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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明杰 王燮林 视觉设计∶戚黎明 新民网:www.xinmin.cn24小时读者热线:962555编辑邮箱:[email protected]读者来信:[email protected] 26 2017年6月17日 星期六 艺术评论 / 徐悲鸿是齐白石的第一贵人? 刘传铭 孤证不立 林明杰 说起齐白石的朋友圈“第一 人”,绝大多数人一定会说是徐悲 鸿。一些文字资料,一些颇具影响力 的影视作品还形象逼真地“再现”了 徐悲鸿如何把一个木匠提携成了教 授和人民艺术家。早在 !" 世纪商务 印书馆版的《齐白石艺术研究》一书 中,就有学者曾指出这完全是空穴 来风。追本溯源,在存世的文字资料 中我们看到的“流言风头”,便是曾 经做过徐悲鸿夫人的廖静文的那本 颇多疑点、颇多争议的《徐悲鸿一 生:我的回忆》。 在书中,廖静文“回忆”了发生 #$!$ $ 月徐悲鸿“三顾茅庐” 去请木匠出身的齐白石“出山”,齐 起先如何“婉言谢辞”,徐三顾以后, 齐如何被感动,及如何谈到自己的 担心: “遇上学生调皮捣乱,我这样 大岁数了,摔一个跟头就爬不起来 啦!”后来徐悲鸿如何亲自驾马车接 送,亲陪上课,齐白石又如何“激动 得发抖”,兴奋地表示“我以后可以 在大学里教书了,我应当拜谢你” “话音未落,他便双膝下屈……”这 些充满着生动细节的“回忆”,使全 中国的人都毫不怀疑:没有徐悲鸿, 便没有画史上那个伟大的齐白石。 事实上,齐白石此前早就成了 名,首先礼聘齐白石“当教授”的不 是徐悲鸿,而是林风眠。而且“提携 齐白石”的不是徐悲鸿一人,至少早 !% 世纪 !" 年代,掌握了北平艺 坛“话语权”的陈师曾就成了齐白石 生命中的“贵人”。令人费解的是,这 一切已被一些研究齐白石的文章书 籍在 !" 世纪五六十年代记录在案, 至于后来为什么没能产生影响,是 什么原因使它们被阉割和遗忘了, 稍有点历史感的人不言自明。 至于陈师曾对齐白石的知遇之 恩,除齐白石《自述》之外,张次溪笔 录的 《白石老人自传》(人民美术出 版社 &$'! &% 月)和张次溪著《齐 白石的一生》(人民美术出版社 &$($ ( 月)、林浩基著《彩色的生 命:艺术大师齐白石传》(中国青年 出版社 #$() $ 月)以及胡佩衡等 著 《齐白石画法与欣赏》(人民美术 出版社 #$*$ 年)几部书都有明确的 记载。 &$&) 年,齐白石第二次到北京 避匪患,在琉璃厂南纸店卖画、印 石,就受到当时北京画坛领袖陈师 曾的赏识。陈师曾的循迹造访,使两 人成为莫逆之交。在陈师曾的劝告 下,品格不错但画法太似古人、太拘 谨的齐白石准备“衰年变法”。齐白 石自称, “余作画数十年,未称己意, 从此决定大变”,“师曾劝我自出新 意,变通画法,我听了他话,自创红 花墨叶的一派”(《自述》)。齐白石真 正变法是从 &$&) 年底回湖南, &$&$ 年初再返北京后开始的。变法的确 是受陈师曾的启发而进行的,也时 时受到陈师曾的帮助。胡佩衡这位 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导师、齐的 朋友就说过,陈师曾曾对他讲,齐白 石“思想新奇,不是一般画家能画得 出来的……我们应该特别帮助这位 乡下老农,为他的绘画宣传”。经过 三年的变法,到 &$!! 年,陈师曾携 齐白石画在日本东京参加中日联合 绘画展览会,齐画大受追捧,名声大 震于东瀛,画价亦暴增。对此,齐在 自传中不无欣慰地写道: “二尺长的 纸,卖到二百五十银币(是当时齐白 石国内价格的 &"" 倍)……还听说 法国人在东京,选了师曾和我两人 的画,加入巴黎艺术展览会……我 做了一首诗,作为纪念: ‘曾点胭脂 作杏花,百金尺纸众争夸;平生羞杀 传名姓,海国都知老画家。’……从 此以后,我卖画生涯,一天比一天兴 盛起来。这都是师曾提拔我的一番 厚意。” &$!+ 年陈师曾病故,齐白石 十分伤心。 &$!! 年以后,齐白石国际国内 声名鹊起,外国人都涌至齐白石家 里买画,琉璃厂的老板也热情起来。 有齐白石自己之诗为证: “一身画债 终难了,晨起挥毫夜睡迟。晚岁破除 年少懒,谁教姓字世都知。”且自注 云: “因外客索画,一日未得休息,倦 极自嘲。”林琴南对齐白石画亦极佩 服,至有“南吴(昌硕)北齐(白石)” 之称(《齐白石的一生》)。可见在 !" 年代初,齐白石已是声名赫赫,而大 红大紫起来的齐白石此时在北京所 交尽是杨度、林琴南、陈师曾、胡佩 衡、陈半丁、梅兰芳等文学、艺术界 精英,齐白石已不再是一个没见过 世面的仅具才气的乡下画师,而那 时,徐悲鸿还在法国当学生。显然, 那种认为在徐悲鸿 &$!$ 年请齐当 教授前齐还无名声,甚或如一部电 视剧所示齐还在当木匠的情况,与 史实出入得就离谱了。 《自述》: “民国十六年(丁卯,一 九二七年),我六十五岁,北京有所 专教作画和雕塑的学堂,是国立的, 名称是艺术专门学校,校长林风眠, 请我去教中国画。我自问是乡巴佬 出身,到洋学堂去当教习,一定不容 易搞好的。起初,我竭力推辞,不敢 答应。林校长和许多朋友,再三相 劝,无可奈何,只好答允了,心里总 多少有些别扭……民国十七年(戊 辰,一九二八年),我六十六岁…… 国民革命军到了北京,因为国都定 在南京,把北京称作北平。艺术专门 学院改称艺术学院,我的名义,也改 称为教授。”齐白石对此也很得意, 说: “我这个木匠出身,也当上了大 学教授,这都是我们手艺人出身的 一种佳话。”张次溪与齐白石交往四 十年,他也指出齐白石这个教授是 学校改名后“他仍蝉联执教,名义却 改称为教授”(《齐白石的一生》)。可 见,齐白石执教并非徐悲鸿首邀,而 是在林风眠那里得到聘任。而且,林 风眠也并非提携齐,而是林因齐名 声大震而慕名访贤。“海国都知老画 师”,早已成大名的齐白石也没有因 谁的聘请而“激动得发抖”,以致“双 膝下屈”给谁下跪。张次溪还谈到在 学校里,“外国教师非常恭维他,学 生们对他也是十分钦佩,上课时专 心听他讲,看他画,他就很高兴地教 下去了。”徐悲鸿到北平大学艺术学 院当院长,据王震编《徐悲鸿研究》 应为 &$!( && &* 日, &$!$ & !+ 日就辞职,任职仅两个月。李 松编《徐悲鸿年谱》则是 &$!( &" 月到 &! 月,也为两个月,廖静文则 说任职是在 &$!$ $ 月。但不论是 李松或王震的研究或年谱,在这年 段均无徐请齐任教的记载,齐白石 自传中这几年的记叙亦只字未提过 徐悲鸿请自己任教的事,甚至未提 及过徐的名字。尽管在徐悲鸿任职 的这两个月中徐与齐或有过交往, 甚至齐白石的由教习两年后“改称 为教授”是因徐的续聘也是可能的, 尽管以后徐与齐的确有不错的友 谊,但都无法改变齐白石是由陈师 曾提携成名,再由林风眠首邀至大 学任教的历史史实(再说“教授”二 字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亦含有实际工 作的意思,而并非仅是现在人理解 的“教职光环”)。至于林风眠邀齐白 石的若干细节何以会掺入廖静文对 徐悲鸿的“回忆”中则不得而知。笔 者不敢妄言廖静文在伪造历史,不 过联系到齐白石从不以自己的木 匠、农民出身为耻反以此自豪自矜 的心态,联系到他与文人打交道从 来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甚至有自负 到狂怪的雅号(齐为“京师百怪” “燕 山三怪”之一),他甚至有拒绝过给 慈禧太后当内廷供奉的经历。那么, 廖静文“回忆”出的齐受聘任教时那 种兴奋,那种激动,那种干脆要跪下 去的感激涕零—— 况且充其量还是 续聘—— 就难以置信了。这些细节 的出现都是以齐白石的一文不名的 木匠出身的假设为前提。不如齐自 己对“林校长”邀请的愉快而平常的 回忆来得更真实。 以上材料 ," 年后又见著于 &$$$ + ' 日《文汇报》林木文 章,记忆终究无法抹去。令人遗憾的 是林文发表至今又已经近 !" 年了, 但“流言未能止于智者”,反而有越 传越远,越播越响之势。直言的吴冠 中生前接受南方一家报纸采访时, 涉及过这一话题,有兴趣的读者可 以追索一阅。 在当下所有关于名人的传记作 品中,我对“枕边人”和家族后人的 叙述大多是怀疑的。纵使并非出于 “刻意造假的阴谋”,但“为尊者讳” “为亲者颂”的感情因素也会令“记 实”变成虚构,变成遮蔽真相的黑 布。盖在齐白石头上的这块黑布不 仅对陈师曾不公,对林风眠不公,甚 至对徐悲鸿也不公。 作者为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文 化艺术研究院院长 新星出版社重刊《齐白石回忆 录》,诱发刘传铭先生对齐白石朋友 圈的一番考据。对于史料考据来说, 齐白石所处时代并不远,各种史料可 以相互印证,但以讹传讹已至如此。 做学问重在论证。或许因为艺 术是件比较性情的事,艺术圈一些 人的回忆也变得有点任性。廖静文 虽为徐悲鸿身边人,但她是 &$!+ 出生, &$,* 年才与徐悲鸿结婚,至 于所谓的 &$!$ 年齐白石因徐悲鸿 “提携”其当教授而“跪下”这样的生 动场景,恐怕是不可能亲眼目睹的。 她要么是听徐悲鸿说的,要么是记 忆偏差。在回忆录中,年纪大的人记 忆偏差是常见的事,不足为怪。然 而,采信个人回忆,则须慎重。证明 齐白石与徐悲鸿有着深厚的友谊的 证人证据不少,但证明其“下跪”的 证人只有一个,而且还不是直接证 人。孤证不立,非但司法实践中如 此,做学问也如此。 曾有文章挖出齐白石与朱屺瞻 “友谊小船说翻就翻”的史料,那是 齐白石 &$,& 年写给荣宝斋的一封 信: “荣宝斋鉴: ‘承送来上海朱君之 印石四方,伊之原条,写明需刊朱文 者三方,而且方方需刻边跋并上款。 朱君虽然知我之刻,不要以知己压 人!余年八十一矣,如此朋友可不 要!不能照刻,谨送还。九九翁白石 字,二月廿二。’” 有人据此得出朱屺瞻想占齐白 石便宜的结论。这是轻率的。且不说 家境富裕的朱屺瞻是齐白石印章的 最大粉丝和最大买家及其历来在朋 友圈中厚道的口碑,就看 + 年后的 &$,, 年齐白石在给朱屺瞻所刻印 章边款上的一段铭文,即可感到之 前的事非常有可能是一个误会,而 且后来误会解除了。齐白石是这样 铭刻的:“屺瞻仁兄最知予刻印,予 曾自刻‘知己有恩’印,先生不出白 石知己第五人。”如果只采信齐白石 写给荣宝斋这封信的孤证,就会得 出与史实不符的结论来。 美术圈虽然是个小圈子,传是 非的人却历来不少。尤其围绕几个 家喻户晓的名家,各种传说戏说不 亦乐乎。前些年,已故篆刻家陈巨来 先生的《安持人物琐记》出版,几乎 在书画圈、收藏圈人手一本。我也很 八卦地读了《安持人物琐记》,但我 对其中所记述的海上书画名家一些 隐私细节还是抱有怀疑的,因为某 些细节太生动了,而这种场景陈巨 来不可能亲眼所见。我喜欢陈巨来 的印章,我也喜欢看他写的八卦,但 我依然要怀疑其所述的某些情节, 孤证不立。 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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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 徐悲鸿是齐白石的第一贵人?xmwb.xinmin.cn/xmwb/resfile/2017-06-17/A26/A26.pdf · 责任编辑∶林明杰 王燮林 视觉设计∶戚黎明 262017年6月17日

责任编辑∶林明杰 王燮林 视觉设计∶戚黎明

新民网:www.xinmin.cn 24小时读者热线:962555 编辑邮箱:[email protected] 读者来信:[email protected]年6月17日 星期六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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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是齐白石的第一贵人?$%&'

!刘传铭

孤证不立 !林明杰

! ! ! !说起齐白石的朋友圈“第一人”,绝大多数人一定会说是徐悲鸿。一些文字资料,一些颇具影响力的影视作品还形象逼真地“再现”了徐悲鸿如何把一个木匠提携成了教授和人民艺术家。早在 !"世纪商务印书馆版的《齐白石艺术研究》一书中,就有学者曾指出这完全是空穴来风。追本溯源,在存世的文字资料中我们看到的“流言风头”,便是曾经做过徐悲鸿夫人的廖静文的那本颇多疑点、颇多争议的《徐悲鸿一生:我的回忆》。

在书中,廖静文“回忆”了发生在 #$!$年 $月徐悲鸿“三顾茅庐”去请木匠出身的齐白石“出山”,齐起先如何“婉言谢辞”,徐三顾以后,齐如何被感动,及如何谈到自己的担心:“遇上学生调皮捣乱,我这样大岁数了,摔一个跟头就爬不起来啦!”后来徐悲鸿如何亲自驾马车接送,亲陪上课,齐白石又如何“激动得发抖”,兴奋地表示“我以后可以在大学里教书了,我应当拜谢你”“话音未落,他便双膝下屈……”这些充满着生动细节的“回忆”,使全中国的人都毫不怀疑:没有徐悲鸿,便没有画史上那个伟大的齐白石。事实上,齐白石此前早就成了

名,首先礼聘齐白石“当教授”的不是徐悲鸿,而是林风眠。而且“提携齐白石”的不是徐悲鸿一人,至少早在 !%世纪 !"年代,掌握了北平艺坛“话语权”的陈师曾就成了齐白石生命中的“贵人”。令人费解的是,这一切已被一些研究齐白石的文章书籍在 !"世纪五六十年代记录在案,至于后来为什么没能产生影响,是什么原因使它们被阉割和遗忘了,稍有点历史感的人不言自明。至于陈师曾对齐白石的知遇之

恩,除齐白石《自述》之外,张次溪笔录的《白石老人自传》(人民美术出版社 &$'!年 &%月)和张次溪著《齐白石的一生》(人民美术出版社&$($年 (月)、林浩基著《彩色的生命:艺术大师齐白石传》(中国青年出版社 #$()年 $月)以及胡佩衡等著《齐白石画法与欣赏》(人民美术出版社 #$*$年)几部书都有明确的记载。

&$&)年,齐白石第二次到北京避匪患,在琉璃厂南纸店卖画、印石,就受到当时北京画坛领袖陈师曾的赏识。陈师曾的循迹造访,使两人成为莫逆之交。在陈师曾的劝告下,品格不错但画法太似古人、太拘谨的齐白石准备“衰年变法”。齐白石自称,“余作画数十年,未称己意,从此决定大变”,“师曾劝我自出新意,变通画法,我听了他话,自创红花墨叶的一派”(《自述》)。齐白石真正变法是从 &$&)年底回湖南,&$&$年初再返北京后开始的。变法的确是受陈师曾的启发而进行的,也时时受到陈师曾的帮助。胡佩衡这位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导师、齐的朋友就说过,陈师曾曾对他讲,齐白石“思想新奇,不是一般画家能画得出来的……我们应该特别帮助这位乡下老农,为他的绘画宣传”。经过三年的变法,到 &$!!年,陈师曾携齐白石画在日本东京参加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齐画大受追捧,名声大

震于东瀛,画价亦暴增。对此,齐在自传中不无欣慰地写道:“二尺长的纸,卖到二百五十银币(是当时齐白石国内价格的 &""倍)……还听说法国人在东京,选了师曾和我两人的画,加入巴黎艺术展览会……我做了一首诗,作为纪念:‘曾点胭脂作杏花,百金尺纸众争夸;平生羞杀传名姓,海国都知老画家。’……从此以后,我卖画生涯,一天比一天兴盛起来。这都是师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年陈师曾病故,齐白石十分伤心。

&$!!年以后,齐白石国际国内声名鹊起,外国人都涌至齐白石家里买画,琉璃厂的老板也热情起来。有齐白石自己之诗为证:“一身画债终难了,晨起挥毫夜睡迟。晚岁破除年少懒,谁教姓字世都知。”且自注云:“因外客索画,一日未得休息,倦极自嘲。”林琴南对齐白石画亦极佩服,至有“南吴(昌硕)北齐(白石)”之称(《齐白石的一生》)。可见在 !"

年代初,齐白石已是声名赫赫,而大红大紫起来的齐白石此时在北京所交尽是杨度、林琴南、陈师曾、胡佩衡、陈半丁、梅兰芳等文学、艺术界精英,齐白石已不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仅具才气的乡下画师,而那时,徐悲鸿还在法国当学生。显然,那种认为在徐悲鸿 &$!$年请齐当教授前齐还无名声,甚或如一部电视剧所示齐还在当木匠的情况,与史实出入得就离谱了。《自述》:“民国十六年(丁卯,一

九二七年),我六十五岁,北京有所专教作画和雕塑的学堂,是国立的,名称是艺术专门学校,校长林风眠,请我去教中国画。我自问是乡巴佬出身,到洋学堂去当教习,一定不容易搞好的。起初,我竭力推辞,不敢答应。林校长和许多朋友,再三相劝,无可奈何,只好答允了,心里总多少有些别扭……民国十七年(戊辰,一九二八年),我六十六岁……国民革命军到了北京,因为国都定在南京,把北京称作北平。艺术专门学院改称艺术学院,我的名义,也改称为教授。”齐白石对此也很得意,说:“我这个木匠出身,也当上了大学教授,这都是我们手艺人出身的一种佳话。”张次溪与齐白石交往四十年,他也指出齐白石这个教授是学校改名后“他仍蝉联执教,名义却改称为教授”(《齐白石的一生》)。可见,齐白石执教并非徐悲鸿首邀,而是在林风眠那里得到聘任。而且,林风眠也并非提携齐,而是林因齐名声大震而慕名访贤。“海国都知老画师”,早已成大名的齐白石也没有因谁的聘请而“激动得发抖”,以致“双膝下屈”给谁下跪。张次溪还谈到在学校里,“外国教师非常恭维他,学生们对他也是十分钦佩,上课时专心听他讲,看他画,他就很高兴地教下去了。”徐悲鸿到北平大学艺术学院当院长,据王震编《徐悲鸿研究》应为 &$!(年 &&月 &*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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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到 &!月,也为两个月,廖静文则说任职是在 &$!$年 $月。但不论是李松或王震的研究或年谱,在这年段均无徐请齐任教的记载,齐白石

自传中这几年的记叙亦只字未提过徐悲鸿请自己任教的事,甚至未提及过徐的名字。尽管在徐悲鸿任职的这两个月中徐与齐或有过交往,甚至齐白石的由教习两年后“改称为教授”是因徐的续聘也是可能的,尽管以后徐与齐的确有不错的友谊,但都无法改变齐白石是由陈师曾提携成名,再由林风眠首邀至大学任教的历史史实(再说“教授”二字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亦含有实际工作的意思,而并非仅是现在人理解的“教职光环”)。至于林风眠邀齐白石的若干细节何以会掺入廖静文对徐悲鸿的“回忆”中则不得而知。笔者不敢妄言廖静文在伪造历史,不过联系到齐白石从不以自己的木匠、农民出身为耻反以此自豪自矜的心态,联系到他与文人打交道从来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甚至有自负到狂怪的雅号(齐为“京师百怪”“燕山三怪”之一),他甚至有拒绝过给慈禧太后当内廷供奉的经历。那么,廖静文“回忆”出的齐受聘任教时那种兴奋,那种激动,那种干脆要跪下去的感激涕零———况且充其量还是续聘———就难以置信了。这些细节的出现都是以齐白石的一文不名的木匠出身的假设为前提。不如齐自己对“林校长”邀请的愉快而平常的回忆来得更真实。

以上材料 ," 年后又见著于&$$$ 年 + 月 ' 日《文汇报》林木文章,记忆终究无法抹去。令人遗憾的是林文发表至今又已经近 !"年了,但“流言未能止于智者”,反而有越传越远,越播越响之势。直言的吴冠中生前接受南方一家报纸采访时,涉及过这一话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追索一阅。在当下所有关于名人的传记作

品中,我对“枕边人”和家族后人的叙述大多是怀疑的。纵使并非出于“刻意造假的阴谋”,但“为尊者讳”“为亲者颂”的感情因素也会令“记实”变成虚构,变成遮蔽真相的黑布。盖在齐白石头上的这块黑布不仅对陈师曾不公,对林风眠不公,甚至对徐悲鸿也不公。

!作者为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文

化艺术研究院院长"

! ! ! !新星出版社重刊《齐白石回忆录》,诱发刘传铭先生对齐白石朋友圈的一番考据。对于史料考据来说,齐白石所处时代并不远,各种史料可以相互印证,但以讹传讹已至如此。做学问重在论证。或许因为艺

术是件比较性情的事,艺术圈一些人的回忆也变得有点任性。廖静文虽为徐悲鸿身边人,但她是 &$!+年出生,&$,* 年才与徐悲鸿结婚,至于所谓的 &$!$年齐白石因徐悲鸿“提携”其当教授而“跪下”这样的生

动场景,恐怕是不可能亲眼目睹的。她要么是听徐悲鸿说的,要么是记忆偏差。在回忆录中,年纪大的人记忆偏差是常见的事,不足为怪。然而,采信个人回忆,则须慎重。证明齐白石与徐悲鸿有着深厚的友谊的证人证据不少,但证明其“下跪”的证人只有一个,而且还不是直接证人。孤证不立,非但司法实践中如此,做学问也如此。曾有文章挖出齐白石与朱屺瞻

“友谊小船说翻就翻”的史料,那是

齐白石 &$,&年写给荣宝斋的一封信:“荣宝斋鉴:‘承送来上海朱君之印石四方,伊之原条,写明需刊朱文者三方,而且方方需刻边跋并上款。朱君虽然知我之刻,不要以知己压人!余年八十一矣,如此朋友可不要!不能照刻,谨送还。九九翁白石字,二月廿二。’”有人据此得出朱屺瞻想占齐白

石便宜的结论。这是轻率的。且不说家境富裕的朱屺瞻是齐白石印章的最大粉丝和最大买家及其历来在朋

友圈中厚道的口碑,就看 +年后的&$,, 年齐白石在给朱屺瞻所刻印章边款上的一段铭文,即可感到之前的事非常有可能是一个误会,而且后来误会解除了。齐白石是这样铭刻的:“屺瞻仁兄最知予刻印,予曾自刻‘知己有恩’印,先生不出白石知己第五人。”如果只采信齐白石写给荣宝斋这封信的孤证,就会得出与史实不符的结论来。美术圈虽然是个小圈子,传是

非的人却历来不少。尤其围绕几个

家喻户晓的名家,各种传说戏说不亦乐乎。前些年,已故篆刻家陈巨来先生的《安持人物琐记》出版,几乎在书画圈、收藏圈人手一本。我也很八卦地读了《安持人物琐记》,但我对其中所记述的海上书画名家一些隐私细节还是抱有怀疑的,因为某些细节太生动了,而这种场景陈巨来不可能亲眼所见。我喜欢陈巨来的印章,我也喜欢看他写的八卦,但我依然要怀疑其所述的某些情节,孤证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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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与徐悲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