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脆枝與蝴蝶蘭的勞動過程與知識生產

許亞盈

摘要

青脆枝與蝴蝶蘭皆是原生於台東蘭嶼一帶的物種，且具備發展前景、市場潛

力，是我國致力開拓的農業生技領域。但這兩個物種的發展狀況，最後卻顯現出

極大的落差：原是前景看好的青脆枝，其栽種不但淪為初級勞動，最終無人收購；

蝴蝶蘭則是靠著趣味栽種起家，成功開拓市場行銷至全世界，為台灣贏得蝴蝶蘭

王國的美名。

經過田野考察後，我欲論證在社會建構意象、栽種組織，以及勞動過程的交

互影響下，產生了技術的創新和標準化的差異，進而導致蝴蝶蘭產業有源源不絕

的生產力，相反的青脆枝卻被理解為沒有競爭力的初級勞動。

不斷辯證、長時間累積的社會意象，透過社會機制傳遞了「青脆枝用處不大」

的符碼意象，強化了農民栽種上的阻力，使得農民對自身的實作技術沒信心，也

缺乏投入勞動的情感連結。在組織層面上，栽種團隊以私人關係為運作原則，真

正瞭解栽種內容的，只是少數與老闆關係較為密切者，而多數身處組織邊緣的農

民，只是按照著指示，不知所以然的栽種著。隨著栽種時間的增長、栽種面積增

加，養樂多公司制定了更嚴密的栽種規定與 SOP，導致不只是邊緣的農友必須機

械性的勞動，就連熟知栽種技術的領班農民也必須放下自身的專業，聽從指令，

機械地工作。農民無法在高度重複且零碎化的勞動中得到滿足，只能單純的將栽

種視為賺取報酬的工作，在投入程度低的勞動過程裡，農民無法發揮其實作專

業，因此產生栽種上實作和理論的分割。在上述條件下的勞動過程，技術栽培雖

具有一定的水準，但卻無法持續創新，達到更好的品質，最終乏人問津。

反觀蝴蝶蘭的案例，蘭友受到蝴蝶蘭正面意象的影響，一方面認為自己的栽

培本事是專業、是藝術，也加深了投入栽培的驅力。蘭友的高度投入，他們從育

種到催花，無一項是假他人之手，累積了豐富的實作知識。並且透過蘭藝組織擴

大交流栽種知識、分享栽種經驗，從大量的經驗中，發展出蝴蝶蘭的生長原則與

栽種理論，讓栽培的實作與理論充分對話。實作與理論緊密結合的栽種知識，不

僅能為常民所理解，也有助於實驗室裡的研究，商業經營者得有好銷量；使其在

標準化的生產下大量複製，又能不斷創新的產業。

兩案例裡社會建構、栽種組織與勞動過程的交互作用下，產生了理論和實作

是否充分對話的差異。蝴蝶蘭在理論和實作互動後的結果，讓趣味栽培的實作經

驗穩定為標準化的知識與技術，且和諧並存。青脆枝在理論和實作技術尚未充分

融合的狀況下，就急著發展標準化栽種，不但壓制了栽種創新，標準化也無法套

用在田間實況，使得栽種品質下滑。因此，栽種過程中實驗室理論和勞動實作是

否能夠彼此影響，是影響技術創新與產業發展的重要原因。

關鍵字：創新、標準化、勞動過程、知識生產、青脆枝、蝴蝶蘭

一、前言

2006 年新聞報導指出，台灣有一原生植物──「青脆枝」，為日本養樂多公

司取材，研發為抗癌藥物，替該公司賺進數 10 億台幣。身為資源提供國的台灣，

卻只能賺取微薄的代工費。這一則新聞報導，這令我想到同樣是原生物種；也來

自於台東和蘭嶼一帶；皆有意朝農業生技的目標發展，並且和青脆枝一樣都被視

為具發展潛力──蝴蝶蘭產業。但台灣在這兩個物種的利用上，卻顯現出不同的

能動性。究竟是什麼因素導致兩個案例規模有所差異？是經營或管理方式導致

嗎？還是，有其他因素作用呢？

在蝴蝶蘭的案例中，台灣利用自己的育種知識和技術，將蝴蝶蘭從瓶苗栽培

到成熟株，最後送至世界各地催花販賣。將複雜的生產過程分工，並且發展出產

業鏈的規模。反觀同樣握有青脆枝該物種的台灣，除了具備栽種技能，還有製藥

相關的知識技術，但最後卻苦無藥廠收購。究竟是什麼因素導致兩個產業的發展

差異？

當許多研究報導回過頭來分析蝴蝶蘭產業的成功時，多將原因歸功於：良好

的產官學合作、卓越的技術，以及產業設備先進等條件（吳貞瑩 2006：2；陳

月卿 2008：89）。這不禁令我思考著，一個發展成功的產業，究竟該具備什麼

條件？難道蝴蝶蘭卓越的栽培技術，是青脆枝所缺乏的？讓人感嘆浪費資源的青

脆枝，是因為不具有任何發展條件才失敗的？假使，青脆枝具備了所有蝴蝶蘭的

優勢條件，是否將能扭轉頹勢？產業的發展，是不是一定要萬事俱全、擁有所有

優勢條件，才能投入勞動？有優勢條件者，是否就保證發展成功？上述一連串的

提問，使我更深刻地思索產業發展的問題。因為我明白，任何的事件發展，並非

是自變項的機械加總，就能推導出一樣的結果。因此我更好奇的是，究竟一個產

業的發展，其背後驅使的動力為何？我欲探索的，是一個發生學的問題。

我想要提供一個不同的思考角度，而非只是從產業既有的條件，分析發展的

歸因。許多與蝴蝶蘭產業相關的研究，泰半聚焦於栽培技術、經營策略、產業管

理等角度，從現有的發展條件分析其成功的結果。青脆枝的案例如是；造成其栽

種事業沒落的原因，全是因為缺乏資金的抑注？錯誤的經營模式？上述這些，並

非產業最初就具備的了，皆是派生出來的後話。

我認為行動者的「勞動」是產業最基本的單位，如果沒有勞動的開展，就不

會有生產，也不會有「產業」、「市場」、「商品鏈」的概念出現。當然，我不是說

這些指涉不重要，只是它們是由勞動所派生而出的，不該略過這麼重要因素的討

論。因此本論文的核心動機在於，解開勞動的黑盒子。並且提供一個非經濟的思

考方式，回到「人」的高度，透過勾勒兩個產業的圖像時，也描繪出勞動技術、

社會與行動者之間複雜的交互關係。

過去許多產業相關的研究，對經營模式、策略、產業管理等角度切入，成果

已相當完整。然而本文將產業發展差異課題，回到人的高度來思考，將多一點關

懷放在行動者身上。以蝴蝶蘭當中的蘭友為例，他們進行的勞動內容是什麼？為

什麼能被外界認定為「專家」或「技術高超的」？這與其如何理解自己的勞動過

程有關嗎？又為什麼農友不被認定為一個專家？是因為其勞動內容不涉及專業

知識，或是他們的勞動過程不被認同？那他們又是怎麼去思考自己的？從這樣的

視角，去探討不同的行動者，他們的能動性，如何影響一個產業的發展。

我同樣欲探究社會建構的可能性，以及組織社群互動對產業發展的幫助，以

及不同類型的技術知識等客觀的結構因素。例如以青脆枝產業來說，社會對青脆

枝「利用性不高」的印象，會不會侷限產業的發展？又農友栽種的團隊是緊密或

鬆散的？團隊內的互動狀況如何？對產業發展又有什麼影響性？從這樣鉅觀的

視角，去解析兩個案例中，技術、社會、行動者之間的交互關係，並且提供經濟

因素外的更多理解可能。

二、蝴蝶蘭／青脆枝的社會建構意向

物本身並無優劣高低的差異性，青脆枝與蝴蝶蘭如是。但就社會的「知識」

來說，兩者是有嚴重差異的。這端賴社會成員把植物的表徵客觀化成一個社會事

實，社會事實又不斷地在行動者與物之間實踐。本段落將指出，這兩種植物在社

會互動的過程中，被勾勒出何種意象。

（一）青脆枝的社會建構意象

對青脆枝的印象，一般人不是不了解它，就是對它所宣稱的療效存疑。而種

植青脆枝的農友，普遍認為青脆枝是相當一般的植物，「沒有什麼特別的。……

種這個也沒什麼用，你說種別的東西嘛可以吃，但種這個如果沒有人收購就沒錢

拿。」（訪談記錄 A0100808b），因而半戲謔地說著「青脆枝無用論」。

然而，青脆枝並沒有因為它具有療效，而被視為稀有珍貴的植物。反而因為

曾經在深山中看見青脆枝的蹤跡、他的外觀型態，即認定他是粗放的植物。

之前我們登山的時候就有看到說，欸！這不是我們在種的那個青脆

枝，怎麼山裡也有阿？後來才知道是鳥吃了，不好消化，所以會隨

著牠的糞便，到處生長。我們有些農民就在說，那青脆枝就是很好

種的植物，還要請我們種幹麻？……其實他們不知道啦，青脆枝還

是需要人來照顧栽種，不然生長得會很不好，發芽率其實也不高，

可能剛好看到了幾顆，就想說很好種，其實不是這樣子啦（訪談記

錄 A0100806b）。

此外，青脆枝的生長習性特殊，又有毒性上的爭議，所以有些人認為它是有

些「怪異」的植物，

說它有毒，好像又沒有。可是我們在收成的時候，都會被它飄散出

來的粉末給灼傷。所有的皮膚好像會黑那樣，還有刺痛。有些農民

會受不了，就不來工作了。……所以說我們一些人會覺得這個植物

好奇怪，有一點不一樣、神秘或是有點毒。說它的毒不是真正的，

好像說是……我也不會講。我問：「是不是抽象一點的那種毒？就

好像說性格的那種感覺，或是形象的意思？」嗯嗯……是吧。就說

它可以治療癌症，我們都覺得是以毒攻毒（訪談記錄 A0100805b）。

也因此青脆枝令人有所畏懼。

（二）蝴蝶蘭的社會建構意象

蘭花向來給人高貴脫俗的印象，孔子語「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

君子修道立德，不畏窮困而改節」，把蘭花比喻為君子1。又屈原的《離騷》，自

比做「蘭」與「蕙」，傳達自己品德高節，不願隨波逐流。蘭花的正面形象根植

於華人社會，以至於被借用到不同的詞彙比喻中，且皆為正向的意涵：

在我們蘭界裡，一提到「蘭」必定是蘭科植物的蘭花無疑。當然「蘭」

字的用途還有其他意義，如：蘭石是比喻高尚的節操，蘭交是氣味

相投，蘭芷是比喻賢人和美女，蘭夢代表生子，蘭藻是形容文詞優

美……。雖然還有更多的解釋，但總是高尚的（崇德 1965：34）。

蘭花高貴優雅的正面形象，近幾年尤其反映於年節、升遷、祝賀禮品，以及

婚禮、慶典的擺飾上。另一方面，「送蝴蝶蘭給人家，擺放著當裝飾。有人看到

很漂亮，就會問送花的是誰。顧到了禮節，自己也覺得很光榮。」（訪談記錄

B0100805a）尤其在經濟起飛後的台灣，蘭花成為社會禮節的表徵，社會關係的

1 但根據大陸學者的考證，在唐代以前「蘭」並非指的是今日的蘭科植物。當時還未能真正辨別

出真正的蘭花。

確認。

從上述的狀況可發現，蝴蝶蘭給人高貴美麗的印象。雖然以中華文化務實的

角度來看，蝴蝶蘭只能觀賞不能作為他用，但大家仍對它抱持著「敬意」，認為

蝴蝶蘭只管盡情綻放、豔冠群芳就足夠了。相對的，青脆枝礙於大家對它的認識

有限，在日常生活中也沒有普遍性的用處，所以對它的刻畫有些誤會。即使以實

用的角度來談，青脆枝含有治療癌症的有效成分，常民甚至是產業中的行動者對

它的印象就不若蝴蝶蘭那麼正面與清晰。簡而言之，蝴蝶蘭在台灣社會，被賦予

的意象是美麗高貴，具有象徵符碼。相反的，青脆枝卻是「沒什麼用途與價值2」

的樹木。

三、行動者理解自身勞動的方式──勞動投入

在論述農友和蘭友的勞動過程前，我們必須去討論他們對於青脆枝／蝴蝶蘭

栽種的投入程度。因為投入程度將直接反映在行動者的勞動過程，且深深影響著

他們的表現。然而勞動投入的程度並不是獨立、先於勞動開展的表現和態度，兩

者應是不斷辯證和互動的過程。只是為了突顯，不同的投入程度，所呈現出栽種

過程的能動性差異，所以先於此處優先探討。

（一）青脆枝栽種的勞動投入

青脆枝和農友之間的連結，則是以賺取金錢為主要基礎。但是，農友們並非

草率地對待自己的工作，在勞動中仍具備應有的態度與責任感。只是這份責任感

不是來自於對青脆枝的情感，而是基於工作倫理──「收了錢，你就是要給人家

做到好」（訪談記錄 A0100806c）。

然而光憑職業道德，或是報酬的趨力，能讓他們有高度的熱忱投入於勞動

2 特此強調，此處說的「沒什麼用途與價值」並非科學上的事實，而是社會上普遍對它的印象和

觀感。

中，並且取得優良工作成果嗎？

剛開始種青脆枝的時候，S老闆很努力照顧的很勤，早上很早就去

田裡，一天還要巡個好幾 10 次，把它當作寶貝一樣。可是後來抓

到技巧，知道怎麼種以後，就有一點……（訪談記錄 A01008013b）。

原本的品質很好，聽說萃取都很高，……但後期就有一點偷工減

料。……我回想日本快結束前幾年，品質就沒有以前好（訪談記錄

A0100415b；A0100806c；田野觀察日誌 20100817）。

農民在責任、金錢維繫下勞動，缺乏對青脆枝本身的情感，難以在勞動過程中找

到共鳴，導致他們無法高度投入栽種，在一次次的勞動過程中喪失熱情，最後也

影響到種植成果（田野觀察誌 20100810）。

概括上述的田野經驗，可以得知對農友來說，青脆枝只是一份工作，為了得

到金錢上的滿足。農友無法對青脆枝產生共鳴與認同，兩者之間的關係是斷裂

的；在勞動過程中農友得不到滿足與成就感，勞動工作和他們自身亦是分離，更

遑論青脆枝能夠融入農友們的生活中。缺乏熱情與投入的勞動態度，必然影響到

農友們的勞動表現與成果，例如農友們變得被動，喪失了自身的能動性，只聽命

於老闆的指令勞動，忽視自己的栽種專業，進而造成栽種技術面的停滯，間接影

響產業的發展。

（二）蘭友們身心緊密結合的勞動投入

蘭友對於蝴蝶蘭超乎想像的熱愛，以致於蘭友們在栽種工作上傾注了相當程

度的時間、金錢與心力，也在所不惜。有蘭友為了安置蝴蝶蘭和堆放資材，特意

把轎車從車庫挪到室外。我的田野經驗中，聽聞了不少蘭友為了栽種蝴蝶蘭所費

不貲：

以前買了蝴蝶蘭……養到開花，不然就是拿來育種……然後再拿出

去賣，賣掉了也不會把錢花到哪裡去，最後不是拿來再買別的品

種，聽人家說有好的藥還是肥料都會買。反正能讓花健康漂亮，什

麼都會給它。真的不誇張，很多人都跟我一樣啦。你訪問過的那個

C先生也是阿，……他買了一塊地，原本是水田阿，為了拿來做溫

室，也花了好多錢下去（訪談記錄 B0100815a）。

對於蝴蝶蘭的照顧，也佔據了蘭友們大半的時間，

以前年輕的時候很拼阿，白天在學校工作，下了班在照顧蘭花，弄

到三更半夜，隔天又去上班。就這樣，只要沒有工作幾乎都在弄蘭

花。那時候也沒想那麼多，反正年輕嘛，身體很好，要多少時間都

泡在蘭園裡面，當然現在不可能像之前那樣拼命，可是以前是下班

了才整理蝴蝶蘭。現在退休了，整天都在玩蝴蝶蘭，所以花的時間

其實也沒比較少（訪談記錄 B0100805a）。

除了時間與金錢的傾注，在我觀察到的現象與他們的經驗分享裡，皆能察覺他們

對於蝴蝶蘭栽種的積極與熱忱：

只要聽到有什麼新的技術，或是培養基新的配方，都會盡量去打

聽。組織培養剛出來的時候，看到那個雜誌有刊登開課的廣告，就

跑去學阿。那時候就被我老婆笑說，唸書考試也沒有那麼認真（訪

談記錄 B0100815a）。

對於這些付出，蘭友們皆無怨無悔。並在投入的過程中，再次確認了蝴蝶蘭

對於他們的意義，

這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一份賺錢餬口的工作。雖然在經濟上，憑良

心說，我因為蝴蝶蘭確實有賺錢，但是他帶給我精神上的鼓舞，是

金錢不能去比較的（訪談記錄 B0101115a）。

從栽種的過程中，體會自我實現感。在過程中與蝴蝶蘭對話，尋找持續勞動的力

量（田野觀察誌 20100805）。一位已退休的蘭友，把蘭花當成生活重心和靈感的

來源，他說到：「可以說我現在就靠這個（註：蝴蝶蘭）運動、靠這個活動。……

好像是一種本質一樣」（訪談記錄 B0100815a）。對於多數蘭友來說，蝴蝶蘭不只

是金錢、不只是對花的喜好而已，它已經成為生活中不可割除的部分；

（我）將栽培蝴蝶蘭做為志業者：到現在還是不管他蘭價的跌落，

從此的殘生想以能得繼續蘭栽培為趣味就認為此生有幸了。目前偶

而有良花出世仍在搜購以樂其花的。……隨之文化的發展，應把蘭

花的栽培打進生活之中，這才是文化人的正當娛樂……（莊朝基

1968：68）。

或許更正確的說，他們認為自己對蝴蝶蘭是有責任、使命的，因此要求自己必須

高度的投入：

我接觸蝴蝶蘭大約 30個年頭，中間沒有間斷放棄過，以後也會繼

續。……這就是對蝴蝶蘭的喜愛，還有在過程中自己的成長，心境

的成熟之類的，我感覺這就是蝴蝶蘭吸引人的地方，你越去耕耘

它、越是投入自己、坦承地，你在裡面就得到越多，它好像人一樣，

會跟你互動。……這也是我會一直栽種下去的原因。當然還有一點

責任感，不敢說像前輩一樣對蘭界能有多大的貢獻，但希望能有所

幫助。有時候看到前輩的付出，讓我們後輩都會反省，看他們的態

度，你會覺得喔不把花照顧好，就是愧對生命阿！……看今天台灣

的蝴蝶蘭能有這樣的成果，蘭友們付出很多（訪談記錄

B0101221a）。

歸納來說，蘭友將自己的勞動投入，是體力與精神層次上的滿足，也是生活

美學的實踐。蘭友們早已將栽種過程和其自身的生命歷程融合。對蝴蝶蘭的癡

迷，使得他們竭盡心力地栽種著，也蓄積為台灣蝴蝶蘭業活潑的生產力。

四、勞動開展

在本段落中，我欲更貼近、更加寫實地勾勒農友們在場域中的實作經驗；理

解他們在客觀、主觀因素交織作用下，如何衍生和創造新的栽種技術，又怎麼把

發展出的技術實踐、再投入於勞動中。

（一）青脆枝的勞動開展

1. 「不確定性」的交叉口

青脆枝的勞動栽種充滿了不確定性，常常因為天候、人為等因素打亂了計

畫。如採收期的工作量總是出乎意料的繁忙，有時還可能因為臨時下了一場雨，

勞動進度延宕進而耽誤到後續加工。然而這樣的變異、不確定性，農家出身的他

們早能適應，就算是臨時接到下田的通知、或是到了田間才知道勞動內容，對他

們來說不算困擾，也早已習慣。農業必須與不斷出現的複雜變異互動、應變，然

後再投入勞動；不若工業生產具有高度可預測性，找到一個公式、原理後，把元

素投入就可估計得出怎樣的結果。但是，這樣的道理不被養樂多公司所接受。反

之他們樂觀地相信，若能理性地規劃，就可以找到降低環境複雜性，提升工作效

率的方針。

2. 穿梭於理論和實作經驗的種植工作

栽種三十多載下來，青脆枝的品質幾乎維繫在一定的水準上；但一開始的種

植狀況卻是跌跌撞撞，不如成果面看來那麼簡單、樂觀。青脆枝發芽率的提升、

喜樹鹼含量高且穩定，以及對水分需求的控制等栽種技術，都是在不斷摸索下發

展而來。例如下述經過：

農民則是根據他們的實作經驗，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們指出幼苗階段的水

分控制，才最需要被注意。起先農民被教導青脆枝需要大量水分灌溉，所以他們

加重灌溉水量（田野觀察誌 20100806；訪談記錄 A0100806b）。但一段時間後，

卻發現許多青脆枝生長停滯、幼嫩的葉片開始軟軟地，少許的青脆枝葉面還出現

了斑點。幸虧農民在整理育苗場的因緣際會下，發現了軟盆下的積水，才意識到

「水分是不是給的太多了？」（訪談記錄 A0100806b）再翻開盆土後，看見被濕

潤土壤緊密包裹的根部，都已經泡爛了，當下農友下了個結論：盆土是影響水分

調控的關鍵，也是缺水和淹水之間平衡機制。當然這樣的狀況也有回報給養樂多

公司，不過實際問題的解決，農民則是盡了最大努力。養樂多收到回報後，要求

他們必須調整土壤的排水，試著讓土壤鬆一些。但是按照指令試了幾次，發現這

不是簡單的調整工作。他們必需在過鬆的盆土；可能導致排水過快無法滋潤幼

苗，和黏密的土壤；導致積水爛根之間拿捏得宜。嘗試混合各種不同的介質，不

過成效並不理想，例如試過把珍珠石加入盆土，卻導致水分流失過快（訪談記錄

C0100813b）。過程中試過多種介質組合，後來在幾位農友不停的試驗下，將培

養土混合著少許砂土，再混入約 1 比 3 的木屑，結果效果不錯，既能保持盆土的

濕潤，又能排出多餘的水份（田野觀察誌 20100816；訪談記錄 C0100813b）。

不過兩方雖然意見不盡相同，卻能夠配合得宜，完成栽種工作。這即表示著，

養樂多公司對栽種工作有基本規範、目標上的要求，不過農友有自己的實做空

間，他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達成栽種目標。

3. 理論與實作的切割

現在我必須再次處理「不確定性」的課題，也是養樂多力圖消弭的問題。

青脆枝的栽種不是從其他作物可完全移植、複製；如果少了和「青脆枝」相

處、互動的過程，就算具有務農的基礎，還是無法勝任青脆枝的種植。也就是說，

親身投入在每次的栽種情境中觀察它的生理特質，創造、改良合適青脆枝的處置

方式，再把細鎖複雜的栽種細節吸收為個人的身體經驗，漸漸發展成栽種的知識

與技術，是非常重要的歷程。經過這樣深刻而具體的經過，栽種的技術銘刻於農

友的身體裡；變成他們身上的一部分，習以為常到自己也無法分辨，只有在面對

具體的實作對象時，才會集結、調配出當下的某個行動（楊弘任 2007：178）。

當栽種狀況逐漸明朗，養樂多公司思考是否有必要將這幾年來的栽種心得與

技術，匯聚、整理為一套更詳盡的操作流程。

得出種植密度和喜樹鹼含量相關的心得後，養樂多公司要 S 老闆找來塑膠布

（訪談記錄 A0100331a），以長寬 1 乘 1.5 公尺的間隔，開一個洞。再將佈滿破

洞的塑膠布鋪在剛整完的田地上，那些開好的孔洞，正是青脆枝要定植的位置，

農民只要將開洞處的土挖開來，植入青脆枝苗株即可。除了田間定植變得簡單、

容易上手外，其他的田間勞動亦是。

田間工作在 SOP 施行下，呈現出「去技術」、「機械式」的勞動圖像。到了

定植的時節，他們拿出塑膠布，按孔洞定植；需要灌溉的時候，牽好管線，到指

示的區塊，上頭會告訴他們該灌溉的水量；因為不能使用除草劑，當青脆枝周圍

長出雜草時，農友就動手拔除；被通知要灑肥料的時候，他們將指定的各種有機

肥按比例調配好，再到田裡去施肥，也就是說肥料施予的頻率和種類，也有明確

的規範可以依循；時值採收季，農友則負荷大量身體勞動3，重複著鋸著離地 50

公分的青脆枝枝幹（訪談記錄 A0100331a；A0100415b；A0100808a；參與觀察

誌 20100802；20100816）。

這些看似有效率的運用各式農業資材、記取過去經驗改善種植方法背後，其

實是不知所以然，不知道這些勞動的背後蘊含什麼栽種知識，不了解這些簡化成

一步步的動作由什麼栽種技術組成。

4. 缺乏創造力的勞動過程

隨 SOP 越來越穩定的進行，更加劇農友們「悶著頭，照指令工作」的情形。

標準化施行的最典型案例，莫過於定植塑膠布的設計。多數的農民不清楚塑膠布

的作用，以為那是老闆用來告訴他們「要種在哪」，以及提高他們工作效率的方

式4（田野觀察誌 20100805；訪談記錄 A0100805b；A0100808e）。

不論對栽種過程感興趣與否，不管栽種時間再長，農民仍無法由田間經驗粹

煉出栽種技術。不加思索、不明究理的投入栽種，農友們就越不懂栽種。t 地區

的青脆枝在 SOP 化後，栽種技術沒有再創新，等同於放棄了能將栽種品質再提

高的可能，因此錯失收購合約。

（二）蝴蝶蘭的勞動開展

台灣蝴蝶蘭品質卓越，獲獎的消息時常出現在報章雜誌中。對於蝴蝶蘭的卓

越表現，多半被歸功於我國成熟的栽種技術。因此，我們更不能不去探究栽種技

3 我所接觸過的每一位農友，無一不說起採收季的苦勞（田野觀察誌 20100811）。就連大家口中

很勤勞、肯做、能吃苦的 M 也告訴我：「採收的時候喔，那個累到……，很花體力。而且你的皮

膚好像灼傷那麼嚴重，我們都要自己做好保護，包的很緊，更要戴眼鏡，大的眼鏡，不要讓粉末；

就是你在鋸的時候，會好像說跑一個煙起來，那個薰到眼睛吼，簡直是擋不住。你可以想像那個

包的很緊整身是汗，還有皮膚的那種燒燙感嗎？幾乎很多人在採收都做不下去，像你這種妹妹的

幼嫩皮膚，你肯定是做不了的。」（訪談記錄 A0100415b；A0100805b） 4 N 農友說：「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就是要我們工作快一點。事情很多，如果一個個去量太慢了，

會「歐暗冥」（註：近似中文的頭昏眼花）。事先幫我們挖好洞，青脆枝就可以洞洞 A（註：定植

入洞的意思）」（訪談記錄 A0100808e）

術是怎麼發展出來的？又在什麼樣的條件下生成？

台灣蘭藝發展至今，經過產業化、工業化的洗禮後，焦點更是集中在資金、

設備、科技的投入，更強調經營策略、行銷、管理等運作方式。然而這樣的討論

與關注，無法捕捉到台灣的社會背景，對蝴蝶蘭發展造成了什麼影響；也無法得

知為什麼蝴蝶蘭有源源不絕的活力，使其得以發展六十餘年而不墜；也可能抹煞

了行動者在產業中的創造力。

1.趣味玩賞

每當造訪蘭園時，蘭友總是自豪地介紹起他們的栽種設備。就像 C 蘭友指

著透天厝的陽台說：「這就是我一開始種蝴蝶蘭的地方……。以前有遮黑網，現

在另外種（註：指另設有蘭園），就都清掉、拿掉了。」（訪談記錄 B0100804a）

C 先生和多數的蘭友一樣，在小規模、低經費，剛起步的時後，陽台就是培育蝴

蝶蘭的最佳場所。他們找來塑膠布遮雨避風，在上方覆蓋著黑網遮光（訪談記錄

B0100805a；C0100813a；劉昭吟 2005：51）5。過去在這樣簡單的栽種環境、

看似私人性的玩賞，居然能栽培出優良的蝴蝶蘭，且在國際展上嶄露頭角，當中

旺盛的生產力可謂蝴蝶蘭產業發展之濫觴。

既然蘭友的勞動是產業原初的生產力，那麼，則不能錯過牽引蘭友勞動開展

的個人經驗：蘭友和蝴蝶蘭間關係建立的過程。多數蘭友的栽培動機，不外乎對

蝴蝶蘭的熱愛、受到週遭愛蘭友人的影響，或是接受朋友的餽贈開始接觸蝴蝶蘭

6（訪談記錄 B0100804a；B0100805a；B0100813a；B0101015a；B0101115a；

B0101212a；C0100813b；田野觀察誌 20101212）。一旦蘭友和蝴蝶蘭產生了初步

的情感連結後，又在栽培過程中深化與蝴蝶蘭的關係。

5 在自家陽台、車庫搭建蘭園的經驗，幾乎是趣味玩家們的共同記憶。

6 蘭友 S 說：「一開始是朋友送了我一盆蝴蝶蘭；現在一時想不起名字，等等在回過頭說。然後

我養沒多久就死了，我有點訝異。一方面是我都有好好地照顧，另一方面是，突然就覺得，怎麼

一個好好的生命，死在我手上的感覺。有點好笑嗎？那時候是這麼想的，還覺得對它有點責任，

所以覺得要在養回來。可能也有些不服輸的成分在吧。哈哈」（訪談記錄 B0101115a）

栽種過程中最能激起蘭友的好奇、欲望等情緒起伏的，莫過於於在雜交後等

待答案揭曉的那一刻。投入許多的金錢、時間和心血下，為的就是將自己的付出

體現在蝴蝶蘭上，讓花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樣貌：

栽培過程可以得到樂趣，看著它開花長大，特別是實生苗，不知道

開出什麼花。我們一天一天的看，早年玩實生苗……講一個笑話，

一個品種出的量少約 3到 5 顆，第一年幾乎沒有辦法看到正常開

花，怎麼說？好奇！這個花苞比較大就去剝看看是什麼花、什麼

樣，合不合自己的意。一顆剝完就換另一顆，剝到最後剩一個，啊！

不能再剝了。可是最後可能卻消苞了。很有趣，自己種蝴蝶蘭就有

這種迷人的地方，耐不住性子讓它自己開（訪談記錄 B0100815a）。

對於蝴蝶蘭的執著，同樣表現在對品種的追求。正因為對於新品種的「永遠

都不滿足」（訪談記錄 B0101221a）的心態，豐富了蝴蝶蘭的多樣性，成為產業

發展的重要基礎（訪談記錄 B0100814a；C0100813b）。不過，早期的育種知識和

技術較為原始。蘭友們靠著滿腔熱血，高度投入育種工作，他們用著最基本、土

法煉鋼的方式進行。

2.聚集與拓展

隨著栽培人數漸增、社會風氣對蝴蝶蘭正面評價的推波助瀾，蘭藝活動越來

越活躍，蘭藝組織在精英份子的主導下設立。蘭藝社群以舉辦蘭展、鑑賞會等，

促進蘭花的鑑賞標準、栽種經驗分享，以及品種交換。蘭藝社群的開放無疑擴大

了愛蘭人士交流、互動的頻率與規模。原先就對新種有莫名狂熱的蘭友們，在頻

繁的蘭藝活動中接觸到更多品系的蘭花、發現了更多雜交出的新品種，使得他們

總會出現「別人有，我也要有！」的情結（田野觀察誌 20100813；訪談記錄

B0100815a）。

無論是盲目追求，或是雅興鑑賞也好，對於栽種過程的高度投入，都加速了

雜交品種的累積，以及繁殖的實作技術和知識。使得台灣蝴蝶蘭在品種上的成果

最受矚目，不只育成許多優良、富美感的品種外，甚至追求打破框架的新種，例

如有香味、花色奇特、斑點的蝴蝶蘭。

……育的種多了自然有實戰經驗，加上其他蘭友的分享……會說哪

種花可能哪個特徵會遺傳，哪個不會，然後自己就去組合。其實也

沒什麼，就只是機率、統計的問題啦。有些還不錯的蘭友，認真的，

都會知道這些經驗性的東西，可能還會有自己的資料整理、記錄阿

這些。我也認同 C說的，真正去學植物遺傳學的應該還是少數（訪

談記錄 B0101115a）。

蘭友自然可以在個人的栽種經驗中累積技術、知識；更重要的是，還有蘭藝社群、

同好蘭友的加乘。蘭藝社群舉辦蘭展、鑑賞會，定期發行刊物、出版專書，皆以

公開的方式傳遞栽種知識和技術。

透過蘭藝社群，蘭友習得的不只是實作技術的擴充，還有更具系統、完整、

概括性的理論。蘭藝社群本著對蘭花的熱情，積極推廣蘭藝活動，特別是能夠提

升蘭友栽種技術的講座、課程，當中也包含出版技術專書、期刊與學術文章的翻

譯。經由這些機制，蘭友的栽種知識更為深化，減少了「不知其所以然」的栽種

方式，也有足夠的能力過濾「人云亦云」7的錯誤資訊（田野觀察誌 20100805）。

3.商業與藝術的叉口

蝴蝶蘭在蘭友身心緊密結合的勞動過程，將產業的技術提升，擺脫了不知所

7 如同我論證到的，蘭友部分的栽種技術來自於其他蘭友的經驗。但是「有些蘭友都是看別人怎

麼做，自己也就怎麼做」

以然的栽種方式，轉而利用對理論、知識的掌握，進一步控制蝴蝶蘭的生長時序

及性狀。

隨著蘭藝活動頻繁，蘭界規模擴張，蝴蝶蘭栽培者不再單純由趣味栽種的玩

家組成。誠如在蘭藝史所提及，因為蘭花價高，在蝴蝶蘭熱潮時期甚至出現炒作

的現象，因而吸引業者投入，為蝴蝶蘭產業增添不少商業氣息。另一方面，以趣

味玩賞的蘭友在該階段也紛紛退休，轉以商業生產貼補生計。

當栽培變成營利的管道，栽種者則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導向。因此對於栽種

品種的挑選，必須迎合市場口味，最好能符合栽種簡易、美觀且大眾化的條件；

更重要的是能和業者本身的生產條件配合。蘭園的設備、區位、規模等條件，皆

須列入考量。

蝴蝶蘭的生長時程長，若過程中稍有不慎、照顧不當，很可能讓整個植株報

銷、前功盡棄，可見其生產風險之高。若能把歷時 2 至 3 年的栽種過程，切割成

不同階段；如此一來，生產專業化、分工；生產鏈的每個行動者專注投入蝴蝶蘭

某個片段的生產，將能把風險分散出去。

蝴蝶蘭生產流程的切割，導致「標準化」的現象應運而生。為了能夠在各分工蘭

園流通、有效率的合作，規格的統一即是首要之務。規格確立了分工的界線，標

誌著哪個階段的生產該由誰負責。這些規格為普遍使用，對於生產鏈的每個生產

者來說，降低了彼此協調的交易成本，也讓溫室的管理、應用更為有效率（劉昭

吟 2005：67、68）。

4.實作的空間

隨著越來越多人投入栽培，部分栽種技術隨著書籍、文字的傳遞8更加普及

化。似乎只要掌握基本準則，提供蝴蝶蘭合適的生長條件，就能「養活蝴蝶蘭」。

楊弘任（2007）提出，技術在傳遞擴散的歷史過程中，存在著遞減率；當技

8 多數的蘭友在他們的栽種歷程中，皆少不了參考書籍（田野觀察誌 20100804；20100805；

20100813；20100816）。

術擴散的越來越遠，技術的實作感相對降低，隨之增加的卻是抽象的準則。遞減

效應帶來的變化，很可能使得某些被認定為是技術的，轉變成不是技術的。這樣

的概念，也可用來說明蝴蝶蘭生產勞動的轉變。

當許多技術情境、技術細節轉錄成文字的形式，普及為基礎的栽培教學時，

其中的栽種技術早已經過簡化，蘭友皆能按照基本準則，順利栽培蝴蝶蘭成長。

那些過去被稱為技術的，特殊性和新穎性遭到弭平，已經模糊難辨，變成「作法」。

舉例來說，過去草創時期要能健康的養活蝴蝶蘭較不容易，對於栽種的任一環節

照顧都被稱為是技術；培養基的調配、肥料的施予和溫度的調控，皆為栽種技術

的展現。培養基調配不再神秘、肥料的施予得以拿捏和溫度的控制被掌握；上述

這些技術已變為「基本要件」，蝴蝶蘭的育成率相對提高後，能自由「調節蝴蝶

蘭的花期」才是技術的象徵。等到控制花期的秘訣被參透，大家於是追求「更像

技術」的栽種方式，例如雙梗蝴蝶蘭9的栽培技術。

技術的交替更迭，漸漸不具識別性、特殊性，此時能被突顯出來的便是美感、風

格。以相似水平技術栽培出的蝴蝶蘭，除了品種的差異，其他美觀狀態皆無太大

差異，例如：具備花朵的完整性、花朵顏色均勻，且無髒污、變形等基本訴求。

然而，以花朵個體的魅力而言，則需要加入個人的「勢」和「風格」才能顯現的，

不是工業化元素下所能生成的（訪談記錄 B0100804a）；而是需要實作投入才能

顯現的。也就是說，若按照工業化大量複製的生產方式，僅以「最基礎」10的技

術栽培，並且下達指定予以工人來執行，這樣的勞動過程所產出的蝴蝶蘭，形同

商品一般（訪談記錄 B0101115a），很難有風格、個人特色甚或美感可言。相反

的，投入個人實作經驗的栽種比起工業化生產，更具各殊性和風格。必須在此強

調，蝴蝶蘭的栽培到這個階段，技術較無明顯優劣高低之分，呈現在蝴蝶蘭上的，

也無明顯的好壞差異11。由趣味玩賞轉向商業生產不是一時、突如其來的轉折，

9 市面蝴蝶蘭一般以單梗、長梗，三株、五株來組盆。歐洲則是喜好單株單盆，近年則逐漸演變

為雙株（陳加忠 2010；田野觀察誌 20100811）。 10

指的是當下整體的技術水平。 11

這裡所言的好、壞，即是指蝴蝶蘭最基本的健康狀態，像是有無病菌感染、花朵完整無破損

而是匯聚了生產力的量變所帶來的質變。許多從 1950 年左右就投入栽培的蘭

友，由於自身的高度投入、和蝴蝶蘭之間的深厚情感，使得他們看著當中的變化，

特別有感觸：「以前的蝴蝶蘭像是藝術品一樣，現在的蝴蝶蘭好比商品、農作物」

（田野觀察誌 20100812）。之所以被認定為藝術品，除了其成果的美感外，最重

要的還是別於機械生產的勞動過程。

以藝術創作的心態去做，只是和我們一般所謂的藝術創作又有點不

同。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裡面有很多過程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有

時候不是我們要的，可是又有的時候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一

定要看到最後你才會知道（訪談記錄 B0100815a）。

本段落意圖對比兩種勞動模式的差異，但沒有、也無法說明哪種勞動模式比

較好。起初、長時間以來，蝴蝶蘭的勞動以趣味玩賞為主，少了「對照組」的狀

況下，勞動過程對於產業的影響力總是被忽略。趣味栽培因為重視行動者和植株

建立的連帶關係，形成身心緊密結合的勞動投入，強調勞動過程的完整性，未分

工的生產過程，使得整體產業的栽種知識和技術相當完備；此外，在不以利潤為

最大前提的情況下，蘭友們高度投入他們所熱衷的育種工作，其成果奠定了蝴蝶

蘭種原的多樣性。商業化的勞動過程，大量生產使得蝴蝶蘭成本降低，不像過去

那樣高不可攀，成為大眾花卉。而且因為標準化、系統化的栽種，蝴蝶蘭整齊劃

一的樣子，方便控管、也適合外國市場的口味，得以在世界綻放，為台灣贏得蝴

蝶蘭王國之美名。兩種勞動準則顯示出的是不同的發展方向，我們實在無從論

斷，究竟哪種生產準則比較好、比較高明。

5. 永續的生產力：商業與藝術並存

等。並非所謂的美醜。

看到商業化和趣味性的栽種原則，不禁令人好奇，兩股不同的生產力是如何

同時在產業中並存的？誠如先前說明過的，分工和去技術化的勞動，是為最省成

本、效率最高的生產方式。尤其它解決了一條龍生產的最大問題：品質不穩定。

一般來說，趣味栽種下的一條龍生產，因為蘭友將其喜好的各式品種的蝴蝶蘭；

甚至不同生長階段，放在同一空間栽培，不同階段所需的最適生長條件，最後被

折衷為蘭園裡的蝴蝶蘭都可以接受的光照和溫度。如此一來，發生品質落差的問

題，也是預料中的事情。商業化生產在分工和大規模生產的條件下，解決了這個

矛盾。（田野觀察 20100805；誌訪談記錄 B0100813a；B0101115a）。

另一方面以蘭友來說，對蝴蝶蘭的情感讓他們甘願投入勞動過程中，只要過

程中能得到滿足、成就。因此直接複製蝴蝶蘭和機械性的勞動內容，對蘭友來說

是「無聊」又「浪費生命，簡直沒有意義」的異化勞動（訪談記錄 B0100804a；

B0100814a；B0100815a；田野觀察誌 20100809）。一些認為蝴蝶蘭有其精神意義、

神聖性的蘭友們，反對這樣的勞動模式，所以聘請工人代勞，抑或是維持趣味栽

種以一條龍的方式進行。並不是一條龍的栽培方式，就毋需要灌溉、施肥，這些

較低技術性的工作；不同的是，切割過後的工作，只是一堆高度重複的「動作」

和「流程」。

商業化的生產解決了趣味栽種最棘手的問題，但自身的生產模式卻也隱含著

矛盾；那即是，過於匠氣、商品化的蝴蝶蘭，越來越不吸引人。以及再怎麼去技

術化，都還有流程、標準化無法窮盡之處。然而這個需要專業栽培知識與栽培經

驗的解答，正是趣味栽培可以提供的。反之，趣味栽培不穩定的品質、無法量產、

成本高等缺點，也再商業化的生產模式中得到回答。於是，原本大相逕庭的生產

模式，卻意外地協調成「另類的分工」；商業化和趣味玩賞的分工。

相互配合的勞動圖像呈現出，育種繁殖以趣味取向來進行，而栽培流程則以

商業化的方式生產。不過之所以能夠這樣配合，還得仰賴於 60 年蘭藝的技術條

件。首先，過去的育種狂熱使得我們擁有豐富的種原，這讓我們的生產地位較不

易被撼動，即便人力成本較高，仍然坐擁生產鏈整合者的地位。其次，過去一條

龍的生產方式，除了是蘭友和蝴蝶蘭建立情感的重要過程外，也是生產技術完整

保存的重要關鍵。完整的技術讓蘭友、業者不論擔任哪個階段的生產過程，皆能

快速地適應。生產面向的矛盾，透過技術基礎得以緩解，也讓蝴蝶蘭產業既有創

新的能力，同時也蘊含了源源不絕的生產力。

五、結論

本研究的發問是：什麼因素導致青脆枝／蝴蝶蘭栽種的發展差異？當然這是

個非常宏大的問題。不過前人的相關研究，幾乎以產業現有的條件考察，卻忽略

了這一切都來自於「勞動」所派生出的。因此我將焦點放在勞動的開展上，透過

田野資料論證：在社會建構、栽種組織與勞動過程的交互作用下，所生產出的知

識、技術，是為影響產業發展的因素之一。

透過田野經驗，分別可以解釋蝴蝶蘭與青脆枝的栽種發展。以青脆枝的案例

來談，事先農友對青脆枝，幾乎皆不熟悉，更與好惡無關，只是抱持著工作，賺

取報酬的心態投入。在幾年的種植工作的累積下，農友逐漸摸索出青脆枝的生長

特性，並且已能順應其生理予以適當的照料。但缺乏和青脆枝的情感連帶，加上

青脆枝的作用常被質疑，又沒有任何鼓勵栽種的拉力，使得農民無法在勞動過程

中得到滿足和成就感。低程度的勞動投入，在面對結構性因素時，特別容易顯現

出來。當老闆下了什麼種植規定，就算和他們的勞動之事有所衝突，農友並不會

主動提出來討論；象徵理論派的養樂多公司，認為他們的規範、SOP 經過了實驗

室的驗證，且這是他們的栽種事業，因此對於栽種實況，很少詢問農民的意見。

雙方皆不進行知識、技術的轉譯，只是按照自己的取向開展勞動。最終在 SOP

規範下，勞動內容近乎機械化，使得他們對這份栽種勞動，激不起任何一點熱情。

一旦機械性的勞動變成常態，實作和理論找不到對話的空間時，產業已經缺乏創

新的力量。最後，青脆枝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上，無法在其成本上提供更優良的品

質，只能敗下陣來。甚至，被常民解讀為「與技術無關」、「就是因為栽種技術不

佳」，才無人願意收購。

在蝴蝶蘭的案例中，我們看到的則是栽培者抱持對蝴蝶蘭的高度興趣，

進而埋首於栽培工作。在勞動投入的過程中，蘭友感受著蝴蝶蘭的神秘與多變，

使蘭友更沉溺於蝴蝶蘭栽培，甚至認為栽培不只是一項勞動、單純的栽培，而且

還稱的上是藝術創作的一種。身心緊密結合的勞動過程中，有意識、熱情地栽種

著，不以大量製造獲利，以多樣化雜交育種滿足其玩賞的心態，累積了龐大的經

驗資料庫。量變後，隨之而來是質的變革。具備豐富實作經驗的蘭友，隨著蘭藝

社群的開放，蘭友們有更多機會習得更為系統、概括性的理論知識。因此蘭友們

更為舉一反三，懂得將理論與栽種經驗融合，應用在他們的勞動過程中。例如育

出新品種時，不但能夠以過往的經驗判斷它的遺傳屬性外，還能夠依照理論方

針，判斷其所需要的生長條件，已經不是趣味玩賞階段以經驗法則為主、「不知

所以然、歪打正著」的栽培方式。

理論的掌握、豐富的實作經驗，意味著栽種技術的全面化與成熟。即便規模

擴大後，轉以商業化栽培為主，仍然保留著兩著互相對話的空間。轉變為，多樣

化、優良品種還是以趣味栽培的型態生產，接下來可以達到去技術化的栽培過

程，則是以去技術化的方式執行。這樣的整合方式，技術還能持續進步、創新，

且又能維持一定的生產力。當中的關鍵因素仍是文化轉譯的進行，而轉譯進行的

關鍵在於：社會建構與勞動過程，相互配合下所帶來的成果。蝴蝶蘭傲人的成就，

在社會建構下，得以關注和突顯，被標示為「具栽種技術」的農業生產。

在本文的論證中，看到行動者如何在社會建構和組織社群交織下展開勞動。

在過程中，社會、行動者，與物的交引纏繞，不斷進行再製與再建構，憑著蘭友

的勞動投入，創造出自己的故事，也開創了蝴蝶蘭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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