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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汉语论稿 1 汉字汉语论稿 学苑出版社 2008 年 1 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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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汉字汉语论稿

    1

    汉字汉语论稿

    学苑出版社

    2008 年 1 月出版

  • 汉字汉语论稿

    2

    (李运富近照)

    李运富,1957 年出生,湖南衡阳常宁人。现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

    士研究生导师,文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兼任《励耘学刊》(语言卷)主

    编、《古汉语研究》编委及全国人大立法用语规范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

    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专家组成员、中国文字学会理事等。曾任北

    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字学研究所所长、中国语言文化学会副会长等。主要

    从事汉语言文字学的教学、科研和古文献的整理、释读工作。已出版各种

    著作和教材 10 馀部(含合作),在《中国社会科学》、《中国语文》、《语言

    文字应用》、《古汉语研究》、《语言研究》、《中国语文通讯》(香港)、《中国

    出土文献研究》(日本)等国内外重要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 100 多篇。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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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 录

    00 前言

    01 论汉字起源的具体所指

    02 汉字性质综论

    03 汉字史研究的方法论原则

    04 汉字语用学论纲

    05 论汉字数量的统计原则

    06 从楚文字的构形系统看战国文字在汉字发展史上的地位

    07 战国文字“地域特点”质疑

    08 论汉语字词形义关系的表述

    09 论出土文本字词关系的考证和表述

    10 论汉字的字际关系

    11 关于“异体字”的几个问题

    12 汉字形体的演变与整理规范

    13 论汉字结构的演变

    14 现代形声字的判定及类义符和类声符

    15 论汉字的记录职能(上/下)

    16 论汉字职能的变化

    17 字理与字理教学

    18 章太炎黄侃先生的文字学研究

    19 古汉语词汇学说略

    20 古汉语词汇学与训诂学关系谈

    21 古汉语词汇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22“离黄”及相关语词考——“联绵词”性质略辨

    23 是误解不是“挪用”——也谈古今联绵词观念的异同

    24 王念孙父子的“连语”观及其训解实践(上/下)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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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论意域项的赘举、偏举与复举

    26 从《毛诗平议》看训诂中的逻辑问题(论据部分)

    27 从《毛诗平议》看训诂中的逻辑问题(证明部分)

    28《毛诗平议》训诂结论的检验问题

    29 中学语文教材文言文注释应注意的几个问题

    30《左传》札记

    31 读《尚书》易解,解《尚书·酒诰》

    32《尚书》《论语》札记十则

    33“乐岁终身苦”新解

    34《孟子》“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疑诂

    35“中”、“身”、“年”音义关系小考

    36《诗经·邶风·北风》新解

    37《诗经·豳风·九罭》新解

    38《包山楚简》“言菐”字解诂

    39 楚简“言菐”字及相关诸字考辨

    40“之”在主谓间的作用

    41 间“之”主谓结构的语法功能

    42 也谈“M1之于 M2”

    43《论语》里的“必也,P”句式

    44《左传》谓语“请”字句的结构转换

    45 状语“请”字的意义分析

    46 试谈使动、意动用法的归属和注释问题

    47 使动、意动误例辨

    48 谈怎样掌握古代汉语被动句

    49 省略新论(上/下)

    50 信息修辞略论

    51 修辞解析疑误二则

    52 汉语表达中的“意域项偏举”

    53 生活中的语言困惑

    54 试论地名标准化“语文标准”的原则问题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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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谈古籍电子版的保真原则和整理原则

    56 传统语言文字学在现代语文教学中的应用

    57 佛经津梁,辞典资源──读李维琦先生《佛经释词》《佛经续释词》

    58 凿通阃奥,化难为易──评庞月光先生《抱朴子外篇全译》

    59 训诂材料的分析与汉语学术史的研究──李玉平《〈周礼〉复音词郑玄

    注研究》序

    60 阐释与评论:继承和发扬传统学术的必由之路──韩琳《黄侃字词关系

    研究》序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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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 言

    黄侃季刚先生治学极为严谨,认为“敦古不暇,无劳于自造”,“惟以

    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因此以“量守居士”自称,决定“五十岁

    以前不著书”,在老师章太炎先生的多次敦促下,仍然说:“年五十,当著

    纸笔矣!”可惜黄侃五十岁即辞世,其著述多未写定,后经学生整理刊印才

    得以传世。

    我们敬佩季刚先生的渊博学识和严谨态度,却不能仿效黄先生的做法。

    倒不是因为怕“重著书”而受到“吝”和“不仁”的批评 1,而是生活的

    环境逼迫我们不能那么做。试想,如今有的学校要求硕士生就得发表论文,

    博士生更是没有正式发表的论文就没有答辩的资格,在单位,评副教授要

    成果,评教授要专著,评硕导、博导也要若干若干的著作,所以几乎所有

    从事学术工作的人都不可能等到五十岁才著书立说,实际上现在年轻的“著

    作等身”的“学者”大有人在。我不是圣人,免不了也要为“名利”而著

    述。屈指算来,已经出版过十馀种独著、合著、主编或参编的著作,发表

    过百馀篇论文了。但其中真正是不受功利因素催生的并不多,因而真正有

    价值的也不多。今年我五十岁,到了黄侃规定的可以真正著书立说的年龄,

    这时我们已经基本上不需要为功利而凑成果数了,倒是真想为学术而贡献

    点什么。于是决定先做两件事,一是把自己多年来有关汉字学的一些独特

    想法写出一部专著,二是从五十岁以前的百馀篇论文中挑选出一些自己认

    为还有点新东西的编成一部论文选集。计划出版这两部书,真的没有多少

    “功利”意图,不是外在压力逼着做的,因为我不再需要申请学位,也不

    再需要评职称、升博导,反而还得补贴出版社一大笔钱。专著还得慢慢修

    改,论文选集是可以立即着手进行的。经过近两个月的收集和整理,共选

    出 60 篇 2,合编为《汉字汉语论稿》,算是对我五十岁前不够成熟的学术

    历程的一个总结吧。

    1 章太炎先生敦促黄侃著书,说:“人轻著书,妄也;子重著书,吝也。妄,不智;吝,不仁。”见章太炎为黄侃所写的《墓志铭》。

    2 有些篇是分上下两次发表的,为了方便阅读而有所整合,所以实际上不止 60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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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60 篇论文大致按内容安排,分为文字学、词汇训诂学、语法修辞

    学及综合应用四个部分;编在最后的几篇就内容而言当归入词汇训诂学,

    但形式上属书评书序性质,比较特殊一点,故专分为一类。相关内容的文

    章写作时间或先或后,某些观点或表述可能不一致,原则上当以时间在后

    的为准。为了让读者在阅读之前知道文章的写作背景,我们在每篇文章的

    标题下面标明本文的原载书刊及出版时间,并根据需要略加说明。所收文

    章基本保持原样,如有明显排校错误或用词不妥者则略加改正,发表时被

    编辑删改的如有不当也酌情补勘;原文的注释格式作了大致统一,但原文

    的标题序号和例句标号等行文方面的格式改起来工作量太大,就只好参差

    其旧了;还有早期的一些论文在引文注释方面可能不太符合现在的规范标

    准,改之或有不尽。鉴于古文字字形描摹和复制的烦难,加上篇幅的限制,

    有几篇本来应该收入的古文字考释方面的文章最终放弃了收录,略感遗憾。

    文集收编过程中,博士生吴吉煌、陈灿和硕士生王小明帮我做了部分校对

    工作,谨此致谢。

    从 1983 年发表第一篇论文,到这个论文集的出版,自己在学术的道

    路上摸爬滚打,已经历了二十多个年头。回顾这一历程,每个关键的步骤

    都是老师扶携着我走过来的,所以如果说今天的这个论文集算得上一个小

    小成果的话,首先得感谢我的几位恩师。衡阳师专(今衡阳师范学院)的

    朱维德老师软磨硬泡、据理力争(所谓“理”就是我的综合成绩全年级第

    一,他谬以为我是可造之材),花费数月的时间和精力,终于打破当时大学

    生分配哪来哪去、农村生源不得留城的政策僵局,把我从已经报到上课的

    一所县级中学给拽回母校,从而使我站在高校教师的行列,开始了教学与

    科研并重的学术生涯。如果说这是我人生进步的第一个台阶的话,那第二

    个台阶的攀升就是在湖南师大了。作为周秉钧先生的关门弟子,我在那里

    学习了三年,获得硕士学位。期间,李维琦老师协助周先生给了我们许多

    具体切实的指导和关爱。正是在周先生、李先生的教诲和敦促下,我们认

    真研读了《尚书》《诗经》《论语》《孟子》《左传》《说文》《尔雅》《读书杂

    志》《经义述闻》等先秦经典和小学专书,作了许多读书笔记,打下了一定

    的文献功底。毕业之际,两位老师(还有王大年老师等)又千方百计、不

    惜答应委培学校的种种苛刻条件,把我这个非统招研究生留在了湖南师大

    工作,从而使我有了进一步提高的机会。第三个台阶则是王宁先生拉我上

    来的。蒙她不弃,接受我做博士生,并在二年级的时候就决定要留我在她

  • 汉字汉语论稿

    8

    的身边,为此还专门给湖南师大的校长写信,商议取消我的定向合同。多

    年来,王先生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我从她身上感受到强烈的继承传统学

    术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学到了自主创新的治学精神和系统关照的研究方法,

    我的许多论著里都渗透着王先生的学术思想,吸纳了王先生的无私赐予。

    她使我懂得了什么是学问,什么是做学问的人。正是在她的熏陶和培养下,

    我这个学术领域的愣头青才得以长大并渐趋成熟。孔子“五十而知天命”,

    我知不了天命,却懂得人情,知道有贵人相助,人生是何等的幸运!衷心

    感谢我的恩师们!

    黄季刚先生曾经说过:“夫所谓学者,有系统条理而可以因简驭繁之法

    也,明其理而得其法,虽字不能遍识,义不能遍晓,亦得谓之学,不得其

    理与法,虽字书罗胸,亦不得名学。凡治小学,必具常识;欲有常识,必

    经专门之研究始可得之。故由专门而得之常识,其识也精;由浏览而得之

    常识,其识也迷。盖专门之小学,持之若网在纲,挥之若臂使指;而浏览

    之学,则雾中之花,始终模糊尔。”1并且指出:“学问之道有五:一曰不欺

    人;二曰不知者不道;三曰不背所本;四曰为后世负责;五曰不窃。”2我

    的这些以往的论文,不知道有没有点“理与法”,是否“由专门而得之常识”,

    能不能达到“学问之道”的五项要求,自己不敢肯定,唯师友读者批评之;

    但我愿意在以后的治学路上谨遵黄先生的训诫,努力做一个真正的“学者”,

    以不辜负师长们的教诲、朋友们的鞭策、弟子们的期望。

    李 运 富

    2007 年 7 月 16 日于北京昌平西湖新村

    1 黄侃讲述、黄焯编定,《文字声韵训诂笔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年。 2 程千帆、唐文,《量守庐学记:黄侃的生平和学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

    店,2006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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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汉字起源”的具体所指

    (本文原载《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三辑,商务印书馆,2006 年 12 月)

    关于汉字的起源,学术界有对中国古代文献种种传说的继承与批判,

    有对地下出土的远古岩画和各种器物上的符号的种种推测,有对世界其他

    文字产生发展的种种理论的引进,各取所需,互相攻讦,争议不断。由于

    资料的缺乏,这个源远流长的问题目前还难以论定。但我们认为,众多争

    议的产生主要还不是因为资料的缺乏,而是对“汉字起源”本身没有明确

    一致的界定,存在术语混乱、张冠李戴、以偏概全、顾此失彼等研究弊病。

    如果明确“汉字起源”的具体所指,采用统一的原则和方法,多方面多角

    度地讨论问题,我们就能得到有关“汉字起源”的比较理性的综合认识,

    许多不必要的争议是可以消除的。本文拟就此提出我们的看法。

    一 “起源”:源出,源头,源流

    要弄清楚汉字的起源问题,首先必须对“起源”进行界定,否则各人

    所说的“起源”含义不同,当然就很难说到一块儿去。这是导致汉字起源

    问题纷争不断的主要原因。

    什么是“源”呢?“源”本指水源,字又作“泉”或“厡(原)”、“ ”。

    《说文解字·泉部》:“泉,水原也。象水流出成川形。”又《灥部》:“ ,

    水本也。1从灥出厂下。厡(原),篆文从泉。”徐铉注曰:“今别作源。”段

    玉裁注:“以小篆作厡(原),知 乃古文籀文也。后人以原代高平曰邍之

    邍,而别制源字为本原之原,积非成是久矣。”又引“《月令》‘百源’注曰:

    众水始所出为百源。单呼曰原,絫呼曰原泉。《孟子》‘原泉混混’是也。”

    甲骨文“原”“泉”一字,都作“冫贎贏贒贕”等形,包括表示洞穴、表示

    1 大徐本《说文解字》此句作“ ,水泉本也”,今依段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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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流及水流起点共三个构件,构意为刚从山洞或地穴中流出或冒出的水流。

    作为“源”词,其意义包括四个成分:一是“水”的所出之处(“洞穴”),

    二是“水”的出现方式(“流”或“冒”),三是这“水”位于起点(“出”),

    四是这“水”正在发展(“成川”)。我们把水的出处叫“源处”,水的出现

    方式叫“源式”,位于起点的水叫“源头”,处于发展过程的水叫“源流”。

    “源处”是生出水流的母体,属别体;“源头”是水流本身的起始阶段,“源

    流”是水流主体的形成阶段,都属本体;“源式”是别体导引出本体或别体

    转化为本体的方式。所以如果要追溯某条水流的“起源”,首先应该区分“源

    处”、“源式”、“源头”和“源流”四个概念。

    洞穴之类的“源处”其实还是表象,真正生成“水体”的并不是洞穴,

    而是元素氢和氧。氢氧化合为“水”。这时,氢和氧是水体形成的“源素”;

    化合是水体形成的“方式”。“源素”及其“化合”之类的方式往往是隐性

    的,有时需要分析才能发现。如果某条水流是由固体的冰山溶化而来,那

    冰山也可以看作这条水流的“源体”,而“溶化”才是水体形成的“方式”。

    源素、源体、源处是针对不同情况而言的,都是水流产生之前的别体,都

    需要通过一定的“方式”才能跟本体“源头”联系起来。

    “源头”是水流本体的开始,经过发展形成“主流”。为了跟“源处”

    “源素”“源体”“源头”“源式”等命名保持一致,我们把从源头到主流的

    发展过程称为“源流”。就某条现实水流的全体而言,“源头”与“主流”

    的关系不是单一的、等同的。“源”有“主源”(正源)和“支源”之分,

    通常是众源一流,“源”小而“流”大。例如“长江”的上游阶段,大致是

    由“正源”、“南源”和“北源”三个“源头”汇合成“主流”的 1;到了

    中下游阶段,又有众多的支源汇入 2。有的“支源”离主流的“源头”已

    远,可以不看作“源头”,但也可以看作下一段“主流”的“源头”。“主流”

    1 长江源头分为南源、北源和正源。正源以沱沱河水系为主,发源于唐古拉山脉

    主峰各拉丹冬西南侧姜古迪如冰川;南源以当曲、牧曲水系为主;北源以楚玛尔河水

    系为主。 2 这种“支源”一般叫做“支流”。据统计,长江主流拥有 700 多条一级支流。较

    大的支流大都集中在长江主流中段的“一盆二湖”地区,即四川盆地和洞庭湖、鄱阳

    湖。在四川盆地,从左岸汇入长江的有雅砻江、岷江、沱江、嘉陵江;右岸有乌江。

    洞庭湖一带的支流有清江、澧水、沅江、资水和湘江从右岸入长江,而长江最大的支

    流汉江,则从左岸汇入。鄱阳湖水系包括修水、赣江、抚河、信江和饶河,集中在长

    江右岸。长江下游的主要支流有青弋江和黄浦江,其长度和水量比中游的支流小。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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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成后也可以分别为不同的“支流”,这时主流成了支流的源。可见“源”

    与“流”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

    所以,就某条水流的“起源”而言,要说明其“水流”是如何产生和

    形成的,可以从多方面来追溯它的“源”。根据不同情况,站在不同角度,

    针对不同主体,可以设置“源处”、“源素”、“源体”、“源式”,“源头”、“源

    流”,“主源”、“支源”、“主流”、“支流”等一系列术语来分别指称水流起

    源的某个方面。归纳起来,又可以概括为三个范畴:一是“水”产生之前

    的东西,包括源处、源素、源体、源式等,可以把它们统称为“源出”;二

    是“水”产生后的初始阶段,也就是“源头”,包括主源和支源;三是从主

    源发展为主流的过程,也就是“源流”,涉及主流、支流等情况。

    把“水源”引申泛指其他事物的源,也具有“源出”(源处、源素、源

    体、源式)“源头”“源流”等多个观察角度;如果是人为的事物,其“源

    出”范畴还可以有“源创者”,即创造某事物的人。例如说“人类的起源”,

    可以指人体是由父母创造的,这属于“源创者”;可以指人体是由母阴生产

    的,这属于“源处”;可以指人体经由十月怀胎而形成,这属于“源式”;

    可以指人体的构成器官和遗传基因等,这属于“源素”;可以指人类是什么

    东西变来的,比如说人类是由猿猴变来的,这属于“源体”;可以指人类的

    初期状态(或个人生命的初期),比如说原始人类(或婴儿期),这属于“源

    头”;可以指由原始人类发展为文明人类的过程(或婴儿生长为成人的过

    程),比如说北京猿人、山顶洞人、文明人(或婴儿、儿童、少年、成年)

    等等,这属于“源流”。

    上述可见,所谓“源”的含义是很丰富的,层次不同,角度不同,对

    象不同,所指就不同。尽管各种事物起源的实际内涵可能不同,但多角度

    多层面探讨“起源”问题的方法应该是相通的。因此“汉字起源”的“起

    源”所指也不是单一的,实际上也可以包括“源创者”(由谁创造)、“源处”

    (在什么地方出现)、“源素”(用什么元素构造)、“源式”(用什么方式创

    造)、“源体”(形体的来源)、“源头”(最初的汉字)、“源流”(汉字功能系

    统形成的过程)等内容。讨论“汉字起源”问题的时候,究竟是讲所有的

    “源”,还是针对某个具体的“源”,应该首先明确。

    二 “汉字”:汉字符号,汉字要素,汉字单位

  • 汉字汉语论稿

    12

    要弄清楚汉字的起源问题,还必须对“汉字”进行界定,否则各人所

    说的“字”含义不同,也是很难说到一块儿去的。

    一般认为,文字是记录口语(有声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因而推论

    “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古汉字是记录古汉语的书写符号系

    统”。这种思想在我国古代就有,如宋朝戴侗在《六书故·六书通释》中说:

    “夫文,生于声者也。有声而后形之以文,义与声俱立,非生于文也。”“夫

    文,声之象也;声,气之鸣也。有其气则有其声,有其声则有其文。……

    非文,则无以著其声。”“六书之义虽不同,皆以形声而已矣。”“凡六书,

    皆以形人声而已矣。”1其实,这种说法只看到汉字跟汉语相适应的一面,

    而忽略了汉字跟汉语不相应的一面。

    首先,记录语言(语音)只能以文献为据,文献产生以前的汉字跟汉

    语不一定有严格对应关系。在汉字的起源阶段,汉字主要用来在没有“共

    同语言”的人与神之间、部落与部落之间沟通思想,传达信息,目的并不

    是为了记录某一种语言。2逐渐地,汉字会向汉语靠拢,尝试记录汉语,但

    初期阶段的汉字所记录的汉语是不完整的。所谓“不完整”有两层意思,

    一是不能准确地表达汉语的“音响形象”,甚至不记录语音,而用字形直接

    反映词语的“意义”或“概念”;二是不记录完整的词组或句子,而用单字

    或单字的聚合反映语言的焦点词或重点语义场的词汇集。所以汉字并不是

    从一开始就能记录汉语的。这一点,王凤阳也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他说:

    “有史以来的文字没有不是记录语言的。分清语言和文字之间的记录和被

    记录关系,主体和辅助关系,无疑,这会揭露文字的许多本质属性,有助

    于了解文字发展的许多基本规律。……但是,文字和语言究竟属于不同范

    畴,我们不能用从语言角度的观察代替从文字角度的观察。因为单纯从语

    言角度观察无法说明文字本身的许多问题。如此无法解释和语言结合前的

    史前文字,无法解释许多文字发展中的独特的道路,无法解释文字符号本

    身的变化规律。”3可见他把“文字记录语言”限定在“有史以来的文字”,

    至于“史前文字”,那是不一定要记录语言的。

    其次,跟西方表音文字对比着来看,汉字记录汉语也不是偏重语音的。

    1 转引自党怀兴《宋元明六书学研究》,第 54、55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年。 2 参苏新春主编《汉字文化引论》,第 17—22 页,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 年。 3 王凤阳《汉字学》,第 19 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年。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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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曹念明考察 1,在国外,把文字看作记录语言的符号,首先是 2000 多年

    前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提出来的 2,到 20 世纪,现代语言学的奠基人索

    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作了进一步的发挥和说明。但实际上,亚里

    士多德这个论断的依据是借用型(他源)的希腊文字 3和当时希腊重视口

    语的文化背景,并不适用于其他自源文字。索绪尔在定义文字的性质(记

    录语言的符号性、跟语言结合的任意性)时也是以希腊文、拉丁文以及由

    拉丁文派生出来的各种欧洲文字为对象的,这些文字的共同特点都是借用

    型的、他源的、拼音式的。索绪尔说:“语言中只有音响形象,我们可以把

    它们译成固定的视觉形象。……可以在文字中用相应数量的符号把它们唤

    起。……语言既然是音响形象的堆栈,文字就是这些形象的可以捉摸的形

    式。”所以“文字表现语言”,“语言和文字是两种不同的符号系统,后者唯

    一的存在理由是在于表现前者。”4可见所谓“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这

    个论断原本是指记录语言的“音响形象”而言,并且文字的形体跟语言的

    音响形象之间的结合是“任意性”的,也就是“非象似性”的。

    这些论述对于任意性强的“表音文字”是适合的,而对于汉字之类具

    有象似性的“表意文字”却并不完全适用。所以索绪尔明确表示:“我们的

    研究将只限于表音体系,特别是只限于今天使用的以希腊字母为原始型的

    体系。”5很明显他已经看到了汉字的性质不太符合他对文字的定义,因为

    他知道汉字属于“表意体系。一个词只用一个符号表示,而这个符号却与

    词赖以构成的声音无关。这个符号和整个词发生关系,因此也就间接地和

    它所表达的观念发生关系。”“对汉人来说,表意字和口说的词都是观念的

    符号;在他们看来,文字就是第二语言。在谈话中,如果有两个口说的词

    发音相同,他们有时就求助于书写的词来说明他们的思想。……汉语各种

    方言表示同一概念的词都可以用相同的书写符号。”6

    1 参苏新春主编《汉字文化引论》,第 1—16 页,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 年。 2 见于亚里士多德《工具论》、《范畴篇·解释篇》等书,比较完整的表述是:“口

    语是心灵的经验的符号,而文字则是口语的符号。”转引自苏新春《汉字文化引论》,

    第 5 页,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 年。 3 希腊文字是借用腓尼基文字改造而成的音符文字,而腓尼基文字又是采用苏美

    尔楔形文字和古埃及象形文字结合创制的。 4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译本,高名凯译,岑麒祥、叶蜚声校注,第 37、

    47 页,商务印书馆,1982 年。 5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译本,高名凯译,岑麒祥、叶蜚声校注,第 50—

    51 页,商务印书馆,1982 年。 6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译本,高名凯译,岑麒祥、叶蜚声校注,第 50—

  • 汉字汉语论稿

    14

    汉字这种不依附语音而重在“表意”的符号系统,才是“最典型的文

    字系统。即使在西欧,人们只要发现语言系统有所不足时,所能设想建立

    的真正文字系统,仍要以汉字为基本思考模型。例如笛卡尔便曾说:‘字母

    的不协调组合,常令读书听来刺耳。……在我们语言中听来愉悦者,德国

    人或觉粗俗,不能忍受’,‘语言运用于不同民族时,你们无法避免此种不

    便’。因此他才想到书写,云:‘若出版一本涉及所有语言的大辞典,并给

    每个词确定一个对应于意义而非对应于音节的符号。比如用同一个符号表

    示aimer、amare、φιλєՇν(三个词都表示‘爱’),则有这本辞典且懂得语

    法者,只要查找到这个文字符号,译读成自己的语言便可解决问题了。’”1

    汉字正是这样一种“对应于意义而非对应于音节的符号”。

    关于汉字的特殊性,唐兰有着跟索绪尔基本一致的认识。他说:汉“文

    字用它自己的形体来表达人的思维活动、认识活动。当人们写一个文字的

    时候,目的在写它的思想而不仅为的是写语言;当人们看文字的时候,也

    只是看它所包含的内容,不一定把它当作语言;只有把它读出来的时候,

    才由文字转化为语言”。2即使“读出来的时候”,不同的汉字可以读相同的

    音,而同一个汉字又可以被各种方言或异语读出不同的音,可见汉字的“记

    音”功能是相当低的,汉字记录汉语主要是记“词”记“义”,因而可以不

    依附“口语”而独立存在。正如饶宗颐所说,中国文字是不追随语言的、

    脱离了语言羁绊的、甚至能够控制语言的文字系统。3这跟西方的表音文字

    完全记录口语的语音是不同的。

    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夫文,声之象也”,或者“汉字是记录汉语

    的符号”,而应该根据汉字的实际功能重新对“汉字”的内涵和外延加以界

    定。就成熟以后的汉字特别是现代汉字来说,汉字可以记录汉语的词、语

    素和音节,但不是汉语“音响形象”的准确译现;就起源阶段的汉字而言,

    汉字不仅不能准确地表达汉语的“音响形象”,不能完整地记录汉语词句,

    甚至也可以不记录汉语而直接以形表达事物和观念。因此,初期的汉字只

    是以汉语为背景,并不以汉语(口语)为产生和存在的条件;汉字记录汉

    51 页,商务印书馆,1982 年。

    1 龚鹏程《华文的特色与价值》。http://www.fgu.edu.tw/~wclrc/drafts/Taiwan/gong/gong-02.htm。

    2 唐兰《论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文字改革基本问题》,载《中国语文》1956 年第1 期。

    3 见饶宗颐《符号·初文与字母——汉字树》,第 183 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

  • 汉字汉语论稿

    15

    语的时候,也并不是忠实地记录汉语的口音,汉字跟汉语的对应是综合的、

    灵活的、意象式的。我们说汉字可以直接用构形来表达观念和意义,并不

    排斥汉字可以记录汉语,只是证明汉字与汉语之间没有严格的语音对应关

    系,汉字并不是因汉语而产生、而存在的。正如王凤阳所说:“文字虽然和

    语言关系密切,但它不是语言的派生物。文字的产生和语言无关,……是

    依存于社会的社会现象。”“文字是为弥补语言不能达于异地、不能留于异

    时而发明的工具。文字之延长语言,和弓箭是手臂的延长、望远镜是眼睛

    的延长是一样的。……文字的历史也证明,文字是不断向语言靠拢的。”“语

    言是用声音来传播信息的,文字是通过书写来保存、传递信息的,二者不

    同源,是两股道上跑的车。”1可见汉字决不是汉语的翻版,决不是汉语的

    附庸形式。

    综上所论,我们大概可以这样来界定汉字:汉字是汉族人创造的 2,

    不受时空限制而能表示一定的意义信息(事物和意象)、也能记录汉语(词、

    语素和音节)的平面视觉符号。

    一般认为,作为符号的汉字具有“形、音、义”三个要素。清代的段

    玉裁在注解《说文解字》的体例时说:“凡文字有义、有形、有音,……凡

    篆一字,先训其义,……次释其形,……次释其音,……合三者以完一篆”3,而且“有古形有今形、有古音有今音、有古义有今义”,因此研究汉字

    要“三者互相求”或“六者互相求”4。这不仅成为传统公认的研究汉字的

    法则,甚至也被当作识读汉字的检验标准,所以吴玉章说:“认识一个汉字

    必须要知道它的形、声、义三个要素,三个中间缺少一个,就不能算做认

    识了这个字。”5但也有学者不同意上述观点,例如梁东汉就说:“过去一般

    文字学家都把形、音、义看作‘文字的三要素’,认为任何一个字都必须具

    备这三个要素,否则它就不是文字。这种‘三要素论’是不科学的,它在

    某种条件下可以成立,但是当一个字只是代表词的一个音节时,这种说法

    就站不住脚了。”6我们认为,汉字的“形、音、义”并不是同一平面的东

    1 王凤阳《汉字学》,第 22、28、29 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年。 2 这里的所谓“汉族”是广义的,实指后来汉族人的祖先,包括先后融合的许多

    其他民族。 3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一部》“元”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 4 段玉裁《广雅疏证·序》。王念孙《广雅疏证》,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 年。 5 吴玉章《新文字与新文化运动》,载吴玉章《文字改革文集》,第 39 页,中国人

    民大学出版社,1978 年。 6 梁东汉《汉字的结构及其流变》,第 3 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59 年。

  • 汉字汉语论稿

    16

    西,也不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有时只表音,有时只表义),所以不宜并称

    为“三要素”。其实汉字确实有三要素,但不是“形、音、义”,而应该是

    “形、意、用”。所谓“形”是汉字成立的前提,是视觉感受到的直接印象,

    是每个汉字任何时候都具备的外部形态。所谓“意”指的是汉字的“构意”1,它直接来源于对客观事物(包括抽象概念)和语言音义的认识,是体现

    在汉字内部结构上的构形理据;“意”在汉字的初创时期具有普遍性,但汉

    字形体变化以后可能需要重新分析。所谓“用”指的是汉字的功用或职能,

    汉字可以只记录语言的意义信息,由“形”“意”结合直接表示客观事物或

    某个约定的内容(如初始状态的“图形字”、“徽标字”,后来的方言字、训

    读字);也可以记录语言的表达单位,包括语音单位和音义结合体。字形构

    意跟语言音义的联系并不一致,或显义(如象形字、会意字),或显音(如

    假借字、译音字),或音义皆显(如形声字、兼声字)。“形”“意”属于汉

    字的本体,“用”属于汉字的职能。传统所谓“音、义”处于“用”的层面,

    其隐显强弱因时因用而异。汉字的“用”是突破了时空限制的,这是它区

    别于艺术绘画和专门标志的主要特征 2。

    当我们把“汉字”当作一种符号来称述的时候,它是一个笼统的、抽

    象的、模糊不清的概念。实际上我们谈到汉字的时候往往是就汉字的某一

    种要素或属性而言的。这时所说的“字”所指是非常具体的,或者指“形”,

    或者指“意”,或者指“用”。可见汉字的“字”究竟指什么,要具体情况

    具体分析。

    “汉字”除了具有不同的属性,还需要区分不同的单位。例如“个体

    汉字”、“基础汉字”和“系统汉字”这几个概念所指称的对象就是不一样

    的。“个体汉字”指某一个字种,包括正体及其变体,具有一定的形、意和

    用;“基础汉字”指具有重要作用的若干个体汉字或一批汉字,它们相互联

    系,聚合成一定的语义类别,成为其他文字的基础;“系统汉字”指具有完

    整功能的汉字体系,它既有个体成员,也有聚合的类别,更关键的是具有

    组合能力,可以实现有序地表达思想和完整地记录汉语的职能。

    上述可见,所谓“汉字”,其内涵和所指也是复杂多样的。有时候指外

    部形态而言,有时候指内部结构而言,有时候指符号职能而言;可以指表

    1 就是《说文解字》中“厥意可得而说也”“某形与某形同意”的“意”,黄侃、

    陆宗达先生称为“笔意”,王宁先生称为“构意”,但他们都没有明确把这种“意”看

    作汉字的一种要素。 2 艺术绘画受到实物场景的限制;专门标志受到使用场景的限制。

  • 汉字汉语论稿

    17

    示约定信息的符号,也可以指记录语言的符号;可以指个体,可以指基础

    群体,也可以指系统整体。那么谈“汉字起源”的时候,这个“汉字”究

    竟指“什么”呢?是汉字“符号”的起源,还是汉字“要素”的起源?是

    “个体”汉字的起源、“基础”汉字的起源,还是“系统”汉字的起源?如

    果各人所说的“汉字”含义不同,那它们的“起源”会是一样的吗?

    三 “汉字起源”的具体内容

    弄清“汉字”与“起源”各自的含义后,“汉字起源”的具体内容就比

    较明确了。我们可以分别从不同角度来看:一是基础汉字如何产生,这包

    括汉字的“源创者”、“源处”、“源素”、“源体”和“源式”等内容;二是

    系统汉字如何形成,这包括汉字系统的“源头”和由源头发展为主流的过

    程“源流”。1至于个体汉字的“源”,不是本文的讨论范围。为了讨论的方

    便,我们先从汉字系统的“源头”说起。

    1. 汉字的“源头”

    首先要确定的是汉字系统的“源头”,也就是“最早的汉字”。对于历

    史悠久的集合事物来说,“源头”往往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相当长的

    “阶段”。所以汉字的源头不是指“起点”,而是指“起始阶段”;所以“最

    早的汉字”不是指个体而言,而是指基础汉字而言,实际含义是“最初的

    一批汉字”或“早期的那些汉字”。这需要回答两个问题:第一,最初要创

    制的汉字应该是哪些?第二,这些汉字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

    回答这样的问题必须以现实的材料为根据,因为“最早”“早期”之类

    的说法是相对的,新材料的发现可能不断将时代提“早”。就有关考古材料

    看,殷商晚期的甲骨文当然不是最早的汉字,因为它已经非常成熟。殷商

    之前,现在发现了数十个文化遗址,其中有许多远古时代的各种形体符号2,这些比甲骨文早得多的形体符号是汉字吗?这牵涉到认定“汉字”的标

    准问题。一般认为,“汉字是记录汉语的视觉(书面)符号”,因而必须记

    1 王元鹿《普通文字学概论》(贵州人民出版社 1996 年)第六章第三节“早期汉

    字的源头”说:“我们所使用的‘源头’这一术语近乎‘开端’的意思,与前面所用的

    ‘渊源’含义不同。‘渊源’是指前文字的东西,而‘源头’则指文字发生之初的东西。”

    (第 121 页)这里把“起源”问题分成“渊源”和“源头”两个方面来谈,思路跟我们一致。可惜王先生未及对每个方面的具体内容再作进一步的分析。

    2 参王蕴智《远古陶器符号摩记》,载《书法报》1994 年。又《远古符号综类摩萃》,载《中原文物》2003 年第 6 期。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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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了汉语,才能算是汉字。那怎样才算是“记录”了“汉语”呢?吕叔湘

    认为必须记录语音,他说:“文字必须通过语言才能表达意义,一个形体必

    须同一定的语音有联系,能读出来,才成为文字。如果一个形体能够不通

    过语音的联系,直接表达意义,那就还是图画,不是文字。”1汪宁生也说:

    “表音的象形文字才算是最早的文字,在此以前出现的任何符号或图形都

    只能算原始记事的范畴。”2那怎么知道某个形体是否记录了语音呢?裘锡

    圭强调一定要记录“成组成句的词”,才算记录了语言,才算有固定的音义,

    才能算是文字。按照这样的标准,那甲骨文之前的各种形体符号就难以算

    作文字了,因为我们无法确证它们能“读出来”,也不知道哪些是“成组成

    句的词”。所以裘锡圭是不同意把出土的那些远古的符号当作汉字的源头

    的。3

    我们认为,记录“成组成句的词”,那是文献的源头,是汉字形成系统

    以后才可能实现的,因此不能作为源头汉字的判断标准。从事理推断,最

    初产生的一批或几批汉字,不会按照完整的语句来创造,而应该是以需要

    表达的重要概念或焦点信息为对象。正如幼儿学字得一个一个地学,而且

    这些逐个习得的字大都具有意义上的类聚关系,却不会一开始就组合为句

    子。“世界各地在历史上创造过许多种原始文字,原始文字都不能完备地按

    词序记录语言。有的只有零散的几个符号。有的是一幅无法分成符号单位

    的图画。有的只画出简单的概念,不能连接成句子。有的只写出实词,不

    写出虚词,要读者自己去补充。”4同理,汉字的产生也得一个一个地造,

    而且造字者并非一时一地一人,所以不可能一开始就针对某个词组或某个

    句子里的所有词来造字。要记录“成组成句”的汉语,必然会涉及虚词和

    抽象意义的实词(如动词、形容词等),一开始就为这些词造字是很困难的,

    而且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交流思想时这些词往往不是信息焦点,不是人

    们首先关注的对象。比较合理的逻辑推论是,人们首先为语言中最重要的

    一些词语造字,这些字虽然还不能“成组成句”地记录语言,但能反映交

    际中人们最关心的一些概念和意义。所以文字产生初期的状况应该是基础

    1 吕叔湘《谈语言和文字》,载《文字改革》1964 年第 1 期。 2 汪宁生《从原始记事到文字发明》,载《考古学报》1981 年 1 期。 3 见裘锡圭《跟汉字起源有关的考古资料及其研究情况》,载“中国书法在线”

    网站。《汉字形成问题的初步探索》,载《中国语文》1978 年 3 期。《汉字的起源与发展》,载《中国古代文明史》第三章。

    4 周有光《世界字母简史》,第 3—4 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 年。

  • 汉字汉语论稿

    19

    的、聚合的,而不是系统的、组合的。也就是说,文字记录语言开始时是

    点状的、类别式的,而不是线形的、完整式的。因此根据语言的某些意义

    单位(基本词义)或交流所需的某类信息(基本概念)来造字,这些被最

    初造出来的字就是汉字的源头字。源头汉字由于还不能完整记录语言,所

    以我们无法证明它们是否记录了语音、应该读什么音。如果因此而否定它

    们的汉字资格,“只要不记音就不承认其文字地位,从而割裂了文字的历史”1,那是不符合事物发生初期的实际的 2。而且我们无法证明它记录了语音,

    你也无法证明它没有记录语音,这个“语音”标准对于缺乏实际语境的原

    始汉字来说实际上是无效的。“从科学分类上说,划分文字与非文字的唯一

    标准应该是它是否具有社会性的记录交际功能,至于和语言结合的程度以

    及结合的途径,这只是史前文字和有史文字的分野,是各种体系的文字的

    分野,是不能作为是文字还是非文字的分野的”。3

    根据我们在前面论述过的汉字的定义,只要某个符号具有一定的平面

    形体和构造取意、能不依附实物和场景而表示约定的意义或信息,就可以

    看作是汉字。或者如李大遂所说:“最初的书写符号虽然是少量、孤立的,

    但只要具有下列三个条件,就有了文字的性质,就可以称其为文字:1、有

    标识事物的作用;2、同一符号被反复使用;3、与后来的文字有渊源关系。

    只要这样的书写符号一出现,就可以说某种文字已经起源。”4因此,各地

    出土的甲骨、陶器、岩石、竹木等载体上的符号,凡符合上述条件的,都

    应该看作汉字。就目前的发现而言,汉字的源头应该可以早到距今 8000

    年前的贾湖文化、大地湾文化和大麦地文化 5。

    那么,最初的“基础汉字”会是什么呢?于省吾在《释一至十之纪数

    1 王凤阳《汉字学》,第 32 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年。 2 纳西族经师所使用的“东巴文”虽然有了简单的组合,但也无法跟语言的语音

    对应。 3 王凤阳《汉字学》,第 294 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年。 4 李大遂《简明实用汉字学》,第 18 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年。 5 参新华社记者桂娟《揭开汉字起源之谜》,《人民日报海外版》,2005 年 7 月

    14 日 第二版 ;又《贾湖契刻符号揭开中国汉字起源之谜》,来源:漯河网 2005 年 8

    月 27 日;朱琚元《贾湖刻符与中华彝族万年文明史》,载网站“中原访古”之“寻古

    探幽”,2005 年 8 月 26 日。《大地湾文化——中华文明之源》;来源:甘肃“美游网”;

    《秦安大地湾遗址》;来源:“中国零公里”网站。《羊城晚报》2005 年 11 月 25 日报

    道文章《宁夏大麦地岩画可能推前人类文字史万年》;杨敏,束锡红《大麦地岩画图

    画文字新解》,《西北民族学院学报》2006 年第 2 期。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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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一文中说:“人类之进化,由结绳记事演进为数字之记事,至今蛮夷犹

    有上古结绳之遗制。然则初有文字,当以纪数字为发轫,纪数字可谓为初

    文中之原始字”。葛英会曾多次论证人们最先要造的字是“数字”和“名物

    字”1,因为原始人类的交往最重要的是实物和数量。我们非常赞同于先生、

    葛先生的意见,同时认为,具有标识作用的代表氏族集团、行为主体和实

    物所有权的标记字也是最先要考虑的。主体(领有者)标记、实物、数量

    等,记录这类基本概念是原始人类相互之间交流或人神之间交流的最先要

    求,为这些概念造字也是最容易实现的:只要具有刻划和描摹的技术,只

    要具有观察实物和自然印痕线条的能力,就可以“画成其物”,形成象似性

    或象征性的符号。由于汉字并非一人一时一地所造,我们难以指实第一个

    被创造出来的汉字是哪个,但我们可以推论第一批或初期应该造的汉字有

    哪些。我们说数字、名物字、标记字最先需要造,这是就主要倾向而言,

    并不意味着别的字就不应该造或者不能造。实际上早期汉字可能还会有少

    量的表示性状、动作、方位、时间等意义的字。

    出土的处于源头阶段的文字材料,跟我们的上述推论基本上是吻合的。

    远古时代的刻画符号虽然具体含义不明,但除了不符合文字条件的图画、

    图案、图理及图标外,可以算作文字的符号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

    简单的线条,大致能对应后世的数字;一类是具象的图形,大致能对应某

    一种事物,可以表达事物本身的概念或性状,也可以标记跟事物相关的某

    个主体(部落或族群);一类是抽象的几何图案,大致也起某种象征或标记

    作用,但不同于“八卦”之类的象征符号和交通标志之类的专用符号。当

    然,初期阶段的汉字跟其他各种同样具有表意作用的符号区别不是很明显,

    所以确认具体材料时出现分歧是在所难免的。

    那么,作为“源头”的这些基础汉字是怎么来的呢?这就要分析其“源

    创者”“源处”“源素”“源式”和“源体”了。

    2. 汉字的“源创者”和“源处”

    人类具有使用工具和刻画线条、涂填实块的能力,因而具备创造文字

    的能力。汉字是“汉人创造出来”的,所以“汉人”很自然地被当作汉字

    的“源创者”。古代传说汉字是“苍颉”创造的 2,也有说是“沮诵”或“伏

    1 见葛英会《“数本杪曶”疏证》,载《古代文明研究通讯》第 9 期,2001 年 6 月。

    《筹策、八卦、结绳与文字起源》,见网站“苏三客厅·语言文字”,发布时间:2002-11-19。 2 《吕氏春秋·君守》:“苍颉作书。”《韩非子·五蠹》:“苍颉之作书也,自环者

    谓之私,背私谓之公。”《淮南子·本经训》:“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纬书《春

  • 汉字汉语论稿

    21

    羲”创造的 1,就是这种“源创”观的反映。汉字当然不可能是某一个人

    创造的,就初期状况而言,应该是不同部落、不同地域的人各自零散创造

    的。所以宋朝戴侗在《六书故·六书通释》中说:“六书不必圣人作也。

    五方之民,言语不同,名称不一,文字不通。圣人者作,命神瞽焉,协其

    名声;命史氏焉,同其文字——釐其烦慝、总其要归而已矣。”但是这些

    传说并非毫无价值,它们透露了一些汉字“起源”的信息。伏羲作为中华

    民族进入文明时代的代表人物,说他创造了文字,那就意味着伏羲时代,

    也就是距今 8000 多年前,已经产生了个体汉字和部分基础汉字。这个信息

    已得到“贾湖文化”“大地湾文化”和“大麦地文化”的映证。苍颉和沮诵

    被传为黄帝的史官 2,他们虽然不可能是初创汉字者,却可以是汉字的收

    集者和整理者,因为“汉字形成过程中起主要作用的应是与文字有密切关

    系的巫史”3。正如《荀子·解蔽》所说:“好书者众矣,而苍颉独传者,

    壹也。”“壹”是统一、专一的意思,就是说苍颉整理规范过汉字,所以人

    们把汉字的创造之功都归于他。这说明汉字形成系统,能够被史官运用来

    比较完整地记录语言而形成文献,是在距今 5000 年左右的黄帝时代。这个

    信息也可以拿辽宁小河沿文化出现的五个连排符号和山东丁公村龙山文化

    的连排陶书作为映证 4。

    汉人之所以能够创造汉字,除了具备刻画线条和涂填实块的能力外,

    更重要的是还具有观察事物、区别事物、标记事物的能力。为了弥补口语

    的时空局限,初民用筹策计记数量,用结绳约定信息,作了种种实物符号

    的尝试。后来,“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5,自然界的纹

    理印迹,直接启发了人们:线条图形可以代表和区别事物,实体标记可以

    秋元命苞》:苍颉“龙颜侈侈,四目灵光,实有睿德,生而能书。于是穷天地之变,仰

    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

    藏。”“苍颉”也作“仓颉”。

    1 《广韵》鱼韵“沮”字下引《世本》:“沮诵、苍颉作书。并黄帝时史官。” 孔安国《尚书大传·叙》:“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

    由是文籍生焉。”《三皇纪》:“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

    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中则观万物之宜,始作书契,以代结绳之政。” 2 见《初学记·卷二十一·史传第二》引汉魏间人宋衷的《世本》注,原文是:“黄

    帝之世始立史官,苍颉、沮诵居其职。” 3 王宁主编《汉字学概要》,第 21 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年。 4 辽宁省博物馆、昭乌达盟文物工作站、敖汉旗文化馆:《辽宁敖汉旗小河沿三种

    原始文化的发现》,《文物》1977 年 12 期。王蕴智《远古陶器符号摩记》,《书法报》1994年连载。

    5 许慎《说文解字·叙》,第 314 页,中华书局,1963 年第 1 版。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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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化为平面符号。“于是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

    川,指掌而创文字”。1可以说实体符号和自然印迹的功能是启发先民创造

    汉字的直接动因。

    就目前所见到的材料来说,最早的汉字大都出现在黄河及洛水流域,

    其载体有岩石、陶器、甲骨、玉石等。这些可以看作汉字的“源处”。古代

    “河出图,洛出书”的传说虽然不可尽信,但多少透露出汉字“源处”的

    点滴消息。

    3.汉字的“源素”

    人类自从能够使用简单的工具,就能够用手足、棍棒、土石块等随意

    刻画线条和涂填实块。这些随意刻画的线条和涂填的实块由于没有固定的

    形态和实际的内容,跟汉字中具体的“形”“意”“用”无关,因而不是汉

    字要素的真正来源。有人认为汉字起源于线条 2,这种笼统的提法是不准

    确的。但线条和实块在人类创造汉字的过程中起了先决的作用,因为线条

    和实块虽然不是汉字要素的来源,却是构成汉字实体、使汉字视觉形象得

    以呈现的源素。源素是产品赖以形成的原料,但原料不等于产品的结构,

    原料的外形和功能也不等于产品的外形和功能,正如木材是桌子的原料,

    但木材跟桌子的外形、结构和功能无关。人们正是拿线条和实块作为原料

    在岩石、甲骨、陶器、竹木等载体上来创造汉字的。

    4.汉字的“源体”

    汉字具有形(外形)、意(内构)、用(功能)三要素,其中的“用”

    是创造汉字的目的,要在使用汉字表达人的思想和语言时才得以实现,所

    以不属于汉字的起源问题。那么,汉字的“形”和“意”究竟从何而来?

    或者说汉字的“源体”是什么?对此,现在有种种不同的说法。

    影响最大的一种说法是:“汉字起源于图画。”这里所说的“汉字”实

    际上就是指生成汉字的“形”和体现在形体结构上的“意”(下面“文字”

    同)。18 世纪,外国学者威廉·瓦尔博顿在《摩西的神圣使命》一书中用

    1 纬书《春秋元命苞》。 2 如书法家张绍孔认为:“中国汉字最早起源于线条。线条有两种,一种叫线条符

    号,另一种叫线条文字。有很多书上说,中国汉字起源于图形,那么图形从何处来,

    它应该是从线条中走出。从线条到图形有一个历史过程,人类不可能一开始就会画图,

    而是从刻画最简单的线条到逐渐学画简单的图形,这是从祖国各地出土的很多陶器和

    陶器碎片上得来的认识。”(见网上文章《寅卯部分〈中国汉字书体书法源流图〉之二》)

    另一位书法家秋子在他的《上古书法要略》中也说:“汉字被创造出来的原型本身就

    具有原始的线条。”(转引自网上文章《〈中国汉字书体书法源流图〉之子丑部分简介》)

  • 汉字汉语论稿

    23

    “图画而文字”的表述来阐明人类文字的起源。在中国,沈兼士 1922 年发

    表《国语问题之历史的研究》(北京大学《国语季刊》)一文,指出“在

    文字还没有发明以前,用一种粗笨的图画来表现事物的状态、行动和数量

    的观念,就叫做文字画。”1927 年,沈兼士在《从古器款识上推导六书以

    前之文字画》一文中进一步阐述了这种观点:“盖于六书文字时期之前,

    应尚有一阶段,为六书文字之导源,今姑定名为‘文字画时期’。‘文字

    画’之可考见于今者,即钟鼎学家所谓殷商钟鼎中之‘图形’是也。”1其

    后,李孝定《中国文字的原始与演变》、唐兰《中国文字学》、裘锡圭《文

    字学概要》等论著都阐述过这一观点,从而形成“图画——文字画——文

    字”这样一个文字起源的公认模式。按照这个模式,汉字的“源体”自然

    就是“图画”。

    但我们认为在“文字”产生之前存在一个“图画”阶段,或者说“文

    字”是由“图画”演变而成的,这种说法能否成立,取决于这个“图画”

    如何定义。如果把这个“图画”定义为艺术性的绘画或图形,即相当于现

    代意义的“图画”,那恐怕难以成立。目前发现的时代最早的河南“贾湖

    文化”、甘肃“大地湾文化”和宁夏“大麦地文化”等,距今都在 8000

    年左右,其中既有象物性很强的类似于后代“图画”的符号,也有抽象的

    类似于后代“文字”的符号,可以说是图文并存,很难分出先后。通常被

    当作文字来源于图画证据的大汶口文化陶器上的那几个象形符号也并不比

    仰韶文化陶器上的那些抽象符号早。中国境内所发现的一些原始岩画,年

    代也大都在“贾湖”等类似于“文字”的刻画符号之后。所以目前我们还

    无法根据事实建立起“图画——文字画——文字”这样一个汉字起源的序

    列。退一步说,即使考古发现“图画”早于“文字”,也不能证明“文字”

    必源于“图画”,例如“哥哥”早于“弟弟”、“大伯”早于“侄儿”,

    但“哥哥”“大伯”并不是“弟弟”和“侄儿”的源出或源体。如果认为

    线条繁富、象物性强的就是图画,文字就一定简略,那也不尽然,因为文

    字和图画的根本区别不在于样式,而在于目的和功能。具象到何种程度算

    是图画,抽象到何种程度才是文字,并没有客观的标准和截然的界线,只

    是大致取向而已。实际上早期的象形文字很可能跟图画同形,所以把早期

    1 以上沈兼士两文皆见《沈兼士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6 年。

    http://www.cgan.com/book/books/print/g-history/big5_12/end2.htmhttp://www.cgan.com/book/books/print/g-history/big5_12/end2.htm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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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物性强的图形都当作图画,甚至把甲骨金文中象形性较强的文字也看作

    “文字画”,从而证明“汉字”来源于“图画”的做法是值得怀疑的。

    从情理上讲,人类首先学会的应该是随意刻画的线条和实块,然后用

    这些线条和实块去模拟实物,从而构成能够代表模拟对象的“图载”。这

    里所谓的“图载”既可能是具有文字性质的“象形”符号,也可能是具有

    艺术性质的“图画”作品。这种原始“图载”既能起“文字”的作用,又

    能起“图画”的作用,可以看作融文字和图画于一体的、既是文字源头也

    是图画源头的初始形态。而这个混同文字和图画的初始形态的“源体”则

    是客观事物的形象。正如西亚的楔形文字不是起源于图画,而是直接由三

    维的陶具压印而来1,初期“汉字”的构形和取意也直接来源于客观事物,

    不需要先经过“图画”的阶段。实际上,“汉字”与“图画”应该是同源

    的。就是说,汉字与图画的区分是后来的事,在最初的时候可能不分,它

    们都是对客观物象的描摹。后来作为文字符号使用的越来越抽象,作为绘

    画艺术欣赏的越来越逼真,这才分道扬镳。2可见书与画是兄弟关系

    3,而

    不是父子关系。如果要溯源,它们的源都是客观事物的形象,即都是把观

    察到的事物形象通过线条和实块转写为平面形象(即“图载”),而不是

    由一个平面形象(图画)演变为另一个平面形象(文字)。《世本·作篇》

    说:“史皇作图,仓颉作书。”作图当然是依据事物形象,其实作书也是

    直接取法于事物形象的。所以《三皇纪》说:“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

    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中则观万物之

    宜,始作书契,以代结绳之政。”《说文解字·叙》也说:“黄帝之史仓

    颉,见鸟兽蹏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对此,宋代的赵

    古则《六书本义纲领·六书总论》中说得更清楚:“六书未作,六书之体散

    在天地;六书既作,天地之用具于六书。大哉,圣人之作书也!其得天地

    之用乎!观夫日月列星之悬象,云回风雨之变态,山川之流峙,万物之纷

    错,莫非天地自然之书。自昔大暤飞龙之利,不过仰观天文,俯察地理,

    1 参拱玉书《楔形文字起源新论》,《世界历史》1997 年第四期。 2 周有光说:“文字起源于图画。原始图画向两方面发展,一方面成为图画艺术,

    另一方面成为文字技术。”(《世界文字发展史》,第 4 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 年 4月第 1 版。)这里所谓“起源”是指“源头”而言,所谓“图画”是指“原始图画”,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融文字和图画为一体的“原始图形”。所以它既是后来文字的源头,

    也是后来图画的源头。 3 吕思勉说:“以图画为兄、文字为弟可也。”(《文字学四种·中国文字变迁考》,

    第 74 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85 年)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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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及鸟兽草木人物之宜,效其形、画其迹而已。故六书初一曰象形,文字

    之本也。”今人姚孝遂《许慎与〈说文解字〉》干脆说:“所有一切古文字

    的基本形体都是客观事物的图像,以此作为记录语言的符号。”1可见汉字

    跟图画一样,初期的“文”都是根据客观事物的形象来构拟的,所谓“近

    取诸身,远取诸物”是也。

    在古人眼里,“绘画”与“文字”是平行的,所以它们不可能是源与

    流的关系,但却可以具有另外一个共同的源。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2中,引用颜光禄的话说:“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

    识,文字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在这里,绘画、卦象跟文字是并

    列的,异名而同属于“图载”,同源于客观事物。宋代的郑樵更明确地提

    出了“书画同源”的观点,其《六书略·象形第一》说:“书与画同出,

    画取形,书取象,画取多,书取少。凡象形者,皆可画也,不可画则无其

    书矣。然书穷能变,故画虽取多而得算常少,书虽取少而得算常多。六书

    也者,皆象形之变也。”明人赵宦光《说文长笺·卷首下·子母原》也有

    类似的言论:“上古心目并用,故书画未分。中古始判为二:河图洛书,

    以文成图;尊雷钟鼎,以图成文。文滋而书,图蔓为画;书犹事也,图犹

    形也。事形之说流,而心目分矣。”3

    书画同源说跟文字源于图画说是不同的。书画同源,“书”与“画”

    是平行的,它们都是对自然物象的描摹,只是目的和功能不同而已。文字

    源于图画,则意味着先有图画、后有文字;或者从图画、到文字画、然后

    才产生文字。但实际上图画和文字各有自己的特点和用途,它们只能互相

    影响,共同发展,而不能由一方演变为另一方。所以何丹说:“从普通语

    言学原理出发,不难看出,单纯的‘图画’由于无法满足‘文字’的基本

    成立条件,所以永远不可能‘变’成‘文字’。并且,迄今为止所有的材

    料也都不支持‘图画而文字’的理论。因而,瓦尔博顿提出的‘图画而文

    字’的假说,是一种错误的文字起源理论。”4当然,如果我们把“汉字起

    1 姚孝遂《许慎与〈说文解字〉》,第 24 页,中华书局 1983 年。 2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秦仲文、黄苗子点校,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 年。 3 以上郑樵和赵宦光的话皆转引自党怀兴《宋元明六书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

    版社,2003 年。

    4 何丹《论“图画文字说”的原始版》,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4 年

    第 5期。又,《图画文字说与人类文字的起源——关于人类文字起源模式重构的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年。

  • 汉字汉语论稿

    26

    源于图画”的“图画”看作汉字的一个阶段,当成汉字的源头,即最初的

    基础汉字为“图画字”,“图画字”进一步抽象演变为“象形字”(当然

    图画字和象形字也可以不分段),那是可以成立的。1又或者把“图画”理

    解为动词,当成许慎所谓“画成其物”的“画”,认为汉字是通过描摹实

    物形体而产生的,那也是可以成立的。2但是许多提倡“文字源于图画”论

    的学者,其本意并非如此,而是把“图画”当作绘画作品来看待的。我们

    所不能同意的正是这种观点。

    按照颜光禄的说法,源于客观事物的“图载”有三种含义,除相当于

    文字的“图识”外,还有“图理”和“图形”。“图形”就是通常所说的

    仿像物体的艺术性“图画”,也包括“图案”;“图理”是象征事物的标

    志性“图谱”,也包括“图标”。中国的古代从来没有人明确说过文字起

    源于“图形”(“图画”“图案”)3,但却有人认为汉字起源于“图理”

    (“图谱”“图标”)。“汉字源于八卦”说就是代表。宋代的朱熹在《周

    易本义·图目》中说:“右易之图九。有天地自然之易,有伏羲之易,有

    文王、周公之易,有孔子之易。自伏羲以上,皆无文字,只有图画,最宜

    深玩,可见做易本原精微之意。”这里的“图画”指的是《周易》的八卦

    图谱,并非艺术绘画意义上的图画。《周易·系辞》及《说文·叙》等都

    认为八卦是伏羲创造的,而且看作“书契”(文字)之前的一种表达思想

    意识的符号。宋代以后,人们更把八卦的“卦画”跟文字的形体对照比附,

    直接把八卦(有的推广到六十四卦)看成文字的来源。如宋杨诚斋《易传》

    1 王凤阳认为:“图画文字是文字的起点,是孕育记录语言的文字的母体,是世界

    各种文字的共同的源头。”“我们主张在文字的历史里排除结绳、刻契之类的助记忆

    记号,接纳图画文字进入文字的大家族,而且作这个家族的始祖。”(《汉字学》,第

    59、62 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年)这种观点正是把图画文字看作汉字的“源头”,而不是认为汉字由图画演变而成。

    2 周有光认为“文字起源于图画的说法比较可信。原始图画逐步发展,分化成为图画艺术和文字技术。这就是所谓‘象形起源说’。世界各地发现的原始文字都证明

    了这个说法。”(《比较文字学初探》第 8页,1998 年版)这里把“图画”等同于“象形”,实际上就是着眼于构造方法的,所以这种原始的“图画”方式既可以发展为“图

    画艺术”,也可以发展为“文字技术”。 3 李孝定《中国文字的原始与演变》认为:“文字起源于图画,是近世语言文字学

    家公认的事实,我国古老的传说中,便已具有此种了解。”(第 97 页)他引河图洛书及

    《世本》图、书并举为证,说“这些记载未明言文字源于图画,但既与并举,未必是

    全无意义的安排。……图、书并举,实暗示文字起源于图画。”(第 98 页)用“并举”

    来证明“起源”,实在有先入为主之嫌。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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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卦者,其名。画者,非卦,乃伏羲初制之字。”又如郑樵在《通志·六

    书略·第五》中说:“有近取:取 (天)于 (乾体)。取 (地,亦

    为坤字)于 (坤体)。取 (水)于 (坎体)。取 (火)于 (离

    体)。……有远取:取山于 (艮体)。取雷于 (震体)。取风于 (巽

    体)。取泽于 (兑体)。”(“因文成象图”节)并解释说:“文字便从

    不便衡。坎、离、坤,衡卦也。以之为字,则必从。故 必从而后能成 ,

    必从而后能成火, 必从而后能成 。”(“论便从(纵)”节)八卦

    图谱只起象征作用,其阴阳爻组成的卦“形”不但跟其象征的事物没有内

    在联系,也跟汉字的“形”“意”无关;而且,现在见到的比较早的“卦

    象”是由数字组成的,甲骨文、金文、包山楚简中都有实例 1,所谓由阴

    爻阳爻组成的“八卦”应该是对这些“数字卦”进一步抽象和归纳的结果

    (把自然数字概括为奇偶两类数以象征阴阳)2。由数字组成的“卦象”当

    然是在文字(至少是数字)产生之后才有的,所以《汉书·律历志》说:

    “自伏牺画八卦,由数起。”可见实际情况是“八卦”来源于汉字(数字),

    而不是汉字(包括数字)来源于“八卦”。那么,来源于数字的“八卦”本

    身是不是汉字呢,也不是。因为它只使用于占筮卜卦这一特定场合,而且

    必须联系筹策筮杆的实物和实际行为才有意义。所以“八卦”只是象征占

    卜的“图理”(图谱、图标),而不是具备交际功能的“图识”(文字)。即

    使不看八卦的构成和功用,只看八卦的形体,也很难证明它是汉字的来源,

    因为实际上八卦的卦形跟“天”“地”等汉字的形体完全无关。论者拿小

    篆字形来比附阴阳爻卦形,“近取”需“必纵”,“远取”更离奇,何况

    比小篆更早的字形和比阴阳爻更早的数字卦呢?例如小篆“水”字跟“坎”

    卦爻形算是唯一比较相似的,可甲骨文的“水”也有写作“ ”的,跟“坎”

    卦形迥异,其他的字卦关系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八卦的卦画,决不是文

    字所取材的”3,这种拿阴阳卦形跟小篆字形比附探源的做法是牵强的,不

    能信从的。

    还有所谓“河图”“洛书”,由于传说的内涵不同,跟汉字起源的关系

    也不同。如果把河马的花纹和洛龟的甲痕看作汉字线条的来源,那也属于

    1 见《甲骨文编》、《金文编》、《包山楚简·字表》。又参张政烺《试释周初青铜器

    铭文中之易卦》,《考古学报》1980 年 4 期。 2 楼宇烈认为八卦中的阳爻是由数字“一”变来的,阴爻是由数字“∧”(六)变

    来的,与此看法不同。见《易卦爻象原始》,《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 1986 年 1 期。 3 唐兰《中国文字学》,第 57 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年。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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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物象的一种,原理上是可以接受的;说出于河洛,也可以看作汉字发

    源区域的一种暗示。但一般不是这么认为的,一般把“河图”看作“八卦”

    或“图谱”的来源,把“洛书”看作《洪范》“九畴”的来源。如汉班固《汉

    书·五行志》:“刘歆以为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图之,八卦是

    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九畴是也。”宋郑樵《通志·总

    序》:“河出图,天地有自然之象,图谱之学由此而兴;洛出书,天地有

    自然之文,书籍之学由此而出。图成经,书成纬,一经一纬,错综而成文。

    古之学者左图右书,不可偏废。”(后人引用去“天地”二字)上面说了,

    “八卦”跟“汉字”无关,即使“河图”为“八卦”之源,也不能证明“河

    图”为“汉字”之源。“九畴”“书籍”属于文献,文献不等于文字,“洛

    书”即使是汉文献之源,也不等于是汉文字之源。至于后来把“河图”“洛

    书”画成由点、圈、线组合的具有数字对应关系的哲理性图谱,那就跟“八

    卦”一样,也只有特殊的数理象征作用,与汉字的起源更没有关系了。

    总之,“绘画”之类的“图形”,“八卦”、“河图”、“洛书”之类的“图

    理”,它们跟“图识”亦即“文字”一样,都是“图载”自然事物的结果,

    都是书写描绘而成的平面,本身已经是很高级的表意形式,只是应用的范

    围和条件不同,所以这些“图形”(图画)、“图理”(八卦、河图、洛书)

    都只能看作“汉字”(图识)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同类,却不可以看作汉字

    的源体。因为“源体”必然是性质不同的另外的事物,汉字的源体必然不

    是写画的平面的东西。“图画”、“八卦”、“河图”、“洛书”之类既然也是由

    平面的线条和实块形成,那它们就也都是流而不是源。它们跟文字是兄弟

    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它们是各自独立、可以长期共存的不同文化形式。

    它们在功能上、形式上可以互补,也可以互相影响,但不可以互相代替。

    我们说汉字“形”“意”的来源是客观事物的形象,这“客观事物”包

    括自然事物,也包括人为事物。自然事物如人体、动物、植物、无生物及

    有形可视的其他自然现象等;人为事物如工具、器物、建筑、衣食等。其

    中大部分事物作为名物字和标记字的取形受意之源,比较容易理解;而属

    于工具类具有记数、记事功能的筹策和结绳、结珠等实物形象,也被看作

    汉字形意的来源则需要稍加说明。把一根根的筹策和绳索、把筹策组合、

    绳索编织、珠贝串联等形成的实物形状描摹下来,形成书写线条和图识,

    表达原来实物约定的意义,就成了许多文字的初形。例如“筹策”,原是

    人们随手可得的竹木细枝或草茎,而中国数字的一至八都由直线组成,一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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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四是直线的累积,五至八是直线的错置,都是由记、计数目的筹策形状

    导引出来的。1再如“结绳”,《周易·系辞》和《说文·叙》都说上古曾经

    “结绳为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文字)”。“结绳”与“书契”的关

    系可以从两方面理解:

    一方面就其“治事”也就是帮助记忆以便管理的功能而言。郑玄《周

    易》注:“结绳为约,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孔颖达《周

    易正义》引《虞郑九家易》说:“古者无文字,其有约誓之事,事大大

    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结之多少,随物众寡;各执以相考,亦足以相

    治也。”就是说,结绳曾经起过某些类似文字的作用,这种结绳记事的现

    象在后代甚至现代的某些落后民族和部落中仍然存在,可证古人“结绳治

    事”的说法并不虚妄。但结绳受实物的限制,符号形态的区别度不大,无

    法跟语言单位直接对应,因而无法表达复杂的思想,不如文字方便有效,

    所以后世圣人发明了“书契”来取代它。

    另一方面应该是指把结绳形成的实物线条转化为书写刻画的符号线

    条,从而产生了“书契”。刘师培在《中国文学教科书》“论字形之起源”

    节说:“字形虽起于伏羲画卦,然渐备于神农之结绳。”说“字形起于画卦”

    是错误的,但摹写结绳形状则是可能的。如已有学者指出,商周金文中的

    (十)、 (二十)、 (三十)、 (四十),“正象一根或几根打结的绳子”,并说古代的“賣”、“媵”等字的字形与结绳相关,字义与交易、

    陪嫁物品的数量相关。2其实,数字的一到十可能也取象于结绳,而不必限

    于筹策。结绳除表示数量外,还可以编织出各种各样的图形(例如后来的

    “中国结”),表达的含义应该也可以比较具体、比较丰富,因而对文字

    构形的取象作用一定是直接的、巨大的。我猜想,出土的那些几何形远古

    符号可能大都是结绳实物符号的转写和模拟。

    至于“契刻”,一般也看作汉字的起源。我们认为要根据“契刻”的

    含义区别对待。“契刻”可以指用刀或硬器在竹木等载体上进行刻划的行

    为,这是形成平面线条的一种手段,文字可以用,图画也可以用,所有的

    平面符号都可以用。手段是事物产生的途径,而不是事物本体的来源,所

    以在这种意义上,契刻跟汉字的“源体”无关,正如毛笔书写跟汉字的“源

    1 葛英会《“数本杪曶”疏证》,北京大学古代文明研究中心编《古代文明研究

    通讯》总第 9 期。 2 参汪宁生《从原始记事到文字发明》,载《考古学报》1981 年第 1期。

  • 汉字汉语论稿

    30

    体”无关一样。

    “契刻”也可以指刻划在竹木、陶器等载体上的符号或者文书。文书

    已经是文字的组合,当然不再是文字的源 1。那么符号呢?它们也都是契

    刻所产生的作品,如果这种作品已经具有约定的意义,那它们本身就是文

    字性质的东西,而不能算文字之外的来源 2。例如远古陶器上刻画的符号

    就应该是初期的汉字(源头),而不是汉字的来源(源体)。又如 20 世纪

    50 年代初期,中央慰问团曾收到一件傈僳族传信木刻。上面有四个符号,

    据说大意是:“你们派来的三个代表在月圆时和我们相会,送上三包土产,

    分呈大中小三位领导。”3这些符号具有平面的“形”和构造的“意”,能够

    传达约定的“义”(用),虽然不能跟语言严格对应,但已经具备汉字的要

    素,可以看作原始状态的汉字。

    “契刻”还有一个特殊的含义,指称刻齿契约。它也被看作汉字的来

    源。宋朝戴侗《六书故·六书通释》说,人类在文字产生之前曾用结绳记

    事,结绳之后,随着社会的发展,“治益繁,巧益生,故有刻竹木以为识者。

    今蛮夷与俚俗不识文字者,犹或用之,所谓契也。契不足以尽变,于是象

    物之形、指事之状而刻画之,以配事物之名,而简牍刀笔兴焉,所谓书也。”

    这里的“契”是指在竹木边缘刻凿齿缺以记数的一种实物“契约”4,而“书”

    1 《周礼·天官·小宰》:“凡小事皆有联,以官府之八成经邦治。……六曰听

    取予,以书契。……”郑玄注释说:“书契,谓出予受入之凡要,凡簿书之最目,狱讼

    之要辞,皆曰契。《春秋传》曰‘王叔氏不能举其契’。”所谓“王叔氏不能举其契”见

    于《左传·襄公十年》:“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晋侯使士匄平王室,王叔与伯舆

    讼焉。王叔之宰与伯舆之大夫瑕禽坐狱于王庭,士匄听之。……范宣子曰:‘天子所右,

    寡君亦右之。所左,亦左之。’使王叔氏与伯舆合要,王叔氏不能举其契。” 如果说“听

    取予,以书契”的“书契”还可以理解为带文字的刻齿契约的话,那“王叔氏不能举

    其契”这个“契”就只能是指狱讼文书而言了,与刻齿记数的契约已然无关。 2 如《魏书·帝纪·叙》云:“不为文字,刻木纪契而已。”《隋书·突厥传》说:

    “无文字,刻木为契。”这些“契”如果不是指刻齿之约,就应该是有约定内容的符号,

    实际上就是文字。所谓“无文字”这个文字是指记录语言的文字,跟不记语音的约定

    符号文字不同。 3 汪宁生《从原始记事到文字发明》,《考古学报》1981 年第 1 期。

    4 关于这种刻齿契约,古书中有很多记载。刘熙《释名·释书契》云:“契,刻

    也,刻识其数也。”这里的“刻”是指在木板或竹板的边缘刻削齿缺,用来记数。《墨

    子·备城门》:“守城之法:必数城中之木,十人之所举为十挈(契),五人之所举为五

    挈(契)。凡轻重以挈(契)为人数。”孙诒让《墨子间诂》解释说:“十挈(契)、五挈(契),

    谓该契之齿,以记数也。”契齿的记数往往同时具有凭证、契约作用。通常是将木板

    或竹板剖分两块,在两块的边缘刻上同样的齿缺,以齿数的多少来代表财物的数量,

  • 汉字汉语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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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指具有象形、指事等构意的符号文字。把“契”看作“结绳”和“书”

    中间的一个发展阶段,可能是出于对《周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

    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这句话的误解。这种误解始于汉代的郑玄。《周易》

    所说的“易之以书契”,本来是指用文字取代结绳,“书契”是个复合词,

    用书写和刻画两种方式代指“文字”。可郑玄却注释为:“书契,书之于木,

    刻其侧为契,各执其一,后以相考合。”则“书”指木上的文字而言,“契”

    指木旁的刻齿而言,但郑玄仍然把“书契”看作一个东西,即带有文字和

    刻齿的契约 1。到了戴侗,干脆把“书契”分开为两个东西,一是刻画“书”

    的简牍,一是刻凿齿的“契约”,因而认为“结绳”之后用“契”,“契”之

    后再有“书”,所以刻齿“契约”就成了文字“书”的起源。但“结绳”的

    功能不限于契约,“契约”的功能单一,怎么能够取代结绳呢?竹木边缘的

    齿缺形态简单,最多为个别字形所取象,怎么能成为汉字形意的主要来源

    呢?这样理解“书契”显然不符合《周易》的原意。

    王凤阳说:“结绳、刻契……和图画文字是为记录而进行的两种平行

    的探索。……它们在所用手段之间没有继承和发展的关系。……正因为如

    此,我们反对有些文字学家使文字和结绳、刻契联姻。”2但首先,结绳是

    当事双方各执其一,需要时两相对验。《易林》所谓“符左契右,相与合齿”是也。

    《老子》说:“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礼记·曲礼》云:“献粟者执右契。”

    可见“契”都有左右两块。《管子·轻重篇》:“子大夫有五谷菽粟者,勿敢左右,

    请以平贾取之子,与之定其券契之齿。”《墨子·公孟篇》:“子墨子曰:……今子

    曰孔子博于诗书,察于礼乐,详于万物,而曰可以为天子,是数人之齿,而以为富。”

    《列子·说符篇》:“宋人有游于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告邻人曰:

    ‘吾富可待矣。’”后代的民俗志也有记载,如诸匡鼎《瑶壮传》:“刻木为齿,与

    人交易,谓之打木格。”方亨咸《苗俗纪闻》云:“俗无文契,凡称贷交易,刻木为

    信,未尝有渝者。木即常木,或一刻,或数刻,以多寡远近不同分为二,各执一,如

    约时合之,若符节也。”

    1 虽然《周易》的“书契”不是指带字的刻齿契约,但“书契”表示带字的刻齿

    契约古书中确实存在。如《周礼·地官·质人》:“掌稽市之书契。”这个“书契”

    应该是指既有文字又有刻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