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刊 32 卷 1 期38

預警

撰文　林秀豪

前些日子忙得不像話，每天都被各式各樣的期限

追殺。在這種刀光劍影的日子裡，好不容易可以空

出段時間，把晾在信箱裡的信件讀一讀，該感動的

感動一下，該回覆的快快回信。然後我讀到校內註

冊組寄來一封有趣的信：

致全校教師，

為加強與落實學生學習輔導成效，本校新開發

「學士班期中預警系統」已啟用，為使各學系

能順利使用本系統，敬請各授課教師協助於 11

月 20 日（五）前，完成預警登錄。詳如附檔

說明 ....（下略）

我很好奇地登入所謂的「預警系統」，看看到底

是什麼新奇的設計。原來，此系統將修習同學中曾

經被二一【註一】的同學列出，請授課老師針對學

習狀況，對可能被當掉的同學，於期中先寄出預警。

除了當事者外，學生的導師也可以在資訊系統上，

察看自己導生被各教授預警的情形。

後來與導生聚餐時，我提及清華大學這新點子的

「德政」，想聽聽他們的意見。有些學生覺得很不

錯，可以讓混仙們在期中就得到一些警惕，提前振

作唸書。有些則認為，統整後的預警系統，可以幫

導師提前鎖定有危機的同學，避免期末驚奇大爆發。

但是也有些同學，覺得唸書是自己的事，預不預警

實在沒有太大的差別。大家七嘴八舌，各有各的調，

但或多或少同意，這系統或許真有正面的效用，再

不濟，也頂多是沒用而已，不至於有負面的影響。

回來的路上，我走在陽光斑駁的紅磚道，細細咀

嚼導生的意見。大剌剌的直覺告訴我，學校設計預

警系統的用心良苦，我可以體會，但卻無法苟同。

我們的教育系統，淪落到需要設計預警系統，才是

真正的警訊，不是嗎？站在教育者的立場，我們是

否應該深思，學生對於基本智識的學習熱情，到底

跑哪去了？

讓我把鏡頭拉到教育的現場，清華大學物理系，

大二的必修課，我正在教的應用數學。期中考後，

在課堂上發了幾回試卷，但是直到現在學期都結束

了，仍有三十幾份試卷，靜靜地躺在我的書架上。

有時盯著這一落的卷子，不禁納悶，這些學生是不

好意思來拿？還是根本就不在意？為了慎重起見，

我通常會把所有的試卷保留下來，直到學期結束後

的寒暑假，才會抱著一整疊無人聞問的試卷去回收。

科學家的生活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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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隨想

一種米，養百種人。一個夠大的班級，總會出現

幾位讓人教不下書的小子，但也會有好幾隻活蹦亂

跳的，讓人感受到年輕的熱情與勇氣。這是再正常

不過的事情，即便在理想氣體裡，也有一票懶洋洋

的分子們，愛動不動地漂浮著，擺明來混的。但是，

大概從三四年前開始，我慢慢發現辦公室總堆著一

大疊的試卷，等著期末大清倉。而我也細細比對不

及格的名單，與留在我身邊作伴的名字們，重疊率

相當高。這很令人驚訝嗎？當然不。我以為，瞭解

自己的學習狀況，不是學生的本分嗎？如果一個學

生，連自己期中考成績都不在乎，為什麼教務處得

像保姆一樣，囉哩囉唆地寄預警信件給他呢？學校

用最廉價的方式，來面對教育的困境，讓我一時以

為在清華幼稚園教書。也許下次我該在上課前，提

醒所有的學生要每天洗澡，上完廁所要擦屁股、抹

肥皂洗手，順便檢查一下衛生紙與指甲。

我不只一次告訴學生：「如果應用數學不是你現

在生活的重點，我可以尊重你的選擇。但是，請不

要在期末考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到我辦公室哭訴，

希望拿到你不應得的分數。」人生原本就是一連串

的抉擇所造就的。決策的能力，是要訓練的；錯誤

的發生，有時是不可避免的；而承受自己決定所導

致的後果，不正是人生重要的課題嗎？與其像老媽

子般發出預警，我寧可在學期一開始時，好好地與

學生對談，讓他們有機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與其

漫無章法地放任，我寧願在學期剛開始的一個月內，

嚴格要求學生出席，然後放手讓他們規畫往後的生

活重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

每學期的每一門課，都是嶄新的挑戰。該把什麼

內容放入教材？該用什麼方式呈現選定的內容？該

要求學生到什麼程度？又該在什時候放手？教書這

麼多年，我仍在摸索中，目前停留在「復前行 ，彷

彿若有光」的地步，離「豁然開朗」的桃花源，不

知還有多遠。前陣子讀到波士頓大學馬森教授【註

二】的一段話：「然而，我確信一位好老師最重要

的特質乃在於 — 從熟悉的教材中，看到嶄新的世

界。擁有這種特質的老師，可以將發現新事物所帶

來的快樂和興奮，原原本本地展現在學生面前。」

希望我的熱情，可以多感染一些學生，讓他們發現

物理系課程的樂趣所在，而不是收到一封冷冰冰的

預警：「喂！該讀書了！」也希望所有的老師，在

新的一年裡，教書愉快！

【註一】學生一學期的修習學分若超過一半被當，即所謂的「二一」。根據清華大學相關法規，學生被

「二一」兩次，就會被退學。

【註二】原文如下 “However, the single most important factor in good teaching, I´m convinced, is the abil-ity to see the world as fresh and new even as one teaches familiar material. A teacher who embodies this spirit will by example convey to students a sense of the enjoyment and excitement that comes from the discovery of new, and often surprising, things about the world.＂ -- by Prof. John Bradley Marston (Department of Physics, Boson University, U. S. A.).

林秀豪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E-mail：hsiuhau@phys.nthu.edu.tw

作 者

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