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夢我跑，跑，跑，想起了自己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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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成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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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夢 7A 林爰希
「貪睡豬，快起牀。」
「唔……唔……我還想睡……」
「我要上班了，你還不起牀下午的課便趕不上了。」
睡眼惺忪的我極不情願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矇矓視線中，友人正在廳中轉
來轉去的找東西。
「我的襪子呢？」她急躁地問道，不斷翻開堆放在沙發上的報紙、雜誌。
我打了個大呵欠，懶洋洋地從床上下來，向友人身後的鞋櫃一指，上面躺著一
雙鴛鴦色的襪子。
她匆匆地出了門。我走到廚房，打開雪櫃，「呀！」心中悶叫了一聲。雪
櫃中只有一盒喝過了的檸檬茶呆呆的站在架上，而我的肚子正咕咕的示威。
我穿着拖鞋到超市買了幾包即食麵，剛走出超市的門口，一張熟悉的臉孔
迎面而來。我們四目交投。
多年了，我總希望再碰見他。然而當下這個再次相遇的一幕實在來得太突
然了。我怔怔地站着，喉嚨裏堵了許多說話。
腦海中響起了一陣令人彷徨的「打鼓」聲。
一個空空的銀包。
一個又髒又濕的天台。
一個穿着校服在街上奔跑的身影……
「你好嗎？」他尷尬地問道。他一身西裝筆挺，手中提着一個公事包，頭
髮還是像以前一樣整齊的七三分界。
我才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穿着短褲，踏着一雙「人字拖」，頭亂糟
糟的還未梳理過，而且手上還蠢蠢的提着一個百佳膠袋。
「我過得不錯的。」我生硬地拼出了這幾個字。
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正趕去跟客人見面。」他轉身正欲走去。
「我搬走了！我現在自己租了一個小單位住。」我急急的吐了這句沒頭沒
腦，但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說話。
他回過頭來，笑着向我說：「我也是。」接着便向馬路的人潮中擠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努力地在人群中走動，這個背影的確溫暖又可靠，一定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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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當年那個沒命似地奔跑的背影好看多了。當夜那懦弱身影載着我天真的夢
想……。
＊ ＊ ＊
中學一年級剛升上一間女子名校。全新的同學，全新的環境，一個令我侷
促不安的環境，一個令我發現我比不上其他同學的環境。
某日，甲同學的媽媽給她買了個新書包。我被母親趕出了大廈門口，夜深
了沒有住客歸家，我困在外面，大廈門口沒有簷篷，豆大的雨點打在我身上，
滿身打着冷顫，害我生了感冒。
某日，乙同學訴說與朋友打了一日排球，手很疼。我打翻了碗子給罰站了
一整夜，我摸了摸小腿，它們酸酸的。
某日，丙同學這，丁同學那……我這我那……
她們想着，夢想自己將來成為律師、醫生，有一間二千呎的平房，一輛名
跑車，一艘遊艇……。
我憧憬着，有一天我鼓起勇氣背起背包，逃走出去，遠遠的離家……。在
一個小單位落腳，吃自己煮的飯，不用每天擔心被罰沒飯吃，提心吊膽被擱在
電視櫃上的藤條抽打。
我想跑，沒命似的跑，聽着耳邊逆風而行的聲音，直至氣力耗盡，雙腿發
軟，在街上倒下。然後一切煩擾、悲傷都落在我身後。
一天回家，母親一身酒氣在廳中沙發上攤着，整間屋瀰漫煙酒混成的氣
味，難聞極了。我戰戰戰兢兢的想走回自己的房間，她一手抓起酒瓶向我擲
來，酒瓶落在我身後的牆上，「 」的一聲，碎片散落一地。母親一歪一倒向
我走來，口中喃喃說着些咒罵父親的字句。她抓住我的頭髮向牆一推，混亂中
我踏中了玻璃碎。一陣錐心的痛，一陣混亂，一陣推撞，夾雜着求饒的聲音，
憤怒的吼叫。
「啪！」
爛醉的母親跌倒在地，她躺在地上，驚奇地睜大眼睛，半張開口。我也被
我突然的舉動嚇懷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數秒，倒退了幾步，轉身向門口衝去。
我走到街上，腦中一片空白，視線還停在剛才一手推倒母親在地上的一
幕，十三年來的鬱悶像一下子爆發出來，使我害怕。然而，一個想法在紊亂的
思緒中隨即愈來愈清晰，狂喜的感覺一瞬間迸發了出來。
我的夢想實現了，我自由了，我鼓起了勇氣，我把她推倒了，我反抗了。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個煙霧瀰漫的房子裏。
可是……我的夢想是在混亂的一刻中實現的，憧憬着的完美計劃沒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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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合，我沒有背包，沒有銀包，甚至匆忙中連鞋也沒有穿，白襪子更有片片殷
紅透出來。
走到士多，我撥了個電話，嗚咽地道出剛才的經過。電話的另一端是一把
稚氣未脫的男孩聲音。
打給他，是因為小學畢業禮上他羞羞的說了句「我喜歡你」。我想，他會
幫助我的。
我在約定的一座唐樓的樓梯等候他，一片殷紅還在腳下透出來。他一頭大
汗地趕來，看到我臉上兩行熱滾滾的淚印，無言地走到我身旁的梯級坐下。
我嗚嗚咽咽地抽泣着，頭倚在他肩膊上。
他一句說話也沒有說。
然而這沉默卻滲着絲絲暖意，一點都沒有使人不安，我想我一直渴望的彼
得潘夢想國度已伸手可及了。
他看見了我受了傷的腳，默默地脫下了自己的跑鞋給我穿上。鞋比我腳掌
大得多了，穿上去像個馬戲團的小丑。我們相視而笑，然後一直這樣坐着，坐
着，直至對面大廈的燈都陸續熄滅。
沒有容身之所，剛才滿心歡喜以為夢寐以求的理想已近在咫尺，誰料它一
下子又變得遠在天邊。
他提議到唐樓的天台上過夜。
天台上有一大堆一大堆的舊傢私、雜物，它們東歪西倒的互相依靠和支撐
着，還有一箱箱的舊報紙、雜誌，又有一些七零八落地散落在箱子旁。骯髒的
天台顯得有點擠擁。中間只有大概五十尺的空間可容身。
前幾天下過雨，天台的地面濕濕的。我和他並肩而坐，很快我眼皮沉重，
很想睡覺，卻怕合上眼睛，身旁的他會悄然離去。我緊緊地抓着他手臂，伏在
他胳膊上睡了，迷糊間看見他的耳朵紅紅的。
就在這個連伸展雙臂都有難度的小小空間，我和他待了三個晝夜。
我們談天說地，無所不提，我興奮地說自己的夢想達成了，他雀躍地說很
高興他也離家出走了，他說他繼母對他不好。我們作了一些不成調的歌，配上
自己的詞，高聲地唱着唱着。
不過，興奮雀躍的心情慢慢地減退，多天沒有洗澡，身上的汗臭味難聞極
了，報紙的霉味也愈來愈強烈。
在天台過的第四個夜晚，一陣又一陣的肚皮打鼓聲像提醒着我……
完了，完了，夢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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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開眼睛，空虛感突然在身體每個部位四方八面的湧過來，胃中翻起了
一下一下的絞痛。
我抱着膝蓋，抱得很緊很緊，茫然地舉目四看，他正呼呼地睡，身上的污
漬東一處西一處，頸上積了些汗垢。我腳上依然穿着一雙不相稱的鞋子，環繞
四邊的雜物排山倒海般向我步步進逼，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一呼一吸都沉重得
要命。
我站起來，脫下了那雙染了血的跑鞋，走到天台的門口。
我跑了，落慌地跑了。
似箭的衝下一層又一層的樓梯，我在街上跑着，跑着，一邊哭一邊跑，途
人都向我投了個奇異的目光。
我跑，跑，跑，想起了自己的夢想──
「我想跑，沒命似的跑，聽着耳邊逆風而行的聲音，直至氣力耗盡，雙腿
發軟，在街上倒下。然後一切煩擾、悲傷都落在我身後。」
眼角有紅紅綠綠的街景閃過，耳邊有路人零零落落的竊語響起。我跑到一
座熟悉的大廈門口。
又一次，我站在家門前。四天的夢幻，我的夢想實現得赤裸裸。
赤裸裸得現實，赤裸裸得悲傷。
我發現一路上愈遠離那個又濕又髒的天台，心情竟愈來愈輕鬆……
十三歲，我連想自力更生的資格也沒有。
我舉起手，流着淚緩緩地按下了門鈴。
＊ ＊ ＊
以後多年，我依舊在充斥酒氣的家中度過。
我沒有再打過電話給他，一趟也沒有。我亦再沒有碰見過他，一次也沒有。
曾經肩並肩，緊貼地坐着的我們，突然像兩個不相關的陌路人。
多年了，我總希望碰見他。
「我中六那年搬出來住了，我現在跟大學同學租了間四百呎的單位。
「我很對不起，那時我不應一走了之的。
「我很對不起，我不應丟下你一個的。
「對不起。」
這些設想的句子常在我腦中浮起，我有時會對着鏡子練習，預演着我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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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的一幕。
期待已久的一刻來臨，卻是混亂而突然，脫了預算的。
我笨笨的穿着「人字拖」，捧着一個滿載即食麵的大膠袋，拼出了沒頭沒
腦的說話。
我蹣跚地回到家中，打開大門。我的家，一個四百呎的單位，卻像放了一
個貨倉的雜物。
沙發躺着報紙、雜誌，剛才友人翻過的痕跡仍舊可見。床上放着扭作一團
的被鋪。鞋櫃旁危危顫顫地疊着一盒盒鞋盒。
我把即食麵放進廚櫃中。
想起那夜又濕又髒的天台。
一個穿着校服的女孩靠着個沒穿鞋子的男孩正唱着一首不成調的歌。
我們在天台作首脫調的歌，重複地唱着，把那些組合奇怪的音調，默默的
記在心中。
然後……
回到家中。
靜靜地等待長大。
教師回饋：誠意道歉也要配合幾分演技，臨場加插街頭相逢的一幕，卻令人猝然忘記已背熟的台詞。文章結構緊密前後呼應，技巧成熟，擅長描寫細節，抒情深刻細膩，表現少年人追求自由躍躍欲飛的衝動。（曾達輝老師）
賞析與思考：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友伴不辭而別，天台上的男生會得到什麼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