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别太把艺术当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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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5 与那些酷爱谈论生死的艺术家不同,徐 冰并不愿做过多追究这个问题:“这些问题谁 都会思考,但却其实不用谈,也没什么解答, 我觉得所有人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就怎么 想把时间用好、用掉,就可以。生命的过程就 是,你证明自己存在过。” 不仅日常中他对生死的话题不太愿谈, 在作品中也甚少见此类事关人类终极主题 的 作 品 。 唯 有 充 满 东 方 禅 味 的 装 置《何 处 惹尘埃》,探讨了存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关 系的问题。对此,徐冰解释说, “很终极的主 题,关于生、死、墓碑、八卦、阴阳等等,我个人觉 得都需要很慎重去触碰,因为它本身具有很强 的指向性、符号性。它本身就是一个很强的东 西,艺术无法强过这个主题本身。” 因此,他一 般比较回避直接去说这些终极的、深刻的、 大的命题。 最后,我难以免俗地问徐冰关于未来的创 作规划,对此,他的回答是:“其实你要做什么 东西,不是你自己计划出来的,而是随着你的 生命动力,当回过头再看时,才知道,哦,原来 我做了这些东西,然后艺术史家或自己才可能 会反省,他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并找出蛛丝 马迹。其实,这是你的宿命和必然结果。” 已辞去中央美院副院长一职的徐冰,希望 把有限之精力专注于创作本身。对徐冰而言, “美院副院长”这样看似代表身份地位的头衔, 以及那一连串耀目的获奖记录,似乎都远不如 他的作品本身更有意义。 作品本身会说话。 发端于上世纪后期的中国当代艺术,经过30年 的发展已是枝繁叶茂。但是,回顾这段历史我们却不 难发现,轰轰烈烈的中国当代艺术风潮大多倾向于奉 西方先锋艺术的样式和理念为圭臬,而对自身的文化 传统和艺术根脉,或者不屑一顾,或者无力辨择。 这样的偏重既是历史性的选择也是历史性的无 奈。虽然“西风压倒东风”的借鉴曾经为中国当代艺 术的发生和发展注入了活力,并在2000年之后此起 彼伏的国际艺术市场角逐中渐入佳境,但同时使中国 当代艺术陷入了营养不良和后劲不足的发展困境。 事实上,通过国内外各种大型拍卖会、博览会、双 年展的积极运作,中国当代艺术已经创造了持续数年 的商业传奇,但在欧美各国的大学课程设置中、在其 研究机构的重点研究计划中、在其公共美术馆的重要 收藏项目中,中国当代艺术却未能获得与其市场成绩 对等的学术待遇。在西方主流社会和国内主流意识 形态层面,从“文化思考”和“创造力拓展”等角度对中 国当代艺术进行关注、研究、分析、阐释、出版的案例 更是杂芜稀疏。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当代艺术虽然 在市场上换得了资本的青睐,但却并未在国际当代艺 术生态中赢得严肃而正式的学术尊重。 对于西方购买者来说,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始终无 法摆脱西方“他者”眼光关照下的“异文化特征”,并以 此而呈现为一种近乎“野生状态”的异域风情。在市 场上不断攻城略地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一方面不得 不依托于“中国”身份而行动,另一方面其作品也必须 以表征“东方文化特色”的视觉形态来开拓国际性的 远征。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当代艺术的商业性火爆 始终未能使其摆脱被“整体他者化”的命运。 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无论是传统的中国,还是中 国的传统,对历史的尊重和对文化脉络的传承,不仅是 一种美德,更是一种荣耀。甚至可以说,态度上的传续 与方法上的创造,正是中华文明能够历久弥新的至宝。 令人欣慰的是,以传续为态度、以创造为方法,在 新一代艺术家的创作中已悄然成为一种潜在的追踪线 索。展览现场黄震的作品中,他选用铁丝这种软性金 属材料来建构宏大而坚实的雕塑主体。重达百斤的铁 丝被艺术家作为丝线来“编织”使用,经过数十天昼夜 相继的工作,中国古代山水画中经典的二维图像被转 译成三维空间中的立体作品,而“编织”所造成的网洞 又使作品在产生巨大体量感的同时,兼具虚化的半透 明效果,山头的植被和山石的凹凸也都呈现为一种半 写实半抽象的视觉样式,原画中氤氲的烟霞仿佛在网 洞间穿梭流布,借着灯光的映衬,显得神秘而灵动。 在另一类作品中,黄震又将铁丝编织的创作方法 转移到其他更为单纯的艺术形态的探索中—他以 大型植物凋枯后的残留枝干为骨架,用大量铁丝的编 织缠绕,将其改造成视觉上不断膨胀生长的有机形 体,它们像是被蛛网所裹缚的巨大无脊椎动物标本, 形成一种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半抽象造型。 当艺术家将这样的作品放置到巨大的展厅中时, 便促成了作品造型、意旨、呈现空间的错位并置,并通 过《线》这个极其单纯的标题,将观者的视觉兴奋点与 观念追问线索勾连起来,造成一种人文/自然的隐喻, 一方面指向古代经典美术图像与当代现实山水印象 的艺术穿越和文化错置;另一方面也使自然界中的有 机形体,被抽象为一种带有批判性意味的“人造景 观”,借助对“天人合一”宇宙观的重申,提醒观者对人 类生活经验、文明轨迹和人为创造的多重反思。 另一位艺术家谭丹武的《塑说》系列作品,则选用 “塑料”这种极其日常的材料来模拟和重塑古典意境 的山水。他用火来燃烧不同颜色的废旧塑料瓶,将这 种自然界无法降解的高分子化合物转化成可流动的 彩色液体,并借助这种黏稠化合物在塑造中产生的 滴、叠、流、堆等效果,无中生有地塑造出连绵不断的 彩色塑料山体。 这些山体的造型灵感同样来自南宋以来的经典 山水画作品,并在展览时辅以白色细沙作为山底流水 的象征,形成山丘与江水交相辉映的典型江南景观的 微缩版本,颇有“隔江山色”的诗意美感。 与古代文化艺术家笔下的自然山水不同,这些作 品因为塑料材质特殊的文化指向,以及“燃烧”这种塑造 方式的破坏性特征,在带给观者山水联想的同时,更明 确地宣告了一种对以塑料为重要用材的现代社会的批 —以塑料为代表的现代生产生活方式,以及以焚 烧为代表的现代垃圾处理方式,都对自然生态和山水遗 存带来了极大的威胁,而这一威胁也伴随着雾霾天气的 频繁出现,激起了当代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反思。谭丹武 机智地用一种看似唯美的艺术创作,回应了我们已经遭 遇和必将持续面对的生活现实,这是艺术家的智慧所 在,也是他对东方古典自然观的借用和激活。 两位艺术家的作品,不仅创造性地选用了非常规 的雕塑材料,也通过对中国古典艺术文本的借用,创 造了呼应当代社会生活和文化困境的新艺术形态。 通过对古典东方文化精神的再发现与再激活,使观者 在自身的文化基因系统中找到了可资共鸣的历史记 忆点和当代兴奋点。 2015年6月12日 星期五 主编/张向红 编辑/史祎 美编/尹莉 责校/项战 聚光灯 以性寻求解脱的 危险游戏 B8 B6 2.79 亿买一只鹰 真的只为艺术吗? B7 唐璜 “半舞台”的魅力 新浪官方微博: @北青文艺评论 微信公众账号: 北青艺评 邮箱:[email protected] “铁丝烟霞”与“塑料山水”的社会批判 武湛 展览: 传续 & 创造—2015 万荷春季艺术沙龙 时间: 2015年5月31日-2015年6月30日 地点: 北京万荷美术馆 徐冰:别太把艺术当回事儿 艺术才会出现 于非 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的2号展区,意大利国家 展的入口处,正在展出徐冰的大型装置艺术作品 《凤凰-2015》。就在双年展开幕前一天,威尼斯国 际大学专为《凤凰》召开了一场大拿云集的学术研 讨会“凤凰—历史的迷思”。 徐冰在海外的热度与所受的追捧,显然要远高 于其在国内的影响力。以英国为例,大英博物馆、 V&A博物馆、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等英国最 顶级的博物馆都已做过他的个人作品展。他还是 由牛津和剑桥大学联合建立的“艺术、社会与人文 研究中心”的客座教授。剑桥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 方德万(中文名)教授评价:“徐冰的作品很发人深 省,却不失有趣,内藏一种柔软,而不是以直接、粗 暴的方式面对观众。这种柔软丝毫不减损其作品 的力度、思想的深度。” 不止一次,徐冰强调自己“是一个中国艺术家”。 “我的文化、学识主要都是在中国奠定的,我创作的动 力、思想和武器,得益于中国这个特殊文化背景。”徐 冰1990年离开中国赴美时已35岁,非常成熟的年 纪。从某种程度说,徐冰在去西方前,中国的文化基 因确已在他身上完成了生长、发展、定型的过程。 “中国人的性格、思维、看事情的方法,审美态度 和艺术的核心部分甚至生理节奏,几乎所有方面,其 实都和‘汉字的方式’有关。”徐冰说。显然,他认同 由现代语言符号学而发展起来的结构主义观点文字与语言在最底层与内核最深处起着结构思维、 文化与社会的作用。也正因此,徐冰对自己中国文 化基因与文化身份的清醒自觉与维持,远超于其他 “走向国际”的中国艺术家。事实上,文字本身,也反 复地出现在徐冰艺术创作生涯中,不断成为他创作 的媒介,也是他作品里用来象征“文化”的一个符号 与工具。 徐冰出国前,他对文字、符号与语言的认知,更多 是直觉式的认知。语言符号学、结构主义、解构主义、 后结构主义,那是他去美国后才接触的名词与理论。 在他于国内创作《天书》时(1987-1990),他更多是凭 着一种对汉字的天生敏感与理解。他试图通过改造 文字这一“人们最习以为常的东西”,去阻截人“思维 的惯性”,挑战既有的观念与秩序。这种刻意打破“惯 性”、打破“流畅性”的手法,正与戏剧理论大师布莱希 特的“间离戏剧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天书》一出,在各界引起震荡。1990 年出国前, 《天书》被指责为“新潮艺术十大错误倾向的集大 成”。而《天书》被徐冰带向世界后,却备受好评,至 今仍常被世界各地博物馆借展。这样的经历也让徐 冰明白,正是他自己身上这种来自中国的独特的东 西,带给西方艺术系统从未有过的东西,而有其独特 价值。 尽管徐冰再三强调自己的“中国艺术家”身份, 但不可否认,十八年的美国生活,不可能不在他身上 留下痕迹。也许那个“用”是西方的,而“体”却是中 国的。就好像徐冰身上“混杂”的语言系统—做严 肃的思维与表达时,基本以中文为主,架构了徐冰的 思维主体;但穿插性的,英文的碎片又四处散落和镶 嵌在一个已然成熟的语言系统里。这构成了徐冰的 主要表达特点。 徐冰的创作也曾经历过误区,他说有很长一段时 间误将艺术创造等同于智力活动。后来,经过很多试 验,研究了很多同代艺术家的作品后,他发现智商绝不 是艺术创造力的核心:“创造能量来源于社会能量,而不 是智力。” 徐冰作品中的能量,正是来自于现实。从《天 书》、《鬼打墙》到《烟草计划》、《木林森计划》以及最 新的《凤凰-2015》等等,无一不是针对现实问题的发 言发声。他认为,现实与现实中的问题才是艺术家最 根本的灵感来源、是艺术创作的思维动力,“有问题就 有艺术”。他自认这套艺术观很中国式,“深受社会主 义艺术观影响”:艺术源于生活,艺术高于生活,艺术 还原于生活。 徐冰于 2008 年回到北京, “一个时代的转折往往蕴含 着巨大的能量,今天的北京就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实验的 现场。”生活的转场,同样也激发出了个人内里巨大的能 量,转场,不可谓不是徐冰的一种创作方法。 甫一回国的徐冰,创作了《凤凰 2009》。彼时的中国 就是一个大工地,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与条件艰苦而粗 粝的施工现场并置,只有置身于现场才能感受到的强烈 反差,让他萌生了创作灵感:用现代建筑工地所产生的各 种垃圾废料以及工人的劳动工具,打造一对体量巨大、在 东方文化里意喻美好圆满的“凤凰”。这里面,意涵很丰 富,最核心的追问直指资本与劳动的矛盾。从中国到美 国,它广受关注,最后去了威尼斯,即《凤凰 2015》,叩问关 于“全世界的未来”之命题。 思维的动力来自于现实,灵感的 发生则常常是瞬间。比如,当年他在 创作被称为“光的绘画”之《背后的故 事》时,直接触动他的一个场景是在西 班牙机场转机时无意间看到的一盆植 物,影子投射在毛玻璃上。这样的场 景此前不是没见过,可并没有给他触 动。而他在接受德国国家东亚博物馆 的个展之后,准备“复原”当年二战时 期被苏联红军拿走的一批中国古画之 后,就有了任务在身的“思维紧迫感”, 这个场景连同他此前关于郑板桥的 竹、影论,以及所有关于光、影的有关 信息发生了化学反应,让他想到利用 茅草、树枝、麻袋等物品,以光影的形 式作画,从“魂”上再现那批遗失的东 方山水画。而“光的绘画”这一形式, 在艺术材质与语言上,则对传统的油 画、水墨画等是一种新的突破。 徐冰也特别指出了艺术家性格、 气质、心境等对艺术作品的影响,“这 些其实都会反映在你的作品中,比如 一个艺术家急于成名,那么他的作品 往往可能会在选题上走那种trendy (时髦流行的)路子,或宏大主题,或用 色鲜艳醒目,因为容易引起注意;如果 一 个 艺 术 家 觉 得 自 己 太 local(本 地 化),想要国际化,他可能会特别想在 作品中掩饰自己的地域身份,采用一 些看似国际性的元素……最后,你所 有的心思,试图引起注意、试图掩盖什 么的企图,都会被自己的作品暴露无 遗。作品本身最诚实。” 我问徐冰,他如何看待自己身上理 性、感性的特质与平衡问题,因为很多 艺术家或者很多人,都更倾向于把这两 个特性看作对立的特质。徐冰说理性 与感性在他身上是相互刺激的关系,一 体的,不矛盾。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思 维能力越强,感受力可能就越强,因为 思维密度更高,能把感受到的东西更好 地发酵、生成出来。感受性越强、越丰 富、越细腻,则同时又可以不断地让人 的思维能力延展。 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不免经历才 思枯竭的时候,这个时候怎么办?他回 答: 一个艺术家,不能太执着,往往,艺 术的新鲜养料来自于系统之外,不要太 把自己当艺术家,不要太把艺术当回事 儿。你一心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却反而 容易局限在系统里,思想被挤得很局 促。他引用了自己最爱的禅学大师铃 木大拙的一句禅语:“在没有任何可供 参照的条件下,佛才出现。”套用到艺术 创作里,“只有你真正彻底干净了,真正 有价值的东西才会出现。” 创作从未离开“汉字的方式” 创作灵感来源于所有储备甚至是杂念 生死不谈 只用作品说话 《凤凰》的产生是社会给予的能量 烟草计划 Tobacco Project 2000 鸟飞了 The Living Word 2002 何处惹尘埃 Where Does the Dust Itself Collect? 2004 天书 The Book from the Sky 1987 -2015 《塑说》 《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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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些酷爱谈论生死的艺术家不同,徐冰并不愿做过多追究这个问题:“这些问题谁都会思考,但却其实不用谈,也没什么解答,我觉得所有人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就怎么想把时间用好、用掉,就可以。生命的过程就是,你证明自己存在过。”

不仅日常中他对生死的话题不太愿谈,在作品中也甚少见此类事关人类终极主题的 作 品 。 唯 有 充 满 东 方 禅 味 的 装 置《何 处惹尘埃》,探讨了存在、物质与精神之间关

系的问题。对此,徐冰解释说,“很终极的主题,关于生、死、墓碑、八卦、阴阳等等,我个人觉得都需要很慎重去触碰,因为它本身具有很强的指向性、符号性。它本身就是一个很强的东西,艺术无法强过这个主题本身。”因此,他一般比较回避直接去说这些终极的、深刻的、大的命题。

最后,我难以免俗地问徐冰关于未来的创作规划,对此,他的回答是:“其实你要做什么东西,不是你自己计划出来的,而是随着你的

生命动力,当回过头再看时,才知道,哦,原来我做了这些东西,然后艺术史家或自己才可能会反省,他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并找出蛛丝马迹。其实,这是你的宿命和必然结果。”

已辞去中央美院副院长一职的徐冰,希望把有限之精力专注于创作本身。对徐冰而言,

“美院副院长”这样看似代表身份地位的头衔,以及那一连串耀目的获奖记录,似乎都远不如他的作品本身更有意义。

作品本身会说话。

发端于上世纪后期的中国当代艺术,经过30年的发展已是枝繁叶茂。但是,回顾这段历史我们却不难发现,轰轰烈烈的中国当代艺术风潮大多倾向于奉西方先锋艺术的样式和理念为圭臬,而对自身的文化传统和艺术根脉,或者不屑一顾,或者无力辨择。

这样的偏重既是历史性的选择也是历史性的无奈。虽然“西风压倒东风”的借鉴曾经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发生和发展注入了活力,并在2000年之后此起彼伏的国际艺术市场角逐中渐入佳境,但同时使中国当代艺术陷入了营养不良和后劲不足的发展困境。

事实上,通过国内外各种大型拍卖会、博览会、双年展的积极运作,中国当代艺术已经创造了持续数年的商业传奇,但在欧美各国的大学课程设置中、在其研究机构的重点研究计划中、在其公共美术馆的重要收藏项目中,中国当代艺术却未能获得与其市场成绩对等的学术待遇。在西方主流社会和国内主流意识形态层面,从“文化思考”和“创造力拓展”等角度对中国当代艺术进行关注、研究、分析、阐释、出版的案例更是杂芜稀疏。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当代艺术虽然在市场上换得了资本的青睐,但却并未在国际当代艺术生态中赢得严肃而正式的学术尊重。

对于西方购买者来说,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始终无法摆脱西方“他者”眼光关照下的“异文化特征”,并以此而呈现为一种近乎“野生状态”的异域风情。在市场上不断攻城略地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一方面不得不依托于“中国”身份而行动,另一方面其作品也必须

以表征“东方文化特色”的视觉形态来开拓国际性的远征。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当代艺术的商业性火爆始终未能使其摆脱被“整体他者化”的命运。

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无论是传统的中国,还是中国的传统,对历史的尊重和对文化脉络的传承,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荣耀。甚至可以说,态度上的传续与方法上的创造,正是中华文明能够历久弥新的至宝。

令人欣慰的是,以传续为态度、以创造为方法,在新一代艺术家的创作中已悄然成为一种潜在的追踪线索。展览现场黄震的作品中,他选用铁丝这种软性金属材料来建构宏大而坚实的雕塑主体。重达百斤的铁丝被艺术家作为丝线来“编织”使用,经过数十天昼夜相继的工作,中国古代山水画中经典的二维图像被转译成三维空间中的立体作品,而“编织”所造成的网洞又使作品在产生巨大体量感的同时,兼具虚化的半透

明效果,山头的植被和山石的凹凸也都呈现为一种半写实半抽象的视觉样式,原画中氤氲的烟霞仿佛在网洞间穿梭流布,借着灯光的映衬,显得神秘而灵动。

在另一类作品中,黄震又将铁丝编织的创作方法转移到其他更为单纯的艺术形态的探索中——他以大型植物凋枯后的残留枝干为骨架,用大量铁丝的编织缠绕,将其改造成视觉上不断膨胀生长的有机形体,它们像是被蛛网所裹缚的巨大无脊椎动物标本,形成一种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半抽象造型。

当艺术家将这样的作品放置到巨大的展厅中时,便促成了作品造型、意旨、呈现空间的错位并置,并通过《线》这个极其单纯的标题,将观者的视觉兴奋点与观念追问线索勾连起来,造成一种人文/自然的隐喻,一方面指向古代经典美术图像与当代现实山水印象的艺术穿越和文化错置;另一方面也使自然界中的有机形体,被抽象为一种带有批判性意味的“人造景观”,借助对“天人合一”宇宙观的重申,提醒观者对人类生活经验、文明轨迹和人为创造的多重反思。

另一位艺术家谭丹武的《塑说》系列作品,则选用“塑料”这种极其日常的材料来模拟和重塑古典意境的山水。他用火来燃烧不同颜色的废旧塑料瓶,将这种自然界无法降解的高分子化合物转化成可流动的彩色液体,并借助这种黏稠化合物在塑造中产生的滴、叠、流、堆等效果,无中生有地塑造出连绵不断的彩色塑料山体。

这些山体的造型灵感同样来自南宋以来的经典

山水画作品,并在展览时辅以白色细沙作为山底流水的象征,形成山丘与江水交相辉映的典型江南景观的微缩版本,颇有“隔江山色”的诗意美感。

与古代文化艺术家笔下的自然山水不同,这些作品因为塑料材质特殊的文化指向,以及“燃烧”这种塑造方式的破坏性特征,在带给观者山水联想的同时,更明确地宣告了一种对以塑料为重要用材的现代社会的批判——以塑料为代表的现代生产生活方式,以及以焚烧为代表的现代垃圾处理方式,都对自然生态和山水遗存带来了极大的威胁,而这一威胁也伴随着雾霾天气的频繁出现,激起了当代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反思。谭丹武机智地用一种看似唯美的艺术创作,回应了我们已经遭遇和必将持续面对的生活现实,这是艺术家的智慧所在,也是他对东方古典自然观的借用和激活。

两位艺术家的作品,不仅创造性地选用了非常规的雕塑材料,也通过对中国古典艺术文本的借用,创造了呼应当代社会生活和文化困境的新艺术形态。通过对古典东方文化精神的再发现与再激活,使观者在自身的文化基因系统中找到了可资共鸣的历史记忆点和当代兴奋点。

2015年6月12日 星期五主编/张向红编辑/史祎美编/尹莉责校/项战

聚光灯以性寻求解脱的

危险游戏

B8B6

2.79亿买一只鹰

真的只为艺术吗?

B7

唐璜

“半舞台”的魅力

新浪官方微博:@北青文艺评论微信公众账号:北青艺评邮箱:[email protected]

“铁丝烟霞”与“塑料山水”的社会批判 ◎武湛

展览:传续 & 创造—2015万荷春季艺术沙龙时间:2015年5月31日-2015年6月30日地点:北京万荷美术馆

徐冰:别太把艺术当回事儿艺术才会出现◎于非

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的2号展区,意大利国家展的入口处,正在展出徐冰的大型装置艺术作品《凤凰-2015》。就在双年展开幕前一天,威尼斯国际大学专为《凤凰》召开了一场大拿云集的学术研讨会“凤凰——历史的迷思”。

徐冰在海外的热度与所受的追捧,显然要远高于其在国内的影响力。以英国为例,大英博物馆、V&A博物馆、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等英国最顶级的博物馆都已做过他的个人作品展。他还是由牛津和剑桥大学联合建立的“艺术、社会与人文研究中心”的客座教授。剑桥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方德万(中文名)教授评价:“徐冰的作品很发人深省,却不失有趣,内藏一种柔软,而不是以直接、粗暴的方式面对观众。这种柔软丝毫不减损其作品的力度、思想的深度。”

不止一次,徐冰强调自己“是一个中国艺术家”。“我的文化、学识主要都是在中国奠定的,我创作的动力、思想和武器,得益于中国这个特殊文化背景。”徐冰1990年离开中国赴美时已35岁,非常成熟的年纪。从某种程度说,徐冰在去西方前,中国的文化基因确已在他身上完成了生长、发展、定型的过程。

“中国人的性格、思维、看事情的方法,审美态度和艺术的核心部分甚至生理节奏,几乎所有方面,其实都和‘汉字的方式’有关。”徐冰说。显然,他认同由现代语言符号学而发展起来的结构主义观点——文字与语言在最底层与内核最深处起着结构思维、文化与社会的作用。也正因此,徐冰对自己中国文化基因与文化身份的清醒自觉与维持,远超于其他

“走向国际”的中国艺术家。事实上,文字本身,也反复地出现在徐冰艺术创作生涯中,不断成为他创作的媒介,也是他作品里用来象征“文化”的一个符号与工具。

徐冰出国前,他对文字、符号与语言的认知,更多是直觉式的认知。语言符号学、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结构主义,那是他去美国后才接触的名词与理论。在他于国内创作《天书》时(1987-1990),他更多是凭着一种对汉字的天生敏感与理解。他试图通过改造文字这一“人们最习以为常的东西”,去阻截人“思维的惯性”,挑战既有的观念与秩序。这种刻意打破“惯性”、打破“流畅性”的手法,正与戏剧理论大师布莱希特的“间离戏剧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天书》一出,在各界引起震荡。1990年出国前,《天书》被指责为“新潮艺术十大错误倾向的集大成”。而《天书》被徐冰带向世界后,却备受好评,至今仍常被世界各地博物馆借展。这样的经历也让徐冰明白,正是他自己身上这种来自中国的独特的东西,带给西方艺术系统从未有过的东西,而有其独特价值。

尽管徐冰再三强调自己的“中国艺术家”身份,但不可否认,十八年的美国生活,不可能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也许那个“用”是西方的,而“体”却是中国的。就好像徐冰身上“混杂”的语言系统——做严肃的思维与表达时,基本以中文为主,架构了徐冰的思维主体;但穿插性的,英文的碎片又四处散落和镶嵌在一个已然成熟的语言系统里。这构成了徐冰的主要表达特点。

徐冰的创作也曾经历过误区,他说有很长一段时间误将艺术创造等同于智力活动。后来,经过很多试验,研究了很多同代艺术家的作品后,他发现智商绝不是艺术创造力的核心:“创造能量来源于社会能量,而不是智力。”

徐冰作品中的能量,正是来自于现实。从《天书》、《鬼打墙》到《烟草计划》、《木林森计划》以及最新的《凤凰-2015》等等,无一不是针对现实问题的发言发声。他认为,现实与现实中的问题才是艺术家最根本的灵感来源、是艺术创作的思维动力,“有问题就有艺术”。他自认这套艺术观很中国式,“深受社会主义艺术观影响”:艺术源于生活,艺术高于生活,艺术还原于生活。

徐冰于2008年回到北京,“一个时代的转折往往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今天的北京就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实验的现场。”生活的转场,同样也激发出了个人内里巨大的能量,转场,不可谓不是徐冰的一种创作方法。

甫一回国的徐冰,创作了《凤凰2009》。彼时的中国就是一个大工地,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与条件艰苦而粗粝的施工现场并置,只有置身于现场才能感受到的强烈反差,让他萌生了创作灵感:用现代建筑工地所产生的各种垃圾废料以及工人的劳动工具,打造一对体量巨大、在东方文化里意喻美好圆满的“凤凰”。这里面,意涵很丰富,最核心的追问直指资本与劳动的矛盾。从中国到美国,它广受关注,最后去了威尼斯,即《凤凰2015》,叩问关于“全世界的未来”之命题。

思维的动力来自于现实,灵感的发生则常常是瞬间。比如,当年他在创作被称为“光的绘画”之《背后的故事》时,直接触动他的一个场景是在西班牙机场转机时无意间看到的一盆植物,影子投射在毛玻璃上。这样的场景此前不是没见过,可并没有给他触动。而他在接受德国国家东亚博物馆的个展之后,准备“复原”当年二战时期被苏联红军拿走的一批中国古画之后,就有了任务在身的“思维紧迫感”,这个场景连同他此前关于郑板桥的竹、影论,以及所有关于光、影的有关信息发生了化学反应,让他想到利用茅草、树枝、麻袋等物品,以光影的形式作画,从“魂”上再现那批遗失的东方山水画。而“光的绘画”这一形式,在艺术材质与语言上,则对传统的油画、水墨画等是一种新的突破。

徐冰也特别指出了艺术家性格、气质、心境等对艺术作品的影响,“这些其实都会反映在你的作品中,比如一个艺术家急于成名,那么他的作品往往可能会在选题上走那种 trendy(时髦流行的)路子,或宏大主题,或用色鲜艳醒目,因为容易引起注意;如果一个艺术家觉得自己太 local(本地化),想要国际化,他可能会特别想在

作品中掩饰自己的地域身份,采用一些看似国际性的元素……最后,你所有的心思,试图引起注意、试图掩盖什么的企图,都会被自己的作品暴露无遗。作品本身最诚实。”

我问徐冰,他如何看待自己身上理性、感性的特质与平衡问题,因为很多艺术家或者很多人,都更倾向于把这两个特性看作对立的特质。徐冰说理性与感性在他身上是相互刺激的关系,一体的,不矛盾。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思维能力越强,感受力可能就越强,因为思维密度更高,能把感受到的东西更好地发酵、生成出来。感受性越强、越丰富、越细腻,则同时又可以不断地让人的思维能力延展。

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不免经历才思枯竭的时候,这个时候怎么办?他回答:一个艺术家,不能太执着,往往,艺术的新鲜养料来自于系统之外,不要太把自己当艺术家,不要太把艺术当回事儿。你一心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却反而容易局限在系统里,思想被挤得很局促。他引用了自己最爱的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的一句禅语:“在没有任何可供参照的条件下,佛才出现。”套用到艺术创作里,“只有你真正彻底干净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才会出现。”

创作从未离开“汉字的方式” 创作灵感来源于所有储备甚至是杂念

生死不谈 只用作品说话

《凤凰》的产生是社会给予的能量

烟草计划 Tobacco Project 2000

鸟飞了 The Living Word 2002

何处惹尘埃 Where Does the Dust Itself Collect? 2004

天书 The Book from the Sky 1987

凤凰-

2015

《塑说》

《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