为 , “国家政权只伸及

乡保之身 , 而无法使保举乡保的地方显要人物承担收税之责。当一个乡保潜逃时 , 县政府只能

敦促另选他人。档案中完全没有国家勒令他的保举人赔偿的例子”⑦。显然是不符合实际的。

在赋役制度变革以后 , 清朝国家政权对人民的人身控制和农民对土地的依附自然出现了松

动 , 人口流动进一步加剧。但这并不等于清代国家政权放松了对地方基层社会的管制。相反 ,

正是由于里甲组织崩溃后 , 原有的地方基层组织逐渐失去了对基层的有效管理 , 才使得清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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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⑦ 黄宗智 :《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 第 239 页。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1。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1。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0。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0。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更加重视保甲组织的建设 , 更加严密地控制基层社会。取代里甲又经过各种演变、糅合之后的

保甲组织 , 从单纯负责社会治安 , 变为综合负责地方各种役务的组织。应该说 , 与明代的里甲

制度下国家对基层社会的管理相比 , 国家政权深入县以下基层社会的力度进一步加大了。

三、乡村组织职能

催征钱粮 有学者指出 , 征收赋税是国家政权统治乡村社会的主要体现①。雍正和乾隆初

期 , 在保甲取代里甲组织的过程中 , 许多地方即开始以保甲代催征 , 此后逐步演变为承应地方

各种公务。在实行顺庄法以后的地区 , 普遍采取了以保甲催科的做法 , 即所谓“寓催科于编甲

之中”。如陕西省“州县每以催纳钱粮、采买豆草 , 并一切户婚田土钱债等事皆令保甲查处禀

覆”②。山东淄川地区“责令各庄地方代为催科”。③ 此外 , 其他地方公务也无不赖以进行 , 正如

直隶总督方观承所说 : “身充保甲 , 即属在官人役。其所辖村庄一切时间 , 地方官悉惟该役是

问。”④陈宏谋也曾指出 : “承应官府 , 原系乡地保甲之事。”⑤ 道光时期曾在江苏任官的何士祁

说 :“保甲不但可弭盗也 , 稽田赋则钱粮不能欠 , 田土之案无虚假矣 , 稽人口则男女不能淆 , 婚

姻之案无支饰矣 , 推之命案之邻佑 , 有确凭不致择肥拖累 , 服制之案有支派 , 不致凭空捏造。

而于办灾一事 , 稽查户口 , 尤有把持。此余行之有实效者。”⑥可见各地方官把以保甲为主的乡村

组织列为统治地方的主要行政组织 , 并委以地方上以催科为主的各种公务。

宝坻县乡保的首要职责就是收缴钱粮。该县县台在道光三年的一件公文中批语 : “查乡保有

催征租粮 , 稽查一切匪类之责。”道光二十一年的一件“为谕饬议举乡保事”又强调 :“所有乡保

一役 , 有稽察地方命盗等案 , 以及各项差务并承催粮租等差之责 , 未便一时乏人。”⑦ 乡保在催

征钱粮时 , 主要依靠各村的牌甲人役 , 一般由各村牌甲人等收缴后 , 交给乡保。村庄中有不交

租银的“欠户”, 需要由牌甲人员“指领”。而无论有多少欠户 , 乡保总要在规定的时限内 , 先

行垫付 , 把应交钱粮交到县衙 , 否则就要受到县衙的惩罚 , 这使得乡保的负担十分沉重。如道

光二十二年的一件档案 , 兹恩里乡保赵文举就曾遭到县衙传讯。车领在禀报此事时说 : “去岁钱

粮扫数之时 , 所有各村欠户具系乡保赵文举垫封。惟欠户朱姓系在京当差。经赵文举早将粮串

与朱姓带去。至去年底 , 朱姓并未付到垫封粮银。赵文举因债主向伊催要 , 伊于正月间赴京 ,

往找朱姓问要。”⑧ 从这件档案中可以看出 , 乡保赵文举不仅先垫付了欠户的粮银 , 而且他所垫

付的钱是向债主借的。看来县衙对于乡保催科职责的要求是很严格的。至于书手具体负责什么 ,

史料缺乏记载。

承办差务  清代摊丁入地以后 , 农民负担相对减轻。但杂差杂役仍然不少 , 而且愈演愈烈。

在承办县衙差务方面 , 乡保牌甲发挥主要作用。宝坻县除一部分差务由车领帮办承担外 , 其他

差务 , 尤其需要出民夫的差务 , 均要有乡保牌甲人役承担。宝坻县的档案中所见的乡保差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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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⑧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9。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0。

何士祁 :《保甲实在可行》, 徐栋《保甲书》卷 3《广存》。

陈宏谋 :《培远堂偶存稿》卷 14《文檄》。

《宫中档·朱批奏折·内政·保警》, 乾隆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方观承奏 , 卷号 3。

乾隆《淄川县志》卷 3《赋役》。

中国第一档案馆藏《宫中档·朱批奏折·内政·保警》, 乾隆二十三年三月十三日清馥奏 , 卷号 3。

杜赞奇 :《文化、权力与国家 ———1900 —1942 年的华北农村》, 江苏人民出版社 , 1995 年 , 第 37 页。

要有 : 采买柴束号草 , 筹集官府所需骡马车辆 , 修筑河岸堤坝 , 搭建窝铺和派人值更等。宝坻

县档案中有因乡保未能完成差务被拘传的案件 , 从传票和回禀中可以了解到乡保被拘的原因 ,

如道光二十四年的一件回禀载 : “切奉票承催乡保采买号草柴束 , 天棚席瓦 , 并拉运营米车辆

等。”①道光元年的一件档案记载 , 兴保里乡保马大熏病故 , 该里“有青龙湾河一道 , 并绣针河

堤。现在河水涨发之际 , 昼夜拨夫 , 需人保护。今乡保病故 , 在庄拨夫无人”, 该村职员与乡绅

联名保举马大熏之子马万通暂代行乡保 , 以保护河堤②。这些差务应是清政府额内粮赋所未载

的 , 但落实这些差务的要求同催科一样严格 , 甚至有过之。

在获鹿县也有关于乡长承担役务的材料 , 如嘉庆二十二年的一件认状载 : “西刚头乡长李法

新 , 今于与领状事。依奉领到库钱五百四十四文 , 采买草束六百八十斤。所具领状是实。”③ 从

此件来看 , 获鹿县采买草束为县衙支取银钱 , 由乡长代办。而宝坻县却不是这样 , 宝坻县的差

务由乡保和车领帮办等出钱分摊 , 乡保则取办于各村。道光时兹恩里车领在禀报保举乡保事时

说 :“凡遇杂项差务 , 由各庄牌甲撵办 , 如遇车马大差 , 身同各帮办按股摊垫。”④ 由兴保里车领

禀报的一件档案载 : “身等向系办理车马大差 , 从未贻误。致一切杂项差务 , 俱系阖里散股之

家 , 帮同乡保捧办 , 与身等毫无干涉。”⑤这里表明了宝坻县差务的分摊办法。在宝坻县档案中

也有村庄牌甲交纳“差钱”的案例 , 如道光十三年的一件档案载 : “身庄每年应出差钱十二吊 ,

今岁身庄应出差钱十二吊 , 身如数交案。”县衙批 : “所呈钱贴应饬银贵具领。”⑥这里的差钱应

该是供应杂项差务的。村庄不交差钱 , 乡保可以将村庄牌甲告到县衙。

宝坻县乡保在办理差务时 , 亦须出钱垫办。道光二十七年县衙“快头”和“拨役”禀报 :

“兴保里乡保张连和抗不遵办采买柴束号草 , 拉运营米车等项差务 , 致使役垫办受累。”显然张

连和应办的差务 , 需要由他本人垫办 , 而张却“抗不遵办”, 县衙公职人员只好为其垫办⑦。垫

办差务所需银钱 , 也是乡保的一大负担。

以上材料只有在原始档案中才能找到 , 为我们描述了清代中后期乡村政治的景象。粮赋与

差役是保障国家机器运转的基础 , 其征取是清朝国家政权赋予地方基层组织的主要职能。催征

钱粮和承办各项差务原本不是保甲组织的职责 , 普遍地以保甲代催科为清代保甲制度所独有 ,

也因此构成了清代地方基层制度的特点。清代保甲组织由于承担这些职能而发生了变化 , 逐步

演变为地位低下职役。而保甲组织的连比互保制度被引入了粮赋催缴和差务办理 , 不仅保障了

里甲组织瓦解后国家的赋役征取 , 而且也使清代中后期地方乡村基层组织的职能更加综合 , 其

行政色彩也更加浓厚。

管理人口与社会治安、参与乡村司法等  编查户口 , 造报保甲册籍 , 是乡村组织的基本职

能之一 , 里甲体制与保甲体制的根本区别也主要在于对人口的编查管理。里甲黄册编户体制以

人户划分为主 , 往往不顾地域。如上所述 , 获鹿县的编审册虽在册首标明某社某甲 , 但在每户

下并不注明该户所在村庄 , 而同一村庄的住户 , 其赋役户头有的并不一定在同一社甲。这从后

来有的保甲册中标明的“行粮户名”上可以看出 , 同在一村 , 甚至比邻而居的同一牌的住户 ,

其“行粮户名”有并不在同一社甲的 , 这是里甲制度遗留的痕迹。由于丁银已摊入地亩 , 实际

上粮银已经按住户、以牌甲为单位并由乡长负责征收 , 这种行粮户名也就只有分配和登记钱粮

数额作用。自乾隆五年清政府下令各地造保甲册籍 , 各地即开始普遍实行以保甲编查户口 ,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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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④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9。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377。

⑥⑦《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⑤《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0。

上报的丁额也变成“保甲丁额”, 这在我国人口统计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保甲烟户册除了要登记本地人口外 , 按照清政府的要求 , 还要登记往来客户。康熙四十七

年颁行的保甲令中就规定 : “其客店亦令各立一簿 , 每夜宿客姓名几人 , 行李牲口几何 , 作何生

理 , 往来何处 , 逐一登记明白。”① 乾隆二十二年的保甲法令又强调 : “其往来商贾 , 踪迹无定 ,

责令客长查察。”② 在获鹿县的保甲册中有这样的记载 , 如咸丰七年的“南杜村保甲册”登载了

县城旅店的往客住宿的情况。册载 :

公顺店 , 坐落顺城关路东。

房主刘生生 , 年十四岁 , 本关人。

店主邢锦栋 , 年六十八岁 , 忻州人。

伙计 :

郝聚财 , 年六十五岁 , 井陉人。

赵进福 , 年五十九岁 , 盂县人。

郭焕银 , 年廿四岁 , 盂县人。

初一日

盂县脚户人  孟大珍、张怀敬 , 驴骡十五个 ,

              下来卖铁货

              回去卖布③

从该册登载事项看 , 客户姓名、原籍 , 随行骡马 , 做何贸易均在登记范围之内。此件虽也名为

保甲册 , 实际上是客店住宿登记册。表明保甲册不仅限于统计当地人口 , 而且在保证社会治安

中发挥着实际的作用。

宝坻县档案也说明乡保的职责中重要的一项是查办户口。道光六年的一件档案载 : “切因身

里乡保酆云生潜逃 , 所有查办户口、劝捐义谷 , 以及领传案件 , 乏人承办。”④ 对于县衙要求的

一些治安性质的差务 , 如搭盖窝铺、夜巡值更等也需由乡保牌甲完成。道光二十四年一件县谕

载 :“时届冬令 , 向于大道旁搭盖窝铺 , 派拨更夫 , 协同兵役 , 值更巡查 , 以安行旅而靖地方。

业经谕饬该管乡保 , 赶紧搭盖。”⑤ 在该文后附有各窝铺地点及值更名单 , 可见这条县谕是得到

实际执行的。像这样的窝铺更棚不仅在宝坻县有 , 其他州县也普遍存在。修建更棚窝铺须派办

于民间 , 而值更巡夜更需民间出力。这些均需要乡村基层组织去落实。

乡村组织在地方词讼案件发挥着较大作用 , 主要是充当证人、指认疑犯 , 调解民间诉讼案

件等。如获鹿县的一宗档案记载的案件 , 获鹿县孟同村王学明因用言语调戏同村民人张自法妻

子 , 被张告到县衙。县衙首先传唤乡长陈红讯明情况 , 陈红禀报 : 王学明系正定县大河村人 ,

“素在身村借房寄住 , 无地亩产业 , 亦无子息 , 止伊夫妇两人”。县衙因此将王学明“枷项”, 并

递解回原籍 ⑥。

另一件案件记载了乡牌人役在调节民间词讼案件中的作用。“在城地方”与牌头人等禀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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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⑥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376。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686。

《清朝文献通考》卷 19《户口一》。

《雍正会典》卷 138《兵部》。

住民陈豹等 , 砍伤其弟陈名法一案 , “蒙票唤讯 , 遵查 , 陈豹、陈明法与陈得和原系伯叔兄弟 ,

因言语相激 , 以致陈名法受伤。今陈名法伤疤已愈 , 身等不忍坐视 , 从中调处。陈得和向陈名

法母子磕头央免 , 而陈明法母子为众情面 , 情通气顺 , 并无异言 , 愿求息讼”①。一件亲戚间的

殴斗事件 , 因此而平息。

这两个案件说明 , 乡村组织作为基层行政组织具有民间矛盾调解的职能 , 乡牌等人在村民

词讼案件中发挥着较大的作用。乡村负责人产生于本乡本村 , 熟悉民间情况。由于长期为官府

办事 , 也比较熟悉州县政府司法行政事务 , 这就使得他们自然成为乡民间词讼首要的调解人。

四、清代国家与地方的关系

关于国家政权与地方县级以下基层社会的关系是近年来学术界关心的问题。有学者认为 ,

清代国家政权只延伸到县一级 ,“二十世纪前的国家政权没有完全渗入自然村。它直接的权力 ,

限于这个双层的社会政治结构的上层。在下层之中 , 它一般只能透过士绅间接行使权力 , 并靠

吸引下层结构中的上移分子进入上层来控制自然村”②。更有学者在此论点的基础上做了发挥 ,

认为“清代保甲制能推行下去 , 并不反映国家权力对地方社会控制的加强 , 恰恰相反 , 它是国

家权力对地方社会自治化倾向妥协屈就的结果。”“事实上 , 自乾隆以后 , 保甲制度逐渐呈现出成

为一种地方自治制度的倾向。”③

从清代中叶直隶地区地方基层的实际状况来看 , 上述观点值得商榷。在讨论国家政权与基

层社会关系问题时 , 应当有历史的比较。从明清两代 , 甚至仅从清前期与清中后期国家权力与

地方基层社会的关系考察 , 国家政权对于地方基层社会的干预、控制的程度都大大增强了。

中国古代社会 , 统治者对乡里十分重视 , 自周代即有比、闾、族、党之制。唐代“诸户以

百户为里 , 五里为乡 , 四家为邻 , 五家为保。每里置正一人 , 掌按比户口 , 课植农桑 , 检查非

违 , 催驱赋役”④, 而且对州县政权下的乡村负责人多以较高礼遇 , 所谓“天子之与里胥 , 其贵

贱虽不侔 , 而其任长人之责则一也”⑤。明初的粮长、里老 , 乃至里长 , 均有较高地位 , 清初顾

炎武仍认为 ,“天下之治 , 始于里胥 , 终于天子”⑥。而恰恰是这种较高的礼遇 , 说明国家政权对

于基层社会的控制并非十分有力 , 而不得不以提高基层社会上层人物地位的方式 , 以所谓“乡

官”来完成乡里统治 , 这就不难理解明初的粮长何以享受皇帝接见的礼遇。但明代中后期 , 里

甲废弛加之官吏腐败 , 国家政权不断加大对地方社会的赋税征取。及至清代 , 政府利用保甲制

度相对严格的特点 , 在赋役制度变革后 , 逐步改组地方基层组织 , 使得乡村负责人地位降低 ,

以至完全变为准行政化的职役 , 而听命于官府。这反映出国家对于乡村的统治和榨取强化了。

在里甲制度下 , 国家政权管理里与甲 , 本来也是可以掌握乡村的行政体系。但由于从明代

中期开始 , 里甲发展中出现种种弊端 , 尤其是编户不实 , 里与甲控制田地的混乱 , 国家政权无

力对乡村实行有效控制。赋役制度变革以后 , 里甲组织崩溃 , 为了不使国家政权在乡村基层社

会出现真空 , 清政府选择了保甲制度作为主要的地方基层制度。

·102·

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⑥ 顾炎武 :《日知录》卷 8《乡亭之职》。

马端临 :《文献通考》卷 13《职役二》。

杜佑 :《通典》卷 3《食货三》。

《清代全史》第 5 卷 , 第 430 页。

黄宗智 :《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 第 229 页。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376。

乡村是国家政权实施统治的起点和赋税征收的主要来源 , 因此清朝统治者高度重视乡村治

理。清代官员在论及保甲时曾说 :“苟一乡之事不治 , 何论一县。保甲者分之极其细而不紊 , 合

之尽其大而不遗。故必知地方之险易 , 村居之疏密 , 而后联比分甲 , 可行出入守望之政 ⋯⋯是

故一行保甲而政具举矣。”也有官吏认为 : “县何以里 , 里何以长也 ? 所以统一诸村 , 听命于知

县而佐其化理者也。”① 清代赋役制度变革的过程中 , 清政府之所以反复请各地督抚讨论保甲问

题 , 说明了对这个问题的重视程度。清代中期以后 , 国家对于乡村管理总的趋势是进一步加强

控制 , 由乡到村 , 严格管理地域内住民 , 并引入保甲的联保制 , 层层负责。

首先 , 户口登记制度使国家直接掌握了更贴近实际的人口。雍正时期的顺庄法以及乾隆初

期对于里甲编审制度的改革首先体现在人口编户上。户是清代社会最基本的单位。清朝光绪时

期对于“户”的定义是 :“凡各省诸色人户 , 有司察其数二岁报于部 , 曰烟户。”② 这里说的户并

非里甲制度下的“花户”, 而是具有行政管理意义的居民 , 被称为“烟户”。在这方面 , 获鹿县

的保甲烟户册为我们提供了有力证据 , 说明了烟户与花户之根本不同。应该说这是国家政权在

乡村得到强化的体现。

有学者认为 , 清中期以后 , 仍有里甲 (社) 存在 , 其实仔细考察就会发现 , 里甲只是存其

名而无其实。丁银摊入地亩 , 钱粮征收相对简便 , 只要知道每户的地亩数额 , 就不难计算出其

应交银两。编审停止以后 , 应该不再有里甲制度下的编审 , 就是说 , 丁粮作为定额摊入地亩 ,

不会再做编审。粮银征收的数额由书手计算和抄录 , 由乡长、乡保督促催牌甲人 , 令农民“自

封投柜”完成缴纳任务。丁粮银有定数和“自封投柜”的办法 , 可以看成是国家政权把这项过

去由里甲中的执事人员 (里长、里书人等) 把持的权力部分地收归政府负责。

获鹿县的有些保甲烟户册记载了住户的“行粮户名”。行粮户名 , 应是里甲体制的内容 , 因

为有些同一村庄的住户 , 其“行粮户名”却不在同一社甲 , 而且有许多并不记录数字 , 而只是

抄录格式 , 看来是可有可无的内容。现抄录两件档案 , 以作说明。

道光十五年山下尹村头牌的册籍载 :

一户  杨德恭 , 年六十三岁 , 韩二和尚保一甲

               庄农

    子三名 , 梁、王、张氏 , 孙二名、女二口

    共男六丁 , 女五口

           行粮户名  杨德恭

一户  翟芝 , 年七十岁 , 韩二和尚保一甲

    妻冯氏 , 子二名 , 媳梁、梁氏孙二名妻毕氏 , 女二口

           共男五丁 , 女六口

           行粮户名  翟芝③

道光十九年小安舍村的“循册”载 :

一户  李魁成 , 年四十五岁 , 李家庄社六甲 , 系本县人 , 庄农生理

     妻白氏 , 五十三岁

     母王氏 , 七十四岁

·202·

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③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6212617。

光绪《大清会典》卷 17《户部》。

《清朝经世文编》卷 74《兵政五》。

     子三妮 , 十四岁

     女二姐 , 十七岁

   共男二名 , 女三口 , 田地顷亩坐落本村 , 至城廿五里

            行粮户名  李魁成

二户  李荣在 , 年四十三岁 , 李家庄社六甲 , 系本县人 , 庄农生理

   ⋯⋯

            行粮户名李荣在①

这两本册籍显然是保甲户口册 , “行粮户名”徒具格式。在后一件册子中 , “行粮户名”从

第三户开始就只有格式 , 而不再书写人名了。其原因可能是“行粮户名”与保甲册中的人户已

经基本一致 , 而不像里甲编审册那样户名与实在人口相脱离 , 记载行粮户名已属多余。在前一

本册子中 , 户名下记载“韩二和尚保一甲”, 这显然是保甲编制下的单位。获鹿县里甲体制时期

的 18 社没有“韩二和尚保”。而后一本册子 , 户名下载“李家庄社六甲”, 从第五户开始 , 又改

为“新安社六甲”。获鹿县也没有李家庄社 , 而确曾有新安社 , 李家庄属于新安社。可见在编查

这些册籍时 , 编查者对于里甲的划分已经十分荒疏 , 里甲的记忆正逐步消失。里甲组织退出乡

村社会 , 仍会保留一些痕迹 , 但这并不影响保甲体系中的乡长按照居民住址征收定额粮银和非

定额的杂项差役。

值得注意的事 , 粮银虽有定数 , 而由各地州县征取的杂项差役仍无定数 , 如果说还有编审

存在的话 , 应该是差役的“编审”。宝坻县村庄牌甲所交纳的差钱应属此类。

其次 , 乡保 (长) 人员的选充体现了清政府控制地方基层组织的特殊用意。有学者认为 ,

由于乡保地位十分低下 , 不仅绅衿地主 , 即使一般的庶民地主也不愿担任乡保②。其实 , 根据清

政府颁布的保甲法令 , 国家免除绅衿出任乡村保甲长。

雍正五年 , 清政府“令保甲内绅衿免充杂役 , 及分别应免充役者 , 部臣议覆条奏。凡绅衿

之家一体编次 , 听保甲长稽查。如不入编次者 , 照脱户律治罪。惟是保甲之法有充保长、甲长

之役 , 又有十家轮值、值更、看栅之役 , 绅衿既已身列士籍 , 肄业胶庠 , 并齐民内衰老、废疾 ,

及寡妇之家、子孙尚未成丁者具免充役”③。乾隆二十二年更定保甲条例时 , 也对此做出规定 :

“绅衿之家与齐民一体编列 , 听保甲长稽查 ⋯⋯凡签充保甲长 , 并轮值、值更、看栅等役 , 绅衿

免充。”④

从宝坻县的乡保来看 , 乡保人选并非来自绅衿之家 , 而是全为普通农民。据对 49 名乡保年

龄的统计 , 乡保的平均年龄约 42 岁 , 可谓“年力精壮”。县衙对其选举标准的表述为“家道殷

实 , 历练老诚”⑤ 之人。保举人多为书手、车领、帮办人和村庄中的民人。在保举状中 , 保举人

的签名有先后次序 , 有的是书手为首 , 有的车领为首 , 有的是村庄住民为首。这样的顺序可能

说明保举人具有主次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 , 车领、帮办中有出自绅衿之家者 , 而车领、帮办却要承担县衙的大差。如

果说国家有优免绅衿政策的话 , 以绅衿充当车领帮办显然不符合清政府的规定。这说明 , 不使

绅衿充任乡保 , 除了体现优免政策外 , 还有不令绅衿把持乡政、包揽钱粮的用意 , 这是总结明

·302·

清代中叶直隶地区乡村管理体制

⑤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7。同样的说法在档案中很常见。

《嘉庆会典事例》卷 134《户部·户口·保甲》。

《清朝文献通考》卷 25《职役五》。

从翰香 :《近代冀鲁豫乡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1995 年 , 第 36 页。

《获鹿县清代档案汇集》, 卷号 655212617。

末清初里甲组织弊端的结果。清政府既强调保甲长不得以“市井无赖”充当 , 又要求不得以绅

衿充当。政府规定的保甲长选充的标准和办法为 , “士民公举诚实识字及有身家之人 , 报官点

充”①。乡保一职只有普通中等农民较为适合 , 无疑这是最便于州县政府控制乡村的办法。

从乾隆时期清政府对于选立大姓家族长的态度上 , 可以得到启示。乾隆三十三年御史张光

宪奏请设立大姓族长 , 清政府颁谕指出 :“民间户族繁甚 , 其中不逞之徒 , 每因自恃人众 , 滋生

事端。向来聚众械斗各案 , 大半起于大姓 , 乃其明验。惟在地方官实力弹压 , 有犯必惩 , 以靖

嚣凌之气 , 政体不过如是。若于各户专立族长名目 , 无论同宗桀骜子弟未必遽能受其约束 , 甚

者所主非人 , 必至籍端把持 , 依强锄弱 , 重为乡曲之累 , 正所谓杜弊转以滋弊也。张光宪所请

不可行。”《清朝文献通考》卷 19《户口一》在记述此条时 , 还添加了“臣等谨按”, 曰 : “雍正

四年有选立族正之例 , 本因苗疆村堡 , 聚族满百人以上 , 保甲或不能遍查 , 乃选族中人品刚方

者 , 立为族正 , 以稽查匪类。盖因地制宜 , 非通行之制也。”可见 , 清政府对于地方势豪大族把

持乡村政务 , 存有警惕。

第三 , 村庄更为行政化。从对清代地方基层组织演变及其职能的分析可以得出 , 清代地方

县以下乡村基层组织比以前历代更加行政化 , 或者说“官”化 , 其与州县政府的关系更加紧密。

乡村负责人的点充虽由乡村士民“公举”, 但均须得到县衙的认可并签订保状 ; 县衙向乡村组织

布置的差务是强制性的 , 乡村负责人的保举者负有连带责任 , 保甲制度的特点被广泛引入基层

组织 ; 乡村户口登记更接近于实际 , 更便于官府掌握等等 , 这些都说明国家权力对乡村的渗透

加强了。正如清人所说 :“保甲乡正之名 , 近于为官役。”②

乡村负责人被县衙视为官役 , 在宝坻县的保认状中得到体现。在宝坻县的档案中 , 存有县

衙传集各乡保赴县点卯的案卷 , 乡保每年均需到县衙门点卯 , 点卯已成为一项公事。在案卷中

县衙有这样的批语 : “既充乡保 , 焉有藐视官票及临点卯不到之理。”③ 在县衙看来 , 乡保属于

“在官人役”④。

在获鹿县的档案中 , 有一件乾隆四十二年“各村庄名册”, 名册记录的都是各村庄的乡长。

乡长被列入县衙名册 , 说明县衙对管理各村庄的重视程度 , 也表明村庄行政化的趋势。

雍正时期开始的以摊丁入地为主要内容的赋役制度改革 , 带来了基层组织的变革。清朝政

府逐步放弃了依靠里甲体系管理乡村的做法 , 里甲组织逐步被保甲组织取代。这种变化的本质

意义在于 , 国家不仅对农民的编户方式发生了改变 ———从注重管理为国家提供赋役的“在籍”

人户 (即编审册上的人户) 变为注重管理乡村中实际居住的人户 , 而且力图对乡村实施更严格

和更直接的统治。清代中期以后 , 乡 —村结构构成了地方基层的主要组织形式 , 村庄尤其成为

国家管理农村基层社会的基本单位 , 国家政权透过乡和村庄的职役 , 掌控村庄和农户 , 乡村职

役出现行政化发展趋势。与以前历代相比 , 国家对于地方基层社会的统治进一步加强了。

〔本文责任编辑 : 仲伟民〕

·402·

中国社会科学  2003 年第 3 期

④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91。

《顺天府档案全宗》, 卷号 88。

张惠言 :《论保甲事例书》,《清经世文编》卷 74《兵政五》, 第 1825 页。

《清朝文献通考》卷 19《户口一》。

(14)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Its Signif icance Wang Tiexian ·164·

Chinese literature , under the impact of the post2Renaissance European modern literature that focused on

modern human science , underwent modernization during , rather than before or after , the May2Fourth

Movement . The time may even be pinned down to the year 1918. Chinese literature has since been more or

less a part of modern world literary trends and evolved beyond the limits of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 not only

in terms of concepts , but also in major trends of literary creation. The modernity of May2Fourth literature lies

in that it took human emancipation as its objective , human life and soul as its source , and individualized

expression as its standard. Human science and aestheticism , found their way more consciously and more

adequately in modern than in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is regard , it is theoretically significant to set

May2Fourth literature as the starting point for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15) “Economy”and Its Chinese Translation : A Matter of Economy or of Politics ?

Fang Weigui ·178·

The author takes a diachronic semantic approach in this inquiry into the origin , change and type of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of“economy ,”as well as the reasons why it became established in the language. In its

broader sense , jingji matches well with“economy”in its modern Western sense , sharing similar elements with

the Western concept . As a contraction of jing shi ji min ( govern the country and nurture the people) , jingji

was first taken to be a Chinese counterpart of Western“political economy. ”Both a political and an economic

field of study , as is the case with Western classical economics , jingji may also be used to refer to the political

economy that began to thrive in the West in late 19th

century , and for which“economy”was often a mere

abbreviation.

(16) Rural Governance Mechanism in Mid Qing Dynasty Zhili Area : Relations of the State and the

Grass2root Societies Sun Haiquan ·189·

After the reform of the tax and corvée systems in the mid2Qing dynasty , changes took place in grass2root

organizations and the governance mechanism. The lijia system was gradually replaced by the baojia system.

The focus of management of peasants’household registration shifted from registered households as tax and

corvée providers to actual rural residents for tighter and more direct control . Under the baojia system , village

heads such as xiangbao (Security Group Head) and paijiazhang (Registration Unit Head and Tithing Head)

were directly selected from average peasants to ensure easy exercise of prefecture and district authority in

villages. Rural areas were thus ruled through tighter control over and exploitation of village heads. Xiang and

villages constituted the most important grass2root units of administration , while villages served as basic units for

state governance of rural society. State power reached villages and peasant households through Xiang and

village posts that showed a tendency to develop into administrative agencies. The state was connected to the

grass2root rural societies more closely than ever before.

ABSTRAC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