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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2019 2019 8 8 24 24 星期六 星期六 www.xiancn. www.xiancn.com com 责任编辑 责任编辑 徐晓红 徐晓红 视觉编辑 视觉编辑 左可 左可 组版 组版 牛怡墨 牛怡墨 校对 校对 张立 张立 世说 悦读周刊 悦读周刊 文心 诗简 读书 润溪码头 村居笔记 6 7 8 往事如“烟” 广投稿邮箱 [email protected] 世说 本版插图 吉日 中午下班回家,路过红光桥时,看到老金又在 嗞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地吃午饭,离着十几米远, 我就喊上了:“吃上啦!”他举起酒杯示意一下算作 回答。 老金的主业是修自行车,从我搬来这个小区十 几年了,桥头的修车摊位一直是他的。 常年在室外劳作,时高时低的太阳,把老金的 脸摩挲得黝黑黝黑的,笑起来则会露出一口整整齐 齐的白牙。 一天下午,快到大桥了,我的自行车后轮车胎 没气了,便推到了老金的摊位前:“金师傅,后轮,没 气了。” “好嘞,不过前面有好几个排着的客户,大约要 一个小时的样子。”回答的声音很洪亮。 我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放在这里,先回家 准备饭菜,收摊之前我来取车。” 老金说: “好嘞。” 大约七点,正在吃饭时,我隐隐约约听见楼外 面有人喊叫什么,妻子说:“好像是什么自行车。”我 呼一家伙想起来了,我的自行车还在老金那儿修理 呢。 于是,我也没顾上换鞋,趿拉着拖鞋就跑出去 了: “金师傅,金师傅,是我的车子。” “哎呀,总算找着你了,只知道你住这个小区, 不知道几号楼,我都喊了四栋楼了。”老金哈哈笑着 说。 我赶紧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一忙活给忘 了,还麻烦您给送过来。” 老金说:“没啥,都免不了忘事儿,我还忘过给 顾客修车呢,等人家按照约好的点儿过来取车时, 车子还原封不动在那儿停着呢。” 我还在道歉:“真是添麻烦了,修理费多少钱 啊?” 老金伸出三个手指头说: “3块。” 我打开钱夹,拿出一张纸币说:“这是 10 元,别 找了。” 说完我就要离开,老金说:“那可不行,一码归 一码,干什么活儿拿什么钱儿。” 老金的修车摊,总备着一张小桌,几个马扎,一 个木板做的棋盘,一副象棋。这些,能吸引十几个 中老年男人,没事儿就围在一起对弈,时而哈哈大 笑,时而默不作声,时而互相打趣,时而指点几声, 俨然一幅水墨画《市井对弈图》。 没活儿时,老金就连拉带拽让别人起立,他则 坐下执红与人厮杀,而且是每次都执红。 有活儿时,听到热闹处,他也不忘抽空过来给 谁支一下招儿。 一次,闲来无事我也去看人家下棋。正在给一 位女士修自行车的老金,听见棋摊处有人喊跳马, 有人嚷拱卒,还有人气愤地说:“不架炮就死棋了。” 他向那边张望了两次后,对女士说:“稍等啊,过去 说两句话。” 他挤进人群,看了几眼说:“红棋只能架炮,不 然真输了。”说完还拿起炮替人家走了一步棋。再 看他拿过的那枚棋子,沾满了已经变成黑色的黄 油。他像孩子一样咧开嘴“哈哈”笑了两声,继续去 修车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路过老金的修车摊,一个 人没有。正纳闷时,听见前面桥头一阵喧闹声,我 也赶紧凑过去一看究竟。 趴在桥栏杆上,我向桥下望去,只见老金正拎 着渔网从岸边往上走呢,渔网上挂着水草,滴着泥 水,但最显眼的还是一条大鱼,白光光的一条大鱼, 目测足有四五斤的样子。 等他上到桥头,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在城里打 鱼,稀奇啊。我挤到老金身边说:“以前只听人们念 叨你爱打鱼,今天算是见到了。” 老金又咧开嘴笑了起来:“每天这点儿我就下 去来一网,只一网,不能影响正事儿,有什么算什 么,没有就没有,今天算你碰着了,这是有史以来网 住的最大的一条鱼,够我吃几天了。” 一位棋摊的常客介绍说:“这几年,老金家里两 个孩子都在上大学,花费比较大,所以两口子总是 省吃俭用的。而老金干这活儿很辛苦,又爱喝两 口,他就想了一个法子,每天自己打鱼。网着了,老 婆就当天晚上给炖了,不管多少,晚上俩人只吃一 半,剩下的就是老金第二天中午的下酒菜。” 另一位接话道:“别说,老金打鱼的技术还不错 呢,十次有八次能有收获,我常在这儿下棋,见的次 数多,每当网住鱼,不管大小,老金都特别高兴,像 中了头彩一样。” 老金把鱼放进专用的桶里,继续忙手头的活 儿,多数人都去下棋了,我在旁边和他聊天。 我说:“你这样样都是高手啊,车子修得好,下 棋招儿多,网鱼也不在话下。” 没等老金开口,来修车的一个中年人搭话道: “这就叫什么来着,不会打鱼的修车匠不是好棋 手。” 老金又咧开嘴大笑了起来:“修车,是营生,没 办法;打鱼,是为了弄个好下酒菜,有点儿没出息; 最喜欢下棋,但总不能尽兴。” 我说: “等不修车了,只下棋,喝酒。” 老金眼睛直愣愣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自己笑 了起来。 今天的午饭并不丰盛,仍旧是馒头和大米稀 饭,石柔只炒了两个菜,吃着吃着就没有味觉 了。李章早就不喜欢在家里吃饭了。家里做饭 太麻烦了,中午下班已经十二点,去市场买菜,回 来再忙活一阵,宝贵的午休时间就没有了。上班 族从某个年龄段开始,睡眠比吃饭重要。草草吃 过之后,李章说,碗先放下吧,抓紧时间睡觉!石 柔没吭声,懒洋洋的动作已经开始为午休做好了 准备。 今天是4月1日,又一个愚人节。马上就到清 明,可是天气仍不见暖和,单位宿舍的暖气在三月 中旬早已停止供暖了,冷得让人只能通过身体互相 取暖。石柔突然说,好久没有吃蚂蚁上树了。蚂蚁 上树,是石柔最喜欢吃的菜之一,只是在家里,凭自 己的手艺是办不到的,只有在外面的饭店才能吃得 舒服。 单位的附近有一所高中,魏城市第五中学,商 家为了挣学生的饭钱,在这条马路两旁有不少的 饭馆。有小饭馆也有大一点的饭店,小饭馆多一 些。李章和石柔能在单位门口节省时间地完成吃 饭这项任务,自然是沾了学生们的光。然而很多 次只能和学生夹杂在一起,排队跺脚。要是想避 免这哄闹或者主动改善生活,那就在饭店点几个 菜,吃个清静。 李章说,睡吧,下午还要上班。睡在床上,两个 身体挨得太近又要分开一些,他们只有保持距离才 能睡得更好。 没睡多长时间,就该上班了。手机闹铃响了两 遍之后,石柔开始起床梳理头发。这几年,她掉头 发很严重,梳子一梳,让人害怕,三十出头的女人, 莫名地有了几丝忧伤。突然,手机上出现了一条短 消息,移动公司的。她想,不是催缴费的就是各类 广告,于是没理睬,快速地扎起了头发。 李章下午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忙,部门经理上午 交代的第一季度总结还没有完成,主要是各类汇总 资料得一一详细阅读。这可是冗长无聊的季度总 结会的重头戏,经理全靠它在大会上占有属于自己 地位才有的发言时间。用经理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工作不是干出来的,而是总结出来的。当然经理也 不用自己总结,自有李章替他完成。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下午一溜烟地跑 走了,又到了吃饭的时间。李章没多想,就和石柔 进了一家名叫溢香阁的饭店。这家店来过很多回 了,仅有的两个十六七岁的服务员这会儿正在上 菜,跑得急急匆匆。老板娘满脸脂粉,操一口半生 不熟的四川口音普通话来倒茶点菜。只有两个人, 他们就只能在大厅里就座,石柔二话没说,要了蚂 蚁上树,然后说: “剩下的你点。” 李章拿起菜单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老板娘扶 着饭桌问,吃米饭?石柔没吭声,从包里拿出了手 机开始按键,李章说,那就米饭吧,再来一个菜,就 豆腐吧。“家常豆腐还是麻辣豆腐?”老板娘接过菜 单问。“家常豆腐。” 周五的晚上,客人比平时多了许多,包间里猜 拳行令的声音不时传出,门口陆陆续续还有客人进 来。李章点了一根烟,看不出是悠闲还是焦躁地吐 着烟圈。“话费提示,我的手机交了十块钱的话费!” 坐在对面的石柔说。 “交十块钱,你不嫌麻烦。”李章熟练地用食指 弹了弹烟身,几片烟灰不情愿地飞舞了起来。 “我没交话费啊!10086短消息提示我的手机 交了十块钱的话费,我自己要交还不交五十或一 百!”石柔在自己的衣服上拈了一根头发,信手甩 出。 “今天是愚人节,有人开玩笑的。” “10086,移动公司会和我开玩笑?” “那倒也是。” 石柔对蚂蚁上树的享用可以用“贪婪”一词来 形容了,必要时还需要李章的一双筷子来帮忙。“为 什么粉条炒肉末,就叫蚂蚁上树?”李章问端着两碗 米饭的小姑娘。这个面容姣好扎个长辫的小姑娘, 胳膊肘倚在桌子角上,稍微弯曲的左腿膝盖收在右 腿里面,她把刘海儿往后一撩,顺便擦掉额头的汗 水,疲惫尽显。 “图个好听呗,油炸花生米,还叫奉陪到底 呢。”小姑娘把长辫往后一撩,浅浅一笑,转身去前 台找凳子了。 周六的早上可以睡上一个懒觉,石柔昨天晚上 看韩剧看到了凌晨两点,有几次还为灰姑娘的遭遇 抹了一把眼泪。中午十一点,她才有了起床的意 思,阳光已经在窗帘上勾勒出了窗子和玻璃的形 状,她看到李章正靠着床头看一本封面陈旧的书。 这时,手机提示有短消息来了。清明节马上就到 了,打探如何度过这个无聊的小假期的短信可能来 了。 石柔没有几个朋友,大学的同学在刚开始工作 的那几年还有联系,渐渐地就互相淡忘,以致后来 竟然连电话也是停机和空号。除了父母亲戚之外, 就是单位的几个同事,偶尔来个电话,相约上街购 物是主要活动。石柔有时候就在想,别的女人是不 是都和自己一样,把生活过成日子了。 “你真幸运啊,我把话费交到你的手机上了。” 石柔翻看了发件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号码和自己 的号码前九位的数字完全一样,只有后两位数字颠 倒了。 又要收拾该死的头发了,真揪心。肚子有点 饿,昨天的蚂蚁上树已经消化殆尽了。她想,一定 是哪个马虎鬼碰到了粗心的收费员,歪打正着把话 费交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了。 “中午吃什么饭?”她把肚子的想法表达了出 来。 “随便。”李章挪了挪肩膀,立刻行动的意思并 不强烈。 “真羡慕,现在每个人都会开车,你去学开车 吧!” “我不喜欢开车。” 石柔收拾头发足足用了半个小时,然后洗脸护 肤。李章终于放下书,从床上下来了。他上厕所, 抽烟弄得厕所乌烟瘴气。石柔想给那个马虎鬼回 复短消息。 “你也是魏城的吧,你是哪里的?”发件的内容 很简单,似乎也只能问这些。 她瞥了一眼李章刚才扔到床上的书,王小波 的,《我的精神家园》。对方很快地回复了短消息, 她有一点迫不及待。 “我在空谷。” “空谷,具体在魏城的哪个县区?” “你真 out,连空谷都不知道。” 石柔在盘算,怎么和这个陌生的对方周旋。从 交话费的情况来看,一次交十块钱的人能是什么人 呢?这次没等她回复,对方的消息又发来了。 “空谷网吧,你到底是不是魏城人?” “我是五中的学生,不过不经常上网。”石柔不 知道自己怎么会撒这个谎,虽然此刻她已认定对方 百分之九十是个学生。 “石柔,你叫石柔吧,哈哈,乖乖女!我叫施陆, 记住了没?” 对方竟然能直呼自己的姓名,石柔有点慌了, 这个玩笑开大了。姓名已经被对方知道了,而自己 对他一无所知。此刻一个 30 多岁的成年人怕起了 一个学生,开始幻想对方一下子就能找到自己,找 到了自己,怎么办?于是她保持缄默。 李章洗漱完毕,石柔还在琢磨这件事情。她把 手机递给李章,说:“我还是给人家还十块钱吧,他 知道了我的名字。” 李章接过手机边翻边说:“我去买面条,你准备 菜吧。” “他把话费交到我手机上了,我到营业厅给他 交十块钱吧?” “肯定是个学生,不是个好好学习的,整天在网 吧里泡着,别理他。你给他回什么短消息,这不找 事嘛!交话费营业厅会打单子的,一看就知道你的 名字,也没啥大不了的。”李章放下手机,换了鞋,穿 上外套,出去了。 “你怎么不回了,你长得漂亮吗?我可是个帅 哥哦!”短消息又来了,对方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 “别烦人了,我还有事情,有时间我会给你交十 块钱话费!”石柔索性关了手机,开始做饭。 吃过饭,在附近随便走走。天气转暖,渐渐到 了身体舒适的范围。隔着栅栏,可以看见五中的院 子。每到周六,操场上打篮球的学生生龙活虎地宣 泄着青春,李章和石柔需要打发无聊的时光,可以 凭栏度过半个小时。青春的岁月总是过得很快,不 知不觉到了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不老的尴尬年龄,房 子没有,车子没有,孩子没有,却失去了宝贵的青春 血液。 “有两年没有运动过了吧!”石柔问身边的丈 夫。栅栏近旁的一处场地上,一个学生穿着湖人队 24号队服正在运球,动作很潇洒。 “唉,没有人一起玩,一个人有什么劲。”李章摸 了摸自己的头。那个“科比”动作几近花哨,一对一 的攻防,更像是他在表演球技。 “和学生一起吧,你以前在学校可是系篮球队 的队员。”石柔两手同时抓住栅栏,向上蹦了一下。 篮球场上的“科比”已经把球投出,球没进,“詹姆 斯”抢到篮板,运到三分线外,开始表演。 “你想,我还能和学生有一样的精力吗?”李章 抬头看了看,太阳很刺眼,但已经离开正中偏西。 这时,学校的铃声响了,操场上的学生开始向教室 移动。“詹姆斯”抓紧时间投出一个三分,球磕到篮 圈又弹回来,他冲过去接住球来个空中接力,这回 球稳稳地进了。 魏城的中学生周六都要上课,虽然教育厅三令 五申严禁补课,但是几乎每个学校都在补课,也没 听说哪个学校被查处。石柔忽然想起了空谷网吧, 那个马虎鬼不用上学吗?她记起自己的手机已经 关机,急忙打开手机。 学生都离开了,操场空荡荡的。两人沿着栅栏 往前走,没有什么像样的风景。 石柔说: “我给他交上十块钱的话费吧?” 李章说: “你给他交了钱,他更要骚扰你了。” “我把钱都还他了,他不会再啰唆了。” “十块钱不算什么事,对方肯定是个无聊的家 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可要当心。” “那我怎么办?” “最好不要理他,他讨个没趣,自然就消失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石柔看了几次,手机都没有 响动。 家里比外面冷得多,除了拥被坐在床上,似乎 没有更好的办法。李章仍旧拿着王小波的书,看完 一篇,《花剌子模的信使》。忽然想起了一个过去读 过的故事。 东晋十六国时,大夏国赫连勃勃要一统万邦, 一统万年,开始建造统万城。城墙要求要修建得坚 不可摧,命令士兵用兵器刺墙,兵器如能刺入城墙 之中,就杀死筑城民工;如不能刺入,就下令杀死士 兵。最后大夏国很快就灭亡了。 “太无聊了!”石柔突然说。 清明节,天有些阴沉。周末连着过节,几天都 不用上班,上上街,试试衣服,记住货号,然后再网 购,石柔还挺忙碌的。这期间,李章除了看书,就 是完成了经理的季度总结,收假之后,它就会派上 用场。 逛街时,石柔也有意识地发现了空谷网吧,只 不过没有进去看看。后来她还收到了施陆那个马 虎鬼的短消息,说她是个骗子,始终没有给他还那 十块钱的话费。石柔有一丝内疚,甚至还编好了一 条回复:“小蚂蚁,上空谷;不读书,将来哭。”只是没 有按发送键。当天经过中国移动营业厅时,她想进 去,又想到手机也能交费,就没有进去,回去以后再 说吧。 于是就没有以后了。 不会打鱼的修车匠不是好棋手 赵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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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悦读周刊epaper.xiancn.com/.../page/2019-08/24/05/2019082405_pdf.pdf5 2019年8月24日 星期六 责任编辑 徐晓红 视觉编辑 左可 组版 牛怡墨 校对 张立 悦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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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019年年88月月2424日日 星期六星期六 www.xiancn.www.xiancn.comcom 责任编辑责任编辑徐晓红徐晓红 视觉编辑视觉编辑左可左可 组版组版牛怡墨牛怡墨 校对校对张立张立

世说悦读周刊悦读周刊文心

诗简

读书

润溪码头

村居笔记

6

7

8往事如“烟”

蚂蚁上树

◎陈广建

投稿邮箱

[email protected]世 说

本版插图 吉日

中午下班回家,路过红光桥时,看到老金又在嗞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地吃午饭,离着十几米远,我就喊上了:“吃上啦!”他举起酒杯示意一下算作回答。

老金的主业是修自行车,从我搬来这个小区十几年了,桥头的修车摊位一直是他的。

常年在室外劳作,时高时低的太阳,把老金的脸摩挲得黝黑黝黑的,笑起来则会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

一天下午,快到大桥了,我的自行车后轮车胎没气了,便推到了老金的摊位前:“金师傅,后轮,没气了。”

“好嘞,不过前面有好几个排着的客户,大约要一个小时的样子。”回答的声音很洪亮。

我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放在这里,先回家准备饭菜,收摊之前我来取车。”

老金说:“好嘞。”大约七点,正在吃饭时,我隐隐约约听见楼外

面有人喊叫什么,妻子说:“好像是什么自行车。”我呼一家伙想起来了,我的自行车还在老金那儿修理呢。

于是,我也没顾上换鞋,趿拉着拖鞋就跑出去了:“金师傅,金师傅,是我的车子。”

“哎呀,总算找着你了,只知道你住这个小区,不知道几号楼,我都喊了四栋楼了。”老金哈哈笑着说。

我赶紧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一忙活给忘了,还麻烦您给送过来。”

老金说:“没啥,都免不了忘事儿,我还忘过给顾客修车呢,等人家按照约好的点儿过来取车时,车子还原封不动在那儿停着呢。”

我还在道歉:“真是添麻烦了,修理费多少钱啊?”

老金伸出三个手指头说:“3块。”我打开钱夹,拿出一张纸币说:“这是10元,别

找了。”说完我就要离开,老金说:“那可不行,一码归

一码,干什么活儿拿什么钱儿。”老金的修车摊,总备着一张小桌,几个马扎,一

个木板做的棋盘,一副象棋。这些,能吸引十几个

中老年男人,没事儿就围在一起对弈,时而哈哈大笑,时而默不作声,时而互相打趣,时而指点几声,俨然一幅水墨画《市井对弈图》。

没活儿时,老金就连拉带拽让别人起立,他则坐下执红与人厮杀,而且是每次都执红。

有活儿时,听到热闹处,他也不忘抽空过来给谁支一下招儿。

一次,闲来无事我也去看人家下棋。正在给一位女士修自行车的老金,听见棋摊处有人喊跳马,有人嚷拱卒,还有人气愤地说:“不架炮就死棋了。”他向那边张望了两次后,对女士说:“稍等啊,过去

说两句话。”他挤进人群,看了几眼说:“红棋只能架炮,不

然真输了。”说完还拿起炮替人家走了一步棋。再看他拿过的那枚棋子,沾满了已经变成黑色的黄油。他像孩子一样咧开嘴“哈哈”笑了两声,继续去修车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路过老金的修车摊,一个人没有。正纳闷时,听见前面桥头一阵喧闹声,我也赶紧凑过去一看究竟。

趴在桥栏杆上,我向桥下望去,只见老金正拎着渔网从岸边往上走呢,渔网上挂着水草,滴着泥

水,但最显眼的还是一条大鱼,白光光的一条大鱼,目测足有四五斤的样子。

等他上到桥头,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在城里打鱼,稀奇啊。我挤到老金身边说:“以前只听人们念叨你爱打鱼,今天算是见到了。”

老金又咧开嘴笑了起来:“每天这点儿我就下去来一网,只一网,不能影响正事儿,有什么算什么,没有就没有,今天算你碰着了,这是有史以来网住的最大的一条鱼,够我吃几天了。”

一位棋摊的常客介绍说:“这几年,老金家里两个孩子都在上大学,花费比较大,所以两口子总是省吃俭用的。而老金干这活儿很辛苦,又爱喝两口,他就想了一个法子,每天自己打鱼。网着了,老婆就当天晚上给炖了,不管多少,晚上俩人只吃一半,剩下的就是老金第二天中午的下酒菜。”

另一位接话道:“别说,老金打鱼的技术还不错呢,十次有八次能有收获,我常在这儿下棋,见的次数多,每当网住鱼,不管大小,老金都特别高兴,像中了头彩一样。”

老金把鱼放进专用的桶里,继续忙手头的活儿,多数人都去下棋了,我在旁边和他聊天。

我说:“你这样样都是高手啊,车子修得好,下棋招儿多,网鱼也不在话下。”

没等老金开口,来修车的一个中年人搭话道:“这就叫什么来着,不会打鱼的修车匠不是好棋手。”

老金又咧开嘴大笑了起来:“修车,是营生,没办法;打鱼,是为了弄个好下酒菜,有点儿没出息;最喜欢下棋,但总不能尽兴。”

我说:“等不修车了,只下棋,喝酒。”老金眼睛直愣愣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自己笑

了起来。

今天的午饭并不丰盛,仍旧是馒头和大米稀饭,石柔只炒了两个菜,吃着吃着就没有味觉了。李章早就不喜欢在家里吃饭了。家里做饭太麻烦了,中午下班已经十二点,去市场买菜,回来再忙活一阵,宝贵的午休时间就没有了。上班族从某个年龄段开始,睡眠比吃饭重要。草草吃过之后,李章说,碗先放下吧,抓紧时间睡觉!石柔没吭声,懒洋洋的动作已经开始为午休做好了准备。

今天是4月1日,又一个愚人节。马上就到清明,可是天气仍不见暖和,单位宿舍的暖气在三月中旬早已停止供暖了,冷得让人只能通过身体互相取暖。石柔突然说,好久没有吃蚂蚁上树了。蚂蚁上树,是石柔最喜欢吃的菜之一,只是在家里,凭自己的手艺是办不到的,只有在外面的饭店才能吃得舒服。

单位的附近有一所高中,魏城市第五中学,商家为了挣学生的饭钱,在这条马路两旁有不少的饭馆。有小饭馆也有大一点的饭店,小饭馆多一些。李章和石柔能在单位门口节省时间地完成吃饭这项任务,自然是沾了学生们的光。然而很多次只能和学生夹杂在一起,排队跺脚。要是想避免这哄闹或者主动改善生活,那就在饭店点几个菜,吃个清静。

李章说,睡吧,下午还要上班。睡在床上,两个身体挨得太近又要分开一些,他们只有保持距离才能睡得更好。

没睡多长时间,就该上班了。手机闹铃响了两遍之后,石柔开始起床梳理头发。这几年,她掉头发很严重,梳子一梳,让人害怕,三十出头的女人,莫名地有了几丝忧伤。突然,手机上出现了一条短消息,移动公司的。她想,不是催缴费的就是各类广告,于是没理睬,快速地扎起了头发。

李章下午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忙,部门经理上午交代的第一季度总结还没有完成,主要是各类汇总资料得一一详细阅读。这可是冗长无聊的季度总结会的重头戏,经理全靠它在大会上占有属于自己地位才有的发言时间。用经理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工作不是干出来的,而是总结出来的。当然经理也不用自己总结,自有李章替他完成。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下午一溜烟地跑走了,又到了吃饭的时间。李章没多想,就和石柔进了一家名叫溢香阁的饭店。这家店来过很多回了,仅有的两个十六七岁的服务员这会儿正在上菜,跑得急急匆匆。老板娘满脸脂粉,操一口半生不熟的四川口音普通话来倒茶点菜。只有两个人,他们就只能在大厅里就座,石柔二话没说,要了蚂蚁上树,然后说:“剩下的你点。”

李章拿起菜单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老板娘扶着饭桌问,吃米饭?石柔没吭声,从包里拿出了手机开始按键,李章说,那就米饭吧,再来一个菜,就豆腐吧。“家常豆腐还是麻辣豆腐?”老板娘接过菜单问。“家常豆腐。”

周五的晚上,客人比平时多了许多,包间里猜拳行令的声音不时传出,门口陆陆续续还有客人进来。李章点了一根烟,看不出是悠闲还是焦躁地吐着烟圈。“话费提示,我的手机交了十块钱的话费!”坐在对面的石柔说。

“交十块钱,你不嫌麻烦。”李章熟练地用食指弹了弹烟身,几片烟灰不情愿地飞舞了起来。

“我没交话费啊!10086短消息提示我的手机交了十块钱的话费,我自己要交还不交五十或一百!”石柔在自己的衣服上拈了一根头发,信手甩出。

“今天是愚人节,有人开玩笑的。”“10086,移动公司会和我开玩笑?”“那倒也是。”石柔对蚂蚁上树的享用可以用“贪婪”一词来

形容了,必要时还需要李章的一双筷子来帮忙。“为什么粉条炒肉末,就叫蚂蚁上树?”李章问端着两碗

米饭的小姑娘。这个面容姣好扎个长辫的小姑娘,胳膊肘倚在桌子角上,稍微弯曲的左腿膝盖收在右腿里面,她把刘海儿往后一撩,顺便擦掉额头的汗水,疲惫尽显。

“图个好听呗,油炸花生米,还叫奉陪到底呢。”小姑娘把长辫往后一撩,浅浅一笑,转身去前台找凳子了。

周六的早上可以睡上一个懒觉,石柔昨天晚上看韩剧看到了凌晨两点,有几次还为灰姑娘的遭遇抹了一把眼泪。中午十一点,她才有了起床的意思,阳光已经在窗帘上勾勒出了窗子和玻璃的形状,她看到李章正靠着床头看一本封面陈旧的书。这时,手机提示有短消息来了。清明节马上就到了,打探如何度过这个无聊的小假期的短信可能来了。

石柔没有几个朋友,大学的同学在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年还有联系,渐渐地就互相淡忘,以致后来竟然连电话也是停机和空号。除了父母亲戚之外,就是单位的几个同事,偶尔来个电话,相约上街购物是主要活动。石柔有时候就在想,别的女人是不是都和自己一样,把生活过成日子了。

“你真幸运啊,我把话费交到你的手机上了。”石柔翻看了发件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号码和自己的号码前九位的数字完全一样,只有后两位数字颠倒了。

又要收拾该死的头发了,真揪心。肚子有点饿,昨天的蚂蚁上树已经消化殆尽了。她想,一定是哪个马虎鬼碰到了粗心的收费员,歪打正着把话费交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了。

“中午吃什么饭?”她把肚子的想法表达了出来。

“随便。”李章挪了挪肩膀,立刻行动的意思并不强烈。

“真羡慕,现在每个人都会开车,你去学开车吧!”

“我不喜欢开车。”

石柔收拾头发足足用了半个小时,然后洗脸护肤。李章终于放下书,从床上下来了。他上厕所,抽烟弄得厕所乌烟瘴气。石柔想给那个马虎鬼回复短消息。

“你也是魏城的吧,你是哪里的?”发件的内容很简单,似乎也只能问这些。

她瞥了一眼李章刚才扔到床上的书,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对方很快地回复了短消息,她有一点迫不及待。

“我在空谷。”“空谷,具体在魏城的哪个县区?”“你真out,连空谷都不知道。”石柔在盘算,怎么和这个陌生的对方周旋。从

交话费的情况来看,一次交十块钱的人能是什么人呢?这次没等她回复,对方的消息又发来了。

“空谷网吧,你到底是不是魏城人?”“我是五中的学生,不过不经常上网。”石柔不

知道自己怎么会撒这个谎,虽然此刻她已认定对方百分之九十是个学生。

“石柔,你叫石柔吧,哈哈,乖乖女!我叫施陆,记住了没?”

对方竟然能直呼自己的姓名,石柔有点慌了,这个玩笑开大了。姓名已经被对方知道了,而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此刻一个30多岁的成年人怕起了一个学生,开始幻想对方一下子就能找到自己,找到了自己,怎么办?于是她保持缄默。

李章洗漱完毕,石柔还在琢磨这件事情。她把手机递给李章,说:“我还是给人家还十块钱吧,他知道了我的名字。”

李章接过手机边翻边说:“我去买面条,你准备菜吧。”

“他把话费交到我手机上了,我到营业厅给他交十块钱吧?”

“肯定是个学生,不是个好好学习的,整天在网吧里泡着,别理他。你给他回什么短消息,这不找事嘛!交话费营业厅会打单子的,一看就知道你的名字,也没啥大不了的。”李章放下手机,换了鞋,穿

上外套,出去了。“你怎么不回了,你长得漂亮吗?我可是个帅

哥哦!”短消息又来了,对方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别烦人了,我还有事情,有时间我会给你交十

块钱话费!”石柔索性关了手机,开始做饭。

吃过饭,在附近随便走走。天气转暖,渐渐到了身体舒适的范围。隔着栅栏,可以看见五中的院子。每到周六,操场上打篮球的学生生龙活虎地宣泄着青春,李章和石柔需要打发无聊的时光,可以凭栏度过半个小时。青春的岁月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不老的尴尬年龄,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孩子没有,却失去了宝贵的青春血液。

“有两年没有运动过了吧!”石柔问身边的丈夫。栅栏近旁的一处场地上,一个学生穿着湖人队24号队服正在运球,动作很潇洒。

“唉,没有人一起玩,一个人有什么劲。”李章摸了摸自己的头。那个“科比”动作几近花哨,一对一的攻防,更像是他在表演球技。

“和学生一起吧,你以前在学校可是系篮球队的队员。”石柔两手同时抓住栅栏,向上蹦了一下。篮球场上的“科比”已经把球投出,球没进,“詹姆斯”抢到篮板,运到三分线外,开始表演。

“你想,我还能和学生有一样的精力吗?”李章抬头看了看,太阳很刺眼,但已经离开正中偏西。这时,学校的铃声响了,操场上的学生开始向教室移动。“詹姆斯”抓紧时间投出一个三分,球磕到篮圈又弹回来,他冲过去接住球来个空中接力,这回球稳稳地进了。

魏城的中学生周六都要上课,虽然教育厅三令五申严禁补课,但是几乎每个学校都在补课,也没听说哪个学校被查处。石柔忽然想起了空谷网吧,那个马虎鬼不用上学吗?她记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关机,急忙打开手机。

学生都离开了,操场空荡荡的。两人沿着栅栏往前走,没有什么像样的风景。

石柔说:“我给他交上十块钱的话费吧?”李章说:“你给他交了钱,他更要骚扰你了。”

“我把钱都还他了,他不会再啰唆了。”“十块钱不算什么事,对方肯定是个无聊的家

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可要当心。”“那我怎么办?”“最好不要理他,他讨个没趣,自然就消失了。”半个小时过去了,石柔看了几次,手机都没有

响动。家里比外面冷得多,除了拥被坐在床上,似乎

没有更好的办法。李章仍旧拿着王小波的书,看完一篇,《花剌子模的信使》。忽然想起了一个过去读过的故事。

东晋十六国时,大夏国赫连勃勃要一统万邦,一统万年,开始建造统万城。城墙要求要修建得坚不可摧,命令士兵用兵器刺墙,兵器如能刺入城墙之中,就杀死筑城民工;如不能刺入,就下令杀死士兵。最后大夏国很快就灭亡了。

“太无聊了!”石柔突然说。清明节,天有些阴沉。周末连着过节,几天都

不用上班,上上街,试试衣服,记住货号,然后再网购,石柔还挺忙碌的。这期间,李章除了看书,就是完成了经理的季度总结,收假之后,它就会派上用场。

逛街时,石柔也有意识地发现了空谷网吧,只不过没有进去看看。后来她还收到了施陆那个马虎鬼的短消息,说她是个骗子,始终没有给他还那十块钱的话费。石柔有一丝内疚,甚至还编好了一条回复:“小蚂蚁,上空谷;不读书,将来哭。”只是没有按发送键。当天经过中国移动营业厅时,她想进去,又想到手机也能交费,就没有进去,回去以后再说吧。

于是就没有以后了。

不会打鱼的修车匠不是好棋手 ◎赵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