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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系列之白桦林 纸本设色 丁杰 12 主编/ 周毅 副主编/ 舒明 责任编辑/ 谢娟 whbhb@whb.cn wwwhb.cn 2016 12 14 星期三 笔会 冬夜记 李娟 小时候的富蕴县冬天真冷啊到天亮脚都是冰凉的我和我妈睡一 个被窝每当我的脚不小心触到她会令她惊醒于尖锐的冰意 被子那么 那么沉却是个大冰箱把我浑身 的冰冷牢牢保存 然而被子之外更冷 我俩睡在杂货店的货架后面 炉火烧 到前半夜就熄透了 冷却后的铁皮炉 和铁皮火墙比一切的寒冷都冷 那时 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就已经开始 失眠了 我总是静静躺在黑暗中 峙于四面八方的坚固寒意 不只是冷 潜伏于白昼中的许多细碎恍惚的疑惑 也在这寒冷中渐渐清晰 膨胀 迸裂 枝繁叶茂 我正在成长 一遇到喧嚣 便欢乐 一遇到寂静便恐慌 我睡不 又不敢翻身 若惊醒我妈 她有 时会温柔地哄我 有时烦躁地打骂我 我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她 我活了 不到十年 对所处世界还不太熟悉不 太理解 好在不到十年就已经攒存了 许多记忆 便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回想 黑暗无限大 我一面为寒冷而痛苦 一面又为成长而激动就在这时 有一个姑娘远远走 来了 我过于清晰地感觉到她浑身披戴月 光前来的模样她独自穿过长长的满冰雪的街道坚定地越来越近仿佛 有一个约定已被我忘记但她还记着我倾听许久终于响起了敲门声我惊醒般翻身坐起 听到我妈大 ?” 仿佛几经辗转我俩在这世上的联 系仍存一线细细微光 仿佛再无路可 她沿光而来在门的另一边轻盈停 仿佛全新她的声音清晰响起我要一个宝 葫芦雪青色的。” 我妈披衣起身 持手电筒走向柜 我听见她寻摸了一阵又向门边走 我裹着被子看到手电筒的光芒在 黑暗中晃动看到一张纸币从门缝里递 进来又看到我妈把那个小小的玻璃饰 品从门缝塞出去这时才真正醒来小时候的富蕴县真远啊真小四五条街道高大的杨树和白桦树长满 街道两侧低矮的房屋深深躲藏在树阴 从富蕴县去乌鲁木齐至少得坐两天 沿途漫长的无人区我妈每年去乌 鲁木齐进两到三次货 如果突然有一 县里所有的年轻姑娘都穿着白色 珠丽纹 衬衫 黑色大摆裙及黑色长 筒袜或者突然一天所有人不停哼唱 同一个磁带专辑的歌—— 那一定是我家 的小店刚进了新货在小而遥远的富蕴 我家小店是一面可看到外面世界些 微繁华的小小窗口又有一天所有年轻人每人颈间都 挂着一枚葫芦形状的玻璃吊坠花生大 五颜六色 晶莹可爱 宝葫芦 是我妈随口取的名字一旦叫开了觉得这是唯一适合它的名字我知道它 的畅销却从不曾另眼相看还有 青色 ”, 也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然而 一夜之间突然开窍从此一种颜色美于 另一种颜色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令人 记挂原来世上所有美丽的情感不过源 于偏见罢了我偏就喜欢雪青色偏要 迷恋前排左侧那个目光平静的男生目任性 披荆斩棘 我在路上走着走 总是不由自主跟上冬夜里前来的那 个姑娘的脚步我千万遍模仿她独自前 行的样子 千万遍想象她暗中的美貌 又想象她已回到家中怀揣宝葫芦推开 房间门想象那房间里一切细节和一切 寂静我非要跟她一样不可仿佛只有 紧随着她才能历经真正的女性的青春我总是反复想她只为一枚小小饰品 冒夜前来的种种缘由想啊想啊最后 剩下的那个解释最合我心意她期待着 第二日的约会将新衣试了又试难以 入睡这时突然想起最近年轻人间很 流行的一种饰品 觉得自己缺的正是 便立刻起身 穿上外套 系紧围 推开门心怀巨大热情投入黑暗和 寒冷之中我见过许多在冬日的白天里现身的 年轻姑娘她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穿 一样的外套梳一样的辫子佩戴一样 的雪青色宝葫芦她们拉开门掀起厚 重的门帘走进我家小店冰冷而尖锐的 香气迎面扑来她们解开围巾那香气 猛然浓郁而滚烫她们手指绯红长长 的睫毛上凝结白色的冰霜双眼如蓄满 泪水般波光潋滟 她们拍打双肩的积 晃晃头发 那香气迅速生根发芽 在狭小而昏暗的杂货铺里开花结果我是矮小黯然的女童站在柜台后 的阴影处是唯一的观众仰望眼前青 春盛况我已经上三年级了但过于瘦 弱矮小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幼儿园的 孩子说什么话都不避讳我我默默听 在耳里记在心里不动声色晚上睡 不着时一遍又一遍回想一时焦灼一 时狂喜 眼前无数的门 一扇也打不 无数的门缝 人影幢幢 嘈嘈切 无数的路无数远方我压抑无穷 渴望 急切又烦躁 这时敲门声响起 雪青色的宝葫芦在无尽暗夜中微微闪 霎时所有门都开了所有的路光明 万里心中雪亮稳稳进入梦乡而仍那么冷像是为了完整保存我不得 安宁的童年世上才有了冬天这世上那么多关于青春的比喻天般的火焰般的江河湖海般的…… 在我看来都模糊而虚张声势然而我也 说不清何为青春只知其中的一种敏感孤独光滑冰凉它是雪青色 晶莹剔透它存放于最冷的一个冬 天里的最深的一个夜里静置在黑暗的 柜台中它只有花生大小后来它挂在 年轻的胸脯上终日裹在香气里青春还有一个小小的整洁的房间 一床一桌墙壁雪白唯一的新衣叠放 枕旁是我终生渴望亲近的角落小时 候的自己常被年轻女性带去那样的空 简朴的芬芳的强烈独立的坚信所有成长的秘密都藏在其中我还 坚信自己之所以总是长不大正是缺少 这样一个房间我夜夜躺在杂货铺里睡 不着满货架的陈年商品一天比一天沉 一夜比一夜冷白天我缩在深暗的 柜台后永远只是青春的旁观者那时的富蕴县 少女约会时总会 带个小电灯泡同去 以防人口舌 时也源于女性的骄傲 向男方暗示自 己的不轻浮 我常常扮演那个角色 一边在附近若无其事地玩耍 一边观 察情意葳蕤的年轻男女 他们大部分 时候窃窃私语 有时执手静默 还有 时会突然争吵起来 后来一个扭头就 一个失声大哭她大哭着冲向铺满冰雪的河面进深深积雪泪水汹涌浑身颤抖久后渐渐平复情绪 她翻身平躺雪中 怔怔眼望上方深渊般的蓝天 脸颊潮 嘴唇青白冬天的额尔齐斯河真美 我陪在她旁边默默感知眼前永恒 存在的美景和永不消失的痛苦就算心 中已透知一切也无力付诸言语想安 慰她 更是张口结舌 真恨自己的年 我与她静止在美景之中在无边巨 大的冬天里有时候我觉得 一切的困境全都 出于自己缺了一枚宝葫芦 又有些时 半夜起身 无处可去 富蕴县越 来越远 可一到夜里我还是睡在货架 后面 假如我翻身起床 向右走 到墙边再左转 一直走到尽头 就是 小店的大门 假如我拔掉别在门扣上 的铁棍 拉开门 掀起沉重的棉被做 的门帘 门帘后还有一道门 拔开最 后一道门栓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是 没有敲门声 也没有宝葫芦 似乎一 切远未开始又似乎早已结束 我困于 冰冷的被窝 与富蕴县有关的那么多 那么庞大沉重的记忆都温暖不了的一 个被窝 躺在那里 缩身薄脆的茧壳 侧耳倾听 似乎一生都处在即将 长大又什么都没能准备好的状态中 突然又为感觉到衰老而惊骇刚到伦敦 最不适应的 既不是 一日三顿雨 也不是难吃的英国餐 而是伦敦的时间 这大概是因为 雨也好 汉堡也罢 若不喜欢 都可 以躲一躲 唯一躲不掉的 是笼罩着 这座大都市且全民执行的时间最初让人体会到这种时间上的差 异的是快递服务对生活在上海的人来说由淘宝京东和各家快递公司联手打造 彼此 竞赛的 江浙沪 速度 早就把我们 对快递小哥的依赖指数 训练成了以 为单位的惦记甚至于上午订 下午到 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在高效 有序的快递小哥的帮助下 时间成了 可以随时拿捏 任意截取的对象 最有感觉的 莫过于寄快递时 收件小妹总不忘记特别提醒 你寄 的价钱是要隔天到的哦 !” 单这一句 就让你知道自己有着掌控时间的魔力既可以加钱加价 两小时速达 也可 以选择放缓时间隔天无妨虽然 地球是平的”, 但并非所有 地方的时间 都如此温顺驯服 世界 金融之都的伦敦便非如此如果说淘宝京东是国内大鳄 执行的是 国速度”, 不具有可比性那么就说 说覆盖全球的亚马逊吧从网站的下单程序 短信通知 跟踪包裹 全世界的亚马逊是 一样 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那条绿色的 运输 ”、 派件 线所代表的实际时 习惯了上海亚马逊的我 在伦敦 第一次下单便体会到了其中的诡异派件 抵达 之间 只有短 短五毫米的距离 你却无从琢磨出 这究竟代表着多少小时 以至于 伦敦 等着快递来敲门 成为一桩一 周乃至更长久的事业 直到我终于意 识到这是水土不服的时间观在作祟于是 果断把收快递的时间单位 计的 中国速度 调整为论 算的 英国速度 ”。 下单之后不 再翘首以盼而是干脆 忘记”, 等忘 得差不多了 突然收个快递 便是惊 此番操作之后 旅居伦敦的幸福 指数明显上升等到再多住一段时间 便发现 并非伦敦的快递小哥特别懒惰 才纵 容了不够驯服的时间而是整个城市似乎是商量好了的 执行一种 不一 的时间分配其中 最为突出的 就是对购物 时间的严格规定 伦敦的大型百货商 一律晚上八点关门 小一些的 五六点就打烊 我住的地方 临近最 著名的露天市场 百来个摊位 各色 小商贩 打出的广告是 来伦敦的最 后一站”。 显然这样的市场针对的 并非周边居民 而是来自世界各地的 游客 可即便是这里 每天下午过了 四点半 小贩们就陆续收摊走人 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你若想在此时买 个什么 他只会和颜悦色地告诉你 明天再来。” 五点之后偌大的市场永远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待得更久一点 开始明白 敦时间 掌控的远非伦敦一地 而是 英国通用 那些以旅游为主的英国小 城镇 也不例外 这让我不禁疑惑 英国人究竟指望游客如何安排时间 才能又旅游又购物 支持地方经济 一方面 他们开了五花八门的商店 诱人购买 可另一方面 所有商店和 各大景点一起开门关门 等到游客们 好不容易逛完景区 想要 shopping 时候 永远铁将军把门 如果说伦敦 那些大型百货商店可以店大不倒 于律己的话 那么这些全靠游客维持 生计的小镇商店 又哪里来的动力 到点关张呢 每次看到这样的小店 我既佩服他们的守时 又不由自主替 他们担心起生计问题然而 伦敦时间 却有着强大 的自制力 并不因经济不景气而有丝 毫的改变 人们对这一时间的执行 也照旧一丝不苟 每个周日 一到晚 上六点 所有店铺一律打烊 就算是 英国佬最喜欢的酒吧也是一样于是周日晚上的伦敦大街常常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 我也总是以己 度人 把他们视为和我一样的 难以 适应这座城市的时间规矩的异乡人每当这样的时刻 站在清冷的大 街上我便会想这样的 伦敦时间究竟把人们赶去哪里了呢也许是家里 无处消费 必须 回家 的律令 把人们赶回到了自家 的餐桌前 无论工作如何繁忙 总有 一个时间段 人们无法依赖外卖或餐 必须回家自给自足也许是音乐厅和剧院 购物的诱 惑在夜晚被拦腰斩断 不愿意回家的 人们总是把剧院和音乐厅挤个爆满更何况 文化演出的票价 比起百货 商店的标签来要可亲得多也许是各色小书店 大学或其他 公共场所 每天晚上 伦敦总有那么 十几个免费讲座在对人们招手 邀人 前去争论 在这样的夜晚 进一次威 斯敏斯特 在平日议员们唠叨个没完 的漂亮房间里 参加一场辩论 倒也 不错而在所有赶着回家 赶着听音 看演出 蹭讲座的人流中 也许 便有亚马逊的快递小哥 John Lewis 的售货员 餐厅的大厨 露天市场的 摊主…… 当然 这只是我的想象 在伦敦 这座贫富悬殊的大都市 普通人到底 有多少经济能力和闲适心情 去享受 这座城市 从来都是需要打上问号的 但至少 伦敦时间”, 给了他们一 种特别的保证 使之拥有一块可以自 己做主的时间 免于生产和消费的过 度侵犯一年之后 回到上海 伦敦 时间 严重抑制的消费者的魔力 即失而复得21 世纪中国商业贡献给 世界的最大发明11”, 也如期 而至一时间所有人都呼喊着口号拥抱 11”。 数据显示 仅天猫 11这一天的总交易额就达 1207 亿元 又一次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 而随着这一数据持续翻新的 自然也 包括这座城市的时间感 它如脱缰野 马般和交易额一起向前奔驰只是 几天之后 新闻报道说 有一位快递小哥倒在路边 再也没有 醒来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 伦敦时 ”。 这倒不是说伦敦时间有多 么仁慈 从始至终 来自世界各地的 非法移民工从不在 伦敦时间 的保 护范围内 他们依旧夜以继日 在看 不见的流水线上为伦敦乃至所有英国 人提供着廉价服务 只是 在这个处 处加速度的世界里 伦敦时间 少展示了另一种分配和掌握时间的方 一种在随商品增长 只能越来越 快的思路之外重新驾驭和规范时间的 可能2016.12.1 叶先生的纪念碑 王泉根 我的故乡章镇是浙东上虞曹娥江畔 的一座古镇古镇背山面水背靠形似 生姜的山峦名叫姜山面对滔滔曹娥 江水曹娥江的上游就是李白梦牵魂绕 明月照我影 送我至剡溪 的剡 姜山山脚下坐落着古镇的中学学校园里有一坐钢筋水泥花岗岩砌成的 纪念碑 高高的三棱形塔碑直指蓝天 正面镌刻着 叶紫垣先生纪念表八个 镏金大字碑塔底部是大小叠合的两个 四方形基座基座四周是用水泥石柱联 成的围栏石柱之间的间隙很大足可 以让人钻进去小时候我与镇上的小伙伴经常钻 进石柱里面玩耍碑塔的基座又光滑又 干净围栏里面的空间大约有四张乒乓 球桌面那么大 我们常常在里面坐卧 讲故事丢沙包打玻璃珠子但最难 忘的还是玩泥巴这么光滑干净的碑塔 基座简直比家里的桌子还要洁净是专为我们小孩子玩泥巴准备的更妙的是 紧挨纪念碑的山脚有 一个被大人开挖废弃的泥洞 洞里的 黄泥黄得发红 而且有粘性 令人惊 奇的是 黄泥里面经常裹夹着白泥 又粘又滑 我们叫不出白泥的学名 都叫它 白窑泥 ”, 这可是我们做泥塑 的最好材料于是小伙伴们常常去黄泥壁上用 小手抠白泥或用小刀片小竹片帮着 刮剔当然白泥很少能够挖到有一个 小汤圆那么大就是了不起的收获了然我们挖来的泥常常是黄多白少但这 丝毫不影响玩泥塑的兴趣 挖了泥巴 再去池塘里和上一些水我们就快活地 钻进纪念塔坐在光滑的基座上塑了 毁了又塑将一小团泥巴玩出无数 花样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真想象不 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坐在纪念碑座玩泥 巴更幸福更重要的事了有一天下午 小姨娘 长我一岁 带我钻进纪念塔碑一起玩泥巴我们玩 得正欢不料大人找来了记忆中有爷 爷还有外公看他们一脸焦急满头汗珠 的样子肯定已在小镇上找了个遍来那天镇上的卫生所挨家挨户给小孩打 疫苗 大人找了许多地方找不到我们 最后才找到了纪念碑 当时我好害怕 担心玩泥巴一身脏兮兮的要被大人训 小姨娘更害怕 因为是她带我来玩的 但大人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说找到了 就好找到了就好我连忙跟着大人回 去打针了纪念碑是全镇唯一的 历史文物”, 但镇上却似乎很少有人确切知道这座碑 的背景与意义碑身阳面刻着 叶紫垣 先生纪念表 ”, 阴面是 中华民国某年 某月立 ”, 基座还刻有捐款修建者的姓 名与钱数我曾问过爷爷这位叶紫垣 先生是怎么一个人 为什么要纪念他 爷爷年轻时在上海抗战爆发后才回老 家的他没有亲历过建碑时期的章镇生 但多少还是知道些经过据爷爷回忆叶先生是对江 曹娥 江对岸花坎 村名在章镇一带 很有威望 大概上世纪 20 年代 有一 批溃败的兵流窜到镇上叶先生巧妙周 总算使败兵没有祸害章镇但他在 与败兵周旋的那段时间完全是与虎为 历经了生死炼狱而且又因给败兵 派民夫运物民夫不能按时回来民夫 家属找他要人因而又惊又愧又怕一病 不起很快就去世了不管怎么说先生是为章镇人民的安危而死的因而 他死后镇上合议为他修建了这座纪念 随着岁月流逝故乡的这段历史知 情者越来越少转眼到了 1964 年年底 四清 运动开始了 那时我已在镇中学读初 记得有一天下午下课 天下着雨 教导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对我 泉根你放学回家要经过金家弄堂 的银行税务所你把这两封信顺路带 给他们我接了信就回家了两封信都没有 封口 出于少年人的好奇 就拆开来 原来两封信都是一样的内容是以 镇中学的名义发给全镇各机关单位的公 写的是我校决定拆除这一纪念碑 请各单位予以支持云云信是用钢板刻 写油印的底下盖着镇中的公章钢板 字迹出自教导主任之手他的一手硬笔 书法十分漂亮我常常暗中模仿这两封信我交给了银行 税务所 没多久这座纪念塔就倒掉了我当时深感惋惜 在少年人的心 惋惜的是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可以 让小孩子钻进钻出的游玩场地了儿时 的记忆再也没有物证了…… 故乡的纪念碑虽然倒掉了但这座 纪念碑纪念的对象到底有什么故事爷当年的讲述是否确切这个谜一直在 我心里藏了很多年前不久我意外地 收到一本寄自故乡的小册子 虞山情》, 寄件人是故乡一位退休中学历史教师 名丁加达丁老师长年参与故乡民俗史 地的调研收集虞山情里面有一篇 文章 遗爱在人间》, 这篇文章的记述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文章这样写道叶紫垣字瞻仲号振声上虞滨 笕乡花坎村人清同治六年 1867 清末秀才 他平素热心地方公益 为乡人所称道民国初年曾在上海绍 兴旅沪同乡会办事 民国九年 1920 继魏立卿之后由先生任章镇自治 办公处委员先生急公好义常为区内 民众排难解纷又为人正直无私体恤 贫苦深得百姓信任民国十五年 1926 十月 民革命军北伐在闽浙战场节节胜利阀孙传芳所属师长周荫人率部自福建溃 退经浙西过嵊县向章镇窜来北兵沿 途抢掠十室九空章镇人心惶惶实富户青壮男女多避难乡下先生 以为北兵一到镇上势必抢掠奸淫无法 遏止唯有尽力安抚或可免遭糜烂…… 北兵到镇上先生率同人多方安顿给食宿并向富户筹募银洋上万元供军饷但溃兵上千人常向镇人勒索 诟詈先生等终日奔走心力交瘁…… 溃兵住二日声称将去县城逼令先生 招集民夫百余名当时青壮年多已匿居 隐处 先生不得已挨户劝说 许以重 并担保次日放回 始得招集近百 讵料一去四日无音讯民夫家属群 起要人先生无所措手足自言 唯有 一死以谢众家属 ”。 从此以后 先生惊 恐劳瘁委顿床席乃送回家中而气 喘病复发 至腊月二十日 1927 1 23 溘然长辞先生死后 上自乡绅 下至百 无不痛惋为追念其功德公议筹 建纪念表一座 ……1928 4 1 日纪 念表落成 重开追悼大会 到会 1200 余人 …… 让叶紫垣先生纪念碑被毁的公 有两件是经我手送出去的 当时 尚读初三的我 并不知道那公函送出 去的后果 因此 我非常感谢丁老师 的搜集 —— 他的记述 像在半个多世 纪后 把叶先生的纪念碑重新又树回 来了一样 …… 我要一个宝葫芦 雪青色的 。” 读别了的吴语词举隅 王尔龄 苏州人说及某些小地名有一种 趣味现象那就是变换实际名目人发笑最显著的例子当属因果巷之 读成鹦哥巷另外宜多宾巷被读成 耳朵 方言读音饼巷”, 变雅为俗马医科被读作 蚂蚁窠 ”, 俗者 更见其俗阳澄湖被读别了竟作 羊肠湖”, 细长的羊肠如何能够形容湖面之状 简直无可理喻一个正式的地名给读 别而变异了因为就俗而至读别并不止于小 地名还有生活上的语词表达积聚 意思的 shou吴方言往往被写为 ”, 前人因口耳相传而渐离本字 它的本字应该是 ”, 语言学家钱 乃荣曾作考证 “《 集韵 上声 士九切 捋聚也 。’” 此注其音为 shou的字音与 之相近但字义则由聚变异倒像是 钻出小孔似的破了相了这个字岂 能同音代替吴语词 着港 ”, 被读别而写成 着杠 者时时而有 着港 gǎng指船舶停泊的口岸 着港 就是船舶停靠到江海口岸 多指回到原先出发地码头), 引申为 安全回归物品到手着杠gàng指木棍 也指铁棍), 着杠则谓着了棍子岂非 着港同义之反音相近义相远代替得 了吗率性 被写为 索性 ”, 情形 也相仿佛率性指循着真性情作 考虑与行事索性却难以与之归 于一律 真性情何能索而得之 率性而为未必就好但它 是本性使然索性则出于外来的 索取与本性无干读别 是口耳相传经久而渐变 往往愈行愈远 寻本字 得其本义 殊非易事愿与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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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cn whbhb@whb.cn 16 12 14 冬夜记wenhui.news365.com.cn/images/2016-12/14/12/121214.pdf · 走, 她沿光而来。 ... 第二日的约会, 将新衣试了又试, ... 巾,

追梦系列之白桦林

(纸本设色)丁 杰

12 主编/周毅 副主编/舒明责任编辑/谢娟 whbhb@whb.cn

www.whb.cn2016 年 12 月 14 日 星期三

笔会

冬夜记李 娟

小时候的富蕴县, 冬天真冷啊。 睡

到天亮, 脚都是冰凉的。 我和我妈睡一

个被窝, 每当我的脚不小心触到她, 总

会令她惊醒于尖锐的冰意 。 被 子 那 么

厚, 那么沉, 却是个大冰箱, 把我浑身

的冰冷牢牢保存。 然而被子之外更冷。我俩睡在杂货店的货架后面 。 炉 火 烧

到前半夜就熄透了 , 冷却后的 铁 皮 炉

和铁皮火墙比一切的寒冷都冷。 那时,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 就已 经 开 始

失眠了 。 我总是静静躺在黑暗 中 , 相

峙于四面八方的坚固寒意。 不只是冷,潜伏于白昼中的许多细碎恍惚 的 疑 惑

也在这寒冷中渐渐清晰, 膨胀, 迸裂,枝繁叶茂 。 我正在成长 。 一遇 到 喧 嚣

便欢乐 , 一遇到寂静便恐慌 。 我 睡 不

着 , 又不敢翻身 。 若惊醒我妈 , 她 有

时会温柔地哄我, 有时烦躁地打骂我。我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她 。 我 活 了

不到十年 , 对所处世界还不太 熟 悉 不

太理解 。 好在不到十年就已经 攒 存 了

许多记忆, 便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回想。黑 暗 无 限 大 。 我 一 面 为 寒 冷 而 痛 苦 ,一面又为成长而激动。

就 在 这 时 , 有 一 个 姑 娘 远 远 走

来 了 。我过于清晰地感觉到她浑身披戴月

光前来的模样。 她独自穿过长长的, 铺

满冰雪的街道, 坚定地越来越近。 仿佛

有一个约定已被我忘记, 但她还记着。我倾听许久, 终于响起了敲门声。我惊醒般翻 身 坐 起 。 听 到 我 妈 大

喊: “谁?”仿佛几经辗转, 我俩在这世上的联

系仍存一线细细微光 。 仿佛再 无 路 可

走, 她沿光而来。 在门的另一边轻盈停

止, 仿佛全新。她的声音清晰响起: “我要一个宝

葫芦。 雪青色的。”我妈披衣起 身 , 持 手 电 筒 走 向 柜

台。 我听见她寻摸了一阵, 又向门边走

去。 我裹着被子, 看到手电筒的光芒在

黑暗中晃动, 看到一张纸币从门缝里递

进来, 又看到我妈把那个小小的玻璃饰

品从门缝塞出去。 这时, 才真正醒来。小时候的富蕴县真远啊。 真小。 就

四五条街道, 高大的杨树和白桦树长满

街道两侧, 低矮的房屋深深躲藏在树阴

里。 从富蕴县去乌鲁木齐至少得坐两天

车。 沿途漫长的无人区。 我妈每年去乌

鲁木齐进两到三次货 。 如果突 然 有 一

天 , 县里所有的年轻姑娘都穿着 白 色

“珠丽纹” 衬衫、 黑色大摆裙及黑色长

筒袜; 或者突然一天, 所有人不停哼唱

同一个磁带专辑的歌———那一定是我家

的小店刚进了新货。 在小而遥远的富蕴

县, 我家小店是一面可看到外面世界些

微繁华的小小窗口。又有一天, 所有年轻人每人颈间都

挂着一枚葫芦形状的玻璃吊坠, 花生大

小, 五颜六色, 晶莹可爱。 “宝葫芦”是我妈随口取的名字, 一旦叫开了, 又

觉得这是唯一适合它的名字。 我知道它

的畅销, 却从不曾另眼相看。 还有 “雪青色”, 也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然而

一夜之间突然开窍。 从此一种颜色美于

另一种颜色, 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令人

记挂。 原来世上所有美丽的情感不过源

于偏见罢了。 我偏就喜欢雪青色, 偏要

迷恋前排左侧那个目光平静的男生。 盲

目任性 , 披荆斩棘 。 我在路上 走 着 走

着, 总是不由自主跟上冬夜里前来的那

个姑娘的脚步。 我千万遍模仿她独自前

行的样子, 千万遍想象她暗中的美貌。又想象她已回到家中, 怀揣宝葫芦推开

房间门。 想象那房间里一切细节和一切

寂静。 我非要跟她一样不可。 仿佛只有

紧随着她才能历经真正的女性的青春。我总是反复想她只为一枚小小饰品

冒夜前来的种种缘由。 想啊想啊, 最后

剩下的那个解释最合我心意: 她期待着

第二日的约会, 将新衣试了又试, 难以

入睡。 这时, 突然想起最近年轻人间很

流行的一种饰品 , 觉得自己缺 的 正 是

它 , 便立刻起身 , 穿上外套 , 系 紧 围

巾, 推开门, 心怀巨大热情投入黑暗和

寒冷之中。我见过许多在冬日的白天里现身的

年轻姑娘, 她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穿

一样的外套, 梳一样的辫子, 佩戴一样

的雪青色宝葫芦。 她们拉开门, 掀起厚

重的门帘走进我家小店, 冰冷而尖锐的

香气迎面扑来。 她们解开围巾, 那香气

猛然浓郁而滚烫。 她们手指绯红, 长长

的睫毛上凝结白色的冰霜, 双眼如蓄满

泪水般波光潋滟 。 她们拍打双 肩 的 积

雪, 晃晃头发, 那香气迅速生根发芽,在狭小而昏暗的杂货铺里开花结果。

我是矮小黯然的女童, 站在柜台后

的阴影处, 是唯一的观众, 仰望眼前青

春盛况。 我已经上三年级了, 但过于瘦

弱矮小, 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幼儿园的

孩子。 说什么话都不避讳我。 我默默听

在耳里, 记在心里, 不动声色。 晚上睡

不着时, 一遍又一遍回想。 一时焦灼一

时狂喜 。 眼前无数的门 , 一扇 也 打 不

开 。 无数的门缝 , 人影幢幢 , 嘈 嘈 切

切。 无数的路, 无数远方。 我压抑无穷

渴望, 急切又烦躁。 这时敲门声响起。雪青色的宝葫芦在无尽暗夜中 微 微 闪

光。 霎时所有门都开了, 所有的路光明

万里。 心中雪亮, 稳稳进入梦乡……然

而仍那么冷。 像是为了完整保存我不得

安宁的童年, 世上才有了冬天。这世上那么多关于青春的比喻: 春

天般的, 火焰般的, 江河湖海般的……在我看来都模糊而虚张声势。 然而我也

说不清何为青春。 只知其中的一种, 它

敏感, 孤独, 光滑, 冰凉。 它是雪青色

的, 晶莹剔透。 它存放于最冷的一个冬

天里的最深的一个夜里, 静置在黑暗的

柜台中。 它只有花生大小。 后来它挂在

年轻的胸脯上, 终日裹在香气里。青春还有一个小小的整洁的房间,

一床一桌, 墙壁雪白, 唯一的新衣叠放

枕旁。 是我终生渴望亲近的角落。 小时

候的自己常被年轻女性带去那 样 的 空

间。 简朴的, 芬芳的, 强烈独立的。 我

坚信所有成长的秘密都藏在其中。 我还

坚信自己之所以总是长不大, 正是缺少

这样一个房间。 我夜夜躺在杂货铺里睡

不着, 满货架的陈年商品一天比一天沉

重, 一夜比一夜冷。 白天我缩在深暗的

柜台后, 永远只是青春的旁观者。那时的 富 蕴 县 , 少 女 约 会 时 总 会

带个小电灯泡同去 , 以防人口 舌 。 同

时也源于女性的骄傲 , 向男方 暗 示 自

己 的 不 轻 浮 。 我 常 常 扮 演 那 个 角 色 ,一边在附近若无其事地玩耍 , 一 边 观

察情意葳蕤的年轻男女 。 他们 大 部 分

时候窃窃私语 , 有时执手静默 。 还 有

时会突然争吵起来 。 后来一个 扭 头 就

走, 一个失声大哭。她大哭着冲向铺满冰雪的河面, 扑

进深深积雪, 泪水汹涌, 浑身颤抖。 很

久后渐渐平复情绪, 她翻身平躺雪中,怔怔眼望上方深渊般的蓝天 。 脸 颊 潮

红, 嘴唇青白。 冬天的额尔齐斯河真美

啊! 我陪在她旁边, 默默感知眼前永恒

存在的美景和永不消失的痛苦。 就算心

中已透知一切, 也无力付诸言语。 想安

慰她 , 更是张口结舌 。 真恨自 己 的 年

幼。 我与她静止在美景之中, 在无边巨

大的冬天里。有时候我 觉 得 , 一 切 的 困 境 全 都

出于自己缺了一枚宝葫芦 。 又 有 些 时

候 , 半夜起身 , 无处可去 。 富 蕴 县 越

来越远 。 可一到夜里我还是睡 在 货 架

后面 。 假如我翻身起床 , 向右 走 , 走

到墙边再左转 , 一直走到尽头 , 就 是

小店的大门 。 假如我拔掉别在 门 扣 上

的铁棍 , 拉开门 , 掀起沉重的 棉 被 做

的门帘 , 门帘后还有一道门 , 拔 开 最

后一道门栓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 可 是

没有敲门声 , 也没有宝葫芦 。 似 乎 一

切远未开始又似乎早已结束 。 我 困 于

冰冷的被窝 , 与富蕴县有关的 那 么 多

那么庞大沉重的记忆都温暖不 了 的 一

个被窝 。 躺在那里 , 缩身薄脆 的 茧 壳

中 , 侧耳倾听 。 似乎一生都处 在 即 将

长 大 又 什 么 都 没 能 准 备 好 的 状 态 中 。突然又为感觉到衰老而惊骇。

“伦敦时间”

罗小茗

刚到伦敦, 最不适应的, 既不是

一日三顿雨 , 也不是难吃的英 国 餐 ,而是伦敦的时间。 这大概是因为, 大

雨也好, 汉堡也罢, 若不喜欢, 都可

以躲一躲。 唯一躲不掉的, 是笼罩着

这座大都市且全民执行的时间。最初让人体会到这种时间上的差

异的, 是快递服务。对生活在上海的人来说, 由淘宝、

京东和各家快递公司联手打造、 彼此

竞赛的 “江浙沪” 速度, 早就把我们

对快递小哥的依赖指数, 训练成了以

“天” 为单位的惦记; 甚至于, 上午订

下午到, 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在高效

有序的快递小哥的帮助下, 时间成了

可以随时拿捏、 任意截取的对象。 其

中 , 最有感觉的 , 莫过于寄快 递 时 ,收件小妹总不忘记特别提醒: “你寄

的价钱是要隔天到的哦!” 单这一句,就让你知道自己有着掌控时间的魔力!既可以加钱加价, 两小时速达, 也可

以选择放缓时间, 隔天无妨。虽然 “地球是平的”, 但并非所有

地方的时间, 都如此温顺驯服。 世界

金融之都的伦敦, 便非如此。 如果说,淘宝京东是国内大鳄, 执行的是 “中

国速度”, 不具有可比性, 那么, 就说

说覆盖全球的亚马逊吧。从网站的下 单 程 序 、 短 信 通 知 ,

跟踪包裹, 全世界的亚马逊是 “一样

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 是那条绿色的

“运输”、 “派件” 线所代表的实际时

间。 习惯了上海亚马逊的我, 在伦敦

第一次下单, 便体会到了其中的诡异。在 “派件” 和 “抵达” 之间, 只有短

短五毫米的距离 , 你却无从琢 磨 出 ,这究竟代表着多少小时。 以至于, 在

伦敦, 等着快递来敲门, 成为一桩一

周乃至更长久的事业。 直到我终于意

识到, 这是水土不服的时间观在作祟。于是, 果断把收快递的时间单位, 从

以 “天” 计的 “中国速度” 调整为论

“周” 算的 “英国速度”。 下单之后不

再翘首以盼, 而是干脆 “忘记”, 等忘

得差不多了, 突然收个快递, 便是惊

喜。 此番操作之后, 旅居伦敦的幸福

指数明显上升。等到再多住 一 段 时 间 , 便 发 现 ,

并非伦敦的快递小哥特别懒惰, 才纵

容了不够驯服的时间。 而是整个城市,似乎是商量好了的, 执行一种 “不一

样” 的时间分配。其中, 最为突出的, 就是对购物

时间的严格规定。 伦敦的大型百货商

店 , 一律晚上八点关门 , 小一 些 的 ,五六点就打烊。 我住的地方, 临近最

著名的露天市场, 百来个摊位, 各色

小商贩, 打出的广告是 “来伦敦的最

后一站”。 显然, 这样的市场, 针对的

并非周边居民, 而是来自世界各地的

游客。 可即便是这里, 每天下午过了

四点半, 小贩们就陆续收摊走人, 多

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你若想在此时买

个什么 , 他只会和颜悦色地告 诉 你 :“明天再来。” 五点之后, 偌大的市场,永远干干净净、 空空荡荡。

待得更久一点, 开始明白, “伦

敦时间” 掌控的远非伦敦一地, 而是

英国通用。 那些以旅游为主的英国小

城镇 , 也不例外 。 这让我不禁 疑 惑 ,英国人究竟指望游客如何安排 时 间 ,才能又旅游又购物 , 支持地方 经 济 ?一方面 , 他们开了五花八门的 商 店 ,诱人购买; 可另一方面, 所有商店和

各大景点一起开门关门。 等到游客们

好不容易逛完景区, 想要 shopping 的

时候, 永远铁将军把门。 如果说伦敦

那些大型百货商店可以店大不倒、 严

于律己的话, 那么这些全靠游客维持

生计的小镇商店 , 又哪里来的 动 力 ,到点关张呢 ? 每次看到这样的 小 店 ,我既佩服他们的守时, 又不由自主替

他们担心起生计问题。然而, “伦敦时间” 却有着强大

的自制力, 并不因经济不景气而有丝

毫的改变 。 人们对这一时间的 执 行 ,也照旧一丝不苟。 每个周日, 一到晚

上六点, 所有店铺一律打烊, 就算是

英国佬最喜欢的酒吧也是一样。 于是,周日晚上的伦敦大街, 常常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 我也总是以己

度人, 把他们视为和我一样的, 难以

适应这座城市的时间规矩的异乡人。每当这样的时刻, 站在清冷的大

街上, 我便会想, 这样的 “伦敦时间”究竟把人们赶去哪里了呢?

也许是家里。 “无处消费、 必须

回家” 的律令, 把人们赶回到了自家

的餐桌前。 无论工作如何繁忙, 总有

一个时间段, 人们无法依赖外卖或餐

厅, 必须回家自给自足。也许是音乐厅和剧院。 购物的诱

惑在夜晚被拦腰斩断, 不愿意回家的

人们, 总是把剧院和音乐厅挤个爆满。更何况, 文化演出的票价, 比起百货

商店的标签来, 要可亲得多。也许是各色小书店、 大学或其他

公共场所。 每天晚上, 伦敦总有那么

十几个免费讲座在对人们招手, 邀人

前去争论。 在这样的夜晚, 进一次威

斯敏斯特, 在平日议员们唠叨个没完

的漂亮房间里, 参加一场辩论, 倒也

不错。而 在 所 有 赶 着 回 家 、 赶 着 听 音

乐、 看演出、 蹭讲座的人流中, 也许

便 有 亚 马 逊 的 快 递 小 哥 , John Lewis的售货员, 餐厅的大厨、 露天市场的

摊主……当然, 这只是我的想象。 在伦敦

这座贫富悬殊的大都市, 普通人到底

有多少经济能力和闲适心情, 去享受

这座城市, 从来都是需要打上问号的

事。 但至少 “伦敦时间”, 给了他们一

种特别的保证, 使之拥有一块可以自

己做主的时间, 免于生产和消费的过

度侵犯。一年之后, 回到上海。 被 “伦敦

时间” 严重抑制的消费者的魔力, 立

即失而复得。 21 世纪中国商业贡献给

世界的最大发明———“双 11”, 也如期

而至。 一时间, 所有人都呼喊着口号,拥 抱 “双 11” 。 数 据 显 示 , 仅 天 猫

“双 11” 这一天的总交易额就达 1207亿元 , 又一次创造了新的世界 纪 录 。而随着这一数据持续翻新的, 自然也

包括这座城市的时间感, 它如脱缰野

马般, 和交易额一起, 向前奔驰。只是 , 几天 之 后 , 新 闻 报 道 说 ,

有一位快递小哥倒在路边, 再也没有

醒来。这 让 我 又 一 次 想 起 了 “伦 敦 时

间”。 这倒不是说, “伦敦时间” 有多

么仁慈。 从始至终, 来自世界各地的

非法移民工从不在 “伦敦时间” 的保

护范围内。 他们依旧夜以继日, 在看

不见的流水线上为伦敦乃至所有英国

人提供着廉价服务。 只是, 在这个处

处加速度的世界里, “伦敦时间” 至

少展示了另一种分配和掌握时间的方

法, 一种在随商品增长、 只能越来越

快的思路之外重新驾驭和规范时间的

可能。

2016.12.1

叶先生的纪念碑王泉根

我的故乡章镇是浙东上虞曹娥江畔

的一座古镇。 古镇背山面水, 背靠形似

生姜的山峦, 名叫姜山, 面对滔滔曹娥

江水, 曹娥江的上游就是李白梦牵魂绕

的 “明月照我影 , 送我至剡溪 ” 的 剡

溪。 姜山山脚下坐落着古镇的中学, 中

学校园里有一坐钢筋水泥花岗岩砌成的

纪念碑, 高高的三棱形塔碑直指蓝天,正面镌刻着 “叶紫垣先生纪念表” 八个

镏金大字。 碑塔底部是大小叠合的两个

四方形基座, 基座四周是用水泥石柱联

成的围栏, 石柱之间的间隙很大, 足可

以让人钻进去。小时候, 我与镇上的小伙伴经常钻

进石柱里面玩耍。 碑塔的基座又光滑又

干净, 围栏里面的空间大约有四张乒乓

球桌面那么大。 我们常常在里面坐卧,讲故事, 丢沙包, 打玻璃珠子。 但最难

忘的还是玩泥巴, 这么光滑干净的碑塔

基座, 简直比家里的桌子还要洁净, 像

是专为我们小孩子玩泥巴准备的。更妙的是 , 紧 挨 纪 念 碑 的 山 脚 有

一个被大人开挖废弃的泥洞 , 洞 里 的

黄泥黄得发红 , 而且有粘性 。 令 人 惊

奇 的 是 , 黄 泥 里 面 经 常 裹 夹 着 白 泥 ,又 粘 又 滑 , 我 们 叫 不 出 白 泥 的 学 名 ,都叫它 “白窑泥”, 这可是我们做泥塑

的最好材料。于是, 小伙伴们常常去黄泥壁上用

小手抠白泥, 或用小刀片、 小竹片帮着

刮剔, 当然白泥很少, 能够挖到有一个

小汤圆那么大就是了不起的收获了。 虽

然我们挖来的泥常常是黄多白少, 但这

丝毫不影响玩泥塑的兴趣。 挖了泥巴,再去池塘里和上一些水, 我们就快活地

钻进纪念塔, 坐在光滑的基座上, 塑了

毁, 毁了又塑, 将一小团泥巴玩出无数

花样。 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 真想象不

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坐在纪念碑座玩泥

巴更幸福更重要的事了。有一天下午, 小姨娘 (长我一岁)

带我钻进纪念塔碑一起玩泥巴, 我们玩

得正欢, 不料大人找来了。 记忆中有爷

爷还有外公, 看他们一脸焦急满头汗珠

的样子, 肯定已在小镇上找了个遍。 原

来那天镇上的卫生所挨家挨户给小孩打

疫苗, 大人找了许多地方找不到我们,最后才找到了纪念碑。 当时我好害怕,担心玩泥巴一身脏兮兮的要被大人训,小姨娘更害怕, 因为是她带我来玩的。但大人一点也不生气, 只是说, 找到了

就好, 找到了就好。 我连忙跟着大人回

去打针了。纪念碑是全镇唯一的 “历史文物”,

但镇上却似乎很少有人确切知道这座碑

的背景与意义。 碑身阳面刻着 “叶紫垣

先生纪念表”, 阴面是 “中华民国某年

某月立”, 基座还刻有捐款修建者的姓

名与钱数。 我曾问过爷爷, 这位叶紫垣

先生是怎么一个人, 为什么要纪念他?爷爷年轻时在上海, 抗战爆发后才回老

家的, 他没有亲历过建碑时期的章镇生

活, 但多少还是知道些经过。据爷爷回忆: 叶先生是对江 (曹娥

江对岸) 花坎 (村名) 人, 在章镇一带

很有威望。 大概上世纪 20 年代, 有一

批溃败的兵流窜到镇上, 叶先生巧妙周

旋, 总算使败兵没有祸害章镇。 但他在

与败兵周旋的那段时间, 完全是与虎为

谋, 历经了生死炼狱, 而且又因给败兵

派民夫运物, 民夫不能按时回来, 民夫

家属找他要人。 因而又惊又愧又怕一病

不起, 很快就去世了。 不管怎么说, 叶

先生是为章镇人民的安危而死的, 因而

他死后, 镇上合议为他修建了这座纪念

碑。 随着岁月流逝, 故乡的这段历史知

情者越来越少。转 眼 到 了 1964 年 年 底 , “四 清 ”

运动开始了 。 那时我已在镇中 学 读 初

三, 记得有一天下午下课, 天下着雨,教导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 对 我

说: 泉根, 你放学回家要经过金家弄堂

的银行、 税务所, 你把这两封信顺路带

给他们。我接了信就回家了。 两封信都没有

封口 , 出于少年人的好奇 , 就 拆 开 来

看。 原来两封信都是一样的内容, 是以

镇中学的名义发给全镇各机关单位的公

函, 写的是我校决定拆除这一纪念碑,请各单位予以支持云云。 信是用钢板刻

写油印的, 底下盖着镇中的公章。 钢板

字迹出自教导主任之手, 他的一手硬笔

书法十分漂亮, 我常常暗中模仿。这两封信我交给了银行、 税务所。

没多久, 这座纪念塔就倒掉了。我当时深感 惋 惜 , 在 少 年 人 的 心

中, 惋惜的是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可以

让小孩子钻进钻出的游玩场地了, 儿时

的记忆再也没有物证了……故乡的纪念碑虽然倒掉了, 但这座

纪念碑纪念的对象到底有什么故事? 爷

爷当年的讲述是否确切? 这个谜一直在

我心里藏了很多年。 前不久, 我意外地

收到一本寄自故乡的小册子 《虞山情》,寄件人是故乡一位退休中学历史教师,名丁加达。 丁老师长年参与故乡民俗史

地的调研收集, 《虞山情》 里面有一篇

文章 《遗爱在人间》, 这篇文章的记述,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

文章这样写道:叶紫垣, 字瞻仲, 号振声, 上虞滨

笕乡花坎村人, 清同治六年 (1867 年)生, 清末秀才。 他平素热心地方公益,为乡人所称道。 民国初年, 曾在上海绍

兴旅沪同乡会 办 事 , 民 国 九 年 (1920年) 继魏立卿之后, 由先生任章镇自治

办公处委员。 先生急公好义, 常为区内

民众排难解纷, 又为人正直无私, 体恤

贫苦, 深得百姓信任。民国十五年 (1926 年 ) 十月 , 国

民革命军北伐在闽浙战场节节胜利, 军

阀孙传芳所属师长周荫人率部自福建溃

退, 经浙西过嵊县向章镇窜来。 北兵沿

途抢掠, 十室九空, 章镇人心惶惶, 殷

实富户, 青壮男女, 多避难乡下。 先生

以为北兵一到镇上,势必抢掠奸淫,无法

遏止。唯有尽力安抚,或可免遭糜烂……北兵到镇上, 先生率同人多方安顿, 供

给食宿, 并向富户筹募银洋上万元, 以

供军饷。 但溃兵上千人, 常向镇人勒索

诟詈。 先生等终日奔走, 心力交瘁……溃兵住二日, 声称将去县城, 逼令先生

招集民夫百余名。 当时青壮年多已匿居

隐处 , 先生不得已挨户劝说 , 许 以 重

酬 , 并担保次日放回 , 始得 招 集 近 百

人。 讵料一去四日无音讯, 民夫家属群

起要人。 先生无所措手足, 自言 “唯有

一死以谢众家属”。 从此以后, 先生惊

恐劳瘁, 委顿床席, 乃送回家中, 而气

喘病复发 , 至 腊 月 二 十 日 (1927 年 1月 23 日) 溘然长辞。

先 生 死 后 , 上 自 乡 绅 , 下 至 百

姓, 无不痛惋。 为追念其功德, 公议筹

建纪念表一座……1928 年 4 月 1 日纪

念表落成 , 重开追悼大会 , 到会 1200余人……

让 叶 紫 垣 先 生 纪 念 碑 被 毁 的 公

函 , 有两件是经我手送出去 的 。 当 时

尚读初三的我 , 并不知道那 公 函 送 出

去的后果 。 因此 , 我非常感 谢 丁 老 师

的 搜 集———他 的 记 述 , 像 在 半 个 多 世

纪后 , 把叶先生的纪念碑重 新 又 树 回

来了一样……

“我要一个宝葫芦。 雪青色的。”

读别了的吴语词举隅王尔龄

苏州人说及某些小地名, 有一种趣味现象, 那就是变换实际名目, 惹人发笑, 最显著的例子当属因果巷之读成鹦哥巷。 另外, 宜多宾巷被读成“耳朵 (方言读音) 饼巷”, 变雅为俗。

马医科被读作 “蚂蚁窠”, 俗者更见其俗。

阳澄湖被读别了竟作 “羊肠湖”,细长的羊肠如何能够形容湖面之状,简直无可理喻, 一个正式的地名给读别而变异了。

因为就俗而至读别, 并不止于小地名, 还有生活上的语词。 表达积聚意 思 的 shou, 吴 方 言 往 往 被 写 为“攒”, 前人因口耳相传而渐离本字,它的本字应该是 “稼聚”, 语言学家钱乃荣曾作考证: “《集韵》 上声、 有

韵 、 士九切 : ‘稼聚 , 捋聚也 。’” 因此注其音为 shou。 “攒” 的字音与之相近, 但字义则由聚变异, 倒像是钻出小孔似的, 破了相了。 这个字岂

能同音代替。吴语词 “着港”, 被读别而写成

“着 杠 ” 者 时 时 而 有 。 “着 港 ” 的“港” (gǎng) 指船舶停泊的口岸 ,“着 港 ” 就 是 船 舶 停 靠 到 江 海 口 岸(多指回到原先出发地码头), 引申为安全回归、 物品到手; 而 “着杠” 的“杠” (gàng) 指木棍 (也指铁棍),“着杠” 则谓着了棍子, 岂非 “着港”同义之反? 音相近、 义相远, 代替得了吗?

“率性” 被写为 “索性”, 情形也相仿佛。 “率性” 指循着真性情作考虑与行事, “索性” 却难以与之归于一律 。 真性情何能索而得之 。 当然, “率性” 而为, 未必就好, 但它是本性使然, “索性” 则出于外来的索取, 与本性无干。

读别, 是口耳相传经久而渐变,往往愈行愈远。 寻本字, 得其本义,殊非易事, 愿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