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死亡河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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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艺术2019年2月27日 星期三4 责任编辑:田东校对:彭飞 雷文慧
复核:王峰
书 法
蜿蜒之路
田东
摄
董姨有三个子女,都在县份上工作,老大是县长,老二是扶贫办主任,老三是文广局的局长。三个家庭的子女从小都在市里读书,董姨两夫妇退休后就搬到市里来居住,为了照顾孙子孙女们,他们轮番在三个家庭居住,现在孩子们都上大学了,留下董姨与老头一起生活。
两个月前,老头子查出肝癌晚期,董姨就一直在医院里侍候着老头子,儿女们在县份上班,来去都不方便,董姨又害怕打扰孩子们的事业,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通知他们来的。老头子走了后,孩子们都聚找来了,丧事办得轰轰烈烈。一批又一批陌生的面孔都来问候董姨。
三兄妹商量后,决定把父亲的骨灰盒就葬在市里一处风水很好的公墓里,等以后大家都退休了,搬到市里来上坟要方便一些。董姨也一个人留在滨市,大儿子说还过两三年后就申请调动到市里来,到时候陪伴董姨。
董姨今年刚好七十岁,自从老头子走了后,她的背驼了,面容上的皱纹也多了,饭量也少了,她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候她会到小区楼下走走,这个小区是市里开发区最好的住宅小区,高端大气,环境优美。小区大门豪华气派,出了小区后,公路的对面是八十多亩的湿地公园,小区的旁边一片即将改造的棚户老街。老头子没有走之前,每天早上六点钟,他们都会准时从家里出发到湿地公园锻炼,午休后,老头就会到旁边棚户区的麻将馆里打麻将。有时候,董姨买菜回来路过麻将馆就会叫上老头一起回家吃饭。
董姨出了门。董姨来到麻将馆门口,她仿佛看到老头正坐在桌子前专注地打麻将。她找来一张宣传广告纸铺在台阶上,席地而坐。从里屋走出来一名五十来岁臃肿的妇女,头发蓬松,脸庞浮肿,穿着一件掉色的花裙子,拖着一双破旧的拖鞋,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这不是董姨吗?”妇女咪了一下眼,吐掉嘴里的香烟,“快到屋里坐坐。”妇女扶起董姨,往屋里走进去,屋子宽大且陈旧,有五六十平米,有四桌老年人在打麻将,旁边布满灰尘的沙发上坐着几名老年人,茶几上摆着瓜子与西瓜,一名三四岁的小孩靠着茶几啃着西瓜。妇女连忙向几位老年人挤了挤眼色,然后介绍起董姨来,“这是那个白胡子卢老头的家属,董姨。”大伙急忙给董姨让座,董姨腼腆地坐在沙发上,接过妇女递过来的西瓜,她没有吃,然后又放回茶几上。
妇女靠着董姨坐下,她开始介绍起自己来。她说她叫米依,是本地人,儿子外出打工,她在家带孙子,她说反正这个房子最终会被拆除,就在这里开个麻将馆,每人每次
收取两元钱,以贴补家用。她笑呵呵地说,当初开这个麻将馆时以为开不了多久,也估计没有什么人,想不到一晃就五六年了,而且人越来越多。
米依问董姨会打麻将吗,董姨摇了摇头,“不怎么会”,哈哈哈,米依拍了拍董姨的膝盖,“意思是会一点罗!”董姨腼腆地笑了笑。站在旁边的一位老头给董姨递上一杯茶,“有 机会大家切磋一下?”一位老婆子嘲笑道,“戴老头儿,牌品好,人品差!”大家哄堂而笑。
坐了几分钟后,董姨离开了麻将馆。董姨回到家后,感觉家里空空的,她在
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厨房,她不知道自己该吃点什么,也不知道该煮点什么东西,老头子在的时候,她从不煮饭,都是老头子亲自下厨。以前,她家分工明确,她负责买菜、洗碗、洗衣服,老头子负责煮饭、拖地、晾衣服。董姨打开冰箱翻了翻,取出一瓶牛奶,用开水温了一下,坐在沙发上喝了起来,她要等孩子们的电话,六点钟女儿会准时打电话过来,会叮嘱她服药,会问她吃饭没,女儿心细,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的,两个儿子工作比较繁忙,隔三差五也会来电话问一些琐事。接完电话董姨又躺在沙发上,她盯着打开房门里面的那张凉板床,平时老头子就睡在那里面。
董姨年轻的时候可是个风风火火的人物,她以前在供销社上班,老头子在派出所上班,她年轻的时候性格豪放,嘴不饶人,相反老头子性情温和,会体贴照顾家人。不过随着年龄的增大,加之这几年在市里来居住,董姨的性格变得十分温顺。
董姨站起身来,在屋里逛了几圈,不知所措。她又出了门,关门的一刻,她突然紧张起来,她忘记带钥匙了,以前出门的时候她每次都是两手空空,老头子会给她提包的。女儿给董姨十多个皮包,有手提的、有背包的,皮夹的和挎包,可是她和老头子都喜欢用买东西时赠送的那个帆布挎包,简单方便又实用。怎么办?董姨慌了神,打电话给女儿?她摸了下口袋,没带手机!
董姨浑浑噩噩地走进电梯,等了很久电梯怎么也不动,过了一会儿,一小女孩打开电梯,“奶奶,你到几楼?”董姨才回过神来,她进电梯后还没有按键。她看着小女孩可爱的样子,想起孙女小时候的样子,孙女从小就是她与老头子带大的,孙女懂事又可爱。下了楼以后,董姨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她看到一些老年人在小广场上跳舞,她坐在凳子上盯着他们,以前他从不关注这些跳舞者,每次跟老头子散步时,她都会跟老头子开玩笑地说,那些跳舞的都是些老妖精。
逛了几圈后,董姨来到保安房,她跟保安说自已没有带钥匙。保安询问了一会儿,问董姨女儿的电话,董姨想了半天,怎么也记不起女儿的电话,以前她都能记住,前面几位数字都能记清楚,就是后面两位记不清了。保安又查了查家庭记录本,打电话给董姨的女儿,保安挂掉电话后,从柜子里翻出一串钥匙,并带着董姨去开门。
一路上,保安问起董姨的家庭情况,他一边搀扶着董姨,一边问寒问暖,保安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面带笑容,他教董姨怎么进电梯,怎样注意安全,打开门以后,他给董姨的女儿打电话,然后按董姨女儿的要求把钥匙拴在董姨的裤腰带上,保安细心又有礼貌。董姨在想,要是保安是自己的儿子那有多好,但她反过来想,他毕竟是个保安,自己的儿子都是官员,只不过他们比较忙,等他们以后有时间了,也会像保安那样对待她的。
送走保安后,女儿在电话里数落了董姨一番。董姨在屋里又逛了几圈,她心里空空的。
董姨看了看时间刚好晚上七点钟,提上手提袋,打开门,又在身上、包里翻了几遍,确定东西都带齐了,然后带上门。出了小区的大门,她不由自主地来到麻将馆,她从麻将馆门口路过,朝里面看了看,里面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她犹豫了一下又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又折回来,走到麻将馆门口她放慢脚步,站着朝里张望,米依看到董姨了,她连忙招呼董姨进了麻将馆。
董姨没有参与打麻将,她站在旁边看一名老奶奶打麻将,米依给董姨抬来一根塑料凳子,然后又给她倒上-杯茶,麻将桌上三女一男,他们打麻将的动作十分缓慢,一边嗑瓜子,-边聊天,又一边摸牌、出牌有时竟然忘记摸牌了。戴老头笑嘻嘻地站在董姨的身边,“明显该打短裤,你硬要打一点红。”打牌的老婆子转过身来,从眼镜上方瞄了一眼,“鬼老头儿,三条与七条不都是熟张?”戴老头呷了一口茶,一边解释着一边用手去摸老婆子的牌,另几位老人家可不干了,有的说别人打牌关你什么事,有的说你们是什么关系,摸摸搞搞的,大家吵吵闹闹的,米依过来,“老祖宗些,又怎么了?”然后端上一盘枣子,“快吃,别吵了!”
几桌麻将洗洗刷刷地响着,老人家们都谈笑风生,旁边的老婆子时不时跟坐在身旁的董姨讨论该出什么牌。戴老头游走在几张麻将桌之间,他-会儿给这位指点,一会儿跟那位讨论,他看上去精神矍铄,笑容满面,还时不时用手在头上抹一抹,挺有范儿的!他偷偷朝董姨瞟眼,然后抿笑。董姨心想,难怪大伙说他人品差。
几天后,董姨终于坐在麻将机前,米依贴身靠着她,给她指挥出牌,第一次打牌,她竟然还赢了二十二元钱,她十分高兴并给米依的孙子五元钱。十点钟麻将馆准时关门,董姨来到小区大门的保安亭前,她笑容满面地主动跟保安打招呼,保安说董姨脸色看上去好多了,聊了一会儿,董姨慢悠悠地回了家。
风,轻轻地吹,董姨心里暖洋洋的。在麻将馆里董姨认识了很多朋友,有时还应邀
和大伙儿外出游玩,每次都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戴老头给她提包,戴老头说董姨年轻时一定是位大美女,还说董姨不像其他老婆子那样整天叽叽歪歪的,斯文又知性。有时,午夜了,那个戴老头还给她打电话,问她一些不着调的事儿,她有点烦戴老头,总感觉他老不正经。
一天,董姨坐在麻将馆里,她总觉得今天少了点什么,好像没有往常那么热闹了,后来从其他人的口中才得知那个嬉皮笑脸的戴老头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走了,听到消息后董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许多,她感觉自己好像丢掉了什么似的,他昏昏浩浩地回到了家。
看着窗外的夜色,董姨难以入眠,她想起了老伴儿,想起了以前单位的那些同事,想起了自己的儿女们,想起了嬉皮笑脸的戴老头儿,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一夜未眠,她喉咙疼,肚子也隐隐作疼。
董姨的痔疮又发了,疼痛难忍。董姨自己到了医院,医生建议她做轻微
的手术,她想了想还是给女儿和儿子们打了电话,董姨躺在病床上,病房.里有四张床,躺着一位妇女,一位老头和一名小女孩,几位病友都非常友善,他们的亲属们进进出出地来看望他们,只有董姨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董姨这几天打点滴消炎,过两天才做手术,她输完液后自己就到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孩子们都很忙,答应动手术那天来陪她,她对孩子们说是小手术,也不让他们操心。
米依带着一大帮牌友来看望董姨,董姨显得很兴奋,她拉拉这个的手,又拉拉那个的手,就像老朋友一般。米依给董姨端来鸽子汤,安慰着董姨,董姨把东西吃了,就笑呵呵地朝大伙儿说,“你们去吧,我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没事的。”大伙都走了,躺在床上的小女孩问董姨,怎么没有亲人来看望她,董姨笑了笑说,他们都很忙。
董姨睁开眼,看到女儿坐在床边,两个儿子也坐在对面的凳子上,门口边还站着一大帮人,小女孩走到董姨的床边对董姨说:
“婆婆,你是不是喜欢打麻将?”董姨的女儿抚摸着小女孩的头,“你怎么知道?”,小女孩咯咯直笑,“那个护土阿姨说,董姨躺在麻醉室里,嘴里还在念叨着幺鸡、幺鸡……”小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旁边的人群都笑着议论着,有的说老人家身体还算健康:有的说老人家喜欢打麻将是件好事:还有的说老人家真有福气,几个子女都很争气。
出了院,董姨回到了家,家里多了一台崭新的麻将机,是女儿买的,女儿在电话里说,待过春节了,大家回来陪董姨打麻将。董姨抚摸着麻将机,她泡了一杯茶,自己端坐在麻将桌前,她插上电源,然后用手按住麻将机的按钮,麻将子洗洗刷刷地冒了出来,“摸牌!”董姨催促着对面的空墙,然后她又慢慢地将麻将推到机器里。
电话铃声响了,是大儿子打来的,儿子对她说,调动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调到市建设局当副局长,并叮嘱董姨注意身体,下个
月就上来陪伴她,儿子好像喝醉了,说话飘飘然的。刚放下电话,女儿又打电话来,她叮嘱董姨不要到外面去打麻将了,麻将馆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特别要注意安全。孙女、孙子也分别打来电话,都关心着董姨的身体。
放下电话,董姨痴痴地坐在沙发上,对面房间的门敞开着,她仿佛看到老头子披着一件白色的气功衣,扬眉微笑地对着董姨说:“老婆子,咱们出去走走?
董姨来到小区的广场上,她随手把硬纸板放在花台上,然后坐了下来,她看到一些老年人在广场上跳健身舞,前面带队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子,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健身衣,她扭动着腰身,看上去有几分妖娆。后面跟着一大帮群魔乱舞的老年人,小区里回响着欢快的音乐。
一阵寒风吹来,董姨屁股隐隐作痛,她起身朝外走。
董姨来到小区门口,保安老远就走过来搀扶董姨,她跟董姨说,董姨真有福气,儿女们都是官员。他还说,今天有两拨开着小车的人来小区门口给他叮嘱要多多关照董姨,还送他两条香烟,保安把董姨搀扶到房间里,给董姨倒了一杯茶,然后将香烟翻出来给董姨看,从小伙子的眼神里,董姨读懂了他对自己的美慕与尊重。保安记下董姨的电话号码,同时也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抄给了董姨,小心地放在董姨的口袋里,并三番五次地叮嘱董姨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打他的电话。董姨起身告别,她想去看看米依。
夜色渐晚,街道上的树叶嗦嗦作响,车行而过,昏暗的灯光下,隐隐漂浮着几片枯叶。
董姨颤颤巍巍地来到麻将馆门口,大门紧紧地关闭着,门边的窗子已经被敲打破碎了,台阶上散落着一些玻璃渣子,歪斜的“福”字吊在门上,在寒风中飘摇着,墙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圈,里面喷了个红色的“拆”字。
董姨愣住了,她站了很久,然后上了台阶,她将硬纸板放在台阶上,然后慢慢的坐下。对面的街道上灯光昏暗,飞扬的树叶卷在空中,慢慢地钥朦胧的月亮奔去,刹那间,月色皎洁,山花灿烂,歌舞升平,一群白鸽展翅朝:月亮飞去,突然,一束光照在对面,老伴儿健步走来,他容光焕发,慈眉善目,披着白色的气功衣服,胡须在风中摇摆着,董姨很激动,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一会儿老伴儿没了。她不相信,然后又擦了擦眼角,是戴老头儿!他提着她的布袋子,靠在对面的树干上,嬉皮笑脸地朝她笑,几个穿着花里胡哨老婆子围着戴老头跳舞,还有米依叼着香烟,牵着流着鼻涕的孙子,笑嘻嘻地朝她走过来。还有儿女、孙子、孙女们,都朝她走过来,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群都朝她拥挤过来,都围在她的身边,都盯着她。
董姨朝四周看了看,大伙儿都在盯着她,她伸手朝麻将桌上抓了一张牌“幺鸡,自摸!”
风呼呼地吹。第二天,麻将馆门前躺着已经僵硬的董姨。
麻 将刘伟奇
灵魂在漫步
我能想象无数死者停止心跳后,像枯叶一样陨落在池塘的殡仪馆化为虚无
我和他们的死法不同其实我的身体没死我的脚踩着董家堰的土地漫步的是我的灵魂刚才经过十里河滩又奔向花溪公园
走在死亡河边
走在死亡河边想象自己溺水而亡在这之前,我先失去听觉
嗅觉和触觉
听群鸟热闹的梵唱像置身泼妇骂街的人群她们一定在破口大骂
“朽木不可雕也”
水面游来翻白眼的死鱼他的身体冒着腐烂的气体这死亡的气体将我裹紧难闻到窒息
我试着触摸自己的身体我摸到了,我摸到了一把冰凉的风
走在死亡河边我已没有必要继续想象死后,听到有人叫我回头
走在死亡河边我的灵魂已脱离身体只愿死后没有尸臭
孤独,是重生的开始
撕碎佯装的快乐向昨天借半把镰月划破那些讥笑的脸和面具
借风的鞭子,抽打被黑夜俘虏的影子我看到他满唇孤独和白皙坚硬的脊骨
嚼碎耳中杂语我来到另一个世界
陪庄周和海子下五子棋
转角,遇见海子
大概死后才能见到你海子,我的梦中情人
现在我见到了在那个没有曲度的转角你含情脉脉着凝视手捧血红玫瑰小步向我走近
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彼此没有多余的言语用灵魂和灵魂交流在心与心之间只剩娇羞
给灵魂摘下眼镜
摘下眼镜世界便沉进黑暗我疯也似的在黑暗中奔跑脱下沾满罪恶的衣衫露出坦荡的胸膛
在暮色的雪地里和庄子捉迷藏
我害怕戴上眼镜看到真相后的裸体那无数枯骨和亡灵在寻找流浪的灵魂那流浪的灵魂是我
疯言疯语
我被月光扶起喘着紊乱的气息在赤裸的人群沐浴
我不相信星星会带来光明我相信沉默燃起的火堆不会熄灭我开始相信身体里疯长的谶语
我要在今夜坦白杀死我的不是别人也不是我自己
走在死亡河边(组诗)
张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