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敏小说集《荷尔蒙夜谈》: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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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 鲁敏的文字越来越透出独特的小说感,读来鲜朗流畅,这或多或少掩 饰了作品的一些不足。荷尔蒙与创造力的关系是她这些作品的一个触发 点,她借小说中人之口道出,“经验是艺术的敌人。毕加索说过一句话,他 终身都在学习像孩子一样画出生涩的线条。”当一个作家自身经验逐渐丰 富,越来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小说技巧也越发娴熟,却也可能少了一种 古人论诗文时所珍视的:真力弥满。 新作聚焦 鲁敏小说集 鲁敏小说集 荷尔蒙夜谈 荷尔蒙夜谈 》: 》: 责任编辑:行 电话:(010)65001102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文学评论 2017年6月2日 星期五 曹寇《母亲》 “真相”的虚妄与脆弱 在中篇小说《母亲》(《红岩》2017 年第 2 期)中,婚姻和家庭、亲情与爱情构成了一幅 历历在目的图景,纷乱、真实而细致,于冷峻 戏谑之外,因“真相”的无从捉摸而几近令人 悲戚。 “我”10年前就已分手的前女友的母亲刘 女士从济南出差到南京,希望和“我”见见面。 “我”在为难中答应下来。刘女士的来访引起了 妻子、母亲和“我”本人的狐疑和不安。妻子的 态度是滴水不漏的含蓄,然而“僵硬”;母亲虽 极其反对,却赶来洗菜做饭,视“来客”为大事。 结果,一顿饭下来,除了刘女士“用密集的语言 填满整个饭桌”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表现 得像一位多年不见的亲友,令众人的揣测都落 了空。日常中,“我”和妻子常常陷于“吃力”的 交流、母亲和岳母为争夺“祖母权”的龃龉,都 是为了活得“得体”、顺遂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我”终于体味到,此中“人之常情,堪称活在 世上的证据”,时有“叫人动容”之处,“没有什 么不对”。惟一的疑问是:前女友为什么要断 然分手?多年前“我”和前女友同居时,刘女士 曾来一起过了一个春节,给“我”带来过“一些 难以启齿的困惑”,“我”甚至对她有过一次 “仅此而已,但仅此足够”的、“掺杂了不伦情 欲”的窥视。真相是否与此有关?这个令“我”脊 背发硬的问题,在刘女士那里却完全不是问 题,她的答案如此轻飘、薄脆而抽象—“因为 她不爱你”。 (刘凤阳) 高楼谁听一声桩 陆原长篇报告文学《谁为翘楚》述评 王学海 创作谈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 无情、有情以及身体的明暗,可以说是鲁敏由来已久 的关注点,自《白围脖》《思无邪》《取景器》到《六人晚餐》均 不难见出,《此情无法投递》更是整部小说注目于性及其所 引发之种种。所以,小说集《荷尔蒙夜谈》的到来并不意外。 径直以单篇《荷尔蒙夜谈》作为书名,响亮而又不失概 括性。“我一直觉得,荷尔蒙,到了中年以后,就不仅是指 色、性、欲,它是一个更宽的概念,对个体的困境有着无限 的垂怜之意,带点怂恿意味地,牵动着你,在艰难时刻做出 听命于直觉和此在的决定,让顺流而下成为动力,蝇营狗苟 成为正义,男女大防成为一扯就断的细细红线,从而获得 痛楚中的解放与黑暗中的笑声。”她强调中年,所写又不局 限于此,触及人的孤独与无聊,压抑与爆发抑或闪耀…… 小说陆续发表过程中,曾出现质疑的声音,要而言之, 一是格调高下的问题,二是“突破”与完成度的问题。性或 荷尔蒙对于小说而言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而随着科技以 及生活方式的日新月异,性或荷尔蒙更是没有多少神秘可 言,此时起意集中书写自有一种挑战,就鲁敏的文本样貌 而言,不存在格调问题,其果决与锐意倒是值得称许。她的 作品区别于上世纪90年代的性叙事和下半身旨趣,更多 地进入细节,由“生命力、身体的‘纯粹性’与‘独立意志’” 溯流而上,进入荷尔蒙那看不见的“万有引力”。 而质疑亦非空穴来风,一切还是要回到文本。任何作 者对所写题材人物的严肃与郑重,不会由其立意而自然获 得,它有赖于作品在准确性和创造性上的实绩。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这不是说它是一种负面 存在,而是指它有巨大势能,而且暗流涌动,不易控制或无 法控制,充满可能与变化,甚至裹挟着饥饿、寒冷、虚荣等 欲望和意志,当然在其中亦有“岁月静好”。荷尔蒙扰动或 遮蔽自我,也让人重新发现自我,发现世界。正是因其影响 之大,尤为考验作者,如人物动机和情节推进是否合理,铺 排又是否谨严可信。《拥抱》写到老同学久别重逢,她满以 为他对自己有意,而他却让她去和自己有自闭症的儿子 “约会”(“性启蒙”),她就去了,而且这还唤醒了她的一丝 “青春”。小说构思巧妙,也不是不可能,还可以表现对“星 星的孩子”的关爱,不过,作者还是高估了女性对这种角色 的好奇心与接受度,于是对故事发展的处理失于顺滑简 易,缺乏了应有的难度与魅惑。《坠落美学》中,富商追求柳 云直至迎娶,无不如探囊取物,“然后……然后……轮到柳 云了”,要知道他对同机组的空姐是一个个追求过来的,她 被排在倒数第二,何以别人均拒绝,惟她欣然接受?她在答 应前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晓。联系到对其他空姐的描 写,作者对这一族群婚恋观的理解是否有所片面(或趋于 流行的看法)?更关键的是女主人公的动机被简化,接下去 她的出轨等行为便也少了弹性与张力。 《三人二足》中,空姐章涵第一次在鞋店见到邱先生, 便欣然接受他对自己足部夸张的奉承与亲近,继而任由他 对它们进行吹气、吮吸、舔食等深度呵护;他让她送货到哈 尔滨她就送,当然交代了几句,如同机组的空姐“玩同性 恋、玩 3P、玩 SM”,她不是不懂,且好胜,但文本内部还是 缺乏对峙性的力量,短短一次相见,一个年轻女子竟对突 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以及高报酬毫无疑虑与警惕?送货交货 的过程亦简单,主要有:毒品接收者华青投诉了她;她误穿 了别人的工作鞋,华青发怒。送了72次货她一点没发现脚 下的鞋有何异样?也未对发货收货这两个男人的“双关语” 有任何察觉?因为绕开了叙事上的沟沟坎坎,空姐应有的 能量未获得充分释放,惊喜便也少了。还写到收货者华青 对她动了真情,并告诉她贩毒真相(说是让她送样品鞋,实 则暗中在她的工作鞋底的夹层里藏了海洛因),而这么说 的后果是要么被毒枭做掉、要么被警察抓捕,在小说中却 轻松发生,作者未免匆匆放大了“荷尔蒙”的作用,而低估 了现实的复杂与残酷。一个如此不敏感而又自我怜爱的空 姐,最后会选择和贩毒者双双坠楼吗? 坦白讲,鲁敏的文字越来越透出独特的小说感,读来 鲜朗流畅,这或多或少掩饰了作品的一些不足。但是,文本 缺乏内在的对抗与较量,一味依循作者巍然预设的目标推 进,人物饱满度与叙事力度均会受影响。起承转合在叙事中 有妙用,尤其是“承”与“转”,极其考验作者的心性与功力, 集子中好几篇小说的逆转和加速过于便当、稀松或突然,彰 显了戏剧性,却也缺乏了一定的说服力和社会穿透力。 在谈到《三人二足》时,鲁敏说,“空姐以鞋贩毒、与恋 人双双跳楼是真,但恋足癖是我自己所加。简单的犯罪故 事缺乏文学意味与性别意味。”恋足癖加得好,写得也煞是 精彩,但最后邱先生全盘推翻说“从来没有喜欢过”。而如 果一切恋足的“仪式”都是假的,即邱先生纯粹因业务需要 才扮演恋足癖,逻辑基本讲得通,而且有大逆转之效,却无 形中取消了一次抵达人物更加幽暗内心的机会,一个可能 更加复杂立体的人物变成了仅仅为逐利而不择手段。而空 姐鞋中带毒品是否会被发现、安检又如何规避,这也是作 者未能妥善处理的。 “只有我们说了,何东城也才会说说他那事儿,褚红你 就不想听听当事人自述?”这是推动“荷尔蒙夜谈”的典型 语句,接下去情节生猛、脉络分明。腰封推广语和小说的内 容均有意无意将人引向《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 么》,而在卡佛那里,情节和对话强悍、斩截而又自然,故事 有原创,在故事之外又另有意蕴。《荷尔蒙夜谈》据说也有 原型,但还是太像一个精心设置的局,叙事本身也少有意 外惊喜。以今之鲁敏较之于昔之鲁敏亦有意味,难忘《伴 宴》中的故事渐次展开,跌宕而笃定,富于耐心、厚朴,而且 主人公的言行与作者的内心均给人以特立之感。鲁敏近年 主题化的两部小说集,越来越注重故事情节的设计感和事 件性,不惜推向极限,人物有时缺乏日常化的生长性,不少 作品“做”的痕迹明显。像《三人二足》即便写到了贩毒、爱 恋、双双坠楼等,但就是缺少“痛感”。《荷尔蒙夜谈》写的是 万米高空中的强暴,以及几个人的性爱经历,但是缺乏一 种“实感”,仿佛是为了写一个关于荷尔蒙的故事,而将所 闻所见所思所想拼组腾挪、化合升级,以求引人注目。无论 纪实还是虚构,痛感与实感均颇为重要,亦见境界。 《大宴》和《万有引力》等作品更多地代表了集子中关 于权力和欲望的部分。《大宴》写一个(群)小人物想在请黑 老大吃饭时买单以表忠心,希望将来能为自己解决种种问 题,雪球越滚越大,终究无果。《万有引力》对不同身份人物 的心理与行为进行了折叠和展开。二者写法有点相似,都 是由一个点变成一条线,乃至构成一张权力之网、人情世 故之网,有荒诞,有徒劳,有无奈。不过它们也代表了那种 技巧性过强的写作,手段聪明,主旨显豁,只可惜余韵不 足。好的作品往往作者在书写时充满想象力,还能赋予读 者丰饶的想象空间。 集子中也有很出色并击中我的作品,如《幼齿摇落》, 那种独特的对爱的保管、传递与错失,可亲可近可思。又如 《徐记鸭往事》,卓然上品。徐记鸭老板被布店杨副经理给 戴了绿帽子,他打上门去,杨说了一堆解决方案,他都不满 意,最后杨提出“你也睡我老婆”,他竟答应了。终究,他没 有睡他老婆而是杀了她,他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无比正确 的事:我这是在帮她”,理由是,“这个被反复背叛反复抛 弃,谁也不要、包括她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女人,真不如死了 的好。”就这样,他像杀鸭子一样杀了她,而他原本是要毁 了奸夫这辈子,最终杀了另一个可怜人,并把自己变成了 亡灵。整个叙事淋漓尽致而又节制,除了故事核惊人、警 世,具体叙事亦不俗,尤其是屡屡提及“下午三点半”要赶 回去,他自己这么说,不知死之将至的她也这么提醒他,最 终他如愿以偿,杀人也没误了回去开门营业。其间蕴含着 潜意识,无尽的惯性,看似主动选择,实为不得不,不经意 间透出生活的逼仄、凶猛以及人性的吊诡。这是很日常的 一个细节,却又是十分高明的叙事,和其他叙事手段一同 将貌似不合情理的东西表现得在情在理。这可以说是对 “人生之巨幕”极其深入的一次刺破,一种难言的痛感萌 生,真实撼人。在这样的作品里,作者的潜在意图才与人物 命运达到了奇妙的碰撞并相互照亮。 鲁敏曾与一个朋友聊天:“许多的小说,都塌在结尾, 使了那么大的劲儿,还是塌了。‘使劲儿’的作案指纹处处 都是。”朋友却道: “看来那还是劲儿使得不够多哇。只有劲 儿大到一个程度,好到一个程度,才能浑然,才能天成。”朋 友的话讲出了虚构之为虚构的部分真谛,不止结尾,其余 部分何尝不是如此?如若读者看出作者用力很大,可能是 用力确实大,更可能是因为力度还不足够大,不足够巧妙。 最好的时代,最坏的时代,面对权力、金钱、禁忌、困境 等等,荷尔蒙都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乱世,是一种自我释 放,同时也会成为对抗或修改命运的一种方式,在较为理 想的状态,它是朝着自由与爱的一跃。荷尔蒙与创造力的 关系是她这些作品的一个触发点,她借小说中人之口道 出,“经验是艺术的敌人。毕加索说过一句话,他终身都在 学习像孩子一样画出生涩的线条。”当一个作家自身经验 逐渐丰富,越来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小说技巧也越发娴 熟,却也可能少了一种古人论诗文时所珍视的:真力弥满。 新近出了一本薄书,常会引来挤着眼睛的善意调笑。哟,荷尔 蒙?还夜谈!其实过去这三两年所写的中短篇,有过各种风格与题材 上的涉及,此番结集,有选有弃,最终定名为《荷尔蒙夜谈》,是类似于 一个最大公约数或合并同类项的归纳梳理,有趣的是,这么一顺,发现 似也恰有其实,成其为一个主题了。虽则诸篇目与“荷尔蒙”的相关程 度,各有弹性,有的是直捷的指示牌,有的隔层纱,有的曲折九道弯。 我觉得这是对的,是文学意味的,是指东击西,欲哭反笑的。 出版社在宣传《荷尔蒙夜谈》时采取了略显耸动的标题:鲁敏“出 格”之作,向衣冠楚楚的世界扮个冒犯的鬼脸。虽则这是宣传之语,但 我挺中意这个意思。四时衣裳遮体,社交先要寒暄,文章著讲天 下……代表着一种文明与理性的“格”,从这个意义上讲,此书是有点 出“格”的。 当然话说回来,荷尔蒙一直是古今中外文学最强劲也最隐秘亦是 最美好的主题,《红楼梦》里宝玉还想着可惜不能摸一摸宝钗的胳膊 呢。只不过我此番是结集陈情而已,并且本书里的荷尔蒙,并非万物 生长、春风蓬勃的正向荷尔蒙,这里是潮水疲惫的中年沙滩,是烟熏火 燎的汁味收干,是工具化、病态化之后的残酷与暗黑,乃至失德与失 常,自欺欺人,他们像跑接力棒似的传递这滚烫烙铁般的俗欲。 与以前的纯然虚构不同,这次我持有在场目击者证明,《三人二 足》《坠落美学》《荷尔蒙夜谈》《徐记鸭往事》《枕边辞》等6篇,都有影绰 的来源。这种原始的取材之法自不值得夸耀,只能理解为我对荷尔蒙 的某种敬意:这些从风中所传来的人物与他们的截面、那些闪灼的言 语,总是令我激动而感触,哪里来的这么锐利的力量啊!他们冲破叠 障的教养与规矩,抛却多少年的忍耐修为,一反深明大义或精明势利, 冷然地出格了,剥除自己、还原自己、申张自己、祭献自己。这实在动 人,使我按捺不住要写下来,并且决不给他们整衣冠、打圆场,顺逻辑, 最好同样是以“出格”的方式来写。口气说得大一点,这就是我作为写 作者,对世相体察的一种义务,一种职业意义上的权力。 所谓写“出格”以及“出格”写,都还算好,更有点“出格”的是,我并 非持有批判、棒喝的态度,反之,我倒像是有点劝慰地,把他们都搀着 给送上了荷尔蒙的引渡桥—是啊是啊,你这样做,蛮好的。我赞赏 那赘肉垂挂中的一念之变,那痛楚的解脱与黑暗中的笑声。我一点儿 不打算批判,如果不是说成鼓励的话。我一直觉得,荷尔蒙是一个很 宽厚的概念,对具体个体的困境有着无限的垂怜之意,像子宫、异乡或 大河,像带点怂恿意味的法务条文,全力支持和牵动着你,在艰难时刻 做出不负责任的、听命于直觉和此在的决定,让顺流而下成为动力,蝇 营狗苟成为正义,凌空飞升成为超脱,男女大防成为一扯就断的细细 红线。这多好啊。 我这里所感叹的“好”,并非感官意义上的,而是审美上的,更准确 地说,是心理上的,是肉身暗处弦拨魂动的回响—确乎只是回响,我 笔下的这些人物,在小说里的情欲,并没有几个得到顺应的健康释放, 大部分被我以冷却、停滞、走形的手法处理掉了,并非我有意拗着如 此,是彼情彼境不得不如此,是那些小说人物对自己的一种认识与处 理,是他们渡涉人生黑水区的方法论,是卓越的挣扎或奋斗。 因此,我要红口白牙地否认了,我写的远非色性欲,而是人在非典 型环境中的归谬性推理,是必然亦惟一的选择,钻牛角尖钻到尽头的 光亮,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怕这村子里四顾无人,他仍然是个失德背 道的孤家寡人。但此时的他,已然不同了,涉过欲望之大水—他失 败而宛若新生,他丑陋,但重新咧嘴而笑,他耗光那莽动的原始力,摆 脱和冲破了“色”并获得罕有的自由了。 20年前,我没有过像样的青春期,到了现在这个本该紧皱眉头步 入庄重与深刻的年纪,却在小说里长出这一批刺目的红肿痘痘,像是 倒着走了。也挺好。 《谁为翘楚》是浙江作家陆原创作的一部长 篇报告文学,是一部讲述打工仔成为亿万富翁的 励志故事,是一部小公司成为民营企业500强的 创业故事,是一部浙江建筑业走在全国前列不平 凡的奋进故事,也是中国第一部叙写建筑业的长 篇报告文学。它的特点可用三个关键词概括:历 史眼光,人物分析和整体把握。 首先是作家开阔的历史性眼光。在第一节 “船停流淌河”里,陆原把宁波市与余姚市比作一 根扁担挑起两座城市—姚江像一条长扁担,东 头挑着宁波,西头挑着余姚。而这样的叙述,深 刻之处就在于河姆渡,宁波与余姚,它们都位于 河姆渡文化遗址的边上。作者并没有絮絮叨叨 地把河姆渡文化硬硬地塞进去,而只用简约的一 句话,“这两座城市最初耸立的房屋,是不是河姆 渡的干栏式建筑”?便一下把中心凸显了出来。 从山洞走向田野,“构木为巢,以避群害”,是文明 史和物质史上一个重大的突破和进步。这部作 品画龙点睛地告知读者,人类最早的房屋,是由 浙江人在浙江率先建造起来的。《谁为翘楚》的开 首,作者便用历史性的眼光将书的品位与寓意, 定位与提升运腾到了一个与别的同类报告文学 绝不等同的高度。 《谁为翘楚》是一本描述改革开放后浙江建 筑业的报告文学专著,更是以建筑业引出无数个 闪亮在浙江建筑业工程中的建筑人物。且看,作 者在此书中是如何安排这些人物的。若初步罗 列一下,便先后有楼永良、何品苏、庞宝根、王永 泉、丁欣欣、赖振元、郑宏舫、陈于玲、王良财、吴 建荣、单银木、叶洋友等一大批木工、瓦工甚至泥 水小工之类的最底层最不起眼的一批人。这些 人物,作为浙江建筑业的领头人物,又都被作者 巧妙神奇地像镶嵌宝石般地被镶嵌在这本书里: 创大业的楼永良、长子当父的何品苏、一走到底 的庞宝根和无悔的王永良、心高的丁欣欣、好学 的赖振元、野心的郑宏舫、豹子胆的陈于玲、自信 的王良财、全能的吴建荣、坚强的单银木等。比 如叶友洋,作为台州腾达建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的董事长,原先只是个小学未毕业的建筑工地的 小工,然而在改革的春风里,叶友洋敢为天下先, 承包了黄岩县路东乡建筑公司,并且一上来就钻 入大城市杭州的污水沟,在100天内完成了工 程。就是这么一个能苦干也愿意苦干的先进人 物,因为盈利多交税也多,同时增加了自己的收 入,却被判有罪而入狱,后来由于叶友洋的“顽 强”上诉,才打赢官司,这本来和一些改革中都有 此经历的人一样,没什么特别,可作者的笔却写 出了令人意外之处,他写出狱后的叶友洋被通知 参加党员会议,“叶友洋感到很惊讶,自己被判刑 六年,已经坐了将近两年牢,怎么还没有开除党 籍?乡里干部说,我们一直认为你是无罪的,因 此,还保留你的党籍”。正是这样的文学报告,既 感动着主人公本身的生命,更撼动着读者的灵 魂。正是选择和刻画了这一个个典型的人物,以 作者自己的心灵去融入这一个个的人物,从而能 使这些人物真诚的信仰、真实的思想,以及他们 对生活的追求和复杂的情感,在书中真真切切地 感动我们。 《谁为翘楚》的第三个特点,是整体把握。何 谓整体把握?就是作者把改革开放后的建筑时空 与中国文学当下叙事的优势智巧真诚地契合。作 品中,作者将负责浙江建筑业的分管部门和具体 分管领导的胆识,浙江在上海等外地,开劈江山的 重大举措,与中天、中南等各个不同特色企业的人 敢拼敢搏的魄力与活力等一桩桩具体的人和事, 既真实感人又气象万千地展示在读者面前,让我 们眼前渐渐隆起了改革开放以来整个浙江建筑 业的生存形象史和发展史。 此外,作品还体现了一个真正的报告文学作 家的创作态度。报告文学真实性是它的生命,现 实生活是它的舞台,思想性是它的灵魂,文学表 达是它的翅膀。所以《谁为翘楚》的写作立足点, 首先建立在浙江建筑业一路走来的真实性上。 由单一的小土建施工走向综合的大土木建设,由 乡村的小修小建到大都市的高楼大厦的构造,由 临时稀拉的建工队或乡镇企业向大营民营企业 嬗变,如此艰难曲折、由松散而聚向正规,走出了 一条全国建筑行业领头羊的道路,这正是陆原之 笔驰骋的大舞台。 浙江的建筑业为什么能引领全国?陆原在 采访中亦有自己的思考。“浙江省各级领导胆子 大”,作者的一句话体现了浙江建筑业改制的魄 力,以及改制中的相关政策的支持、改制后的积 极引导和后勤式的帮助与支撑。而这一切,在 《谁为翘楚》中,正是以既专业又文学的方式朝你 铺陈而来。 《谁为翘楚》以改革开放后浙江建筑业的进 程及其发展为着眼点,以改革开放中涌现出来 的建筑弄潮儿作串联,描述了浙江建筑业由分 散到凝聚,由本地到全省,再由全省扩展至全国 的发展格局,并在这个大格局中竖立起了浙江 建筑业自己的品牌。作者既从宏观上予以点 明,更从细节上给予了报告式的文学描述。在 这里,我们读到了浙江建筑集团初创时的艰难、 发展中的气魄、走向未来的信念和推动历史的 夯基声。 纵横本书的结构和创作的手法,我们不难发 现,它体现了时代美学的精神:一是关注底层, 关注个体的小人物,从中引出浙江建筑业发生 与行进中的美学生态;二是从地域、差异中找 出浙江建筑业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特殊形态与 积极向上的精神;三是把握浙江建筑业的多元 性和一体格局,让浙江建筑业在发展中由多元 朝向一统;四是作家审美的视角始终注视着各 个建筑集团之间发展中的差异,并让其在全省 建筑管理新理念与市场经济的引导下,自觉走 向互动与竞争、拼搏与创新的新境界。 应该说,《谁为翘楚》是一部文化视域下的浙 江建筑业在新时期以来的发展史,我们在阅读它 的同时,相关更多地是想到建筑业的实干与发 展、建筑业的道德与品牌、建筑业自身发展与浙 江外部环境相辅相成共向发展的新面向等问 题。欣喜的是,《谁为翘楚》在书的最后以“新常 态下的盛宴”,为我们指出了浙江建筑业产业现 代化,即“新型建筑工业与工程总承包”的新模 式,我们在这里合上了书页,但我们的目光,却比 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亲切和客观地关注着浙江 的建筑业。 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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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鲁敏小说集《荷尔蒙夜谈》: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 出格记download.people.com.cn/zuojia/wyb2B170602_Print.pdf外惊喜。以今之鲁敏较之于昔之鲁敏亦有意味,难忘《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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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格记

出格记

□□鲁鲁

敏敏鲁敏的文字越来越透出独特的小说感,读来鲜朗流畅,这或多或少掩

饰了作品的一些不足。荷尔蒙与创造力的关系是她这些作品的一个触发

点,她借小说中人之口道出,“经验是艺术的敌人。毕加索说过一句话,他

终身都在学习像孩子一样画出生涩的线条。”当一个作家自身经验逐渐丰

富,越来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小说技巧也越发娴熟,却也可能少了一种

古人论诗文时所珍视的:真力弥满。

■新作聚焦 鲁敏小说集鲁敏小说集《《荷尔蒙夜谈荷尔蒙夜谈》:》:

责任编辑:行 超 电话:(010)65001102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文学评论 2017年6月2日 星期五

曹寇《母亲》“真相”的虚妄与脆弱

在中篇小说《母亲》(《红岩》2017 年第 2期)中,婚姻和家庭、亲情与爱情构成了一幅历历在目的图景,纷乱、真实而细致,于冷峻戏谑之外,因“真相”的无从捉摸而几近令人悲戚。

“我”10年前就已分手的前女友的母亲刘女士从济南出差到南京,希望和“我”见见面。

“我”在为难中答应下来。刘女士的来访引起了妻子、母亲和“我”本人的狐疑和不安。妻子的态度是滴水不漏的含蓄,然而“僵硬”;母亲虽极其反对,却赶来洗菜做饭,视“来客”为大事。结果,一顿饭下来,除了刘女士“用密集的语言填满整个饭桌”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表现得像一位多年不见的亲友,令众人的揣测都落了空。日常中,“我”和妻子常常陷于“吃力”的交流、母亲和岳母为争夺“祖母权”的龃龉,都是为了活得“得体”、顺遂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我”终于体味到,此中“人之常情,堪称活在世上的证据”,时有“叫人动容”之处,“没有什么不对”。惟一的疑问是:前女友为什么要断然分手?多年前“我”和前女友同居时,刘女士曾来一起过了一个春节,给“我”带来过“一些难以启齿的困惑”,“我”甚至对她有过一次

“仅此而已,但仅此足够”的、“掺杂了不伦情欲”的窥视。真相是否与此有关?这个令“我”脊背发硬的问题,在刘女士那里却完全不是问题,她的答案如此轻飘、薄脆而抽象——“因为她不爱你”。

(刘凤阳)

高楼谁听一声桩——陆原长篇报告文学《谁为翘楚》述评 □王学海

■创作谈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木木 叶叶

无情、有情以及身体的明暗,可以说是鲁敏由来已久

的关注点,自《白围脖》《思无邪》《取景器》到《六人晚餐》均

不难见出,《此情无法投递》更是整部小说注目于性及其所

引发之种种。所以,小说集《荷尔蒙夜谈》的到来并不意外。

径直以单篇《荷尔蒙夜谈》作为书名,响亮而又不失概

括性。“我一直觉得,荷尔蒙,到了中年以后,就不仅是指

色、性、欲,它是一个更宽的概念,对个体的困境有着无限

的垂怜之意,带点怂恿意味地,牵动着你,在艰难时刻做出

听命于直觉和此在的决定,让顺流而下成为动力,蝇营狗苟

成为正义,男女大防成为一扯就断的细细红线,从而获得

痛楚中的解放与黑暗中的笑声。”她强调中年,所写又不局

限于此,触及人的孤独与无聊,压抑与爆发抑或闪耀……

小说陆续发表过程中,曾出现质疑的声音,要而言之,

一是格调高下的问题,二是“突破”与完成度的问题。性或

荷尔蒙对于小说而言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而随着科技以

及生活方式的日新月异,性或荷尔蒙更是没有多少神秘可

言,此时起意集中书写自有一种挑战,就鲁敏的文本样貌

而言,不存在格调问题,其果决与锐意倒是值得称许。她的

作品区别于上世纪90年代的性叙事和下半身旨趣,更多

地进入细节,由“生命力、身体的‘纯粹性’与‘独立意志’”

溯流而上,进入荷尔蒙那看不见的“万有引力”。

而质疑亦非空穴来风,一切还是要回到文本。任何作

者对所写题材人物的严肃与郑重,不会由其立意而自然获

得,它有赖于作品在准确性和创造性上的实绩。

荷尔蒙是一个人自己的乱世。这不是说它是一种负面

存在,而是指它有巨大势能,而且暗流涌动,不易控制或无

法控制,充满可能与变化,甚至裹挟着饥饿、寒冷、虚荣等

欲望和意志,当然在其中亦有“岁月静好”。荷尔蒙扰动或

遮蔽自我,也让人重新发现自我,发现世界。正是因其影响

之大,尤为考验作者,如人物动机和情节推进是否合理,铺

排又是否谨严可信。《拥抱》写到老同学久别重逢,她满以

为他对自己有意,而他却让她去和自己有自闭症的儿子

“约会”(“性启蒙”),她就去了,而且这还唤醒了她的一丝

“青春”。小说构思巧妙,也不是不可能,还可以表现对“星

星的孩子”的关爱,不过,作者还是高估了女性对这种角色

的好奇心与接受度,于是对故事发展的处理失于顺滑简

易,缺乏了应有的难度与魅惑。《坠落美学》中,富商追求柳

云直至迎娶,无不如探囊取物,“然后……然后……轮到柳

云了”,要知道他对同机组的空姐是一个个追求过来的,她

被排在倒数第二,何以别人均拒绝,惟她欣然接受?她在答

应前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晓。联系到对其他空姐的描

写,作者对这一族群婚恋观的理解是否有所片面(或趋于

流行的看法)?更关键的是女主人公的动机被简化,接下去

她的出轨等行为便也少了弹性与张力。

《三人二足》中,空姐章涵第一次在鞋店见到邱先生,

便欣然接受他对自己足部夸张的奉承与亲近,继而任由他

对它们进行吹气、吮吸、舔食等深度呵护;他让她送货到哈

尔滨她就送,当然交代了几句,如同机组的空姐“玩同性

恋、玩3P、玩SM”,她不是不懂,且好胜,但文本内部还是

缺乏对峙性的力量,短短一次相见,一个年轻女子竟对突

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以及高报酬毫无疑虑与警惕?送货交货

的过程亦简单,主要有:毒品接收者华青投诉了她;她误穿

了别人的工作鞋,华青发怒。送了72次货她一点没发现脚

下的鞋有何异样?也未对发货收货这两个男人的“双关语”

有任何察觉?因为绕开了叙事上的沟沟坎坎,空姐应有的

能量未获得充分释放,惊喜便也少了。还写到收货者华青

对她动了真情,并告诉她贩毒真相(说是让她送样品鞋,实

则暗中在她的工作鞋底的夹层里藏了海洛因),而这么说

的后果是要么被毒枭做掉、要么被警察抓捕,在小说中却

轻松发生,作者未免匆匆放大了“荷尔蒙”的作用,而低估

了现实的复杂与残酷。一个如此不敏感而又自我怜爱的空

姐,最后会选择和贩毒者双双坠楼吗?

坦白讲,鲁敏的文字越来越透出独特的小说感,读来

鲜朗流畅,这或多或少掩饰了作品的一些不足。但是,文本

缺乏内在的对抗与较量,一味依循作者巍然预设的目标推

进,人物饱满度与叙事力度均会受影响。起承转合在叙事中

有妙用,尤其是“承”与“转”,极其考验作者的心性与功力,

集子中好几篇小说的逆转和加速过于便当、稀松或突然,彰

显了戏剧性,却也缺乏了一定的说服力和社会穿透力。

在谈到《三人二足》时,鲁敏说,“空姐以鞋贩毒、与恋

人双双跳楼是真,但恋足癖是我自己所加。简单的犯罪故

事缺乏文学意味与性别意味。”恋足癖加得好,写得也煞是

精彩,但最后邱先生全盘推翻说“从来没有喜欢过”。而如

果一切恋足的“仪式”都是假的,即邱先生纯粹因业务需要

才扮演恋足癖,逻辑基本讲得通,而且有大逆转之效,却无

形中取消了一次抵达人物更加幽暗内心的机会,一个可能

更加复杂立体的人物变成了仅仅为逐利而不择手段。而空

姐鞋中带毒品是否会被发现、安检又如何规避,这也是作

者未能妥善处理的。

“只有我们说了,何东城也才会说说他那事儿,褚红你

就不想听听当事人自述?”这是推动“荷尔蒙夜谈”的典型

语句,接下去情节生猛、脉络分明。腰封推广语和小说的内

容均有意无意将人引向《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

么》,而在卡佛那里,情节和对话强悍、斩截而又自然,故事

有原创,在故事之外又另有意蕴。《荷尔蒙夜谈》据说也有

原型,但还是太像一个精心设置的局,叙事本身也少有意

外惊喜。以今之鲁敏较之于昔之鲁敏亦有意味,难忘《伴

宴》中的故事渐次展开,跌宕而笃定,富于耐心、厚朴,而且

主人公的言行与作者的内心均给人以特立之感。鲁敏近年

主题化的两部小说集,越来越注重故事情节的设计感和事

件性,不惜推向极限,人物有时缺乏日常化的生长性,不少

作品“做”的痕迹明显。像《三人二足》即便写到了贩毒、爱

恋、双双坠楼等,但就是缺少“痛感”。《荷尔蒙夜谈》写的是

万米高空中的强暴,以及几个人的性爱经历,但是缺乏一

种“实感”,仿佛是为了写一个关于荷尔蒙的故事,而将所

闻所见所思所想拼组腾挪、化合升级,以求引人注目。无论

纪实还是虚构,痛感与实感均颇为重要,亦见境界。

《大宴》和《万有引力》等作品更多地代表了集子中关

于权力和欲望的部分。《大宴》写一个(群)小人物想在请黑

老大吃饭时买单以表忠心,希望将来能为自己解决种种问

题,雪球越滚越大,终究无果。《万有引力》对不同身份人物

的心理与行为进行了折叠和展开。二者写法有点相似,都

是由一个点变成一条线,乃至构成一张权力之网、人情世

故之网,有荒诞,有徒劳,有无奈。不过它们也代表了那种

技巧性过强的写作,手段聪明,主旨显豁,只可惜余韵不

足。好的作品往往作者在书写时充满想象力,还能赋予读

者丰饶的想象空间。

集子中也有很出色并击中我的作品,如《幼齿摇落》,

那种独特的对爱的保管、传递与错失,可亲可近可思。又如

《徐记鸭往事》,卓然上品。徐记鸭老板被布店杨副经理给

戴了绿帽子,他打上门去,杨说了一堆解决方案,他都不满

意,最后杨提出“你也睡我老婆”,他竟答应了。终究,他没

有睡他老婆而是杀了她,他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无比正确

的事:我这是在帮她”,理由是,“这个被反复背叛反复抛

弃,谁也不要、包括她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女人,真不如死了

的好。”就这样,他像杀鸭子一样杀了她,而他原本是要毁

了奸夫这辈子,最终杀了另一个可怜人,并把自己变成了

亡灵。整个叙事淋漓尽致而又节制,除了故事核惊人、警

世,具体叙事亦不俗,尤其是屡屡提及“下午三点半”要赶

回去,他自己这么说,不知死之将至的她也这么提醒他,最

终他如愿以偿,杀人也没误了回去开门营业。其间蕴含着

潜意识,无尽的惯性,看似主动选择,实为不得不,不经意

间透出生活的逼仄、凶猛以及人性的吊诡。这是很日常的

一个细节,却又是十分高明的叙事,和其他叙事手段一同

将貌似不合情理的东西表现得在情在理。这可以说是对

“人生之巨幕”极其深入的一次刺破,一种难言的痛感萌

生,真实撼人。在这样的作品里,作者的潜在意图才与人物

命运达到了奇妙的碰撞并相互照亮。

鲁敏曾与一个朋友聊天:“许多的小说,都塌在结尾,

使了那么大的劲儿,还是塌了。‘使劲儿’的作案指纹处处

都是。”朋友却道:“看来那还是劲儿使得不够多哇。只有劲

儿大到一个程度,好到一个程度,才能浑然,才能天成。”朋

友的话讲出了虚构之为虚构的部分真谛,不止结尾,其余

部分何尝不是如此?如若读者看出作者用力很大,可能是

用力确实大,更可能是因为力度还不足够大,不足够巧妙。

最好的时代,最坏的时代,面对权力、金钱、禁忌、困境

等等,荷尔蒙都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乱世,是一种自我释

放,同时也会成为对抗或修改命运的一种方式,在较为理

想的状态,它是朝着自由与爱的一跃。荷尔蒙与创造力的

关系是她这些作品的一个触发点,她借小说中人之口道

出,“经验是艺术的敌人。毕加索说过一句话,他终身都在

学习像孩子一样画出生涩的线条。”当一个作家自身经验

逐渐丰富,越来越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小说技巧也越发娴

熟,却也可能少了一种古人论诗文时所珍视的:真力弥满。

新近出了一本薄书,常会引来挤着眼睛的善意调笑。哟,荷尔

蒙?还夜谈!其实过去这三两年所写的中短篇,有过各种风格与题材

上的涉及,此番结集,有选有弃,最终定名为《荷尔蒙夜谈》,是类似于

一个最大公约数或合并同类项的归纳梳理,有趣的是,这么一顺,发现

似也恰有其实,成其为一个主题了。虽则诸篇目与“荷尔蒙”的相关程

度,各有弹性,有的是直捷的指示牌,有的隔层纱,有的曲折九道弯。

我觉得这是对的,是文学意味的,是指东击西,欲哭反笑的。

出版社在宣传《荷尔蒙夜谈》时采取了略显耸动的标题:鲁敏“出

格”之作,向衣冠楚楚的世界扮个冒犯的鬼脸。虽则这是宣传之语,但

我挺中意这个意思。四时衣裳遮体,社交先要寒暄,文章著讲天

下……代表着一种文明与理性的“格”,从这个意义上讲,此书是有点

出“格”的。

当然话说回来,荷尔蒙一直是古今中外文学最强劲也最隐秘亦是

最美好的主题,《红楼梦》里宝玉还想着可惜不能摸一摸宝钗的胳膊

呢。只不过我此番是结集陈情而已,并且本书里的荷尔蒙,并非万物

生长、春风蓬勃的正向荷尔蒙,这里是潮水疲惫的中年沙滩,是烟熏火

燎的汁味收干,是工具化、病态化之后的残酷与暗黑,乃至失德与失

常,自欺欺人,他们像跑接力棒似的传递这滚烫烙铁般的俗欲。

与以前的纯然虚构不同,这次我持有在场目击者证明,《三人二

足》《坠落美学》《荷尔蒙夜谈》《徐记鸭往事》《枕边辞》等6篇,都有影绰

的来源。这种原始的取材之法自不值得夸耀,只能理解为我对荷尔蒙

的某种敬意:这些从风中所传来的人物与他们的截面、那些闪灼的言

语,总是令我激动而感触,哪里来的这么锐利的力量啊!他们冲破叠

障的教养与规矩,抛却多少年的忍耐修为,一反深明大义或精明势利,

冷然地出格了,剥除自己、还原自己、申张自己、祭献自己。这实在动

人,使我按捺不住要写下来,并且决不给他们整衣冠、打圆场,顺逻辑,

最好同样是以“出格”的方式来写。口气说得大一点,这就是我作为写

作者,对世相体察的一种义务,一种职业意义上的权力。

所谓写“出格”以及“出格”写,都还算好,更有点“出格”的是,我并

非持有批判、棒喝的态度,反之,我倒像是有点劝慰地,把他们都搀着

给送上了荷尔蒙的引渡桥——是啊是啊,你这样做,蛮好的。我赞赏

那赘肉垂挂中的一念之变,那痛楚的解脱与黑暗中的笑声。我一点儿

不打算批判,如果不是说成鼓励的话。我一直觉得,荷尔蒙是一个很

宽厚的概念,对具体个体的困境有着无限的垂怜之意,像子宫、异乡或

大河,像带点怂恿意味的法务条文,全力支持和牵动着你,在艰难时刻

做出不负责任的、听命于直觉和此在的决定,让顺流而下成为动力,蝇

营狗苟成为正义,凌空飞升成为超脱,男女大防成为一扯就断的细细

红线。这多好啊。

我这里所感叹的“好”,并非感官意义上的,而是审美上的,更准确

地说,是心理上的,是肉身暗处弦拨魂动的回响——确乎只是回响,我

笔下的这些人物,在小说里的情欲,并没有几个得到顺应的健康释放,

大部分被我以冷却、停滞、走形的手法处理掉了,并非我有意拗着如

此,是彼情彼境不得不如此,是那些小说人物对自己的一种认识与处

理,是他们渡涉人生黑水区的方法论,是卓越的挣扎或奋斗。

因此,我要红口白牙地否认了,我写的远非色性欲,而是人在非典

型环境中的归谬性推理,是必然亦惟一的选择,钻牛角尖钻到尽头的

光亮,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怕这村子里四顾无人,他仍然是个失德背

道的孤家寡人。但此时的他,已然不同了,涉过欲望之大水——他失

败而宛若新生,他丑陋,但重新咧嘴而笑,他耗光那莽动的原始力,摆

脱和冲破了“色”并获得罕有的自由了。

20年前,我没有过像样的青春期,到了现在这个本该紧皱眉头步

入庄重与深刻的年纪,却在小说里长出这一批刺目的红肿痘痘,像是

倒着走了。也挺好。

《谁为翘楚》是浙江作家陆原创作的一部长

篇报告文学,是一部讲述打工仔成为亿万富翁的

励志故事,是一部小公司成为民营企业500强的

创业故事,是一部浙江建筑业走在全国前列不平

凡的奋进故事,也是中国第一部叙写建筑业的长

篇报告文学。它的特点可用三个关键词概括:历

史眼光,人物分析和整体把握。

首先是作家开阔的历史性眼光。在第一节

“船停流淌河”里,陆原把宁波市与余姚市比作一

根扁担挑起两座城市——姚江像一条长扁担,东

头挑着宁波,西头挑着余姚。而这样的叙述,深

刻之处就在于河姆渡,宁波与余姚,它们都位于

河姆渡文化遗址的边上。作者并没有絮絮叨叨

地把河姆渡文化硬硬地塞进去,而只用简约的一

句话,“这两座城市最初耸立的房屋,是不是河姆

渡的干栏式建筑”?便一下把中心凸显了出来。

从山洞走向田野,“构木为巢,以避群害”,是文明

史和物质史上一个重大的突破和进步。这部作

品画龙点睛地告知读者,人类最早的房屋,是由

浙江人在浙江率先建造起来的。《谁为翘楚》的开

首,作者便用历史性的眼光将书的品位与寓意,

定位与提升运腾到了一个与别的同类报告文学

绝不等同的高度。

《谁为翘楚》是一本描述改革开放后浙江建

筑业的报告文学专著,更是以建筑业引出无数个

闪亮在浙江建筑业工程中的建筑人物。且看,作

者在此书中是如何安排这些人物的。若初步罗

列一下,便先后有楼永良、何品苏、庞宝根、王永

泉、丁欣欣、赖振元、郑宏舫、陈于玲、王良财、吴

建荣、单银木、叶洋友等一大批木工、瓦工甚至泥

水小工之类的最底层最不起眼的一批人。这些

人物,作为浙江建筑业的领头人物,又都被作者

巧妙神奇地像镶嵌宝石般地被镶嵌在这本书里:

创大业的楼永良、长子当父的何品苏、一走到底

的庞宝根和无悔的王永良、心高的丁欣欣、好学

的赖振元、野心的郑宏舫、豹子胆的陈于玲、自信

的王良财、全能的吴建荣、坚强的单银木等。比

如叶友洋,作为台州腾达建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的董事长,原先只是个小学未毕业的建筑工地的

小工,然而在改革的春风里,叶友洋敢为天下先,

承包了黄岩县路东乡建筑公司,并且一上来就钻

入大城市杭州的污水沟,在100天内完成了工

程。就是这么一个能苦干也愿意苦干的先进人

物,因为盈利多交税也多,同时增加了自己的收

入,却被判有罪而入狱,后来由于叶友洋的“顽

强”上诉,才打赢官司,这本来和一些改革中都有

此经历的人一样,没什么特别,可作者的笔却写

出了令人意外之处,他写出狱后的叶友洋被通知

参加党员会议,“叶友洋感到很惊讶,自己被判刑

六年,已经坐了将近两年牢,怎么还没有开除党

籍?乡里干部说,我们一直认为你是无罪的,因

此,还保留你的党籍”。正是这样的文学报告,既

感动着主人公本身的生命,更撼动着读者的灵

魂。正是选择和刻画了这一个个典型的人物,以

作者自己的心灵去融入这一个个的人物,从而能

使这些人物真诚的信仰、真实的思想,以及他们

对生活的追求和复杂的情感,在书中真真切切地

感动我们。

《谁为翘楚》的第三个特点,是整体把握。何

谓整体把握?就是作者把改革开放后的建筑时空

与中国文学当下叙事的优势智巧真诚地契合。作

品中,作者将负责浙江建筑业的分管部门和具体

分管领导的胆识,浙江在上海等外地,开劈江山的

重大举措,与中天、中南等各个不同特色企业的人

敢拼敢搏的魄力与活力等一桩桩具体的人和事,

既真实感人又气象万千地展示在读者面前,让我

们眼前渐渐隆起了改革开放以来整个浙江建筑

业的生存形象史和发展史。

此外,作品还体现了一个真正的报告文学作

家的创作态度。报告文学真实性是它的生命,现

实生活是它的舞台,思想性是它的灵魂,文学表

达是它的翅膀。所以《谁为翘楚》的写作立足点,

首先建立在浙江建筑业一路走来的真实性上。

由单一的小土建施工走向综合的大土木建设,由

乡村的小修小建到大都市的高楼大厦的构造,由

临时稀拉的建工队或乡镇企业向大营民营企业

嬗变,如此艰难曲折、由松散而聚向正规,走出了

一条全国建筑行业领头羊的道路,这正是陆原之

笔驰骋的大舞台。

浙江的建筑业为什么能引领全国?陆原在

采访中亦有自己的思考。“浙江省各级领导胆子

大”,作者的一句话体现了浙江建筑业改制的魄

力,以及改制中的相关政策的支持、改制后的积

极引导和后勤式的帮助与支撑。而这一切,在

《谁为翘楚》中,正是以既专业又文学的方式朝你

铺陈而来。

《谁为翘楚》以改革开放后浙江建筑业的进

程及其发展为着眼点,以改革开放中涌现出来

的建筑弄潮儿作串联,描述了浙江建筑业由分

散到凝聚,由本地到全省,再由全省扩展至全国

的发展格局,并在这个大格局中竖立起了浙江

建筑业自己的品牌。作者既从宏观上予以点

明,更从细节上给予了报告式的文学描述。在

这里,我们读到了浙江建筑集团初创时的艰难、

发展中的气魄、走向未来的信念和推动历史的

夯基声。

纵横本书的结构和创作的手法,我们不难发

现,它体现了时代美学的精神:一是关注底层,

关注个体的小人物,从中引出浙江建筑业发生

与行进中的美学生态;二是从地域、差异中找

出浙江建筑业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特殊形态与

积极向上的精神;三是把握浙江建筑业的多元

性和一体格局,让浙江建筑业在发展中由多元

朝向一统;四是作家审美的视角始终注视着各

个建筑集团之间发展中的差异,并让其在全省

建筑管理新理念与市场经济的引导下,自觉走

向互动与竞争、拼搏与创新的新境界。

应该说,《谁为翘楚》是一部文化视域下的浙

江建筑业在新时期以来的发展史,我们在阅读它

的同时,相关更多地是想到建筑业的实干与发

展、建筑业的道德与品牌、建筑业自身发展与浙

江外部环境相辅相成共向发展的新面向等问

题。欣喜的是,《谁为翘楚》在书的最后以“新常

态下的盛宴”,为我们指出了浙江建筑业产业现

代化,即“新型建筑工业与工程总承包”的新模

式,我们在这里合上了书页,但我们的目光,却比

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亲切和客观地关注着浙江

的建筑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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