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章从奇迹到幻影 -...

从奇迹到幻影

肯亚开始咳血的时候只有 16 岁。2001 年，泰国西部北碧府附近，

成百上千的农民的女儿都像肯亚一样出现了奇怪的症状：红疹、体重

减轻以及肺炎和肺结核等胸腔感染。

那时，桑杰正在泰国政府的“流动诊所”帮忙。这些流动诊所是

泰国卫生部用小卡车和货车改造成的，车辆后部装满了药品和医用绷

带，车组人员就是两名护士和一名当地医生。他们开车穿梭于泰国与

缅甸边境附近的村子，沿途路过每一所房屋都会停下来，为那里的农

民及其家人提供免费医疗服务，那些农民根本看不起病。

当时农民正在遭受自苏联解体以来最糟糕的金融危机。1997 年

房地产泡沫破灭之后，泰国及其邻国的贫困骤然加剧，也将东亚置身

于一场严重的经济衰退之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作为“最终贷款人”

的国际银行，虽然为这些国家提供了紧急援助，但却要求受援国在医

疗以及社会服务方面实行大规模的财政紧缩政策，尽管那是它们经济

最困难的时期。北碧府附近的农村地区，几十万农民无法再在共同市

第 3 章

第 3 章从奇迹到幻影 43

场上销售物品，因为大米和蔬菜的价格波动已经让他们成为商品交易

中的失败方。财政紧缩意味着没有可以用来防止破产的预备金，农民

不得不努力赚足够的钱以避免饿死。1

肯亚告诉了诊所负责人事情的经过。危机爆发后，一些“城里人”

打着招聘的旗号对她说，在曼谷可以找到餐厅服务员或者制衣厂工人

等好工作。肯亚的家人当时已经买不起食物或医药，她以为自己可以

把赚的钱寄回家。然而，她并没能够到河岸餐厅或者工厂里去工作，

而是被带到了曼谷的红灯区。在那里，一名德国游客多次强暴了她。

听完肯亚的故事，移动诊所医生为她和其他人一并做了艾滋病病

毒测验。和北碧府所有出现突如其来的体重下降、皮疹、肺炎或肺结

核等症状的年轻女人一样，肯亚的艾滋病病毒检测结果呈阳性。肯亚

确诊之前已感染了好几年，艾滋病毒已经削弱了她的免疫系统，让她

很容易感染肺结核。

虽然肯亚已经设法从曼谷逃回自己家中，但此时她的家人已经无

能为力了。肯亚确诊得太晚，免疫力已经下降，并最终死于肺结核并

发症。

肯亚并不是个例。1998 年，泰国的感染病死亡率已经开始上升。

在接下来的 5 年中，也就是大规模的财政紧缩政策实施之后，死于肺

炎、肺结核以及艾滋病的人数高达 5 万余人。

肯亚的遭遇要从始于 20 世纪 80 年代的经济繁荣说起。国际投

资者对东亚的“新兴市场”感到异常亢奋，乃至全世界有将近一半的

外商投资涌向了东亚，投资者也确实获得了巨额利润。房地产一派繁

荣，就业人数持续增加，贫困程度逐步下降，泰国及其邻国如印度尼

身体经济学是什么真正影响我们的健康

44

西亚、马来西亚等国的经济增长率颇为可观，接近或高于 5%。许多

亚洲儿童（包括女孩）不仅有了上学的机会，而且他们的数学和科学

考试成绩超过了西方儿童。2

世界银行曾将东亚地区的几个国家贴上“亚洲四小虎”的标签，

并将其称为“亚洲奇迹”，认为它们堪称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应该效

仿的“模范”。3

这一切似乎好得不真实，而实际上也可能就是如此。在经济危机

发生之前，国际金融团体就不遗余力地维护“亚洲奇迹”形象，这种

做法令人怀疑。《华尔街日报》披露，在印度尼西亚政府的坚持下，

世界银行“为了给印度尼西亚政府赢得更好的等级评定并吸引更多融

资，美化了有关印度尼西亚的经济报道”。经济学家丹尼斯·德特雷

负责一个由 150 人组成的驻印度尼西亚的世界银行代表团，他说：“可

以说在我们活动的所有国家，都涉及一种在纯粹商业运营和援助人民

之间的交易。”这实际表明，世界银行认为促进亚洲奇迹就是在帮助

东亚人民。4

然而，这些夸张的报道并没有愚弄住所有的经济观察员，一些

经济观察员就从这些天花乱坠的报道中看到一场大规模的危机正在形

成。1994 年，预见能力较强的保罗·克鲁格曼就提醒过人们关于“亚

洲奇迹的幻象”，他指出，亚洲的迅速发展的推动力源自不寻常的外

资暴增，而非提升技术或提高工作效能的合理投资，而这正是经济

泡沫的警报。房地产产业已经出现供过于求，到 1996 年，已有价值

200 亿美元的居民房产仍未销售出去，许多居民楼都空置着。5

到 1997 年年初，投资者开始感到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些房地产

交易是否只是在催生了一个房地产泡沫。就连从不错过任何一个投资


机会的投资商乔治·索罗斯及其量子基金会也打赌说东亚地区的货币

估值过高，价格将会跌落。这一说法引起了大家的恐慌，整个东亚的

市场和货币都崩溃了。1997 年和 1998 年，泰国货币铢和印度尼西亚

货币卢比分别贬值了 75% 和 80%。由于多米诺效应，货币贬值引起

的金融恐慌很快就席卷了整个东亚。之前一直涌向亚洲经济的所有资

金很快就被大规模撤出。外商投资者在房地产和其他产业的投资已经

撤出 120 亿美元，使得该地区货币进一步贬值。到 1998 年 1 月中旬，

东南亚所有“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比金融危机前贬值了一半。6

东亚地区的人们正经历着一场与美国经济大萧条类似的经济浩

劫。由于东亚国家的货币贬值，食品价格翻了一倍，其中大米和其他

主食的价格增幅最大。更糟糕的是，1997 年 10 月，一场厄尔尼诺气

象灾难导致了大面积的干旱，大米和谷物供应短缺，主食价格进一步

上涨。短短一年时间，印度尼西亚的贫困率从 15% 升至 33%。7

这也是肯亚的父母把她送到“城里人”那里来帮助养家糊口的

原因。

面临饥饿的威胁，全东亚人民开始上街游行抗议。1998 年 5 月，

印尼首都雅加达爆发动乱，最终导致以苏哈托总统为首的独裁政府垮

台。这场暴乱使全国陷入恐慌，各个社区一片混乱。暴乱的受害人常

常是女性，期间至少发生了 168 起记录在案的强暴案件。8

暴乱带来的严重创伤预示着一场更为严重的公共健康危机将要来

临。东亚各国，特别是泰国和印度尼西亚，医疗基础设施覆盖范围远

远不如俄罗斯，尤其在像北碧府这样的乡村地区。而从转型期危机可

以看出，危险真的来了，一场人类灾难将要降临。我们不清楚东亚对

此会做出何等反应，是保护东亚人民，还是诉诸苏维埃时代激进的私


46

有化和财政紧缩政策呢？

和 20 世纪 90 年代初的俄罗斯一样，“亚洲四小虎”的政府收到

了各种应对危机的建议。此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提供了它的经济

复苏方案。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各国经济受创，苦求复苏，国

际货币基金组织应运而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创办纲领就是要求这

一专业银行为“促进经济稳定”和“提高并维持高就业率”做出贡献，

稳定全球市场，保护民众免受伤害。9

在东亚经济危机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是执行美国金融政策的主

力，在东亚已广为人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直接向受援国政府提供贷

款，帮助他们平衡收支。和所有的国际银行一样，国际基金组织对外

放贷是有条件的。到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从罗纳德·里根和玛格丽

特·撒切尔时期开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外放贷的条件包括国有企

业私有化、开放市场、取消价格和贸易管制、削减政府医疗和教育开

支等严格规定。这些政策的基本理论依据就是要提升私营产业在贫困

国家的作用，增加市场对政府的干预影响，降低对外国经济援助的依

赖性，从而防止通货膨胀。许多高收入国家的决策者及投资者认为，

这些政策有利于发展。由于这些理论来自代表华盛顿特区的政策顾

问，它们被称为“华盛顿共识”。10

在东亚经济危机期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境

地。那些向国际基金组织求助的国家，正是经济繁荣时期采纳其经济

建议的国家。事实上，人们普遍认为，国际基金组织的建议推动了经

济繁荣，但也促成了随之而来的金融危机。现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被迫力辩这些亚洲国家需要做出重大的政策调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沿袭 20 世纪 90 年代俄罗斯经济危机时它所采取的措施，倡议亚洲采


取一刀切的“休克疗法”：以短暂的痛苦换取长期的受益。11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应对方案在华盛顿可能广受认可，但在东亚

却引起了健康专家的担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不是让东亚国家效仿罗

斯福新政进行经济改革，而是要求它们大规模缩减开支，特别是在卫

生部门。他们认为，经济萧条时期国家应当保持预算结余而不是忙于

处理财政赤字，因为预算结余将会激发投资者的信心，促进经济快速

恢复，从而终止这场人类灾难。然而，一些重要数据否定了这一理论

的必要性和明智性，发现它的根基更大意义上是不断重复的断言，而

非真正的成功实例。事实上，该理论在俄罗斯的实践结果无论是在经

济方面还是公共卫生方面都是灾难性的。12

并非所有的东亚国家都采取同样的路子来应对经济危机。有的国

家采用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并削减预算，但其他国家则选择投

资社会保障计划来保护民众。所以，这场经济危机提供了一个天然的

实验平台，这是科学家利用难得的机会综观各国而进行观察的一次实

验。事实上，这样的实验屡有发生。经济大萧条时，美国的一些州采

取罗斯福新政，其他州则没有；苏联解体时，人们也采取了不同的经

济政策，约一半人支持私有化经济政策及与之相关的财政紧缩方案。

东亚这场天然的经济实验始于一场共同的经济冲击，所有国家

都面临着严重的失业、食品价格上涨以及债务等一系列威胁健康的问

题。1997 年 11 月 21 日，为应对经济危机，韩国政府向国际货币基

金组织正式提出紧急救援贷款申请，印度尼西亚和泰国随后也提出了

求援申请，而马来西亚却没有那样做。大规模示威游行发生时，考虑

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贷款的诸多附加条件可能会伤害马来西亚人

民，马来西亚总理马哈尔·穆罕默德拒绝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


48

“援助”。这样，马来西亚就相当于这次实验中的“对照组”。为减轻

经济危机的影响，马来西亚政府投入了 70 亿林吉特以刺激金融，包

括加强社会安全保障体系建设。13

经过对比分析，我们发现那些削减社会福利保障计划的国家中，

贫困人口的增加要多得多。1998 年，韩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大幅下降

了 30%，泰国下降了 27%，印度尼西亚下降了 56%，马来西亚下降

了 34%。由于韩国的社会保障系统更加脆弱，而且实行了最严厉的财

政紧缩政策，所以经济冲击中陷入贫困的韩国人最多。1997 ～ 1998

年，韩国的贫困人口比例翻了一番，从 11% 升至 23%。印度尼西亚

和泰国的贫困人口也出现了大幅增长。相比之下，马来西亚由于没有

采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借贷国所实行的严格的紧缩政策，其贫困人口

增长比例远远低于其他国家，从 1997 年的 7% 升至 1998 年的 8%。14

经济衰退时期的紧缩政策不仅让贫困加剧，还让人们的心理健康

状况也恶化了。在韩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很快就被人称为“我被解

雇了”组织。经济危机爆发前十多年间已经下降了的自杀率也一下子

增长了 45%。在泰国，所有导致死亡率上升的原因中，自杀导致的死

亡率增长超过了 60%。15

由于没有强大的社会保障安全体系，再加上贫困人口的增加以及

食品价格的上涨，泰国和印度尼西亚出现了大规模的饥荒。1998 年，

母亲们“消瘦”症状增加，这是一种肌肉和脂肪组织丧失的营养不良

疾病，患病人口比例上升了 20%。为了喂养孩子，母亲们都牺牲了自

己的食物。1998 年的泰国，贫血和体内缺乏铁元素、维他命 B12 以

及叶酸的孕妇人口比例上升了 22%。自金融危机爆发之后，进口奶粉

的价格涨至原来的 3 倍，一些贫困家庭就用加了糖的绿茶代替奶粉喂


养婴儿。由于这些婴儿奶粉替代物的营养价值不高，婴儿体重随之下

降，婴儿死亡率也在经济危机期间有所攀升，而且小学生中体重过轻

的人数也随之增加。16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国家急需救济款物发放计划。早在 1939 年，

美国总统罗斯福就采取过这样的计划，援助了 2000 万美国人民。该

计划提供收入和食物保障，并确保美国沙尘暴干旱期间国内食物的稳

定供应。然而，1998 年东亚闹旱灾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则采取了

相反的策略，不仅减少食物补助，还建议东亚国家进一步开放私营交

易市场。这一反常举动让泰铢和印尼盾受到了外汇投机客的攻击，他

们迅速抓住机会，撤走了对这两国的经济投资。

泰国和印度尼西亚的货币即泰铢和印尼盾继续贬值，其民众陷入

更糟糕的贫穷和饥饿之中。1998 年 1 月，5 月暴乱发生之前，抗议

者就聚集在了雅加达的中心市场。几十个妇女对食品价格激增倍感恼

火，对着雅加达市长苏迪约梭（原先是一名将军）大喊。其中一位妇

女喊道：“大米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 4000 卢比 / 千克，我连 2000 克

以上的大米都买不起，我没那么多钱……”另一位妇女高声问道：

“糖和面粉都上哪儿去了，市长？我们连喂孩子的牛奶都没有了。”

该市市长最终做出让步，下令让军队向人们提供牛奶。17 而此前，这

位市长为了完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定下的预算削减目标，一直致力

于削减公众开支。

与此同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了抑制财政预算赤字来应对危

机，将印度尼西亚的煤油税提高了 25%，而煤油是印度尼西亚贫困家

庭做饭的主要燃料。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首席经济学家斯坦利·费舍

尔为了表示对工人阶级的关心，指出大米的价格并没有增加。但是，


50

大米的价格虽然稳定，却仍然很高，再加上燃料价格上涨，这根本无

济于事。毕竟，没有燃料，人们是不可能把生米煮成熟饭的。18

马来西亚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措施，抑制食品价格上涨。1997

年，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断言，此次货币危机的源头就是他称为

“没有必要、非生产性和不道德”的“货币交易”，他认为应当取缔这

种非法的货币交易。马来西亚政府对市场投机行为进行管制，并设定

了马币对美元的汇率。这样，投机者很难根据马币的升值或贬值进行

投资。此外，马来西亚还为其贫困民众加强了食品救援计划的力度。

不同于印度尼西亚和泰国，马来西亚的母亲中患营养不良的人数并没

有明显的上升。19

简言之，东亚金融危机就是一场天然实验，对如何应对经济衰退

的不同理论进行了检测。这次经济衰退本身就使数百万人面临贫困的

风险，但将这场危机变成一场公共健康灾难的则是削减食物救济以及

减少失业补助的经济紧缩决策，而马来西亚就没有选择这种财政紧缩

政策。即便面对政治压力，马来西亚的政治家依然控制马来西亚经济

的资金流出，并增加对社会保障计划的投资。这些措施让马来西亚免

遭泰国、印尼和韩国一样的厄运，而那些国家则不得不吞下紧缩政策

的苦果。

整个东亚地区，货币崩盘导致止痛药、胰岛素以及其他基本药品

的进口成本大大增加。由于药品价格的上涨，印度尼西亚公共医疗中

心的医疗花费骤然上涨了 67%。20

由于医疗服务价格的上涨，人们不得不需要政府的帮助才能负担

得起医疗开支。但是，那些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借贷款的国家，不但

没有增加医疗开支，反而大幅削减财政预算。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的建议，1998 年泰国政府将医疗开支削减了 15%，印度尼西亚公共

卫生部门的总开支在 1997 年削减了 9%，在 1998 年又削减了 13%。

总体而言，1996 ～ 2000 年印度尼西亚的人均医疗支出减少了 20%，

用于基本医疗保健的政府基金共削减了 25%。21

削减开支导致人们无法得到医疗服务。由于负担不起医疗费，越

来越多的妇女和儿童无法去诊所和医院看病。10 ～ 19 岁的印度尼西

亚儿童中享受到医疗服务的人数减少了 1/3。由于诊所运营资金大幅

削减，有几个社区连药品都供应不起，而医药价格上涨使雅加达一个

大型社区里大约一半的医疗诊所被迫关门。印度尼西亚全国上下，由

于政府预算的急剧削减，那些政府医疗机构的抗生素、铁补充剂、避

孕药等药品供应出现了紧缺。根据 1998 年印度尼西亚家庭生活调查

数据，25% 的公立医院和诊所储存的青霉素已经告罄，40% 的诊所里

氨苄青霉素已经用光，而氨苄青霉素是一种重要的抗生素。22

由于财政紧缩政策取消了某些相当有效的公共卫生计划，也就阻

止了防治艾滋病的进程。危机爆发前，在 20 世纪 90 年代早期，泰国

就一直是亚洲艾滋病病毒传染的中心。1990 年，泰国称又新增了 10

万个艾滋病病毒感染病例；3 年后，新增病例人数已经超过了 100 万。

世界卫生组织驻东亚地区总部的总干事威瓦特博士看到艾滋病病毒从

泰国的城市传播到乡村，又从乡村传播到城市，感到非常惊骇。威瓦

特博士 1994 年的调查揭示，97% 的艾滋病感染病例的传播途径与性

工作者有关，有 1/3 的性工作者艾滋病病毒呈阳性。然而，威瓦特博

士的调查结果也有乐观的一面，这至少意味着还能想出一个解决方

案。要防御艾滋病毒新病例的出现，一个很关键的途径就是进行现场

干涉，到妓院等地方提倡性工作者以及其服务对象使用避孕套。23


52

这样的宣传活动已经超出了威瓦特博士的专业领域。所以，他和

号称“避孕套先生”的社会活动家米猜·威拉瓦亚合作，打出了“无

避孕套，不性交”的宣传口号。两人在全国各地游行，向按摩院和妓

院免费发放避孕套，要求性工作者及其客户一定要使用避孕套。如果

他们拒绝使用，这些地方就会被警方关掉。24

这项活动的效果出乎意料得好。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此项

“100% 避孕套使用率”计划就将泰国叻丕省的性工作者中新增艾滋病

毒感染病例从 13% 降到了不足 1%。25

有了这些数据支撑，威瓦特博士转向泰国政府求助。泰国政府同

意每小时都在其广播电台和电视网络上播放艾滋病预防知识。这当然

需要资金支持，每年的艾滋病预防预算从 1992 年的 200 万美元增至

1996 年的 8800 万美元。3 年内，性工作者中避孕套的使用率从 25%

上升到 90% 多。26

但是，紧接着就爆发了亚洲金融危机。为了完成国际货币基金组

织基于财政紧缩政策的预算目标，泰国政府大幅削减避孕套发放以及

相关公共医疗措施的基金，泰国的健康预算基金总体上削减了 54%。

泰国当局曾试图保留艾滋病防治财政预算，但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

要求下，1998 年此项财政预算也削减了 33%。到 2000 年，泰国国内

艾滋病预防基金还不及危机爆发前的 1/4。27

从泰国医疗卫生系统的数据来看，我们发现发放到妓院里的避孕

套数量从 1996 年的 6000 多万只减少到了 1998 年的 1420 万只，这

便瓦解了泰国的艾滋病毒预防计划。据报道，泰国的艾滋病患病率从

1997 年的每 10 万人口患病 40.9 人上升到了 1998 年的每 10 万人口患

病 43.6 人。财政预算削减之后，用于防治艾滋病毒母婴传播的医药


预算只占总预算额的 14%。携带艾滋病病毒的孤儿人数从 1997 年的

154 000 人增加到了 2001 年的 23 400 人。没有接受药物治疗的艾滋

病毒感染儿童中有一半死亡时还不到 5 岁。28

从图 3-1 可以看出，泰国在艾滋病毒等传染病预防中取得的进步

都前功尽弃了。20 世纪 50 年代到 1996 年，传染病死亡率一直以每

年每 10 万人口中 3.2 人的速率呈下降趋势。但从 1998 年开始，这一

势头开始向相反方向发展，传染病死亡率开始以每年每 10 万人中 7.6

人的速率上升。死亡人口增加的主要原因就是得不到治疗的艾滋病及

其并发症肺炎和肺结核。29

1985

198719891991199319951997

19992001

20032005

20072009

80

70

60

50

40

30

20

10

0

1997

10

图 3-1　泰国传染病死亡率激增 30

为了填补紧缩政策导致的公共卫生系统的漏洞，桑杰等一些医疗

志愿者介入帮助泰国的艾滋病毒防治计划中。这些志愿者只是可以挽

救一些患者的生命，但对于其他受害者如北碧府的 16 岁女孩肯亚来

说，已经是为时已晚了。

与泰国不同，马来西亚没有采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削减预算的建


54

议。相反，它在 1998 年和 1999 年把实际医疗保健开支提高了 8%。

医疗基金开支的激增使公共卫生系统受治病人增长了约 18%，艾滋

病毒防治投资限额的提升使得马来西亚模仿泰国引进母婴传播预防计

划。换言之，就在泰国取消公共卫生系统内关于艾滋病毒防治的主要

计划时，马来西亚却引入了这一计划。在金融危机期间，即使在印度

尼西亚和泰国的艾滋病防治工作已经止步不前之时，马来西亚的艾滋

病毒感染病例却无明显增加。31

当记者和研究人员质问这场危机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该地区

的计划对民众健康的影响时，世界银行作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搭档

机构以及负责社会福利和消除贫困的金融组织，却对此避而不答。在

韩国，由于婴儿死亡率上升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紧缩计划休戚相

关，人们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戏称为“婴儿死亡率基金”。当被问及

“印度尼西亚的民众健康状况是否恶化了”时，世界银行官员回答说：

“关于这场危机对于健康的影响以及我们政策的有效性，目前还很难

给出定论。一些标准数据表明我们的政策避免了一些灾难性后果。比

如，婴儿死亡率就似乎一直呈现了‘下滑趋势’。”然而，英国著名医

学杂志《柳叶刀》刊载的由健康研究人员独立发表的一份数据分析结

果则表明，世界银行的说辞是“不准确”且“毫无依据”的。对数据

引用来源一向一丝不苟的世界银行，这次却没能提供证明婴儿死亡率

下降的数据来源。实际上，印度尼西亚中央统计局在联合国人类发展

报告中就已经宣称婴儿死亡率上升了，印度尼西亚 26 个省份中的有

22 个省份的婴儿死亡率平均上升了 14%。32

尽管有了这样的结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计划并非都是灾难

性的。它有几项措施确实有助于预防疾病，这大都和它削减酒精消费

有关。1998 年，为了实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要求的预算结余，泰国


政府不得不增加售酒税。根据泰国国家税收管理局有关酒精饮料的数

据，这一改革确实起了作用：两年多的时间里，酒精饮料的消费下降

了 14%。

东亚的经济萧条本可以不引发健康灾难。但是大规模的削减预算

使遭受饥饿的人口增多，越来越多的病人没有能力去诊所看病。泰国

削减预算的并不只是几个表现不良的项目，连国际上备受认可的艾滋

病病毒防治计划也都被削减了。随之而来的健康灾难让泰国与饥饿和

传染病斗争的进程开始倒退。东亚成了又一个教材案例，它告诉我们

紧缩政策凌驾于民众健康时会产生什么后果。和俄罗斯一样，大规模

的财政紧缩最终伤害的还是东亚进步的源泉：它的人民。

金融危机之后的几年中，在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申请贷款的国家

和没有向它申请贷款的国家之间出现了经济鸿沟。马来西亚拒绝接受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继续实行国家干涉政策，避免了大规模灾

难的发生，并加快了经济恢复的步伐。实际上，马来西亚是东亚地区

第一个出现经济复苏的国家。虽然 1998 年的平均收入水平下降了，

但是该国经济第二年就开始走上复苏之旅。食品价格在 1998 年上涨

了 8.9%，但两年后食品价格仅仅比危机前上升了 1.9%。作为比马来

西亚更为强大的经济国家，韩国是一个中间例子。金融危机前其政府

开支相对较多，因此有更多的“政策空间”来应对危机，还可以和国

际货币基金组织进行更好地协商来避免痛苦的预算削减。故而，韩国

是继马来西亚之后的第二个经济复苏的国家。33

2000 年，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总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东亚金

融危机中所起的作用时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所做的所有努力，只

不过让东亚的经济衰退越演越烈，越拖越久，越来越猛。泰国确实是


56

最遵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财政紧缩政策的国家，其经济却比走独立道

路的马来西亚和韩国糟糕得多。”34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我们谈到的这四个国家中，只有马来西亚

实现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设定的最终经济目标，但也只有它没有参与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财政紧缩计划。虽然马来西亚是唯一一个没有削

减社会保障开支的国家，但它在 1997 年就已经实现预算结余了。35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内部人士也开始意识到了他们的错误。在一

篇泄露给《纽约时报》的机密报道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人员也

承认它的贷款条件加剧了东亚的经济危机。该报道称：“我们的改革

措施不仅远远没有提高公众对银行系统的信心，反而引发了新一轮的

‘逃往安全资产’。”这指的是东亚地区的投资纷纷撤离，银行纷纷倒

闭。换言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计划加剧了人们的恐慌感，不仅因

其耸人听闻的警告吓跑了投资者，还因为它的高利率和预算削减让经

济举步不前。36

东亚地区的这场天然实验有着惊人的结果。马来西亚与大幅度削

减医疗预算的邻国不同，它拒绝削减公共卫生预算，并保留免疫接种

计划和食物救济计划，所以马来西亚的营养不良人口和艾滋病病毒感

染病例增加并不明显。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报告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毫

无疑问，不同于印度尼西亚、韩国和泰国，马来西亚控制住了这场危

机的社会影响。”澳大利亚公共卫生专家的独立分析数据也这样总结：

“结果有力地表明，为保护受害民众而制定社会保障计划是很有必要

的，而且也是卫生和医疗保健不受经济危机负面影响的重要手段。”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研究人员也同意这一说法，认为

“社会保障计划在保护人们不受经济衰退对健康和医疗保健的不利影

响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37


东亚金融危机 10 年后，全球范围的经济大衰退也袭击了印度尼

西亚。印度尼西亚利这次吸取了历史教训，增加了对贫困人口的某些

补贴。故而，在 2008 ～ 2011 年食物和燃料价格上涨（部分原因是投

资者把以抵押贷款为支撑的证券投资转向食物商品投资）期间，穷人

还能买得起食用油。38

正是在目前的经济大衰退情况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其在东亚

金融危机中的不当之处发布了正式道歉声明。2012 年 10 月，国际货

币基金组织承认，其紧缩政策和市场自由化的建议对东亚经济造成的

破坏可能是之前估计的 3 倍那么严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曾预言它的

对策可使印度尼西亚的经济增长 3%，而印度尼西亚的经济实际却萎

缩了 13%。为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发表了正式道歉声明。然

而，对那些被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援助”夺去生命的上百万人而言，

这样的道歉一点用也没有。很多东亚国家在竭力避开国际货币基金组

织，它们一共积聚了 6 万亿美元的外汇投资储蓄用来防备另一轮经济

衰退。印度尼西亚贸易部长吉达·维尔查万也说：“人们从过去发生

的事情中学到了东西，1998 年我们遭受的经济危机固然很痛苦，但

我们挺过来了，希望我们把所经历的困难变成宝贵的教训。”39

历史的教训历历在目：罗斯福新政、俄罗斯的“休克疗法”以及

东亚金融危机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财政紧缩计划。这些都促使我们

做出清醒的决定。我们会继续牺牲社会弱势群体的利益来平衡财政预

算吗？我们还会让成千上万的人民像加利福尼亚女孩奥利维亚、雅典

女孩季米特里斯、苏格兰女孩麦克阿黛勒丝、俄罗斯女孩弗拉基米尔

和泰国女孩肯亚那样，为荒谬的紧缩政策计划遭受巨大的痛苦吗？或

者，我们能否最终认识到，经济健康和人类健康本是携手共进的？

第3 章 从奇迹到幻影 -...

Documents

第3 章从奇迹到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