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玫瑰庄园里的“拾荒者” - peopledownload.people.com.cn/zuojia/wyb7b170726_print.pdf37...

1
3 7 郑小琼《玫瑰庄园》: 玫瑰庄园里的 玫瑰庄园里的 拾荒者 拾荒者作为郑小琼近 15 载打磨而成的最新诗 集,《玫瑰庄园》使用了一个不无暧昧的标 题。字面上漫溢出的西式浪漫,难免让人想 象骑士与公主的罗曼史,但实际却刚好相 反,祖父与五位与之成婚的祖母,在拆解浪 漫叙事的同时,呈现出一片东方式样的古典 荒园: “落花遍布小径,后厢房凉气逼人/秋 玫瑰开放祖母的脸庞,针线里/云集她的迷 惘,她用哀叹的针/绝望的线绣出玫瑰花园 的秋景。” (《针线》)整部诗集中的“玫瑰”指 涉着肃杀之秋而非生情之春,而祖母用绝 望之线绣缝荒园,俨然女诗人撰写整部诗 稿的隐喻。诗人绣缝的不仅仅是祖辈的家 族史,20世纪初华夏动荡的东方民族史, 也在这座“玫瑰荒园”中获得了寓言式的 面孔。 自2005年起,郑小琼花了不少精力阅 读先秦文与南北朝辞赋,在诗集形式与内容 上呈现鲜明的复古倾向。每首诗由“四行六 节”切割出颇为整饬的面貌,蕴含着诗人对 诗歌格律传统的自觉追逐,而在统一的形制 之下,则填充有丰富的古典措辞与意象,并 注入带有“黑色美学” “颓废美学”意趣的“诗 心”,宛若罩上一层六朝气韵与晚唐风致。 “香炉、经卷,神龛上祥云” (《云》),乃至征 人思妇、妆台迟暮、斜阳昏鸦、残菊泡酒、蜀 绣青瓦……琳琅繁华的古典素材堆叠出带 有东方美学兴味的“语言珍玩”。诗人精巧 地为每一首诗镶嵌意象用作标题,整部诗集 如次第展开一扇扇屏风,玫瑰也不过是屏风 上古旧的雕花,屏风之下则涌动着祖辈置身 其中的古老中国的生活、伦理与情感。现代 诗人于古典荒园中,拾掇起残存的文质,并 将语言雕花,实现了自我的东方化。 在时空观念上,诗人将“庄园”等价为 “荒园”的创作意图颇为明晰,譬如《梅》中: “阴沉的天空,显影于碎石小径/错别的 寂静在枝头,像冬日清澈的疼痛/从雪到冰, 它都有骨头般的晶莹/风摸到冰冷的梅花与 庄园//梅花是冬日庄园唯一跳动的心脏/它 还保持着人间尚余的温暖,开放的瞬间/它 红色的光芒像春天的序曲,像暗示的比喻/ 传来黑暗中庄园的宿命” 这一段似乎内在勾连着鲁迅小说《在酒 楼上》对“废园”的描摹。不过,与鲁迅笔下 的斗雪繁花在废园中释放出的亮色与生命 力不同,郑小琼的红梅则暗示着庄园黑暗的 终极性宿命。这种“废墟美学”携带着沦亡 与消逝的种种隐喻,犹如园中罹难或井中溺 毙的家族魂灵,在一次次回返中加速着“荒 园”的鬼气森森: “井水淋湿月亮、星光,如今它/荒芜,淤 积,青藤缠绕旧辘轳/青石板幽凉,荒草留下 时间皱纹/青衣姐姐夜半歌声,淹溺的伯 父//桐树还生长,开花,往事似井边/桐花, 一串串悬挂哀怨与悲伤/雨落井中,远处,水 滴的声音,落入/井中,伯父亡灵,沿潮湿井 壁升起” (《井边》) 2007 年,郑小琼在诗集《两个村庄》中 收录了早期写就的几首《玫瑰庄园》组诗,业 已显现出另一种村庄空间的书写策略:与雷 蒙·威廉斯将村庄的形象及其张力置于城市 的对照面加以观察的思路不同,《玫瑰庄园》 并未刻意反思现代工业文明对村庄的摧毁 与改造(当然,对现代工业社会的反思,在 《纯种植物》等诗集中仍有体现),整部诗集 的“村庄”只是一个虚化的背景,或者说,只 是一座具象化的“荒园”。它充当着家族史 乃至古老中国衰变的象征,如《雀鸟》引用的 《牡丹亭》“都付予断井颓垣”,隐微地指向了 恒常性的东方时空观,现代化的进步史观让 位于自然轮回的宿命,这种宿命在诗人体内 再次降临。 本雅明在《波德莱尔笔下的第二帝国的 巴黎》一文中,借助诗歌《拾荒者的酒》发明 了一个喻指波希米亚人的“拾荒者”形象。 对于郑小琼而言,其无法绕过的“打工诗人” 身份,似乎难以在《玫瑰庄园》这样一部回归 东方古典传统的精微之作中得到安置。然 而,本雅明的“拾荒者”形象,恰恰为诗人提 供了妥帖的身份和解释:一度朝不保夕的 底层工人生活,使得郑小琼毋庸置疑地遭 遇了最朴素的“拾荒者”体验。写作《女工 记》时,她合理地延伸为诗人层面上的“拾 荒者”,背后连通的则是角色自身的反抗性 与道义心;从《女工记》到《玫瑰庄园》,不过 是“拾荒者”角色的扩展而非断裂,诗人在家 族与民族、历史与文明的高度上,建构了一 座东方荒园,并以“拾荒者”的第一叙述者身 份守护其间, 用心擦拭着旧宅的边界”(《星 辰》)。 “拾荒者”不仅为诗人写作提供了原发 性的立场和动力,连贯着工人、女性、诗人等 各种身份的转换,还直接将“火药桶和啤酒 桶的气味”带到了玫瑰庄园中,催生出了整 部诗集的另一个重要思想维度—带枪的 玫瑰: “潮湿地图溢出祖国的残缺,他在园中/ 读时间的宗教与忧郁,战火在远方/燃烧,似 枝头的残花,漆黑、溃烂/人间掺满倭寇铁蹄 带来的沧桑……去西北或西南,重庆或延 安/故国的枪口长出鲜红的玫瑰/他不适应 庄园生活的守旧与压抑/花开得如此苍白, 空气中有霉味” (《奔》) “‘别为我担心’你信中第一句话/我想 象亚热带的丛林,野兽与疾病/孤寂与饥饿、 生与死、枪与玫瑰/思乡病,黑汁般的光与戴 安澜将军” (《异乡》) “在后园的银杏叶片,战火/切割国家的 天空,废墟中长出殉难者” (《戏》) 诗人拾掇起民族战争史中的家国记 忆。那些难以言说的历史残片,成为拾荒 的重要对象。正如张清华所言,郑小琼所 显示出的初步的成熟,正在于“从在场的劳 动者主体到人文性思想主体的转换”。然 而,在宏大的历史和民族话语面前,诗人仍 清醒地坚守着个体言说者的独立性和独特 性,在个与群等多重视阈的交错中呈现出 复杂的张力,并尝试给出女性抑或东方式 的判断,正如《诉》结尾处对“ 文革 ”见证者 “她”的定格: “将她钉在某个不幸的点她眼里的辛 酸/已经被时间磨平显然她无法理解那些庞 大的词/她有着的却是中国传统的良善或者 屈服命运/上天注定的选择她用此来安慰内 心的怨诉” (《玫瑰庄园》,郑小琼著,花城出版社 2017 年 4 月出版) 新书品荐 “中国的诗人和散文家正 是思想史的建构者,研究他们 的作品往往可以窥知他们的 思想。倘若忽视宋诗派和桐城 派, 19 世纪中国思想史则永难 完善。”年逾古稀的德裔加拿 大学者施吉瑞在他这部新译 成中文版的著作里,恳切而又 犀利地作出这样的论断。宋诗 派、桐城派当然也是中国文学 和中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但 对于它们的肯定,摆在新文化 运动和文学革命以降近百年 来的现代文学和文化的价值 观念背景中,显然是一种极具挑战意味的说法。 自青年时期就钟情于中文,并且先后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 利分校读本科期间、在台湾游学期间、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 亚大学读硕士和博士期间,随陈世骧、于大成、李祁、叶嘉莹等 学习研究中国古典诗歌,之后又以此为业,长期坚守汉学教席, 投身从唐宋直至晚清的诗歌、诗人和诗学研究,出版了解读杨 万里、范成大、黄遵宪、袁枚思想生平和创作道路的专著。这样 的求学和治学履历,少有地执著,也少有地瓷实。它足以佐证: 施吉瑞这部英文初版于2013年的近著《诗人郑珍与中国现代性 的崛起》,学术品质是多么严正、文化态度是多么深情。 在 55 万字的厚重篇幅内,清末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年间 蜗居故乡贵州一带的平民诗人和学者郑珍的人生画卷和精神 世界,得到了全面细致的展现、阐释和评价。受科考屡败、家境 寒素、地处偏僻等条件所限,平生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介布衣 的郑珍,虽置身文化衰退和价值崩解的大时代前夜,却连位卑 而忧国、匹夫而担天下责的最起码的话语资格都无从获取。甚 至他晚年遭逢乡间严重兵乱,被迫数次离家避难,稍得安顿时, 为提醒官府妥为善后、革新政务,而做了一生中几乎是绝无仅 有的一次上书谏言,得到回应却是一通耻笑和被斥为“疯狂”。 零散西南各地短时间充任学官的经历,成了郑珍灰暗生命历程 中作为一个文人和学者的少数几点事业上的亮色。 但尽管如此,按照施吉瑞从返回史实和直面史料的角度重 新把握历史本相的认识方法,走出一再用新材料去重复验证成 见和旧说的误区,我们就会看清而且也同意:郑珍经由其诗文 创作所体现的思想,确实包含和体现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 “现代性”。比如,对于汉学的理性主义思维的汲取,对于新的个 人价值的标举和对于群体传统的质疑,对于汉学和宋学调和融 合的不懈努力,对于种族偏见、女性歧视的摒弃和反其道而行 的富有包容度的国家认同和人性关怀,对于终极意义上的乐观 主义取向的艺术表现和人生追求,对于医学、科技和各类实学 的热爱和践行,对于现状的批判和社会政治变革的期许,以及 最后一点也是贯穿其为学为人后半行程的最重要的一方面实 —对于他自己所信奉和坚持探索的思想理念不遗余力、竭 尽所能的向后辈和向外界的传承与传播。 这些今天可以概之以“现代性”的独特认知和精神特质,在 历史现场固然没能使郑珍从他所处的时代性的负疚、焦虑、疏 离、迷茫等负面的群体文化情结中彻底挣脱出来,但征诸可靠 史载,郑珍的思想通过他为数不多但确有历史影响的亲密朋友 和弟子,实实在在地流传和汇合到了近代中国思想和社会艰难 转型的大潮流中。而对于这一思想流脉源发之处的种种生动细 节,这本着力替一位当代视野中的“小人物”正名加冕的大部头 书,毫不吝惜地把一多半的篇幅,都用做了解析和阐发他以诗 为主的创作。诗言志,志不应仅止于缘一己私情,更可以包举世 情和人性、天下和时代、见识和学理。在古今演变的文化分水岭 上,诗是包袱,也是依靠。这样的新旧文体辩证法,在被重新发 现的郑珍及其同时代人这里,又一次得到了有力的印证。 《诗人郑珍与中国现代性的崛起》,【加】施吉瑞 著,王立译,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7 年 6 月出版 特约撰稿 特约撰稿李林荣 李林荣 从中国的小说创作和理 论批评都以波浪相逐的潮流 化状态向前发展的 1980 年代 走过来的人,对《小说修辞 学》大多不陌生。它最初的两 个译者和出版社都是不一样 的中译本,分别于 1987 年初 春和深秋在广西和北京面 世,距今整整 30 年了。书中剖 析和阐发的有关小说创作和 接受的各个环节的基本机 理,不少已成中国文坛上众 所周知的常识,以至于很多 人都常以为这些认识是我们本来就有的。 但实际上,正如译者之一周宪在此次重新印装出版的修 订版中译本序言中所说,这本书被中国文学界广为接受的30 年,同时也是它被片面化地误读和选择性地肢解的30年。作者 韦恩·布斯身为美国文学批评界“新亚里士多德学派”的第二 代中坚,无论是在他这部学术代表作首次出版的1960年代初, 还是1983年该书发行第二版之际,面对前者所处的“新批评” 正盛之势,或后者所处的欧陆解构主义和叙事学风行的语境, 其一贯的价值依归和方法立场都恪守在重归古典修辞学伦理 根基,沟通形式美学、文化政治和社会道德实践的大前提下。 全书3编13章,每一编的每一章都层层深入地贯彻了上 述思路。而且恰好与我们在30多年前和今天以不同的形式所 需要解决的重建和深化文学与时代及文学与社会关系的课题 相类似,《小说修辞学》的各编各章里每一处的论述和分析,都 不是平地起高楼式的玄想或空论,也不是刻意标新立异、从荒 野或飞地上施工,而是从对于小说和现实关系的一整套陈腐、 板结的僵化认识和思维定势切入,条分缕析地破解、拆除它 们,在清理它们的消极影响、透视它们的漏洞和偏失的过程 中,逐步建立全新的更加稳固、更富实际效能的有机的小说修 辞学和文学伦理学。 只有了解到这一层次,这本在跨语际、跨国界和跨时代的 理论旅行中早已化成“我们的经典”的《小说修辞学》,才能真 正发挥出它本来就有的一份针对欧美文论的流行风气展开批 判和谋求突破的可贵力量。就这个意义来看,如今它的修订版 中译本崭新上市,正可谓恰逢其时。 《小说修辞学》,【美】韦恩·布斯著,华明、胡晓苏、 周宪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7月出版 责任编辑:刘晓闻 电话:(010)65389195 邮箱:[email protected] 2017年7月26日 星期三 书香中国 梦想的意义 梦想的意义 初读孙可歆的短篇小说《访问丛林的孩子》,会觉 得很魔幻、另类,甚或有些荒诞。作者用一种玄妙的、带 有寓言性质的手法,引领读者迫近了人类的三大命题: 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通过一些看似凌乱的情 节去拷问生存过程中梦想带给人们的现实意义。作品 中,读者跟随一个少年的脚步去感知变革时代的隐秘 和机缘,整篇隐隐贯穿着一种隐秘、一种冲击、一种散 碎、一种玄想。正是这种独特的写作路数,将我们一下子 从魔幻的小说世界切换到真实的现实心理,体会作者 对追寻自然生命的执著和虔诚。 小说一开始是这样描述的:“丛林是每个人的梦, 好多人从童年时代就做着丛林的梦长大,丛林深处的美 丽和温馨让所有成长起来的人们一直怀有某种无法安 于现状的不甘,丛林的神秘和遥远让那些靠梦想活着的 人一直寻找着人生的目标,很多次很多次地调整自己。” 于是,我们便沉浸在对丛林的向往中,想迫切知道丛林究 竟是什么样子。可是,这样的渴望并没有实现,因为丛林 只在小说的追寻和臆想中,并未真正出现。 那个访问丛林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一路追踪着一 只猴子。这只猴子被它的主人带到了一个大都市表演, 而孩子则因为喜欢看猴子的表演,跟着猴子四处流浪。 在这个过程中,耍猴人遇到重击,猴子趁机出逃,从而 唤起了孩子心底对丛林的向往。作者将人类对丛林挥 之不去的情结寄托在孩子身上,将他置身于大自然中, 让他探秘,让他摸索,让他撞击,让他破碎……通过孩 子寻找丛林的过程,人们内心世界的冷漠、焦虑、狂躁、 骚动得以展现。 孩子的梦想在他内心接近丛林的时候,闪烁着美 丽童话般的光芒: “他在梦里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水 草,一望无际的森林。他在草丛中向着森林狂奔而去, 因为他看见森林的缝隙间到处都金光闪闪,好像夜晚 的星星一样。那是他梦想的宝贝,一定是的,他就要成 为巨大的财富拥有者了。他要发财了!水草在他的脚下 铺就了一条温柔的路,那每一次与脚面的触摸都能让 他想到妈妈的手……于是他飞奔着扑向丛林,飞奔着, 丛林向他闪现着异常宽厚的胸怀。”然而,这是一个破 碎的寓言,现实打败了理想。 “第二天,小孩子从梦中爬 起来,发觉自己跑了一夜也还是在城市的边上,于是叹 了口气,一摇头就忘了出城的初衷,于是他又走回到城 里去。” 支离破碎的小说情节,却是作者接近生活本真的 努力,还原了生活的多种可能性,包括人们对自然生态 不太坚定的向往、对社会世象漫不经心的态度,亦或是 作者内心的自我呈现。这是一种杂乱无章的呈现,却又 体现对转型时期精神世界的深刻洞悉。 作者的文字飘逸着玄幻色彩,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但同时也裹挟了生命的血与泪,使人们在人性和宿命 的追求中得到洗礼和重生。小说语言简洁有力,浸满痛 楚的文字引领读者迈向不可知的深谷,独享神秘、幸福 和无奈。 孩子身上寄寓着鲜明的理想主义情怀。人们向往 丛林、向往童年的美丽幻梦,构成了人生意义的另一种 存在。作者引领我们实实在在地穿越了都市的时代生 活,始终不懈地追求生活的单纯性和质朴性。而我们, 似乎也不该仅仅是一个读者,还应学会倾听、观看、思 考、反思,回望我们的后现代生活。 对当前长篇小说的发展,我有一个基本的 判断:虽然表面上看,长篇小说创作欣欣向荣, 甚至可以说繁荣异常,每年几千部的产量,如果 加上网络文学,数量会更加庞大。但是,在“怎样 写” “向何处去”这些问题上却正在经历迷茫。受 欢迎、留得下的好小说不多。 事实上,这不是一个新问题。从小说诞生的 那一天起,“怎样写”就是小说家始终在思考和 探索的问题。新时期以来,随着题材决定论的落 幕,这种思考和探索变得更加积极,最具代表性 的就是先锋小说的出现。先锋小说之后,在以西 方叙事学等为代表的西方文艺理论的支撑下, 当代小说,无论是纯文学还是通俗文学,其实都 没有停止探索,甚至通俗文学的探索冲动比纯 文学还强烈。比如穿越小说、玄幻小说等都在 “怎样写”的问题上进行了大胆尝试。但是,小说 向何处去仍然是一个让小说家困惑的问题。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读到了王志国长 篇历史小说《大辽悲歌》。 在阅读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的阅读体验 始终是愉快的。作品非常好读,40 多万字,我几 乎是一气呵成。作品情节连贯,气韵通畅,没有 额外的花招,没有人为的障碍。同时,读罢还能 让人掩卷深思,给人启迪和思考。这都是非常难 得的、久违的阅读体验。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在我看来,很重要 的原因就是作者吸纳了中国传统叙事文学的叙 事经验,达到了与中国读者文化基因的对接。 首先,在叙事策略上,作者没有片面求新求 怪,而是本本分分、踏踏实实讲故事。作者采用 章回体的传统体例,让小说显得朴实无华,甚至 有返璞归真的意味。千万不要小瞧了这种看来 有些保守的小说体例。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全是 章回体,它们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并且长盛不 衰,自有它的道理。同时,在叙事逻辑上,作者简 简单单地按照时间逻辑进行,从契丹族发迹写 起,到大辽落幕止笔,不枝不蔓,疾徐有致。 其次,作者继承了中国传统叙事文学文史贯通的传统,很好 地处理了文学之美与历史之真的关系。事实上,《史记》《汉书》《三 国志》等文本都是文史兼备,既可以当作史学文本,也可以当作文 学文本。《大辽悲歌》继承了这一传统。一方面,作者以严谨的姿态 准确呈现了大辽200多年的悲壮历史,不虚无,不娱乐,文本中所 涉及的重大历史事件几乎都有据可查,体现了对历史本身的尊 重。这是作者集十载之功搜集考证的结果;另一方面,作者也没有 囿于历史本身而牺牲文学的鲜活灵动。这种鲜活灵动主要体现在 细节上。比如关于萧绰与韩德让爱情的描写就让人唏嘘感喟。这 是一段真情无限却没有结果的精神之恋,凄美、悲凉、感人。它呈 现的是情与理的冲撞,因而具有撼动人心的魅力。 再次,基于本质主义的历史反思。在《大辽悲歌》的历史叙事 中,历史反思意识几乎贯穿始终。尤其是面对大辽政权由盛而衰, 最终走向灭亡的命运,作者的反思意识愈加强烈。作者甚至借打 败契丹人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口抛出自己的观点:“契丹人不 是输在我们手里,而是败在他们自己的身上。”可谓一语中的,入 木三分。在我看来,这也是汲取传统精华的结果。在中国传统叙事 文学中,反思历史,以古鉴今,是历史题材创作的重要驱动力之 一。今天,这种观念虽然貌似陈旧,但是,让读者在阅读历史中收 获思考,萌生启迪,这是文学最基本、最重要的功能之一。 我并不认为《大辽悲歌》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即便在汲取传统 叙事文学经验的维度上,作者也还有提升的空间,比如,如何赋予 传统叙事文学经验以现代内涵等,都需要继续探索。但是,在长期 取道西方经验之后,回归传统,在传统中汲取精华,不失为当代文 学创作的一个理性选择。 (《大辽悲歌》,王志国著,团结出版社 2016 年 12 月出版) 读三盅的《贫果》,开始以为这 是一本让我发笑的书,没有单纯抖 机灵,而是带着温度,恰到好处地 幽默一把。然而等我合上书页,却 沉默了。 故事的格局很大,涉及社会方 方面面。关于爱和尊严,书中每个 人都有取舍,但最震撼内心的依然 是男主角李思达。 《贫果》构建了一条食物链上 的两个世界,李思达和肇雪等人 居于下层,与花想红、夏尊遥遥相 望。从下往上看去,金钱和权力 这道天堑阻碍着大部分企望改变 的人。 李思达在自己的世界里游刃有 余。他单纯善良,炒股失败后像飞 蛾般在都市中挣扎求活而不自知; 他随遇而安,没有强烈的欲望要出 人头地,直到为了花想红。 花想红除了美貌,还有什么地 方值得李思达爱吗?我很疑惑,他 点燃自己的生命去拥抱爱情,究竟 爱的是花想红还是她所代表的那 个世界呢?我惟一肯定的是,花想 红对李思达的爱并不纯粹。从她 宣布“从今天开始,你认识我”起, 就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自古 以来,阿喀琉斯般勇猛的凡人英 雄,就很容易获得女神的青睐,即 便不爱,在俯瞰的时候,心中也会 充满同情。这同情让从小得不到 真爱的花想红,理所当然认为是爱 了。尤其当李思达为她顶包住院 后,她的同情更纠缠着亏欠,于是, 她拼命补偿。 即便如此,李思达依然受到了 伤害。花想红明明向李思达递上 了双手,但他的见识注定让他无法 跨越金钱和权力的障碍而失去机 会,所以,他被夏尊彻底碾压。 花想红身处的世界狭隘了些, 她对夏尊、夏至达所代表的这个世 界充满抵触反感,认为李思达更纯 粹、温暖、可靠。然而,李思达自己 却没有意识到,在花想红的眼里, 他灵魂干净,学识与夏尊不相上 下,能力更是高人一筹。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李思 达不会真正爱上花想红,也不爱那 个充满诱惑的世界。这个来自知 识分子家庭的男人,被满屋书香烙 下规则的意识,把因果归集为贫 穷,所以注定用性命跟命运做交 易,捍卫爱和尊严。 这个代价太大,足以震撼人 心。繁花落尽以后,花想红握着那 枚“贫果”回望来路,可否懂得爱的 真谛? (《贫果》,三盅著,四川人民出 版社 2017 年 5 月出版) 爱与尊严的取舍 爱与尊严的取舍 朝寻暮烟

Upload: others

Post on 17-Oct-2020

11 views

Category:

Documents


0 download

TRANSCRIPT

Page 1: 37 玫瑰庄园里的“拾荒者” - Peopledownload.people.com.cn/zuojia/wyb7B170726_Print.pdf37 郑小琼《玫瑰庄园》: 玫瑰庄园里的“拾荒者” 曲 楠 作为郑小琼近15载打磨而成的最新诗

37郑小琼《玫瑰庄园》:

玫瑰庄园里的玫瑰庄园里的““拾荒者拾荒者””□曲 楠

作为郑小琼近15载打磨而成的最新诗

集,《玫瑰庄园》使用了一个不无暧昧的标

题。字面上漫溢出的西式浪漫,难免让人想

象骑士与公主的罗曼史,但实际却刚好相

反,祖父与五位与之成婚的祖母,在拆解浪

漫叙事的同时,呈现出一片东方式样的古典

荒园:“落花遍布小径,后厢房凉气逼人/秋

玫瑰开放祖母的脸庞,针线里/云集她的迷

惘,她用哀叹的针/绝望的线绣出玫瑰花园

的秋景。”(《针线》)整部诗集中的“玫瑰”指

涉着肃杀之秋而非生情之春,而祖母用绝

望之线绣缝荒园,俨然女诗人撰写整部诗

稿的隐喻。诗人绣缝的不仅仅是祖辈的家

族史,20世纪初华夏动荡的东方民族史,

也在这座“玫瑰荒园”中获得了寓言式的

面孔。

自2005年起,郑小琼花了不少精力阅

读先秦文与南北朝辞赋,在诗集形式与内容

上呈现鲜明的复古倾向。每首诗由“四行六

节”切割出颇为整饬的面貌,蕴含着诗人对

诗歌格律传统的自觉追逐,而在统一的形制

之下,则填充有丰富的古典措辞与意象,并

注入带有“黑色美学”“颓废美学”意趣的“诗

心”,宛若罩上一层六朝气韵与晚唐风致。

“香炉、经卷,神龛上祥云”(《云》),乃至征

人思妇、妆台迟暮、斜阳昏鸦、残菊泡酒、蜀

绣青瓦……琳琅繁华的古典素材堆叠出带

有东方美学兴味的“语言珍玩”。诗人精巧

地为每一首诗镶嵌意象用作标题,整部诗集

如次第展开一扇扇屏风,玫瑰也不过是屏风

上古旧的雕花,屏风之下则涌动着祖辈置身

其中的古老中国的生活、伦理与情感。现代

诗人于古典荒园中,拾掇起残存的文质,并

将语言雕花,实现了自我的东方化。

在时空观念上,诗人将“庄园”等价为

“荒园”的创作意图颇为明晰,譬如《梅》中:

“阴沉的天空,显影于碎石小径/错别的

寂静在枝头,像冬日清澈的疼痛/从雪到冰,

它都有骨头般的晶莹/风摸到冰冷的梅花与

庄园//梅花是冬日庄园唯一跳动的心脏/它

还保持着人间尚余的温暖,开放的瞬间/它

红色的光芒像春天的序曲,像暗示的比喻/

传来黑暗中庄园的宿命”

这一段似乎内在勾连着鲁迅小说《在酒

楼上》对“废园”的描摹。不过,与鲁迅笔下

的斗雪繁花在废园中释放出的亮色与生命

力不同,郑小琼的红梅则暗示着庄园黑暗的

终极性宿命。这种“废墟美学”携带着沦亡

与消逝的种种隐喻,犹如园中罹难或井中溺

毙的家族魂灵,在一次次回返中加速着“荒

园”的鬼气森森:

“井水淋湿月亮、星光,如今它/荒芜,淤

积,青藤缠绕旧辘轳/青石板幽凉,荒草留下

时间皱纹/青衣姐姐夜半歌声,淹溺的伯

父//桐树还生长,开花,往事似井边/桐花,

一串串悬挂哀怨与悲伤/雨落井中,远处,水

滴的声音,落入/井中,伯父亡灵,沿潮湿井

壁升起”(《井边》)

2007年,郑小琼在诗集《两个村庄》中

收录了早期写就的几首《玫瑰庄园》组诗,业

已显现出另一种村庄空间的书写策略:与雷

蒙·威廉斯将村庄的形象及其张力置于城市

的对照面加以观察的思路不同,《玫瑰庄园》

并未刻意反思现代工业文明对村庄的摧毁

与改造(当然,对现代工业社会的反思,在

《纯种植物》等诗集中仍有体现),整部诗集

的“村庄”只是一个虚化的背景,或者说,只

是一座具象化的“荒园”。它充当着家族史

乃至古老中国衰变的象征,如《雀鸟》引用的

《牡丹亭》“都付予断井颓垣”,隐微地指向了

恒常性的东方时空观,现代化的进步史观让

位于自然轮回的宿命,这种宿命在诗人体内

再次降临。

本雅明在《波德莱尔笔下的第二帝国的

巴黎》一文中,借助诗歌《拾荒者的酒》发明

了一个喻指波希米亚人的“拾荒者”形象。

对于郑小琼而言,其无法绕过的“打工诗人”

身份,似乎难以在《玫瑰庄园》这样一部回归

东方古典传统的精微之作中得到安置。然

而,本雅明的“拾荒者”形象,恰恰为诗人提

供了妥帖的身份和解释:一度朝不保夕的

底层工人生活,使得郑小琼毋庸置疑地遭

遇了最朴素的“拾荒者”体验。写作《女工

记》时,她合理地延伸为诗人层面上的“拾

荒者”,背后连通的则是角色自身的反抗性

与道义心;从《女工记》到《玫瑰庄园》,不过

是“拾荒者”角色的扩展而非断裂,诗人在家

族与民族、历史与文明的高度上,建构了一

座东方荒园,并以“拾荒者”的第一叙述者身

份守护其间,“用心擦拭着旧宅的边界”(《星

辰》)。“拾荒者”不仅为诗人写作提供了原发

性的立场和动力,连贯着工人、女性、诗人等

各种身份的转换,还直接将“火药桶和啤酒

桶的气味”带到了玫瑰庄园中,催生出了整

部诗集的另一个重要思想维度——带枪的

玫瑰:

“潮湿地图溢出祖国的残缺,他在园中/

读时间的宗教与忧郁,战火在远方/燃烧,似

枝头的残花,漆黑、溃烂/人间掺满倭寇铁蹄

带来的沧桑……去西北或西南,重庆或延

安/故国的枪口长出鲜红的玫瑰/他不适应

庄园生活的守旧与压抑/花开得如此苍白,

空气中有霉味”(《奔》)

“‘别为我担心’你信中第一句话/我想

象亚热带的丛林,野兽与疾病/孤寂与饥饿、

生与死、枪与玫瑰/思乡病,黑汁般的光与戴

安澜将军”(《异乡》)

“在后园的银杏叶片,战火/切割国家的

天空,废墟中长出殉难者”(《戏》)

诗人拾掇起民族战争史中的家国记

忆。那些难以言说的历史残片,成为拾荒

的重要对象。正如张清华所言,郑小琼所

显示出的初步的成熟,正在于“从在场的劳

动者主体到人文性思想主体的转换”。然

而,在宏大的历史和民族话语面前,诗人仍

清醒地坚守着个体言说者的独立性和独特

性,在个与群等多重视阈的交错中呈现出

复杂的张力,并尝试给出女性抑或东方式

的判断,正如《诉》结尾处对“文革”见证者

“她”的定格:

“将她钉在某个不幸的点她眼里的辛

酸/已经被时间磨平显然她无法理解那些庞

大的词/她有着的却是中国传统的良善或者

屈服命运/上天注定的选择她用此来安慰内

心的怨诉”

(《玫瑰庄园》,郑小琼著,花城出版社2017年4月出版)

■新书品荐

“中国的诗人和散文家正

是思想史的建构者,研究他们

的作品往往可以窥知他们的

思想。倘若忽视宋诗派和桐城

派,19世纪中国思想史则永难

完善。”年逾古稀的德裔加拿

大学者施吉瑞在他这部新译

成中文版的著作里,恳切而又

犀利地作出这样的论断。宋诗

派、桐城派当然也是中国文学

和中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但

对于它们的肯定,摆在新文化

运动和文学革命以降近百年

来的现代文学和文化的价值

观念背景中,显然是一种极具挑战意味的说法。

自青年时期就钟情于中文,并且先后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

利分校读本科期间、在台湾游学期间、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

亚大学读硕士和博士期间,随陈世骧、于大成、李祁、叶嘉莹等

学习研究中国古典诗歌,之后又以此为业,长期坚守汉学教席,

投身从唐宋直至晚清的诗歌、诗人和诗学研究,出版了解读杨

万里、范成大、黄遵宪、袁枚思想生平和创作道路的专著。这样

的求学和治学履历,少有地执著,也少有地瓷实。它足以佐证:

施吉瑞这部英文初版于2013年的近著《诗人郑珍与中国现代性

的崛起》,学术品质是多么严正、文化态度是多么深情。

在55万字的厚重篇幅内,清末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年间

蜗居故乡贵州一带的平民诗人和学者郑珍的人生画卷和精神

世界,得到了全面细致的展现、阐释和评价。受科考屡败、家境

寒素、地处偏僻等条件所限,平生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介布衣

的郑珍,虽置身文化衰退和价值崩解的大时代前夜,却连位卑

而忧国、匹夫而担天下责的最起码的话语资格都无从获取。甚

至他晚年遭逢乡间严重兵乱,被迫数次离家避难,稍得安顿时,

为提醒官府妥为善后、革新政务,而做了一生中几乎是绝无仅

有的一次上书谏言,得到回应却是一通耻笑和被斥为“疯狂”。

零散西南各地短时间充任学官的经历,成了郑珍灰暗生命历程

中作为一个文人和学者的少数几点事业上的亮色。

但尽管如此,按照施吉瑞从返回史实和直面史料的角度重

新把握历史本相的认识方法,走出一再用新材料去重复验证成

见和旧说的误区,我们就会看清而且也同意:郑珍经由其诗文

创作所体现的思想,确实包含和体现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

“现代性”。比如,对于汉学的理性主义思维的汲取,对于新的个

人价值的标举和对于群体传统的质疑,对于汉学和宋学调和融

合的不懈努力,对于种族偏见、女性歧视的摒弃和反其道而行

的富有包容度的国家认同和人性关怀,对于终极意义上的乐观

主义取向的艺术表现和人生追求,对于医学、科技和各类实学

的热爱和践行,对于现状的批判和社会政治变革的期许,以及

最后一点也是贯穿其为学为人后半行程的最重要的一方面实

践——对于他自己所信奉和坚持探索的思想理念不遗余力、竭

尽所能的向后辈和向外界的传承与传播。

这些今天可以概之以“现代性”的独特认知和精神特质,在

历史现场固然没能使郑珍从他所处的时代性的负疚、焦虑、疏

离、迷茫等负面的群体文化情结中彻底挣脱出来,但征诸可靠

史载,郑珍的思想通过他为数不多但确有历史影响的亲密朋友

和弟子,实实在在地流传和汇合到了近代中国思想和社会艰难

转型的大潮流中。而对于这一思想流脉源发之处的种种生动细

节,这本着力替一位当代视野中的“小人物”正名加冕的大部头

书,毫不吝惜地把一多半的篇幅,都用做了解析和阐发他以诗

为主的创作。诗言志,志不应仅止于缘一己私情,更可以包举世

情和人性、天下和时代、见识和学理。在古今演变的文化分水岭

上,诗是包袱,也是依靠。这样的新旧文体辩证法,在被重新发

现的郑珍及其同时代人这里,又一次得到了有力的印证。

《诗人郑珍与中国现代性的崛起》,【加】施吉瑞著,王立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6月出版

特约撰稿特约撰稿::李林荣李林荣

从中国的小说创作和理

论批评都以波浪相逐的潮流

化状态向前发展的1980年代

走过来的人,对《小说修辞

学》大多不陌生。它最初的两

个译者和出版社都是不一样

的中译本,分别于 1987 年初

春和深秋在广西和北京面

世,距今整整30年了。书中剖

析和阐发的有关小说创作和

接受的各个环节的基本机

理,不少已成中国文坛上众

所周知的常识,以至于很多

人都常以为这些认识是我们本来就有的。

但实际上,正如译者之一周宪在此次重新印装出版的修

订版中译本序言中所说,这本书被中国文学界广为接受的 30

年,同时也是它被片面化地误读和选择性地肢解的30年。作者

韦恩·布斯身为美国文学批评界“新亚里士多德学派”的第二

代中坚,无论是在他这部学术代表作首次出版的1960年代初,

还是 1983年该书发行第二版之际,面对前者所处的“新批评”

正盛之势,或后者所处的欧陆解构主义和叙事学风行的语境,

其一贯的价值依归和方法立场都恪守在重归古典修辞学伦理

根基,沟通形式美学、文化政治和社会道德实践的大前提下。

全书 3 编 13 章,每一编的每一章都层层深入地贯彻了上

述思路。而且恰好与我们在 30多年前和今天以不同的形式所

需要解决的重建和深化文学与时代及文学与社会关系的课题

相类似,《小说修辞学》的各编各章里每一处的论述和分析,都

不是平地起高楼式的玄想或空论,也不是刻意标新立异、从荒

野或飞地上施工,而是从对于小说和现实关系的一整套陈腐、

板结的僵化认识和思维定势切入,条分缕析地破解、拆除它

们,在清理它们的消极影响、透视它们的漏洞和偏失的过程

中,逐步建立全新的更加稳固、更富实际效能的有机的小说修

辞学和文学伦理学。

只有了解到这一层次,这本在跨语际、跨国界和跨时代的

理论旅行中早已化成“我们的经典”的《小说修辞学》,才能真

正发挥出它本来就有的一份针对欧美文论的流行风气展开批

判和谋求突破的可贵力量。就这个意义来看,如今它的修订版

中译本崭新上市,正可谓恰逢其时。

《小说修辞学》,【美】韦恩·布斯著,华明、胡晓苏、周宪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7月出版

责任编辑:刘晓闻 电话:(010)65389195 邮箱:[email protected] 2017年7月26日 星期三书香中国

■书 评

梦想的意义梦想的意义□赵 艳

初读孙可歆的短篇小说《访问丛林的孩子》,会觉

得很魔幻、另类,甚或有些荒诞。作者用一种玄妙的、带

有寓言性质的手法,引领读者迫近了人类的三大命题:

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通过一些看似凌乱的情

节去拷问生存过程中梦想带给人们的现实意义。作品

中,读者跟随一个少年的脚步去感知变革时代的隐秘

和机缘,整篇隐隐贯穿着一种隐秘、一种冲击、一种散

碎、一种玄想。正是这种独特的写作路数,将我们一下子

从魔幻的小说世界切换到真实的现实心理,体会作者

对追寻自然生命的执著和虔诚。

小说一开始是这样描述的:“丛林是每个人的梦,

好多人从童年时代就做着丛林的梦长大,丛林深处的美

丽和温馨让所有成长起来的人们一直怀有某种无法安

于现状的不甘,丛林的神秘和遥远让那些靠梦想活着的

人一直寻找着人生的目标,很多次很多次地调整自己。”

于是,我们便沉浸在对丛林的向往中,想迫切知道丛林究

竟是什么样子。可是,这样的渴望并没有实现,因为丛林

只在小说的追寻和臆想中,并未真正出现。

那个访问丛林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一路追踪着一

只猴子。这只猴子被它的主人带到了一个大都市表演,

而孩子则因为喜欢看猴子的表演,跟着猴子四处流浪。

在这个过程中,耍猴人遇到重击,猴子趁机出逃,从而

唤起了孩子心底对丛林的向往。作者将人类对丛林挥

之不去的情结寄托在孩子身上,将他置身于大自然中,

让他探秘,让他摸索,让他撞击,让他破碎……通过孩

子寻找丛林的过程,人们内心世界的冷漠、焦虑、狂躁、

骚动得以展现。

孩子的梦想在他内心接近丛林的时候,闪烁着美

丽童话般的光芒:“他在梦里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水

草,一望无际的森林。他在草丛中向着森林狂奔而去,

因为他看见森林的缝隙间到处都金光闪闪,好像夜晚

的星星一样。那是他梦想的宝贝,一定是的,他就要成

为巨大的财富拥有者了。他要发财了!水草在他的脚下

铺就了一条温柔的路,那每一次与脚面的触摸都能让

他想到妈妈的手……于是他飞奔着扑向丛林,飞奔着,

丛林向他闪现着异常宽厚的胸怀。”然而,这是一个破

碎的寓言,现实打败了理想。“第二天,小孩子从梦中爬

起来,发觉自己跑了一夜也还是在城市的边上,于是叹

了口气,一摇头就忘了出城的初衷,于是他又走回到城

里去。”

支离破碎的小说情节,却是作者接近生活本真的

努力,还原了生活的多种可能性,包括人们对自然生态

不太坚定的向往、对社会世象漫不经心的态度,亦或是

作者内心的自我呈现。这是一种杂乱无章的呈现,却又

体现对转型时期精神世界的深刻洞悉。

作者的文字飘逸着玄幻色彩,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但同时也裹挟了生命的血与泪,使人们在人性和宿命

的追求中得到洗礼和重生。小说语言简洁有力,浸满痛

楚的文字引领读者迈向不可知的深谷,独享神秘、幸福

和无奈。

孩子身上寄寓着鲜明的理想主义情怀。人们向往

丛林、向往童年的美丽幻梦,构成了人生意义的另一种

存在。作者引领我们实实在在地穿越了都市的时代生

活,始终不懈地追求生活的单纯性和质朴性。而我们,

似乎也不该仅仅是一个读者,还应学会倾听、观看、思

考、反思,回望我们的后现代生活。

对当前长篇小说的发展,我有一个基本的

判断:虽然表面上看,长篇小说创作欣欣向荣,

甚至可以说繁荣异常,每年几千部的产量,如果

加上网络文学,数量会更加庞大。但是,在“怎样

写”“向何处去”这些问题上却正在经历迷茫。受

欢迎、留得下的好小说不多。

事实上,这不是一个新问题。从小说诞生的

那一天起,“怎样写”就是小说家始终在思考和

探索的问题。新时期以来,随着题材决定论的落

幕,这种思考和探索变得更加积极,最具代表性

的就是先锋小说的出现。先锋小说之后,在以西

方叙事学等为代表的西方文艺理论的支撑下,

当代小说,无论是纯文学还是通俗文学,其实都

没有停止探索,甚至通俗文学的探索冲动比纯

文学还强烈。比如穿越小说、玄幻小说等都在

“怎样写”的问题上进行了大胆尝试。但是,小说

向何处去仍然是一个让小说家困惑的问题。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读到了王志国长

篇历史小说《大辽悲歌》。

在阅读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的阅读体验

始终是愉快的。作品非常好读,40多万字,我几

乎是一气呵成。作品情节连贯,气韵通畅,没有

额外的花招,没有人为的障碍。同时,读罢还能

让人掩卷深思,给人启迪和思考。这都是非常难

得的、久违的阅读体验。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在我看来,很重要

的原因就是作者吸纳了中国传统叙事文学的叙

事经验,达到了与中国读者文化基因的对接。

首先,在叙事策略上,作者没有片面求新求

怪,而是本本分分、踏踏实实讲故事。作者采用

章回体的传统体例,让小说显得朴实无华,甚至

有返璞归真的意味。千万不要小瞧了这种看来

有些保守的小说体例。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全是

章回体,它们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并且长盛不

衰,自有它的道理。同时,在叙事逻辑上,作者简

简单单地按照时间逻辑进行,从契丹族发迹写

起,到大辽落幕止笔,不枝不蔓,疾徐有致。

其次,作者继承了中国传统叙事文学文史贯通的传统,很好

地处理了文学之美与历史之真的关系。事实上,《史记》《汉书》《三

国志》等文本都是文史兼备,既可以当作史学文本,也可以当作文

学文本。《大辽悲歌》继承了这一传统。一方面,作者以严谨的姿态

准确呈现了大辽200多年的悲壮历史,不虚无,不娱乐,文本中所

涉及的重大历史事件几乎都有据可查,体现了对历史本身的尊

重。这是作者集十载之功搜集考证的结果;另一方面,作者也没有

囿于历史本身而牺牲文学的鲜活灵动。这种鲜活灵动主要体现在

细节上。比如关于萧绰与韩德让爱情的描写就让人唏嘘感喟。这

是一段真情无限却没有结果的精神之恋,凄美、悲凉、感人。它呈

现的是情与理的冲撞,因而具有撼动人心的魅力。

再次,基于本质主义的历史反思。在《大辽悲歌》的历史叙事

中,历史反思意识几乎贯穿始终。尤其是面对大辽政权由盛而衰,

最终走向灭亡的命运,作者的反思意识愈加强烈。作者甚至借打

败契丹人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口抛出自己的观点:“契丹人不

是输在我们手里,而是败在他们自己的身上。”可谓一语中的,入

木三分。在我看来,这也是汲取传统精华的结果。在中国传统叙事

文学中,反思历史,以古鉴今,是历史题材创作的重要驱动力之

一。今天,这种观念虽然貌似陈旧,但是,让读者在阅读历史中收

获思考,萌生启迪,这是文学最基本、最重要的功能之一。

我并不认为《大辽悲歌》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即便在汲取传统

叙事文学经验的维度上,作者也还有提升的空间,比如,如何赋予

传统叙事文学经验以现代内涵等,都需要继续探索。但是,在长期

取道西方经验之后,回归传统,在传统中汲取精华,不失为当代文

学创作的一个理性选择。

(《大辽悲歌》,王志国著,团结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

汲取中国传统叙事文学的精华

汲取中国传统叙事文学的精华

□杨利景

读三盅的《贫果》,开始以为这

是一本让我发笑的书,没有单纯抖

机灵,而是带着温度,恰到好处地

幽默一把。然而等我合上书页,却

沉默了。

故事的格局很大,涉及社会方

方面面。关于爱和尊严,书中每个

人都有取舍,但最震撼内心的依然

是男主角李思达。

《贫果》构建了一条食物链上

的两个世界,李思达和肇雪等人

居于下层,与花想红、夏尊遥遥相

望。从下往上看去,金钱和权力

这道天堑阻碍着大部分企望改变

的人。

李思达在自己的世界里游刃有

余。他单纯善良,炒股失败后像飞

蛾般在都市中挣扎求活而不自知;

他随遇而安,没有强烈的欲望要出

人头地,直到为了花想红。

花想红除了美貌,还有什么地

方值得李思达爱吗?我很疑惑,他

点燃自己的生命去拥抱爱情,究竟

爱的是花想红还是她所代表的那

个世界呢?我惟一肯定的是,花想

红对李思达的爱并不纯粹。从她

宣布“从今天开始,你认识我”起,

就带着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自古

以来,阿喀琉斯般勇猛的凡人英

雄,就很容易获得女神的青睐,即

便不爱,在俯瞰的时候,心中也会

充满同情。这同情让从小得不到

真爱的花想红,理所当然认为是爱

了。尤其当李思达为她顶包住院

后,她的同情更纠缠着亏欠,于是,

她拼命补偿。

即便如此,李思达依然受到了

伤害。花想红明明向李思达递上

了双手,但他的见识注定让他无法

跨越金钱和权力的障碍而失去机

会,所以,他被夏尊彻底碾压。

花想红身处的世界狭隘了些,

她对夏尊、夏至达所代表的这个世

界充满抵触反感,认为李思达更纯

粹、温暖、可靠。然而,李思达自己

却没有意识到,在花想红的眼里,

他灵魂干净,学识与夏尊不相上

下,能力更是高人一筹。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李思

达不会真正爱上花想红,也不爱那

个充满诱惑的世界。这个来自知

识分子家庭的男人,被满屋书香烙

下规则的意识,把因果归集为贫

穷,所以注定用性命跟命运做交

易,捍卫爱和尊严。

这个代价太大,足以震撼人

心。繁花落尽以后,花想红握着那

枚“贫果”回望来路,可否懂得爱的

真谛?

(《贫果》,三盅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

爱与尊严的取舍爱与尊严的取舍□朝寻暮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