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 - 南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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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UND 对话印度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阿希斯·南迪 可乐的哲学 文/刘旭阳 梁瑶(实习) “我知道我们都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之上,我们才能更好的建立自己的身份。 只有同时具有城市和乡村的文明才会是丰富的。中国和印度的文明都是同时具有城市性和乡村性的, 乡村是对城市的批判,正如城市是对乡村的批判。” 为印度当代最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之一,阿 希 斯 · 南 迪(Ashis Nandy) 出 现 在 2008 年由英国杂志 Prospect Magazine (UK) 和美 国期刊 Foreign Policy (US) 评选的“影响当代的全球百 位思想家”榜单上,与美国的阿尔 · 戈尔、乔姆斯基以 及孟加拉的尤努斯等人一同并列其中。 阿希斯 · 南迪日前应邀参加了上海双年展的第五幕 活动:《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并分别 于 12 月 4 日和 6 日在上海美术馆与复旦大学作了演讲。 此前国内知识界对他并无深入了解。他早前是一位社会 学家和临床心理学家,之后剑走偏锋,投身于不为社会 科学及学术研究关注的边缘领域。现在,他的研究兴趣 集中于暴力心理学、种族灭绝、后殖民与文化研究的领 域等等。 目前南迪是德里发展社会研究中心教授,还是墨尔 本后殖民研究所的杰出学者,以及高等教育全球科学委 员会成员。多年来,作为知识分子,他积极介入包括新 德里生态及食物安全中心、公民自由人民联盟等在内的 各种组织。 本次展览的项目统筹陈韵认为南迪是当今印度最有 实力的思想家之一,同时具有传统印度思想家式的深刻 的思辨性。虽然南迪还不为中国的知识界所充分了解, 但他关心的问题对于中国也有很强的启发性, 无论是此前 来过的杜赞奇(美国芝加哥大学荣誉教授)还是帕沙·查 特吉等当代印度学者,谈到南迪都钦佩有加。对印度的 政治和思想社会现实有任何问题,都可以从他那里得到 精妙的解答。 可乐的哲学:关于现代政治的讽喻 南迪曾就可口可乐发表过一番诙谐的见解。他认为 可口可乐在当今社会是一种特别的不可替代的消费品, 因为可口可乐的首要哲学就是,可口可乐只能被一种可 乐所替代。替代品可能一会儿是健怡可乐(表示为健康 着想),一会儿是百事可乐(表示对口味的敏感),但始 终必须是一种可乐。因为一旦接触了这个可乐的世界, 一个社区的生活里就再也不能没有可乐,无论是哪种可 乐。人类在社会中的需求范围永远都在扩大,永远无法 再缩回到可乐饮料未出现之前的状态。可口可乐的什么 都是可以改变的,除了它的不可替代性。可乐永远都不 能被茶、咖啡、啤酒、葡萄酒、果汁或水所替代。 因此,这种不可替代的消费品成功地成了一种世界 观和人生哲学。它植根于全球性的大众文化之上,排斥 一切试图来自地域性的改良和变革(比如印度一度试着 生产的肉桂和小豆蔻口味的可乐并不受欢迎),很显然它 不会受到本土文化、经济活动水平、政治偏好的影响。 本土文化可能会对陌生的可口可乐心怀敌意,经济水平 也许不能维持它的生产或进口,而政治家们也可能出于 特写 FEATURE 象征性的原因而试图去“清理”一个社会中对可乐的爱 好,譬如印度在 1977 年到 1979 年间人民党掌管印度政 体的那段短暂任期中,当时的工业部长乔治 · 费尔南德 斯(George Fernandes)把可口可乐公司从印度赶了出 去。十多年过去以后,为了使像费尔南德斯这样的人难堪, 可口可乐趾高气昂地再次进入印度市场。 此种可乐的世界观和哲学,在南迪看来,尽管在 某种意义上“让消费者想起了一种简单天真的活着的 欢乐,这种感受或许大部分已经消失在现代社会里了”, 然而,想要品尝这种欢乐,就必须获得特许权,进入 世界市场,因为我们并不能在自己的家里种植或者配 出可乐。这一结果导致了可乐的哲学并不仅仅局限于 某种不可替代的饮料,它充斥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犹 如明目张胆的噬菌细胞,它会吃光所有邻近的哲学, 要不就是试图将其纳入自己的体系中,成为只具有装 饰性的异见观念。 南迪认为,当今世界的现代民主政治也是一种可乐 哲学,选民就像是消费者,而候选人认为选民的“政治” 需求能被专家们所设计。专家们则认为所有候选人都不 过是彼此的修订版本,唯一的不同之处是他们的公众形 象。对两者而言,政治竞赛的最终模式不是拳击场,而 是消费品流行品牌之间的广告战役。这种策略是直接从 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争夺市场份额的巨人之战中借鉴过 来的。可口可乐的哲学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的社会哲 学,也是一个无奈的政治讽喻。 毛泽东与甘地:从未平行 在参观本次《从西天到中土》的系列活动之一 “时 · 地 · 戏:中印当代艺术展”时,南迪在一件展品 前面驻足许久,那是一个名为“从未平行” 的照片及录像 装置。艺术家吉吉 · 史卡利亚(Gigi Scaria) 将毛泽东 与甘地在一生中重要瞬间的影像平行投放,例如将毛泽 东的长征与甘地的食盐长征平行投影,意图从视觉的历 史叙事中理解两个国家的心理,尝试通过两个分别创造 了现代中国和现代印度的领导人性格来了解两个民族。 有趣的是,在德里与本次活动的中国思想家对话中, 南迪也谈到了毛泽东与甘地两个历史人物。他指出,甘 地反抗 17 世纪欧洲启蒙运动的标准西方分类。他拒绝被 他们限制,而与持异议的欧洲思想家重新建立联系。在 印度有许多人在毛的运动早期就试图把两者结合起来; 他们中有一些人,即使有时放弃了毛泽东思想,仍然奉 行甘地的观念,这些观念让他们更好地融入印度弱势社 区和群体的文化,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是两个历史 人物所具有的相似之处。 然而,由于中印的文明不同,南迪也提到:“当我们 试图操纵文明,通常最终自己反而会被更大的文化过程 所操纵。”南迪谈到,他的一个日本朋友曾经说:“我不 是研究印度的专家,但我猜印度能产生像甘地这样的人, 它一定是一个非常暴力的国家。” 而他并没有说,印度是 和平的、非暴力的,因此产生了像甘地这样的人。这个 日本朋友推测,印度在管理或控制暴力上是存在问题的, 因而在过去几个世纪产生甘地以及众多和平与非暴力的 理论,从耆那教和佛教到各种毗湿奴教派和苏菲教派。 这些都是争取和平与非暴力的重大运动。 爱国主义是领地观念,民族主义是意识形态 在采访中,项目统筹陈韵颇有感触地提到,在历史 上,中印两国在佛教的渊源上是有交流传统的,但是后 来就渐渐中断联系,而最近的一次文化交流就径直到了 可乐的哲学充斥在生活的各个方面, 犹如明目张胆的噬菌细胞, 它会吃光所有邻近的哲学, 要不就是试图将其纳入自己的体系中。 阿希斯 · 南迪(Ashis N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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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画报 -- 南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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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外滩画报 - 南迪

�THE BUND

对话印度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阿希斯·南迪

可乐的哲学文/刘旭阳 梁瑶(实习)

“我知道我们都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之上,我们才能更好的建立自己的身份。

只有同时具有城市和乡村的文明才会是丰富的。中国和印度的文明都是同时具有城市性和乡村性的,

乡村是对城市的批判,正如城市是对乡村的批判。”

作为印度当代最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之一,阿

希 斯 · 南 迪(Ashis Nandy) 出 现 在 2008

年由英国杂志 Prospect Magazine (UK) 和美

国期刊 Foreign Policy (US) 评选的“影响当代的全球百

位思想家”榜单上,与美国的阿尔 · 戈尔、乔姆斯基以

及孟加拉的尤努斯等人一同并列其中。

阿希斯 · 南迪日前应邀参加了上海双年展的第五幕

活动:《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并分别

于 12 月 4 日和 6 日在上海美术馆与复旦大学作了演讲。

此前国内知识界对他并无深入了解。他早前是一位社会

学家和临床心理学家,之后剑走偏锋,投身于不为社会

科学及学术研究关注的边缘领域。现在,他的研究兴趣

集中于暴力心理学、种族灭绝、后殖民与文化研究的领

域等等。

目前南迪是德里发展社会研究中心教授,还是墨尔

本后殖民研究所的杰出学者,以及高等教育全球科学委

员会成员。多年来,作为知识分子,他积极介入包括新

德里生态及食物安全中心、公民自由人民联盟等在内的

各种组织。

本次展览的项目统筹陈韵认为南迪是当今印度最有

实力的思想家之一,同时具有传统印度思想家式的深刻

的思辨性。虽然南迪还不为中国的知识界所充分了解,

但他关心的问题对于中国也有很强的启发性, 无论是此前

来过的杜赞奇(美国芝加哥大学荣誉教授)还是帕沙 · 查

特吉等当代印度学者,谈到南迪都钦佩有加。对印度的

政治和思想社会现实有任何问题,都可以从他那里得到

精妙的解答。

可乐的哲学:关于现代政治的讽喻南迪曾就可口可乐发表过一番诙谐的见解。他认为

可口可乐在当今社会是一种特别的不可替代的消费品,

因为可口可乐的首要哲学就是,可口可乐只能被一种可

乐所替代。替代品可能一会儿是健怡可乐(表示为健康

着想),一会儿是百事可乐(表示对口味的敏感),但始

终必须是一种可乐。因为一旦接触了这个可乐的世界,

一个社区的生活里就再也不能没有可乐,无论是哪种可

乐。人类在社会中的需求范围永远都在扩大,永远无法

再缩回到可乐饮料未出现之前的状态。可口可乐的什么

都是可以改变的,除了它的不可替代性。可乐永远都不

能被茶、咖啡、啤酒、葡萄酒、果汁或水所替代。

因此,这种不可替代的消费品成功地成了一种世界

观和人生哲学。它植根于全球性的大众文化之上,排斥

一切试图来自地域性的改良和变革(比如印度一度试着

生产的肉桂和小豆蔻口味的可乐并不受欢迎),很显然它

不会受到本土文化、经济活动水平、政治偏好的影响。

本土文化可能会对陌生的可口可乐心怀敌意,经济水平

也许不能维持它的生产或进口,而政治家们也可能出于

特写FEATURE

象征性的原因而试图去“清理”一个社会中对可乐的爱

好,譬如印度在 1977 年到 1979 年间人民党掌管印度政

体的那段短暂任期中,当时的工业部长乔治 · 费尔南德

斯(George Fernandes)把可口可乐公司从印度赶了出

去。十多年过去以后,为了使像费尔南德斯这样的人难堪,

可口可乐趾高气昂地再次进入印度市场。

此种可乐的世界观和哲学,在南迪看来,尽管在

某种意义上“让消费者想起了一种简单天真的活着的

欢乐,这种感受或许大部分已经消失在现代社会里了”,

然而,想要品尝这种欢乐,就必须获得特许权,进入

世界市场,因为我们并不能在自己的家里种植或者配

出可乐。这一结果导致了可乐的哲学并不仅仅局限于

某种不可替代的饮料,它充斥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犹

如明目张胆的噬菌细胞,它会吃光所有邻近的哲学,

要不就是试图将其纳入自己的体系中,成为只具有装

饰性的异见观念。

南迪认为,当今世界的现代民主政治也是一种可乐

哲学,选民就像是消费者,而候选人认为选民的“政治”

需求能被专家们所设计。专家们则认为所有候选人都不

过是彼此的修订版本,唯一的不同之处是他们的公众形

象。对两者而言,政治竞赛的最终模式不是拳击场,而

是消费品流行品牌之间的广告战役。这种策略是直接从

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争夺市场份额的巨人之战中借鉴过

来的。可口可乐的哲学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典型的社会哲

学,也是一个无奈的政治讽喻。

毛泽东与甘地:从未平行在 参 观 本 次《 从 西 天 到 中 土 》 的 系 列 活 动 之 一

“时 · 地 · 戏:中印当代艺术展”时,南迪在一件展品

前面驻足许久,那是一个名为“从未平行” 的照片及录像

装置。艺术家吉吉 · 史卡利亚(Gigi Scaria) 将毛泽东

与甘地在一生中重要瞬间的影像平行投放,例如将毛泽

东的长征与甘地的食盐长征平行投影,意图从视觉的历

史叙事中理解两个国家的心理,尝试通过两个分别创造

了现代中国和现代印度的领导人性格来了解两个民族。

有趣的是,在德里与本次活动的中国思想家对话中,

南迪也谈到了毛泽东与甘地两个历史人物。他指出,甘

地反抗 17 世纪欧洲启蒙运动的标准西方分类。他拒绝被

他们限制,而与持异议的欧洲思想家重新建立联系。在

印度有许多人在毛的运动早期就试图把两者结合起来;

他们中有一些人,即使有时放弃了毛泽东思想,仍然奉

行甘地的观念,这些观念让他们更好地融入印度弱势社

区和群体的文化,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是两个历史

人物所具有的相似之处。

然而,由于中印的文明不同,南迪也提到:“当我们

试图操纵文明,通常最终自己反而会被更大的文化过程

所操纵。”南迪谈到,他的一个日本朋友曾经说:“我不

是研究印度的专家,但我猜印度能产生像甘地这样的人,

它一定是一个非常暴力的国家。” 而他并没有说,印度是

和平的、非暴力的,因此产生了像甘地这样的人。这个

日本朋友推测,印度在管理或控制暴力上是存在问题的,

因而在过去几个世纪产生甘地以及众多和平与非暴力的

理论,从耆那教和佛教到各种毗湿奴教派和苏菲教派。

这些都是争取和平与非暴力的重大运动。

爱国主义是领地观念,民族主义是意识形态在采访中,项目统筹陈韵颇有感触地提到,在历史

上,中印两国在佛教的渊源上是有交流传统的,但是后

来就渐渐中断联系,而最近的一次文化交流就径直到了

可乐的哲学充斥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犹如明目张胆的噬菌细胞,它会吃光所有邻近的哲学,要不就是试图将其纳入自己的体系中。

阿希斯 · 南迪(Ashis Nandy)

Page 2: 外滩画报 - 南迪

� THE BUND

特写FEATURE

“泰戈尔”,那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在这次交流活动上,

我们中国的学者提及印度文化,就几乎都是泰戈尔,似

乎在中国和印度两国进行现代化之后,就成为了被西方

形容为“龙象之争”的民族国家竞争关系,对双方的交

流和理解反而不如古代时深入了。

南迪在《民族主义—真诚与欺骗》一文中曾谈到, 泰

戈尔是一个爱国者,但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事实上,

泰戈尔提出,民族主义的说法本质上就是“非印度”或“反

印度”的,是对印度文明及其宗教文化多元化准则的冒犯,

印度的统一性是建立在中世纪神秘主义者、诗人、宗教

和精神领袖的思想和实践之上的。在这样的一个国家里,

引进西方关于民族主义的概念,就像瑞士试图建立一支

海军一样。

泰戈尔试图清楚地将爱国主义同民族主义分开,他

知道欧洲民族主义在欧洲和南半球的记录,预见到欧洲

的民族主义正将欧洲和整个世界推向毁灭。南迪认为,

甘地对民族主义的理解和泰戈尔的理解在某一点上交会

了。甘地可能是官方的印度国父,但是他几乎不是一个

真正的民族主义者。他其实主要是一个不妥协的反帝国

主义者。

因此,南迪总结到,爱国主义是一种情感的状态、

连结或投资,是一种感念。非特定、非意识形态的领地

观念——甚至在许多种类的非人类哺乳动物以及某些种

类的鸟类和昆虫身上可以看到的那种领地观念,这种领

地感对人类来说是很自然的,不论是有这种感觉的人,

还是那些宣称没有这种感觉的人。而民族主义则是一种

意识形态。就连那些不在意其意识形态内容而使用了民

族主义这个术语的人,最终也吸取了它的部分内容。这

是因为他们不得不与那些背负了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包袱

的人打交道,而受到他们认可的影响。因此,民族主义

是较为特定的、有意识形态色彩的、热烈的“热爱自己

同胞”的形式,根本上是自我防御型的,建立在对“外

来者”一定程度的因为害怕而产生的不喜欢,或是正面

的敌意上。

南迪最后指出,悖论是民族主义思想从来不是具有国

家特色的;根据定义它就是全球化的。且在全球化成为热

门词汇之前的几十年就已经是这样了。而南迪本人则毫不

犹豫的声称自己是爱国者而非民族主义者。他在 12 月 4

日上海美术馆的题为《现代性后殖民创造性和哀悼之不能》

演讲中批判了西方强硬意识形态之下的文化的民族主义。

在与中国思想界的对话中,他也提到在印度,正是不同社

群生活在一起,有了区隔,才能更好的辨认自己,“我知

道我们都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上,我

们反而建立起了自己的身份。

在 12 月 5 日参观完艺术展之后,阿希斯 · 南迪在

国际饭店的咖啡厅,点着烟斗,接受了外滩画报的采访。

B=《外滩画报》

N=阿希斯·南迪

B:您怎么看待这次展览《从西天到中土》?您最喜

欢其中的哪件艺术作品?

N:我非常喜欢这个展览。其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

古兰穆罕默德 · 谢克(SHEIKH)的 “玄奘归来”, 因

为他用极特别的形式表现了特定情形的暴力。他选择了

玄奘这个古中国取经者的人物,来到 2002 年的印度来观

察和审视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互相屠杀的暴力事件,这是

一个很美丽、很宏大的概念,令人印象深刻。

B:很难想象您用“美丽”来形容这个关于“暴力”

与“冲突”的概念。

N:与其说是美丽的,不如说是激发性的,挑衅的,

它对暴力的表达直指人心,同时它也包含了一种“距离”,

将我们抽离出来,似乎不是我们在看,而是一千五百年

前的佛教徒玄奘,回到 21 世纪的印度来目击整个暴力

事件。

B:在当下的印度社会环境中,还有这种类型的种

族暴力冲突事件吗?

N:种族冲突的暴力比起以前少了,如今的暴力主要

来自社会阶层方面,来自于新晋社会阶层对维护他们的

社会政治地位和利益的斗争。由于财富的增长给他们带

来了权力,但是不同于传统的精英阶层和社会底层,新

晋阶层对他们自身的地位没有把握,也没有稳定的价值

观,因此对权力的运用也不惜代价。

B:这个“新晋阶层”是指印度社会的中产阶级吗?

N:不,他们更是一种“新中产阶级”。以前印度的

中产阶级有 90% 都是来自于上层的种姓,而现在超过了

一半的精英阶层来自于社会中下层,很多甚至是社会底

层种姓的人组成了这个“新晋阶层”。

B:社会底层的人是如何变成“新晋阶层”的?是因

为得到了比起他们父辈更良好的教育吗?

N:不是,是“民主”。印度的民主政治体制使这些

来自底层种姓的人有机会攥有政治权力,一方面他们刚

刚拥有这个权力,尽管他们有的坐上了大臣的位置,有

的担任十分重要的财务工作,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使用

权力,因为属于这个阶层的价值观和规则还未形成 ;另

一方面他们非常恐惧失去权力,一旦失去这个权力,他

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紧紧抓住权力并且要想方设

法试用权力”的欲望产生了社会的紧张感。

B:那么印度社会的暴力,仅仅是来自于这个新晋

阶层所造成的紧张感吗?

N:本质上来说,暴力是来自于状况的改变。社会阶

层的巨变,使暴力既来自本来有但是如今失去了权力的

人,也来自突然得到了权力不想放手的人。“新晋阶层”

曾经是这个改变的主力军和得益者,但他们也害怕再来

一次改变,使他们失去已经到手的权力。参与改变现状

的双方都是构成暴力的原因。

B:您在上海美术馆的讲演中提到,“被压迫者有足

够的能力为自身说话”,那么一旦话语权被剥夺了之后,

暴力也成为他们为自身说话的一种方式?

N:是的,比如我曾经在报纸上读过关于在中国发

生的精神病人等弱势群体残杀儿童的暴力事件,诸如

此类极端的社会暴力事件在印度越来越少了,但是另

一种类型的暴力越来越多,那就是政治影响上的暴力。

尽管民主给社会底层带来了话语权,但是他们得到权

力之后,会产生另一种形式的暴力,属于政治上的隐

形暴力。印度也有不平等的现象存在,但有四种职业

是不分贵贱,不分阶级,只要有技术就行:政治、体育、

娱乐和犯罪。政治和犯罪一样,都是只需要技术,没

有社会门槛的。

B:据报道中国目前城市化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印度,

您对此怎么看?

N:印度目前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居住在城市,我并

不赞成这种城市化,也不认为印度还需要城市化。只有

同时具有城市和乡村的文明才会是丰富的。中国和印度

的文明都是同时具有城市性和乡村性的,乡村是对城市

的批判,正如城市是对乡村的批判。

B:很多中国人是通过印度电影来了解印度的,您

可否推荐一部您喜欢的印度电影。

N:如果你对城市与乡村这个主题感兴趣的话,我推

荐一部印度非常著名的导演萨蒂亚吉特 · 雷伊(Satyajit

Ray) 的电影 《不速之客》( Agantuk),这是他的最后

一部电影,直接触及了城市与乡村关系的问题。有趣的是,

这个导演穷其一生的精力来用电影表现城市化,推动城

市化,曾是一个强硬的现代主义者。而在他的最后一部

作品中,他重新回顾自己的路程,发出了反对自己的声音,

反思了城市化,这部电影可以说是这个电影大师一生中

的一个思想的例外。

“时·地·戏:中印当代艺术展”上的古兰穆罕默德·谢克作品《城市:记忆、梦境、欲望、雕塑和幽灵》 (图片由汉雅轩提供)

尽管民主给社会底层带来了话语权,但是他们得到权力之后,会产生另一种形式的暴力,属于政治上的隐形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