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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10 超以象外,得其環中: 試論學生課外閱讀的培養 戴志清 一、歷史教育中的課外閱讀 為什麼選擇中學教育成為自己的職志?不斷的回歸本初,腦海中總是呈現十 五歲時在學校圖書館的角落,獨自閱讀《史記‧項羽本紀》的情景,這種感覺, 這種味道,伴隨著我當時家境的困苦,心中的無奈與項羽的自刎,彷彿融為一體。 至於歷史課上些什麼?彷彿只留下一些支離片斷的印象。 教師上課的內容,為什麼我無法回憶?為什麼對歷史的喜好,總是回想到當 時閱讀《史記》的感動?這是我自己的問題,還是歷史老師的問題?這是我自己 有的特殊經驗,還是眾人亦是如此呢?從事歷史教育的這十幾年來,我不太敢 問,因為這種問題,是否會對這些曾教導我的老師不敬?另一方面,是不是也有 可能日後我自己消失在學生的記憶中?這種想法,豈不是對自己努力的否定?如 果是後者,那歷史課程的重要性是否應重新評估呢?這個疑懼,深藏在心中,不 願,也不敢碰觸,只是在年復一年的教學生涯中,猜想自己的努力,應該會對學 生有所幫助,期望眾多的學生中,沒有人像我一樣,忘卻歷史課中的所學。 後來,我發現許許多多從事歷史研究或歷史教育的師長朋友,其經驗與我頗 有雷同之處。例如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王道環先生,在某一場演講,談到其高中生 涯,似乎早已忘卻歷史課程的內容,僅記得當時他讀了 Karl Popper 的《開放社 會及其敵人》和薩孟武先生的《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讓其高中生涯彷彿有 開了眼界的感覺;至於另一位哈佛大學的宋家復先生,回憶高中生活,最深刻的 印象,竟也是其從幾近荒廢的建中圖書館,發現魯迅的書籍。 如果這些歷史課堂上的學習不是遺忘,而是一種記憶的沈潛,那沈潛記憶 中,非課堂上的學習,自我閱讀的學習,是否佔了相當重要的比例呢? 所以,我大膽地認為,這些課外書籍的閱讀,對學生日後的影響,有可能遠 較其課堂上之所學更為重要。而我們這些從事中學歷史教育的人員,如果僅是守 著教科書,期望學生經由熟讀而對歷史學有所理解,甚至認為可以經由對課文的 整理,讓學生能融會貫通獲取高分,讓學生充滿自信而喜好歷史,這種幾近於功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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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1 年 10 月

    超以象外,得其環中:

    試論學生課外閱讀的培養

    戴志清

    一、歷史教育中的課外閱讀

    為什麼選擇中學教育成為自己的職志?不斷的回歸本初,腦海中總是呈現十

    五歲時在學校圖書館的角落,獨自閱讀《史記‧項羽本紀》的情景,這種感覺,

    這種味道,伴隨著我當時家境的困苦,心中的無奈與項羽的自刎,彷彿融為一體。

    至於歷史課上些什麼?彷彿只留下一些支離片斷的印象。

    教師上課的內容,為什麼我無法回憶?為什麼對歷史的喜好,總是回想到當

    時閱讀《史記》的感動?這是我自己的問題,還是歷史老師的問題?這是我自己

    有的特殊經驗,還是眾人亦是如此呢?從事歷史教育的這十幾年來,我不太敢

    問,因為這種問題,是否會對這些曾教導我的老師不敬?另一方面,是不是也有

    可能日後我自己消失在學生的記憶中?這種想法,豈不是對自己努力的否定?如

    果是後者,那歷史課程的重要性是否應重新評估呢?這個疑懼,深藏在心中,不

    願,也不敢碰觸,只是在年復一年的教學生涯中,猜想自己的努力,應該會對學

    生有所幫助,期望眾多的學生中,沒有人像我一樣,忘卻歷史課中的所學。

    後來,我發現許許多多從事歷史研究或歷史教育的師長朋友,其經驗與我頗

    有雷同之處。例如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王道環先生,在某一場演講,談到其高中生

    涯,似乎早已忘卻歷史課程的內容,僅記得當時他讀了 Karl Popper 的《開放社會及其敵人》和薩孟武先生的《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讓其高中生涯彷彿有

    開了眼界的感覺;至於另一位哈佛大學的宋家復先生,回憶高中生活,最深刻的

    印象,竟也是其從幾近荒廢的建中圖書館,發現魯迅的書籍。

    如果這些歷史課堂上的學習不是遺忘,而是一種記憶的沈潛,那沈潛記憶

    中,非課堂上的學習,自我閱讀的學習,是否佔了相當重要的比例呢?

    所以,我大膽地認為,這些課外書籍的閱讀,對學生日後的影響,有可能遠

    較其課堂上之所學更為重要。而我們這些從事中學歷史教育的人員,如果僅是守

    著教科書,期望學生經由熟讀而對歷史學有所理解,甚至認為可以經由對課文的

    整理,讓學生能融會貫通獲取高分,讓學生充滿自信而喜好歷史,這種幾近於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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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華歷史教學第 21 期

    利的想法,真的能讓學生有所收獲嗎?我深表懷疑。

    如果課外閱讀,是教師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我們是否應對學生的課外閱讀有

    所參與?而這種參與,是否可以讓學生欣然接受?是否可以讓課外閱讀,在學生

    之間引起風潮?能否讓學生有機會接觸真正的好書,使其具有品鑑文章的能力?

    讓學問能與其生命相結合,而對其人生有所助益?這種想法,使得我在教學中,

    嘗試把課外閱讀視為相當重要的一部份,企圖讓自己擺脫年復一年的枯燥的教

    學,讓歷史課程的學習,可以「超以象外,得其環中」,讓自己與學生,不再受

    限於教科書,而能回到歷史教育的本初。

    二、課外閱讀的目的

    課外閱讀的培養,是否只是應該介紹一些好書,然後讓他們去閱讀,最後以

    報告來驗收成果?這樣的閱讀,對從小已有閱讀習慣的人,對閱讀有一定程度的

    學生,又有何幫助?會不會又成為學生的網路資料剪貼本?

    因此,如何讓課外閱讀成為一種良性的學習,而不是變成分數評量下的產

    物,造成學生除了課業外的另一種使人厭惡的壓力,這是我當初推廣課外閱讀中

    最期望避免的現象。因此,如何讓學生對我產生信賴,讓其瞭解此活動是出自於

    自我學習?除了展現我的真誠外,也需要循循善誘的方法和足以讓其有所感觸的

    好書。因此,讓學生重新思考「閱讀」這件事,應成為首要之務。

    幾經思考後,我採用《百年大學演講精華》中余秋雨先生的〈閱讀建議〉1

    及何兆武先生在《歷史與歷史學》2中的自序,作為我第一堂課的授課資料。109

    班顏嘉宏同學記載當時的情形。

    老師第一天上課就帶給我們這群剛成為建中的同學們一個很大的刺激,不像

    一般的老師,一上講台就開始教課本的知識,反而就我們的名字做出了歷史的追

    究,也教我們讀書的方法:「讀書分為兩種,一種是青年人的,一種是成年人

    的……」在老師的推薦書單中我看到了這一本─《百年大學演講精華》

    余秋雨先生的〈閱讀建議〉中,一開始除了勉勵同學盡早把閱讀當作一件人

    生大事外,其認為青年人閱讀的最大理由是想「擺脫平庸」。針對此點,其認為

    「平庸是一種被動而又功利的謀生態度。」「平庸者什麼也不缺少,只是無感於

    外部世界的精彩,人類歷史的厚重,終極道義的神聖,生命涵意的豐富。」其引

    用黃山谷的見解,認為擺脫平庸,應該要用「古今澆灌」。

    我認同這種看法。但學生卻未必。103 班黃道宏同學認為:

    余秋雨在他的閱讀建議中,一開始提到的「閱讀最大的理由是為了擺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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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蔡元培等,《百年大學演講精華》(台北縣新店市:立緒文化,2003)。 2 何兆武,《歷史與歷史學》(香港:牛津大學出版,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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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庸」,這點我頗不認同。我並不否認我們應儘早把閱讀當作一件人生大事,而的

    確,閱讀可以擺脫平庸,這也是閱讀的眾多價值之一。但就我來說,我閱讀並不

    是為了擺脫平庸,那只是我閱讀所達到的一個必然的結果,卻不是我的目的。我

    閱讀並沒有什麼目的,純粹就只是因為想閱讀而閱讀,因為喜歡而閱讀。為它強

    加上某種目的,那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平庸而已。如果真要說是為了什麼的話,那

    就是為了我自己,為了自己心中那份渴求些什麼的心情吧。而閱讀,不就是為了

    找出那個「什麼」嗎?不就是為了將那份心情保留在心中嗎?為此我感到非常地

    高興且驕傲,因為我不為了什麼在閱讀,我是發自內心,快樂地在閱讀。

    這位同學平時上課態度頗為高傲,不是趴在桌面,就是自顧自地閱讀自己的

    書籍,著實讓我覺得他不夠重視我這位老師。儘管對其印象不佳,但其報告所顯

    現的見識與氣魄,我看見其可愛的一面,因此在課堂中,當著全班同學面前,對

    他大大地表揚一番,並寫下如此評語「非常好的一篇心得,看法極有見地,年紀

    如此輕卻有此功力,真是令我驚豔。雖然你有些看法我不見得認同,但你卻能談

    出一番道理,真是優秀。」

    身為老師,面對學生不同意見的表達,本來就應給予鼓勵,但是遇到以下的

    情形,還是讓我思索頗久,不知如何是好。一位學生表達以下的看法:

    如何選一本較好的名著呢?哪種名著對我們有益呢?這時必須靠導師或父

    母的幫忙。選一本必須再讀的名著。老師選的或許是名著,但我不一定能皆接受

    它。至於為什麼?這個天知道。可能或駭客會知道。

    這兩篇都是極為高深的文章。非但駭人的駭客和學者無法參透,連自作聰明

    的我自己和同學也無法參透。看完了秋瑾的一生,今天再加打翻汽水弄的家裡的

    各個角落如:家人和我的床都是螞蟻,馬以整天爬來爬去的。小螞蟻隨時都會侵

    入身體。加上便秘好幾天,大變大不出外,還產撐了痔瘡。所謂「少年得痔大不

    幸」。肛門的肉三部五的奇痛。我真的很無奈。

    看見此種報告,心中五味雜陳,因為原以為面對的是全臺灣最優秀的一群高

    中生,認為只要誠心誠意地與他們分享閱讀的樂趣,他們必定會與我真誠的回

    應,卻沒想到會有如此的文章出現。我進而思索,應該如何呢?應該把他叫來訓

    斥一番嗎?但這是否會造成此位同學對我的敵意?那日後如何能教導他呢?還

    是應該把他的成績打得奇低,讓他知道師道的尊嚴神聖?甚至是否應該把他胡鬧

    的文章公諸於課堂,讓其受到同學恥笑?

    最後,我選擇私下瞭解其原因,並且評語如下:「你的報告可真特殊,似乎

    充滿了憤懣,其實無論你未來從事何種職業,你應讓自己能夠去欣賞與體會美好

    的事物,而閱讀本身就是一種好的方法,我知道你現今尚不能體會,但讓自己心

    態放輕鬆,試一試吧」。

    唯有讓自己對閱讀充滿喜悅,唯有對學生充滿包容與尊重,這場教學相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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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華歷史教學第 21 期

    閱讀課程才能在良善的氛圍中進行。於是我開了一張「建議書單」3,並誠懇地

    向其介紹每本書的性質與我自己閱讀的感受後,期許他們的表現。

    三、閱讀的方法與結構

    所謂的「建議書單」,我誠摯地向學生表達,真的只是「建議」,如果同學們

    對於書籍另有選擇,僅需事前與我商量,不必執著於此。而這種作法,一方面是

    因為我對高一上學期的台灣史課程,其相關的學術研究並不熟悉,故僅能提供我

    認為較適宜我教學的書籍;其二是此份書單僅供該學期九月份的閱讀,仍有許多

    值得一讀的作品可置於其他月份。至於此份書單的選擇,我大致分為兩部份,一

    是和「閱讀」本身有關,例如《百年大學演講精華》、唐諾《閱讀的故事》、《查

    令十字路 84 號》,還有《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二是與台灣史的課程相關,例如《製作福爾摩沙:追尋西洋古書中的台灣身影》以及其他。

    僅管此書單有兩種不同類型的區分,但這些書籍只是我嘗試讓學生學習閱讀

    的方法的資料,因為我想讓學生能夠建立一套閱讀的方法。其中 111 班劉承翰同學報告的部份描寫,頗符合我對他們的期許。

    在茫茫書海中挑一佳品含英咀華、選一佳釀一飲而盡是一種享受。但找一上

    品何其困難,若是聽從時代而行,則無自己的品味;若是只依自己的興趣而去,

    則可能找到一些良莠不齊的書;若是只閱讀名著,則如海底撈針找不到一本與之

    共鳴的書。找書要用興趣當探測器,在名著的地域內搜尋,偶爾也要到書店逛逛

    找尋現代的趨勢,雖然不買但也可從中窺見現今社會的趨勢。

    已有第一本書了。接下來就先瀏覽一次,看大綱、讀目錄、閱前言,然後細讀個兩、三次。如果是未來考試要用的書,就要做筆記以防忘卻;如果是課外閱

    讀,便要依自己興趣而做,一本書十多條就好了,也可加註眉批。也許會對書中

    有疑問,但是到把書看完再去利用網路找便可,那麼第一本書便閱讀結束。接下

    來就是第二本書。要何處尋呢?其實在第一本中就有許多線索,依著當時造成的

    疑問找到相對應的書籍那麼第二本書便取得了……一直下去便有讀不完的書。

    然而讀書有一定的代價,要付出時間和精力以及看其他本書的時間。但代價不只如此,有時必須花費一整天去理解,在時間的消耗量是很大的,甚至有可能

    危及課業的進行。而且,看書是不能隨時進行的,不能在車上看,不能在心煩意

    亂時看,書必須要定、要靜、要安、要慮,才能有所得。當一個心如澄水般的淨,

    能映照萬物,才能映出書中的一切。

    而根據著名的Mortimer J. Adler與Charles Van Doren所合著的《HOW TO READ A BOOK》4中提及閱讀分為三個層次,分別是「基礎閱讀」、「檢視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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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請見附錄一 4 莫提默.艾德勒(Mortimer J. Adler)與查理.范多倫(Charles Van Doren)著,郝明義、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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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分析閱讀」。而其中「分析閱讀」強調必須學習書籍的分類與透視一本書的

    結構與規劃,因此我嘗試在報告中讓學生說明其閱讀書籍的類型。124 班翁書鈺同學認為:

    首先,我必須為這本書重新定位。時報出版社將這本書(查令十字路 84 號)放在小說的範疇內,但在我閱讀這本書時,我早已不認為它只是一本小說。簡單

    來說,小說是虛構的,是想像的,是添加的。然而,這本書是由一封封真實的信

    件所匯集而成的,它不是小說,是真實的回憶錄;以我自己的觀點來解釋,小說

    是設計鋪陳的,是起承轉合的,它們都只是故事而已;但是,當知道一本書的內

    容是真實發生在某一個時間、地點的人們身上,故事就不再只是故事了,它是真

    正存在的人類所擁有的真實回憶,每次光想到這裡,我總會想到在數十年前的某

    個夏日午後或寒冬夜晚,曾有那麼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椅子上,細細讀著這本書

    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讀完之後,或喜悅、憂愁,或以疑惑的心情反覆解讀著

    信中的意涵,每封信都經過人的感情淬鍊,字字句句都是真實情感交織出的結晶。

    而將書籍分類,我覺得是讓學生廣泛閱讀的重要技巧,是要學生練習停、看、

    聽,清楚認知自己即將閱讀的書籍為何種性質。而我這種想法,卻引起了同學的

    質疑。111 班劉承翰同學認為:

    讀書不能中斷,不能今讀一頁、明讀四頁、後天休息。要一次讀一個篇章,

    才不會把一整本好好的書,變成一頁一頁的紙。而且整理也要有所順序,但也許

    分的太細而可能把書分到失去了價值。例如:寫「閱讀史」的加拿大人曼古埃爾

    曾經試舉這麼個例子:「我們若是把喬納森‧斯威夫特的《格列佛遊記》存檔在

    『小說類』的條目之下,那麼他就是一本幽默的冒險小說;若是將他放在『社會

    學』的條目之下,則變成一部對十八世紀英國的挖苦研究;如果將他放在『兒童

    文學類』的條目之下,則是一部有關巨人的有趣預言;假設放在『異想類』的條

    目之下,則變成科幻小說的先驅;若是放在『旅行類』則是西方旅遊文學典範之

    一。」

    其實,我們可以為他再分一個項目。如果我們把他分到『生物學』的條目之

    下,那我們又得到什麼呢?這本書將成為一本胡扯的著作。因微生物的體積絕對

    不是隨意的放大縮小而已,外表體積的大小變化,往往牽扯到生物內部的全面調

    整,更牽動了生命本身和周遭環境生態的綿密配合。也就是說,所謂的分類可能

    將原本完整的書破壞,像這種唯一性的分類法往往把一個固體的書撕成了碎片。

    如果可以像小說家朱天文,每隔一段時日運動一下,把書房的氣氛改一下,讓書

    本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下,不一樣的書籍讀向說不定會捎來不同的閱讀靈感。

    閱讀是必要的,而方法更是要有。

    其實,面對這種質疑,我「建議書單」中的《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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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譯,《如何閱讀一本書》(台北:商務出版,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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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本讓同學重新認識《西遊記》的佳作,因為根據薩孟武先生的分析,此書應

    是政治寓言小說,而非從小認為的兒童讀物,這點讓許多學生也頗多啟發。109班陳立得同學談到:

    儘管看完了書,對書中政治的解釋稍有了解,寫了點心得,還是覺得政治的

    事不像自己所理解的那樣簡單啊!果然要搞政治要有兩把刷子啊!儘管政治是

    人搞的,是由人心所生,人性所生,搞懂人性便能搞懂政治,只是若這麼好理解,

    那人人都是政客了,政客可不是食神人人都可以當啊,而且這樣玩弄人心的職業

    也不是人人都想當……至少我不想。

    我的評語為「從你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你的格局相當宏大,我個人學習歷史

    得到的教訓是”只有道理,沒有技巧”,由薩先生的書中,我們可以知道這些領

    導統御之術,但那些真的值得我們學習嗎?我認為我們可以知道政治與領導是怎

    麼一回事,但不必效法,因為擁有一個善良的心與聰明的頭腦,就足以立身處世

    了」。

    此外,除了學習將「書籍分類」外,我更期許學生能夠分析書籍的結構與規

    劃。例如 108 班方睦凱同學,就利用閱讀《台灣歷史圖說》,將其結構作了些分析。

    何兆武先生在《歷史與歷史學》中的自序中提到:「史實的理解和闡釋則有

    高下之別,他是以史家本身思想與感受能力的水平為轉移的」,因此作者盡可能

    用多方面的角度來進行敘述。全書有十章節,分不同時間和事件來分段敘述。全

    書以《誰的歷史》開始作引言,說明台灣歷史的多元,再從一開始的上古時期綿

    延到一九四五年日治時期結束,其中介紹不同時代的措施,重大史實及民族之間

    的互動方式及文化交流,甚至有加以說明被外文化同化的過程(如:原住民漢化、

    日本皇民化……),而其中也不乏近代化的過程,和身處於雙重文化的無奈與衝

    突(書中第八章<兩大反抗事件>中的原住民夫妻花岡兄弟及其妻子川也花子及

    高山初子便是如此)。

    雖然分做十章節,但我認為書中是由三方向觀點來描述,有:原住民、漢人

    及日本人。而這可以是使我們更了解歷史的真相,不因為個人的主觀意識而忽略

    那段歷史的細節,而導致理解上的偏差,造成和史事相反的錯誤觀念。

    另外 109 班葉杰輝同學亦是將《製作福爾摩沙:追尋西洋古書中的台灣身影》

    中各時代各種地區有關台灣的記錄,加以分析組織,而形成一篇有趣的心得。

    林斯豪頓的《東印度水路誌》給了歐洲人無限的遐想,使得西歐對於東方產

    生了十足的嚮往,其中轉述了《中華大帝國史》的內容──中國明朝的繁華富裕

    強盛。一個年輕的金髮碧眼的男子聲稱自己是來自福爾摩沙(王國),並出了兩本

    書,雖說是教會從後推波助瀾,也過於誇張,極可能是之前的圖像以希臘人為範

    本所致,但是由此可見西歐人對台灣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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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書名是為《製作福爾摩沙》,但是福爾摩沙一詞真正在文中出現是到第

    49 頁。這似乎表示,台灣在一開始並不是那麼的醒目。直到 1544 到 1560 年間,

    葡萄牙人初次見到福爾摩沙,才和世界有了碰頭。葡裔水手的一段敘述:「……

    我們朝向東北方的航道航行,將不再見到中國陸地,而是見到﹝小琉球﹞,……。」

    此處的小琉球應是指臺灣。藉由《東印度水路誌》的廣佈,臺灣島在西歐人心中

    定下世界認知中的固定組成部分。一六六一年鄭成功趕走荷蘭人的國際頭條事件

    引起了不小的震撼,因此對於福爾摩沙又有更強烈的關注。

    台灣因原住民的緣故曾被視為傳教的樂土,原住民的自由生活組織被比擬作

    為古希臘羅馬城邦。一位水手的日記中媽祖是守貞的處女(不是像他所想像的那

    樣)、關公是中國服飾的發明者,手下有黑人(義子周昌?)、孫悟空是飛賊(不是

    吧)、哪吒是地牛神的同伴(?)如此多鏡子互相照映著,難免會有些誤傳。又如:

    《中國新圖》中的仕女圖,看到了當時義大利模特兒的身影,《被遺誤的福爾摩

    沙》中鄭成功竟是伊斯蘭君主轉換來的形象,《荷使第二及第三次出訪中國記》

    原住民的畫像有如希臘人一般。

    在這些鏡中,一些經想像的扭曲形成的幻想實像,如《東印度水路誌》的地

    圖中台灣被畫成三座島嶼。《中國全誌》中誤以為荷蘭人用牛皮向原住民換地,

    其實是用一張牛皮裁成一絲絲圍起來。

    至於是否能夠看出書籍背後作者的規劃?則需要相當的分析理解能力。112

    班馮孟章同學則如此說明:

    唐諾在《閱讀的故事》大量引述他人的話語或文章,甚至每個章節皆以《迷

    宮中的將軍》中的一段文字開頭。對於這種作法,他如此解釋:「我渴望有些好

    的名字、好的話不斷會被看見,放一個叮叮作響的美麗聲音在也許哪個人不經意

    的記憶角落裡,就像太多人為我做過的那樣;我希望我的書寫有很多可能的岔

    路、有李維─史陀所謂的洞窟,或可讓某個人如愛麗絲般摔進去,驚異的發現自

    己到了一個更美麗而且根本不是我提供得起的世界。」

    我認為他的作法是「一箭雙鵰」的。首先,他已成功達成他的目的,對我而

    言,我已在此書中看到了不只一個美麗新世界,且不只一次。而且我所看到的每

    句名言佳句的出處,皆有可能成為我下次閱讀的對象,這不也都是「維持閱讀善

    念燃燒的材料」嗎?也請容忍我引用這麼長一段話,因為我也想讓這句好話被看

    見。

    除了找出作者的結構與方法外,對於全書的關鍵理念,而對自已閱讀的重新

    省思,這也是我觀察的重點。108 班黃翔致同學:

    海蓮․漢芙女士讀書的態度有個特色:覆讀書籍。「每年一到春天,我就會

    『大清倉』,把一些我再也不會重讀的書全部丟掉,就像我也會把再也不穿的衣

    服扔了同樣道理。倒是旁人都很驚訝,依我看,他們愛惜書本的方式才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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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華歷史教學第 21 期

    他們買一堆新出版的暢銷書,囫圇吞棗似的看完,我常想:他們也未免讀得太潦

    草了吧。然後呢,因為他們從不重讀那些書,不消一年,書裡頭的內容早被他們

    拋到九霄雲外!」

    反覆閱讀是否如此必要?清代奇才鄭板橋是如此說的:「千古過目成誦,孰

    有如孔子者乎?讀易至韋編三絕,不知翻閱過幾千百遍來,微言精義,愈探愈出,

    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窮。」文學大家在文章中,有時候不只是表面上的表

    述,在片章段句中常有隱藏內涵,但如果只是輕輕瀏覽過去,那麼其中的奧義便

    無法體會,可說是小學大遺了。

    此位學生不僅指出《查令十字路 84 號》中作者的閱讀特色,竟可以用鄭板

    橋的言論來支持此種看法,我在讚嘆之餘,寫下如下的評語:「你竟可以把鄭板

    橋的讀書態度,來和此書中的主角作對比,真是高,寫得真好」

    四、閱讀的情感與省思

    閱讀的本身,就像一場沒有老師在旁指導的學習,而如果閱讀者對作者提不

    出任何問題,或無法與作者對話,對閱讀者而言,這種學習絕不可能有太大的效

    果。109 班金子鈞同學說:

    雖然喜歡閱讀,卻總是覺得自己的讀法缺乏深度與思考。不太喜歡純文學而

    偏向娛樂文化是常情,我自認為接觸的書量超乎一般同學,但在思維及文筆上,

    我卻沒有我想像的突出表現,除了寫作缺乏經驗,就是因為沒有把書「讀懂」。

    唐諾一直強調「一個作家能寫的東西遠不及他所想所感的東西,自然想要全

    盤了解作者的想法,僅僅的一部作品只能窺其一二。」而閱讀也比想像中的要輕

    鬆,記憶方面,讀小說時並沒有必要去背誦,只要認真去感受,感動的事物及自

    己思考所想出的事物是不會讓自己被遺忘的。

    至於閱讀時的思考受到限制、無法讀懂、感到困惑時,如果苦思仍然不解,

    就將問題擺到一旁,隨著年齡的增長,閱讀量的增加,問題會在某天迎刃而解,

    而後自己會覺得當初連這麼簡單的問題也搞不懂。因此我覺得閱讀還是很快樂

    的,除了我給我自己一定要進步的壓力外﹝上進還是功利?好像都一樣﹞,仍是

    一個隨意徜徉的無邊無盡小小宇宙。

    而金子鈞同學所說的「只要認真去感受,感動的事物及自己思考所想出的事

    物是不會讓自己被遺忘的。」此簡簡單單的詞句,卻回答我多年的疑惑,因為我

    許多記憶的遺忘,除了一部份是「所過者化,所存者神」,沈潛於生命的角落外,

    其他未能記憶的部份,應是未能認真去感受、感動,以及自己未能思考,而導致

    永遠的遺忘。

    因此,如何讓學生去感受、感動及思考,應是我教學的目標。但面對這些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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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1 年 10 月

    讀報告的同時,我心裡仍有些疑懼,疑懼的是報告中那些寫得如此美好文句,真

    的是同學們的所思所想所感動的嗎?還是網路中其他閱讀者的感受?而這些訴

    諸文字的感懷,是否只是為了分數而存在?而我要求他們寫報告,真的只是想深

    入他們的內心世界,談談閱讀的感動?還是為了我自己留下一些工作績效呢?甚

    至成為我文章發表的資料呢?如果我的動機不純正,而有一些功利的想法,在夜

    深人靜時,我如何面對我自己呢?

    各位,請不要覺得我想太多,因為我相信如果這份閱讀報告的目的,如有任

    何讓自己或學生產生懷疑,這份真誠可能會對學生產生永久的傷害,就好像自己

    將內心最深沈的感受被最好的朋友出賣。這種報告的型式,是否只是唯一或最好

    的呢?而自己對作品的鑑賞,真的沒有問題嗎?如果我的教學感動了同學,卻未

    能對其有合宜的評價,是否也會造成傷害呢?曾經有一位同學表示,其第一次報

    告用心頗深,我卻不看好,而第二次較不用心,我卻大表欣賞,因此對其造成無

    法忘懷的痛楚,更質疑我的評價。

    因此,最近一年,我不再要求寫此種書面的報告,而改採放學後進行讀書會

    的形式。最初,我曾期望能夠將開會的過程攝影,但在實施一次後,我放棄了這

    種想法,因為討論應該是在最沒有壓力的情形下,才會有最真誠的反應。記得最

    近的一次讀書會,學生問我為何改採此形式,我想起當年在校園中與同學們喝酒

    論學問的情景,那種無競爭心、無分數的壓力下,大家討論對書籍的種種感動,

    猶記得那時的星光燦爛,最真最美的交流。我告訴這些孩子們,希望各位能夠平

    日找些三五好友,不拘形式的舉行類似的讀書會,這才是我辦此活動的終極目的。

    至於我對報告分數或評價,真的也無甚信心,所以我多數多介於八十至八十

    九之間(此標準係採錢穆先生在《八十憶雙親暨親友雜憶》所談及),並說明八

    十五分以上則已相當不錯;二則多採鼓勵用語,強調其可以發揮所長之處(就像

    錢穆先生的老師,在錢先生九歲時,因為對其『鷸蚌相爭』作文的稱讚,而改變

    錢先生的一生),並且經由上課中,讓全班對同學優秀作品的欣賞,使同學在良

    性競爭與溫馨的氛圍中學習,來減輕我個人對學生作品的主觀判斷。

    五、讓閱讀「象外」,學習「環中」

    本篇文章,我不斷說明我如何引導學生從閱讀目的、分類、結構與方法等等

    來學習課外閱讀,但,我發現什麼?我發現這群十五、十六歲的孩子,其所思所

    想所感動,竟超乎我對他們的教學內容,不,甚至超出我對閱讀的品鑑力,他們

    不甘只是成為課堂教學下,單向接受知識的學習者,更進而經由我所推薦的書

    籍,挑戰作者與教師,儘管其論述不見得達到完臻之境,但這種氣魄與勇氣,不

    正是我們希望他們能從『歷史課程』所學習的「獨立思考的能力」嗎?

    何兆武先生在《歷史與歷史學》提及:「對歷史學家而言,看來理論思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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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華歷史教學第 2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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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度和心靈體會的廣度要比史料的積累來得更為重要的多。史料本身並不能再現

    或重構歷史,重建歷史的乃是歷史學家的靈魂能力(Seelensvermogen)。對歷史

    的理解是以歷史學者對人生的理解為其基礎的。或者對人生的理解,乃是對歷史

    理解的前提。對人生有多少理解,就有可能對歷史有多少理解。」5因此,我們

    要求學生們對「歷史的理解」前,難道不應先讓他們在「人生的理解」有一定足

    夠的深度和廣度嗎?我不僅大膽的詢問,我們現今的歷史學界,到底能有多少書

    籍能讓這群學生增加其對自己「人生的理解」的深度和廣度?如果身為歷史學者

    無法寫出提供學生人生理解的書籍,而成天抱怨學生不認真,抱怨學生在歷史理

    解能力的不足,如此合理嗎?

    以上言論或者過激,培養人生理解也並不完全是歷史學者的責任,但歷史學

    本身脫離不了對人的理解。因此,僅管所教的課目為「歷史」,但為了讓學生喜

    歡歷史、理解歷史,我極力鼓勵學生閱讀打破歷史學的藩籬,因為唯有將原有的

    歷史教科書局限打破,唯有將歷史學重資料排比鋪陳、輕人生思想啟迪的現象導

    正,否則要學好歷史,不啻緣木求魚。

    一個優秀的中學歷史教師,應是企圖讓學生喜歡歷史,而非讓每個學生以歷

    史研究為職志;一個優秀的中學歷史教師,應是讓學生感動,讓其尋找到生命的

    本質與目的,而非讓每個學生以考試高分來求得進入好的大學;一個優秀的中學

    歷史教師,所企求的應不只是日後學生是否能感念自己,而是真心的期盼這些學

    生能擁有一個柔軟的心,在人生的旅途中時時想到如何對別人好,刻刻想到如何

    造福社會人群。

    我是不是一個好老師?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因為我只是期望這些即將

    振翅高飛的大鵬鳥,他們能夠體認歷史學習,是可以透過課外書籍的閱讀來「超

    以象外,得其環中」。

    (本文作者任教於臺北市立建國高級中學)

    5 何兆武,《歷史與歷史學》,頁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