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说扇 蝉鸣呱噪 露水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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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文化 星期三 2019.08.14 责编: 张黎 电话: (010)67112251 传真: (010)67113772 E-mail:[email protected] 05-08 版 格物致知 成风化人 云团就要融化在蓝天里了, 且一直要往深处化去,要化尽暑 天里一切空洞的蓝。一阵微风 里,我忽然想起我远方的朋友和 她文字间那露水般的清凉。 而我的眼前是又一个流逝的 黄昏,伴随夕阳无可挽回的沉落,整 个夏天,也即将成为昨日的记忆。 我的朋友啊,此刻我正在故 —南太行山深处一个叫小寨 的地方,头顶上矗立着一座古典 城堡式的天主教堂。从我所站立 的谷底看去,这教堂建在整个一 块巨大的岩石之上,昂首西向,如 一艘灰色的巨船漂浮于滚滚绿浪 之中,而那银色十字架闪烁其上 的钟楼,正像大船笔直高耸的主 桅插入一块过路的白云。 当教堂里的钟声穿透寨墙响 起,四野绿浪中虚无荡漾的波涛 便碎为齑粉。 这座据说是目前国内唯一的 古堡式教堂,其实是很有来历的。 1900 年 夏 天 快 要 结 束 时 ,有 两个来自荷兰的传教士,为了躲 避追捕,一路逃亡到了村子里。 我们的乡人把他们隐藏在一个叫 土门的小地方整整一年。大乱之 后,身心得以安泰的荷兰传教士 为了表示感激,也为了在这块民 风淳朴之地广布福音,决定在此 兴建一所教堂。为了安全起见, 他们谨慎选址,最终将教堂建在 了小寨这个岩石高耸的地方。 在这个视野开阔、扼守要冲 的古代兵寨旧址上,荷兰人盖起 了一座中西合璧的圣母玫瑰教 堂,并以此为中心,将天主的声音 传向四乡八镇。 我在这座教堂之下被麦田与 河流环绕着的村子里度过了童年 与少年时代,并一日日反复被它 内部轰鸣的钟声所激荡,直到十 八岁即将出门远行的那一天午 后。那个暑天午后,我来到教堂, 但一整个下午,教堂的门都紧紧 对我关闭着,只有一只谷底的夏 蝉,不,是无数的夏蝉都像一只蝉 那样在我耳边呱噪。 后来的某天,当我返回记忆 深处打捞,终于把这只教堂墙外 的夏蝉写进了一首小诗里半个夏天都在赎罪 这只夏蝉是急迫的 午后一点,它隔墙呼唤圣母 一群蝉依次加入,并抬高这 祈愿的申唤 整个下午我一直在等 蝉噪停止,寂静从谷底升起 圣母玫瑰堂的黑漆木门从里 面打开 送出轻的光亮 此刻,微风吹动谷底八月的 青草、鲜花与我的身体。圣母的 玫瑰与教堂就在一转身的目光之 上,那只曾被我写入往日诗歌的 夏蝉依旧叫着,仿佛要在生命消 逝之前一直祈愿下去,多年的时 光就这样在蝉鸣中暗自消逝。 但夏日深处的蝉鸣似乎永不 衰老,它与这谷底的自然同在,永 远野萧萧的,成为记忆里不可撼 动的部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正如 雌性的蜘蛛其实是盲目的一样, 理查德 · 威尔伯在一首诗中说,法 布尔曾通过在一棵蝉声飞扬的树 下发射大炮的方式发现,蝉儿们 的听觉失灵。 这些以无休无止的鸣叫搅乱 整个夏天的蝉啊,它们原来听不 见自己的祈愿之声。而我的一个 朋友讲起,蝉虽然听不到树下的 大炮声,但却能听到同类的呼唤, 它的鸣叫,完全是因为荷尔蒙的 促动。 在这暑日的山间,我宁愿相 信是谷底的蝉鸣托起了一轮轮的 朝日,又使一个个黄昏飞快流 逝。你甚至可以想象,地球的自 转不是因为其他,而只是由这蝉 鸣推动。四面蜂起的蝉鸣是没有 韵脚的,它是抛物线式的独句 —持续加强、倏然陨落与反复 重生是它的三种伎俩。 而在此刻飞快流逝的黄昏 中,教堂近处的蝉噪提供了一个 类似于暴风中心虚幻的孔洞。圣 母和她的玫瑰正从那孔洞里慢慢 消失,夜色正从那里披着阴影之 翼汨汨流出。 而与我共同拥有同一个夏天 的远方朋友啊,在这枯燥而单调 的蝉鸣声里,我唯愿你的日子能 像眼前八月的植物一样青翠、清 晰、舒展,愿你对这夏日的记忆 里,除了蝉鸣的呱噪,还能保有露 水的清凉。 每年夏天,寂静的夜晚,总 能听到咕咕、咕咕的布谷鸟声。 昨天傍晚去郊野公园散步, 由于刚下了一天的雨,天蓝树 绿,空气清新。一个人大步走在 林荫道上,心情格外放松。不远 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听上去 特别亲切。 这声音,好似刻进了我的记 忆里,思绪把我带回到了小时候 的鲁西南老家。 记忆中,小时候吃过多年的 返销粮。所谓返销粮,就是春夏 之交粮食不够吃时,国家粮库低 价卖给农民的库存旧粮。品种 就是地瓜干和玉米。 印象中,通往粮库的路上, 车在路上排成了队,人们仨仨俩 俩说说笑笑,那阵势和情形就如 送亲或迎亲的队伍一样。 虽然那粮食存放几年已经不 新鲜了,有的甚至长了霉斑,但洗 洗晒晒还能吃,总比饿肚子强。 那时我们小孩子星期天或 放学后,挎上篮子到地里割草, 交到队里能换工分。一个生产 队里有几百亩地,一年四季耕几 遍地,全指望牛棚里的那十几头 牛。看牛们吃上嫩草的那个香 劲,就像人们过年时吃上肉那么 过瘾。吃了一冬天的干草,它们 也早想换换口味了。 早晨出来时天气还好,不冷 不热的。到了中午或下午,太阳 光刺眼不说,热得我们直往树荫 下跑。那时候,望着有些发黄的 麦稍和望不到边的天空心想着, 离吃上新麦做的头一顿面条的 日子不远了。 这时,会从不远处传来咕 咕、咕咕,那凄凉又有些哀伤的 布谷鸟叫声。 一些男孩子不但学布谷鸟 叫,还能和它对话: 咕咕,咕咕,你吃什么? 咕咕,咕咕,我喝糊豆。 咕咕,咕咕,还吃什么? 咕咕,咕咕,最想吃肉。 那时候的夏日夜晚,劳累了 一天的街坊邻居,老老少少、男 男女女都出来乘凉。母亲讲述 赶考的举人住了黑店如何脱身 的传说,闯关东回来的人绘声绘 色描述在外的见闻。那时,我望 着满天的星星和深邃的夜空,不 知外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远方,又传来了布谷鸟那洪 亮而有些单调的叫声。 这些年,乡亲们的日子发生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种苹果、核 桃挣了钱,吃上新米面再也不是 难事。几乎家家都住进了新房,有 些人还在县城买了楼房。耕地都 用上了机器,既快又省力。但村里 的 人口却越 来 越 少,寂静的夏日再 没有小时候 那 般 热 闹 。 转眼间,离家 30 多年了,家 里的老房子已成一片废墟。但 每次回家,我总要踏进齐腰深的 野草,走到那地基上站一会,从 记忆深处,找寻自己年少时的那 段难忘时光。 西京湾的紫色梦 西京湾的紫色梦 ◆叱狼 夏火 ◆黛安 苏州市镇湖镇位于太湖东岸,鸟瞰 其形貌,颇似伸入太湖戏水的纤纤玉 足,西京湾就位于脚踝处。夏日的西京 湾,马鞭草漫无边际,浓浓淡淡地绽放 开来。 一条蜿蜒却平坦的环湖大道,一侧 是太湖,远处清波澹澹,近岸芦苇繁茂, 一群群鸟雀盘旋着,倏地钻进芦苇丛, 没了踪影。另一侧,马鞭草花期正盛, 它们头挨着头、肩靠着肩,相依相偎,相 拥相抱,依着舒缓起伏的地势,浩浩荡 荡铺展到视野的尽头,像紫色的天鹅绒 地毯,像燎原的紫色火焰,像迷蒙的紫 色云霞。 这是一幅立体而动感的画卷,让人 感觉真实而又虚幻,尤其那绝妙至真的 色彩,该是何等技艺高超的画师才能调 得出来。 从湖面吹来的风潮润清爽,而风中 淡雅的马鞭草花香触碰到我敏感的嗅 觉神经,便倏地融入了血脉中,让我心 悦神怡。那抹香,熟稔而又亲昵,再次 静静地回味,恍然若梦间,感觉颇像当 年的初恋情人与我擦肩而过时,飘散出 来的那缕清雅的体香。哦,难怪马鞭草 的花语代表着爱情。 细观马鞭草,每一朵花都是无与伦 比的艺术品。它的花茎很长,顶端是蓝 紫色穗状花序,一朵朵比黄豆粒还小的 花像一群芳龄少女,甜美地笑着,拥簇 在一起。每朵小花有五个花瓣,那些花 瓣犹如女孩的淡紫色衣裾,迎风扬动, 彰显着韶华的青春与活力。 蜜蜂和蝴蝶是花间的舞者,它们时 而绕花轻舞,用最美的舞姿表达爱意, 时而在花前呢喃私语,情浓时与花儿静 静地长吻……或许受了蜜蜂和蝴蝶的 感染,不远处,一对年轻的情侣轻轻相 拥,男孩正举起手里的自拍杆,定格爱 情的浪漫与美丽,他们的脸颊如身后的 繁花般灿烂绽放。 陪同我的朋友家住西京湾旁边,一 个恬静的小村庄,我羡慕他居住在这世 外桃源般的仙境里。他咧着嘴笑起来, 毫不犹豫地说,来这里的人都会这样 说。他邀我去他家做客,还神秘地说, 给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在江南农家小院的客厅落座,热腾 的清茶端上来,茶水澄亮,呈淡绿色。 他说,品过马鞭草茶吗?这是特意为你 泡的。他又指了指瓷茶杯说,马鞭草茶 颇受乡亲们喜爱,有提神、平缓情绪、促 进新陈代谢等功效呢。 听朋友如此一说,我突然觉得,这 礼物真是一份意外惊喜。待到茶水冷热 适中时,我急不可耐地轻抿一口,细细咂 摸,微甜中略带一种难以 名 状 的 清 香 ,那 种香让人心神沉静,心情恬然。 与朋友辞别时,他送我两包自家做 的马鞭草茶,怕我不肯收,还特别强 调,种马鞭草根本不施农药化肥,是 绿色产品呢。我假装客气两句,赶紧 收入囊中…… 莲花依水静开,微风清凉一夏。每到暑伏之际,怀中掏出折 扇轻摇,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沁人心腑。一扇在手,不仅纳凉降 暑,更有怡情雅兴之意。 帝王出行的仪仗扇,诸葛武侯的鹅毛扇,扑流萤的轻罗小 扇,乃至是孔尚任的“桃花扇”,《西游记》的芭蕉扇……中国扇, 可谓异彩纷呈、渊源深厚。 扇,最早称为“霎”。据西晋崔豹的《古今注》记载,早期的扇 子是用五光十色的雄雉尾羽制成,故称之为“翟扇”。古时候,扇 子并非用来纳凉,而是用作统治者礼仪之具,为了彰显地位与特 权而使用,所以又叫“仪仗扇”。随着时 间 的 推 移 ,扇 子 才 渐 渐 从地位和权力的象征转变成为纳凉、娱乐、欣赏等生活用品 和工艺品。 扇子种类繁多,但真正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无外乎团扇和 折扇。史料称,至少在汉代就出现了团扇,因为是用绢制成的, 故又称为罗扇、纨扇。团扇形如圆月,切合了中国人团圆如月、 合欢吉祥之意,故又称为合欢扇。唐代王建《调笑令》词曰:“团 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扇子也就有了并面、便面、障面等雅称。 团扇多为“圆如满月”形,但也包括了各种“方不应矩,圆不 中规”的方圆形、腰圆形、梅花形、葵花形等多种样式。团扇的出 现打破了羽扇的单调格局,使扇形更加丰富多彩。 扇子演变为折扇后,因其携带方便,出入怀袖,又可在扇面 书画、扇骨雕琢,便成了文人墨客的宠爱,所以又有“怀袖雅物” 的别号。 小小扇面,方寸之间,却也为雅士们开辟了一方题诗作画的 小天地。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记录的杨修为曹操“画扇 误点成蝇”的故事,是关于在扇上作画最早的记载。《晋书 · 王羲 之传》中,一则王羲之为老妇题扇的佳话亦是家喻户晓。 明清是折扇发展的鼎盛期。其用料贵重,将玳瑁、鸡翅木等 制成扇骨,并在扇骨上采用了各种艺术的表现手法。在不足盈 尺的扇面上经丹青高手巧运匠心,精心布局,或山水花鸟,或人 物动态,美的情致和神韵相得益彰。 扇在此时,已演变为寄寓个人的文化意趣。一张一合,幻化 诗文,水墨联结着自己与旁人的眼眸,谈笑风生间也氤氲着诗书 之气、水墨之姿。 寄以情思,睹物思人。那指间轻摇的扇子,刻录了仕女颦笑 之间的悠然,将军从容沉着的自信,文人儒雅谦逊的风骨。扇不 再是简单的普通器物,在岁月的浸润中,它被赋予了礼仪、审美、 身份认同、文化表征等多重功能。 时光流转,如今人们有了空调、电风扇等现代纳凉用品,扇 子渐渐从日常生活中消 逝隐匿。但扇文化带给 我们的那份来自岁月的 诗意,依 然 值 得 久 久 回味。 记忆里的布谷鸟声 ◆王培静 ◆成向阳 ◆张黎 作者简介: 王培静,中国作协会员、北 京小小说沙龙会长。曾获冰心 儿童图书奖、冰心散文奖,出版 个人作品集 20 部。 每个节气都有自己秘制的独 家武器,大暑能拿得出手的就是 热。 小暑的热软,像烤熟的地瓜, 大暑的热硬,像剑,锋利又明亮。 小巫见大巫,说的就是小暑见大 暑。大暑总得有点大暑的样子,它 一直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它要拿出 点厉害来。 大暑的武器是有名字的,它的 武器叫“炙”。炙,会意字,表示 烤。大暑里,天空像下暴雨一样下 大火了。《诗经》里的“七月流火”也 是大火,但它指的是大火星,不是 金木水火土里那颗体积庞大的火 星,而是天蝎星座中三颗叫“火”的 星星。“七月流火”原本的意思与我 们看到的字面意思相去甚远,它本 指农历七月、阳历八月,天气转凉 了,黄昏,天刚擦黑时,大火星从西 天落下去了,是一种自然现象。然 而,我们更愿意相信它的字面意 思:天空热得下大火了,像大暑时 节那样。 大暑的火不是红色,它在进入 人间时,经过一只筛子,把它像淘 米一样,把杂色滤净了,那火就成 了透明的,和露珠、琉璃和阳光一 样,是纯粹的无色。 无色是一种什么颜色?不知 道,横竖也是一种颜色。就好比 漆黑的夜,就是红橙黄绿青蓝紫 七种颜料混成的。当我们熟睡 的时候,天地间有一只手在不停 地和颜料,让黑夜更黑,让我们睡 得和树上的叶子一样轻盈。然而, 白天,把七色光线叠加掺揉起来, 竟然不是黑的,而是白光。比如太 阳光,太阳光里的白,一定也让筛 子过滤了。 大暑一年才等来一次独属于 自己的节日,且只有半个月的光 景,大暑要把这短短的日子用火填 满。这无可厚非,元宵节用灯笼填 满街巷,中秋节用月光填满苍穹, 春节用喜庆填满严冬,大暑,自然 可以用火填满七月末直到八月初。 大暑里,天地间到处是流动的 火。云彩下挂着火,树梢上顶着 火,庄稼地里窜着火,地面上淌着 火。没风的时候,火热烈而安静, 像一个苦苦思念恋人的独孤的人; 风一来,像给火泼了酒,火说醉就 醉了,千万匹无色的绸缎舞起来 了。 铺天盖地的火把尘世间的一 切都点燃了。凉水咕嘟咕嘟喝下 去,一眨眼就变成开水从每个汗毛 孔里冒出来了。人好像一株株清 晨的植物,浑身上下都涌着热气腾 腾的露珠。绿树叶烧卷了边,黄 了,焦了,酥了,碎了,像旱烟叶,捏 一撮捻捻摁进乌木杆的老烟袋锅 子里,对准树叶间噗噜漏下来的一 小片明晃晃的火焰,噙住白玉的烟 袋嘴子一吸,一袋好烟就成了。 土地也裂了。土地先前是储 藏了水分的,大暑一来,水分像黎 明时分见光的鬼,全跑没影了。干 透的地皮裂得一块块的,连野兔子 也不来了,怕硌痛了它毛茸茸的爪 子。甚至犁铧都闲起来了,怕卷了 自己的刃。 大暑的哥窑给土地这片巨大 的青瓷开了片。裂片坚硬如甲骨, 鸟兽的爪痕,甚至一片白云的影 子,或模糊或清晰印于其上,是先 秦时期古朴的大篆了。大暑像一 只大鸟,翅膀一忽闪就回到了先 秦,在茫茫冰裂纹的甲骨上肆意书 写象形的大篆。 下火的大暑,最销魂的事情莫 过于下一场透雨。那时,会听见树 木和土地吞咽雨水欢欣的尖叫。 雨说来就来了。一场雨把大 暑的火浇灭了一半。然而雨后,大 暑的火,又像无色的绸缎,在天地 之间飘飘扬扬地舞起来了。 作者简介: 黛安,中国作协会员,已出版 小说、散文、诗歌合集《青青子衿》, 散文集《月光下的萝卜灯》等。 之文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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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文 化】星期三

2019.08.14

■责编: 张黎■电话: (010)67112251■传真: (010)67113772■E-mail:[email protected]

05-08版格物致知 成风化人

云团就要融化在蓝天里了,且一直要往深处化去,要化尽暑天里一切空洞的蓝。一阵微风里,我忽然想起我远方的朋友和她文字间那露水般的清凉。

而我的眼前是又一个流逝的黄昏,伴随夕阳无可挽回的沉落,整个夏天,也即将成为昨日的记忆。

我的朋友啊,此刻我正在故乡——南太行山深处一个叫小寨的地方,头顶上矗立着一座古典城堡式的天主教堂。从我所站立的谷底看去,这教堂建在整个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昂首西向,如一艘灰色的巨船漂浮于滚滚绿浪之中,而那银色十字架闪烁其上的钟楼,正像大船笔直高耸的主桅插入一块过路的白云。

当教堂里的钟声穿透寨墙响起,四野绿浪中虚无荡漾的波涛便碎为齑粉。

这座据说是目前国内唯一的古堡式教堂,其实是很有来历的。

1900 年夏天快要结束时,有两个来自荷兰的传教士,为了躲避追捕,一路逃亡到了村子里。我们的乡人把他们隐藏在一个叫土门的小地方整整一年。大乱之后,身心得以安泰的荷兰传教士为了表示感激,也为了在这块民风淳朴之地广布福音,决定在此兴建一所教堂。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谨慎选址,最终将教堂建在了小寨这个岩石高耸的地方。

在这个视野开阔、扼守要冲的古代兵寨旧址上,荷兰人盖起了一座中西合璧的圣母玫瑰教堂,并以此为中心,将天主的声音传向四乡八镇。

我在这座教堂之下被麦田与河流环绕着的村子里度过了童年与少年时代,并一日日反复被它

内部轰鸣的钟声所激荡,直到十八岁即将出门远行的那一天午后。那个暑天午后,我来到教堂,但一整个下午,教堂的门都紧紧对我关闭着,只有一只谷底的夏蝉,不,是无数的夏蝉都像一只蝉那样在我耳边呱噪。

后来的某天,当我返回记忆深处打捞,终于把这只教堂墙外的夏蝉写进了一首小诗里——

半个夏天都在赎罪这只夏蝉是急迫的午后一点,它隔墙呼唤圣母一群蝉依次加入,并抬高这

祈愿的申唤整个下午我一直在等蝉噪停止,寂静从谷底升起圣母玫瑰堂的黑漆木门从里

面打开送出轻的光亮此刻,微风吹动谷底八月的

青草、鲜花与我的身体。圣母的玫瑰与教堂就在一转身的目光之上,那只曾被我写入往日诗歌的夏蝉依旧叫着,仿佛要在生命消逝之前一直祈愿下去,多年的时光就这样在蝉鸣中暗自消逝。

但夏日深处的蝉鸣似乎永不衰老,它与这谷底的自然同在,永远野萧萧的,成为记忆里不可撼动的部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正如雌性的蜘蛛其实是盲目的一样,理查德·威尔伯在一首诗中说,法布尔曾通过在一棵蝉声飞扬的树下发射大炮的方式发现,蝉儿们的听觉失灵。

这些以无休无止的鸣叫搅乱整个夏天的蝉啊,它们原来听不见自己的祈愿之声。而我的一个朋友讲起,蝉虽然听不到树下的大炮声,但却能听到同类的呼唤,它的鸣叫,完全是因为荷尔蒙的促动。

在这暑日的山间,我宁愿相信是谷底的蝉鸣托起了一轮轮的朝 日 ,又 使 一 个 个 黄 昏 飞 快 流逝。你甚至可以想象,地球的自转不是因为其他,而只是由这蝉鸣推动。四面蜂起的蝉鸣是没有韵 脚 的 ,它 是 抛 物 线 式 的 独 句——持续加强、倏然陨落与反复重生是它的三种伎俩。

而 在 此 刻 飞 快 流 逝 的 黄 昏中,教堂近处的蝉噪提供了一个类似于暴风中心虚幻的孔洞。圣母和她的玫瑰正从那孔洞里慢慢消失,夜色正从那里披着阴影之翼汨汨流出。

而与我共同拥有同一个夏天的远方朋友啊,在这枯燥而单调的蝉鸣声里,我唯愿你的日子能像眼前八月的植物一样青翠、清晰、舒展,愿你对这夏日的记忆里,除了蝉鸣的呱噪,还能保有露水的清凉。

每年夏天,寂静的夜晚,总能听到咕咕、咕咕的布谷鸟声。

昨天傍晚去郊野公园散步,由 于 刚 下 了 一 天 的 雨 ,天 蓝 树绿,空气清新。一个人大步走在林荫道上,心情格外放松。不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听上去特别亲切。

这声音,好似刻进了我的记忆里,思绪把我带回到了小时候的鲁西南老家。

记忆中,小时候吃过多年的返销粮。所谓返销粮,就是春夏之交粮食不够吃时,国家粮库低价卖给农民的库存旧粮。品种就是地瓜干和玉米。

印象中,通往粮库的路上,车在路上排成了队,人们仨仨俩俩说说笑笑,那阵势和情形就如送亲或迎亲的队伍一样。

虽然那粮食存放几年已经不新鲜了,有的甚至长了霉斑,但洗洗晒晒还能吃,总比饿肚子强。

那 时 我 们 小 孩 子 星 期 天 或放学后,挎上篮子到地里割草,交到队里能换工分。一个生产

队里有几百亩地,一年四季耕几遍地,全指望牛棚里的那十几头牛。看牛们吃上嫩草的那个香劲,就像人们过年时吃上肉那么过瘾。吃了一冬天的干草,它们也早想换换口味了。

早晨出来时天气还好,不冷不热的。到了中午或下午,太阳光刺眼不说,热得我们直往树荫下跑。那时候,望着有些发黄的麦稍和望不到边的天空心想着,离吃上新麦做的头一顿面条的日子不远了。

这 时 ,会 从 不 远 处 传 来 咕咕、咕咕,那凄凉又有些哀伤的布谷鸟叫声。

一 些 男 孩 子 不 但 学 布 谷 鸟叫,还能和它对话:

咕咕,咕咕,你吃什么?咕咕,咕咕,我喝糊豆。咕咕,咕咕,还吃什么?咕咕,咕咕,最想吃肉。那时候的夏日夜晚,劳累了

一天的街坊邻居,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出来乘凉。母亲讲述赶考的举人住了黑店如何脱身

的传说,闯关东回来的人绘声绘色描述在外的见闻。那时,我望着满天的星星和深邃的夜空,不知外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远方,又传来了布谷鸟那洪亮而有些单调的叫声。

这些年,乡亲们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种苹果、核桃挣了钱,吃上新米面再也不是难事。几乎家家都住进了新房,有些人还在县城买了楼房。耕地都用上了机器,既快又省力。但村里的人口却越来越少,寂静的夏日再没有小时候那般热闹。

转眼间,离家 30 多年了,家里的老房子已成一片废墟。但每次回家,我总要踏进齐腰深的野草,走到那地基上站一会,从记忆深处,找寻自己年少时的那段难忘时光。

蝉鸣呱噪

露水清凉

西京湾的紫色梦西京湾的紫色梦◆叱狼

夏火◆黛安

清风一缕夏日长

夏日说扇

苏州市镇湖镇位于太湖东岸,鸟瞰其形貌,颇似伸入太湖戏水的纤纤玉足,西京湾就位于脚踝处。夏日的西京湾,马鞭草漫无边际,浓浓淡淡地绽放开来。

一条蜿蜒却平坦的环湖大道,一侧是太湖,远处清波澹澹,近岸芦苇繁茂,一群群鸟雀盘旋着,倏地钻进芦苇丛,没了踪影。另一侧,马鞭草花期正盛,它们头挨着头、肩靠着肩,相依相偎,相拥相抱,依着舒缓起伏的地势,浩浩荡荡铺展到视野的尽头,像紫色的天鹅绒地毯,像燎原的紫色火焰,像迷蒙的紫色云霞。

这是一幅立体而动感的画卷,让人感觉真实而又虚幻,尤其那绝妙至真的色彩,该是何等技艺高超的画师才能调得出来。

从湖面吹来的风潮润清爽,而风中淡雅的马鞭草花香触碰到我敏感的嗅觉神经,便倏地融入了血脉中,让我心

悦神怡。那抹香,熟稔而又亲昵,再次静静地回味,恍然若梦间,感觉颇像当年的初恋情人与我擦肩而过时,飘散出来的那缕清雅的体香。哦,难怪马鞭草的花语代表着爱情。

细观马鞭草,每一朵花都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它的花茎很长,顶端是蓝紫色穗状花序,一朵朵比黄豆粒还小的花像一群芳龄少女,甜美地笑着,拥簇在一起。每朵小花有五个花瓣,那些花瓣犹如女孩的淡紫色衣裾,迎风扬动,彰显着韶华的青春与活力。

蜜蜂和蝴蝶是花间的舞者,它们时而绕花轻舞,用最美的舞姿表达爱意,时而在花前呢喃私语,情浓时与花儿静静地长吻……或许受了蜜蜂和蝴蝶的感染,不远处,一对年轻的情侣轻轻相拥,男孩正举起手里的自拍杆,定格爱情的浪漫与美丽,他们的脸颊如身后的繁花般灿烂绽放。

陪同我的朋友家住西京湾旁边,一

个恬静的小村庄,我羡慕他居住在这世外桃源般的仙境里。他咧着嘴笑起来,毫不犹豫地说,来这里的人都会这样说。他邀我去他家做客,还神秘地说,给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在江南农家小院的客厅落座,热腾的清茶端上来,茶水澄亮,呈淡绿色。他说,品过马鞭草茶吗?这是特意为你泡的。他又指了指瓷茶杯说,马鞭草茶颇受乡亲们喜爱,有提神、平缓情绪、促进新陈代谢等功效呢。

听朋友如此一说,我突然觉得,这礼物真是一份意外惊喜。待到茶水冷热适中时,我急不可耐地轻抿一口,细细咂摸,微甜中略带一种难以名状的清香,那种香让人心神沉静,心情恬然。

与朋友辞别时,他送我两包自家做的 马 鞭 草 茶 ,怕 我 不 肯 收 ,还 特 别 强调 ,种 马 鞭 草 根 本 不 施 农 药 化 肥 ,是绿色产品呢。我假装客气两句,赶紧收入囊中……

莲花依水静开,微风清凉一夏。每到暑伏之际,怀中掏出折扇轻摇,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沁人心腑。一扇在手,不仅纳凉降暑,更有怡情雅兴之意。

帝王出行的仪仗扇,诸葛武侯的鹅毛扇,扑流萤的轻罗小扇,乃至是孔尚任的“桃花扇”,《西游记》的芭蕉扇……中国扇,可谓异彩纷呈、渊源深厚。

扇,最早称为“霎”。据西晋崔豹的《古今注》记载,早期的扇子是用五光十色的雄雉尾羽制成,故称之为“翟扇”。古时候,扇子并非用来纳凉,而是用作统治者礼仪之具,为了彰显地位与特权而使用,所以又叫“仪仗扇”。随着时间的推移,扇子才渐渐从地位和权力的象征转变成为纳凉、娱乐、欣赏等生活用品和工艺品。

扇子种类繁多,但真正被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无外乎团扇和折扇。史料称,至少在汉代就出现了团扇,因为是用绢制成的,故又称为罗扇、纨扇。团扇形如圆月,切合了中国人团圆如月、合欢吉祥之意,故又称为合欢扇。唐代王建《调笑令》词曰:“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扇子也就有了并面、便面、障面等雅称。

团扇多为“圆如满月”形,但也包括了各种“方不应矩,圆不中规”的方圆形、腰圆形、梅花形、葵花形等多种样式。团扇的出现打破了羽扇的单调格局,使扇形更加丰富多彩。

扇子演变为折扇后,因其携带方便,出入怀袖,又可在扇面书画、扇骨雕琢,便成了文人墨客的宠爱,所以又有“怀袖雅物”的别号。

小小扇面,方寸之间,却也为雅士们开辟了一方题诗作画的小天地。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记录的杨修为曹操“画扇误点成蝇”的故事,是关于在扇上作画最早的记载。《晋书·王羲之传》中,一则王羲之为老妇题扇的佳话亦是家喻户晓。

明清是折扇发展的鼎盛期。其用料贵重,将玳瑁、鸡翅木等制成扇骨,并在扇骨上采用了各种艺术的表现手法。在不足盈尺的扇面上经丹青高手巧运匠心,精心布局,或山水花鸟,或人物动态,美的情致和神韵相得益彰。

扇在此时,已演变为寄寓个人的文化意趣。一张一合,幻化诗文,水墨联结着自己与旁人的眼眸,谈笑风生间也氤氲着诗书之气、水墨之姿。

寄以情思,睹物思人。那指间轻摇的扇子,刻录了仕女颦笑之间的悠然,将军从容沉着的自信,文人儒雅谦逊的风骨。扇不再是简单的普通器物,在岁月的浸润中,它被赋予了礼仪、审美、身份认同、文化表征等多重功能。

时光流转,如今人们有了空调、电风扇等现代纳凉用品,扇子渐渐从日常生活中消逝隐匿。但扇文化带给我们的那份来自岁月的诗 意 ,依 然 值 得 久 久回味。

记忆里的布谷鸟声◆王培静

◆成向阳

◆张黎

作者简介:王培静,中国作协会员、北

京小小说沙龙会长。曾获冰心儿童图书奖、冰心散文奖,出版个人作品集20部。

每个节气都有自己秘制的独家武器,大暑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热。

小暑的热软,像烤熟的地瓜,大暑的热硬,像剑,锋利又明亮。小巫见大巫,说的就是小暑见大暑。大暑总得有点大暑的样子,它一直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它要拿出点厉害来。

大暑的武器是有名字的,它的武 器 叫“ 炙 ”。 炙 ,会 意 字 ,表 示烤。大暑里,天空像下暴雨一样下大火了。《诗经》里的“七月流火”也是大火,但它指的是大火星,不是金木水火土里那颗体积庞大的火星,而是天蝎星座中三颗叫“火”的星星。“七月流火”原本的意思与我们看到的字面意思相去甚远,它本指农历七月、阳历八月,天气转凉了,黄昏,天刚擦黑时,大火星从西天落下去了,是一种自然现象。然而,我们更愿意相信它的字面意思:天空热得下大火了,像大暑时节那样。

大暑的火不是红色,它在进入人间时,经过一只筛子,把它像淘米一样,把杂色滤净了,那火就成了透明的,和露珠、琉璃和阳光一样,是纯粹的无色。

无色是一种什么颜色?不知道,横竖也是一 种 颜 色 。 就 好 比漆黑的夜,就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 种 颜 料 混 成 的 。 当 我 们 熟 睡的时候,天地间有一只手在不停地和颜料,让黑夜更黑,让我们睡得和树上的叶子一样轻盈。然而,白天,把七色光线叠加掺揉起来,竟然不是黑的,而是白光。比如太阳光,太阳光里的白,一定也让筛子过滤了。

大暑一年才等来一次独属于自己的节日,且只有半个月的光景,大暑要把这短短的日子用火填满。这无可厚非,元宵节用灯笼填满街巷,中秋节用月光填满苍穹,春节用喜庆填满严冬,大暑,自然可以用火填满七月末直到八月初。

大暑里,天地间到处是流动的火。云彩下挂着火,树梢上顶着火,庄稼地里窜着火,地面上淌着火。没风的时候,火热烈而安静,像一个苦苦思念恋人的独孤的人;风一来,像给火泼了酒,火说醉就醉了,千万匹无色的绸缎舞起来了。

铺天盖地的火把尘世间的一切都点燃了。凉水咕嘟咕嘟喝下去,一眨眼就变成开水从每个汗毛孔里冒出来了。人好像一株株清晨的植物,浑身上下都涌着热气腾腾的露珠。绿树叶烧卷了边,黄了,焦了,酥了,碎了,像旱烟叶,捏一撮捻捻摁进乌木杆的老烟袋锅子里,对准树叶间噗噜漏下来的一小片明晃晃的火焰,噙住白玉的烟袋嘴子一吸,一袋好烟就成了。

土地也裂了。土地先前是储藏了水分的,大暑一来,水分像黎明时分见光的鬼,全跑没影了。干透的地皮裂得一块块的,连野兔子也不来了,怕硌痛了它毛茸茸的爪子。甚至犁铧都闲起来了,怕卷了自己的刃。

大暑的哥窑给土地这片巨大的青瓷开了片。裂片坚硬如甲骨,鸟兽的爪痕,甚至一片白云的影子,或模糊或清晰印于其上,是先秦时期古朴的大篆了。大暑像一只大鸟,翅膀一忽闪就回到了先秦,在茫茫冰裂纹的甲骨上肆意书写象形的大篆。

下火的大暑,最销魂的事情莫过于下一场透雨。那时,会听见树木和土地吞咽雨水欢欣的尖叫。

雨说来就来了。一场雨把大暑的火浇灭了一半。然而雨后,大暑的火,又像无色的绸缎,在天地之间飘飘扬扬地舞起来了。

作者简介:黛安,中国作协会员,已出版

小说、散文、诗歌合集《青青子衿》,散文集《月光下的萝卜灯》等。

之文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