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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cn 20 1 21 责任编辑 @whb.cn 科学与人文在半山腰串门dzb.whb.cn/imgPath/2020-01-21/110121.pdf · 水城意象 (布上油画) 陈颖 策划/舒明 11 责任编辑/潘向黎见习编辑/钱雨彤whbhb@whb.cn

水城意象

(布上油画)

陈 颖

11策划/舒明责任编辑/潘向黎 见习编辑/钱雨彤 whbhb@whb.cn

www.whb.cn

2020 年 1 月 21 日 星期二 笔会

带着诗集迁徙顾文艳

早年读书, 不爱记作者名, 时常

被一些煞费心思读书皮的老师同学奚

落。 上了中学以后我下了狠心, 学着

书皮读者的样子, 一笔一画地在精美

摘抄本上给书名和作者名连线, 到后

来却发现一旦这么认真钻研下去, 还

得区分笔名真名, 古代的还得加注字

号, 摘抄本最终也成了中考语文复习

样本。

高二确定保送浙大读德语以后 ,

我终于干脆地丢弃了摘录这好习惯 ,

一无依傍地博览群文, 面对作者和作

品分类时则选择性失忆。 那时我所在

的中学实行素质教育, 注重各类课外

名著阅读。 一张张书单, 一排排密密

的名字, 让我好奇又无力。 很多年过

去了, 书单成了学校教育品质与品位

的符号, 那些名字也成了那些永远不

会沉默的书皮读者们茶余饭后的怀旧

与骄傲: 嘿, 我中学时可就读过这人

写的书。

那时的中学生和现在的中学生一

样, 最爱读诗。 古诗词读纳兰读苏轼

读牧之, 现代诗读海子读北岛读顾城。

当课本里读到 《一代人》 的时候, 黑

夜黑眼睛早已耳熟能详———电视里生

活里借用滥用这诗句的场景实在太多。

只是直到看到课本注明诗句作者时 ,

我才记住顾城的名字。 也许因为难得看

到作者与我同姓, 我当下就记住了, 并

且转去书店买了他和北岛的作品集。

那年买的是北岛的散文系列里的

《青灯》, 顾城的是精选诗集。 没想到六

年后跑了几家书店 , 还是只看到那本

《青灯》 和当时的系列再版在书架上, 询

问顾城的书, 则每家都回应说早已断了

库存。

虽然, 在真正的夜里名字也会疲倦也会和你一样去那个幽深的地方

那个地方静得奇怪连睡梦的路都难以到达中学女生迷恋文学, 迷恋两个作家

是天经地义: 一个是顾城, 一个是王尔

德。 这两个作者名字, 我记得忘记了疲

倦, 也忘记了这两个名字也会疲倦。

选择念比较文学后, 上了第一节课

我就知道 , 自己必须慢慢放弃对 “名

字” 的偏见、 偏执或偏爱了。 恰当准确

的引用是拿高分至关重要的条件。 你无

论读多少遍罗兰·巴特的 《作者已死 》,

引用他的观点时还是得精确地抄下作者

全名 、 出版社 、 出版年月 、 译者全名 、

翻译年月、 章节页码。 大学第一年在美

国我几乎不看国内文学, 只读西方文学

和理论。

那年暑假, 经过整整一年洋文熏晒、

整整一年迎着朝阳参加大学赛艇队的训

练, 我顶着宽硕的肩膀和一身黝黑的肌

肉肥肉混合体骄傲地回国, 在机场硬是

吓坏了捧花盼囡囡的母亲。 这一惊吓的

后果 , 是暑假每天去公园打太极塑形 ,

形没塑成, 塑成一本小说 《自深深处》。

题目借引王尔德, 中途引用上面那首中

学时代魂牵梦萦的顾城的 《灰鹊》, 只可

惜现实中我粗壮结实的肩臂已向迷恋顾

城王尔德的小女生形象挥别了。

暑假末尾接着去英国交流, 我箱子

里只装了一本书, 《顾城精选集》。 几个

月后离开英国, 我不知道究竟是岛国阴

雨的天气还是顾城的诗把我变得忧悒沉

郁。 我一个人走在校园, 走向城市, 走

进城堡; 我开始明白自己无论走到哪里

都无法逃离自己居住的身躯, 无法打碎

紧紧罩裹在灵魂外层的玻璃。 那时哲学

老师告诉我们几种著名的自由理论, 积

极自由消极自由, 消极自由大于积极自

由, 我却举手说自由的前提是孤独与死

亡 。 我读顾城 , 字字句句都那么熟

悉———不是好像以前在哪读到过的熟稔,

而是边读边听到自己声音的悚惧。

我捧着那本诗集, 从一座城市迁徙

到另一座 , 从一个包袱搬移到另一个 。

我记得圣诞节在巴斯城外有户人家收留

我, 我吃完大餐还感饥饿, 上楼回房间

看窗外的雪, 念冬天的诗句; 我记得英

国某座小城的火车站, 把所有衣服都穿

在身上还抵不过恶毒的暴风雪灌入心脏

的清晨 , 跷起腿在寥寥几人奇异的目光

里翻诵词句———“还是让它活着吧/活着,

长大, 并且走向四方/让它永远在同类的

眼里/领取轻蔑或怜悯的目光 ”; 我记得

那个离开诺威治前往机场的黎明, 拖着

两个箱子, 看着空无一人的公车缓缓驶

过,再下一秒又发现自己一直坐在车里,闪

过的只有路灯的背影:“我在想念那,/含泪

的灯盏”。 我把这本诗集从伦敦带到纽

约, 在纽约机场枕着它半梦半醒地住了

一夜, 再从那儿飞去芝加哥, 把这本书

留给那里深爱的朋友。

又那么多年过去了, 收留那本破烂

不堪诗集的朋友生下第一个女儿, 而我

在周而复始的夜晚翻折一本他的旧文文

录。 德国两年, 法国半年, 几座城池几

番情愁, 我依然将自己锁困在一个无名

的地方。 我读他的童年、 他的城市、 他

的昆虫王国、 他憎恶的功利主义、 焚琴

煮鹤, 读他的无不为无所不为, 读他的

爱人, 读他的小岛与他的绝望, 读他到

过我也到过的那一座座城市, 读他深爱

的自由, 深爱的生命———我依然感到好

像在读, 或者说好像在边读边写自己的

生命。 我的时间慢慢静止, 我也想要让

那个地方消隐无存———

可那个地方, 本来就那么安静, 静

得古怪, 静得几乎早已不复存在, 睡梦

的路难以到达 。 疲倦的我 , 疲倦的你 ,

还有我们疲倦的名字, 我们终将到达那

座我们无法逃离的城: 城垛里有荒凉的

泥土, 城墙上粉饰着你石灰色的真诚。

科学与人文在半山腰串门———从 “破茧成蝶” 说起

唐小为

我加入的科学教育群发生了一场有

意思的讨论, 有老师贴出小学语文教材

的一课, 让大家 “看看错在哪里 ”。 课

文拟人描写一条 “不会唱, 不会跑, 也

不会飞” 的小小毛虫, 如何 “笨拙地从

一片叶子爬到另一片叶子上 ” , 如何

“不悲观失望, 不羡慕别人”, 只是专心

抽丝 “编织一间牢固的茧屋 ”, 经过耐

心等待, 它惊奇地发现自己长出了轻盈

而美丽的翅膀, 最后破茧而出, 飞入蓝

色雾霭。 课文配图是卧叶的毛虫和起舞

的蝴蝶, 画风半卡通, 很唯美。

课文的科学知识性错误显而易见 :

织 “茧屋”, 那是蚕的事儿, 破茧而出的

是肥胖的蚕蛾。 毛毛虫化蝶, 过渡形态

是裸蛹。 “破茧成蝶” 分明是个讹传。

群里的声音很多, 有人说教材应该

由教育家和科学家共同完成, 哪怕问问

小学科学教师都能避免这样的错误, 提

供更科学的文章和配图; 有人耍着嘴皮

子异议: “‘飞流直下三千尺’ 也得改,

我认为顶多 1500 尺”。 一个科学教研员

索性趁机把问题发散开来: 三岁的儿子

说要把橘子核放在土里 , 种出向日葵

来, 要不要立刻给他上节科学课?

这是我带娃以来也常有的困惑。 作

为理科生以及科学教育工作者, 我把自

家学前儿童的 “为什么” 都看作培养科

学思维的大好时机。 通常我一般会在第

一回合反问 “你觉得呢?” 根据孩子的

想法, 搜肠刮肚地找他能理解的证据来

制造 “认知冲突”, 开启苏格拉底式的

刨根问底; 或者引导他在力所能及的范

围内 “自主探究”, 看能不能生成更靠

谱的解释。 这样的策略偶尔奏效。 比如

他问 “人为什么会动”, 利用前一种战

术耐心引导 (抬杠), 我成功地让他从

“因为我们有脚” 的表面观察 , 转向车

子动要喝汽油与人动要吃饭的类比 (尽

管没有点破 “能量” 这个关联点 )。 当

他问到为什么有的东西沉有的东西浮 ,

家里能进水的小物件, 我都允许他扔进

水里观察, 几天后泡温泉, 他的沉浮探

究问题变成了 “妈妈, 我们都是人, 你

还比我重那么多, 怎么你浮得起来我浮

不起来?”

然而不按理出牌才是孩子的常态 。

不喜欢睡觉的儿子拉着我探讨 “人为什

么要睡觉”, 我照例反问, 他答曰 “因为

‘植物’ 要出来玩儿啊”。 一开始我以为

他把才学的 “动物” 和 “植物” 弄反了,

想表达的意思是 “动物 (包括我们) 是

为了 (有力气) 出去玩儿才睡觉”, 试探

着问了句 “植物是什么呀?” 结果小家伙

一脸不屑: “就是树啊, 草啊这些呗!”

顺着他的思路再追问 “这和我们要睡觉

有什么关系?” 以及 “植物都玩儿什么?”

就问出好玩儿的东西来了:

植物们整个白天都在睡觉到晚上我喝牛奶和刷牙的时候都还不能醒等爸爸把我催上床再拉上窗帘他们总算可以把嘴从土里挪出来张开树干上圆圆的眼睛说个话 跳来跳去追追萤火虫和蝙蝠我们要不睡觉他们可怎么出来玩儿呢?

听着这些想法的我 , 不是理科生 ,

不是科学教育工作者, 不是临床访谈爱

好者, 就是他妈妈。 这里面有我给他念

过的 《小意达的花》, 科普过的 “植物

用根喝水”, 带他参观过的 “夜行动物

展”, 还有这小子为说服不情愿上床的

自己付出的小努力。 作为解释, 这当然

不合格, 但不代表他没有科学思考的能

力, 只是此时此刻, 他更乐意追随“魔幻

思维”(magic thinking) 罢了。 换一个情

境———比如在他玩累了快要睡着的时候

捅捅他,“哎,人为什么要睡觉? ”———可

能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欧文·戈夫曼说过 , 生活如剧场 ,

一个人怎样在其中演出, 取决于他如何

定义正在经历的情境———什么话可以说,

什么事可以做。 而人们如何定义正在经

历的情境, 又取决于他们心中被社会限

定的 “剧本” 给了演员多少空间。 一个

孩子在诉说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不管

是科学的还是人文的 , 都是这种 “演

出” 的一部分。 他们诉说的对象———不

管是家人、 老师, 还是同伴———如何回

应他, 接不接受这种想法, 会不会鼓励

他继续, 会反过来修正他脑中关于什么

时候该如何思考、 如何表达的 “剧本”。

当我愿意同他一起幻想植物夜里出来玩

耍的细节, 而不是想办法质疑他, 即刻

给他上科学课, 他会得到一种关于社会

情境的理解: 在跟妈妈讨论 “为什么 ”

的时候, 并非只有科学探究一种可能 ,

也可以走向 “魔幻思维”。

占据了儿童和青少年大部分时光的

课堂, 也是打造这种 “剧本” 的重要阵

地 。 与老师同学们在课堂上能怎样互

动, 不断影响着孩子们关于 “何时何地

何事中可以如何认识世界” 的理解。 如

果专注于 《小毛虫 》 告诉我们什么道

理, 确保孩子们一看到 “化蝶 ”, 就要

联想到 “不懈努力 、 静待花开 ” 的意

象, 教育的结果便是 “锁上了一道门”。

有智慧的语文老师可以引导孩子回忆

“好饿好饿的毛毛虫” 的贪吃无状 , 读

读法布尔笔下在卷心菜毛虫体内蛹化成

“蛾” (其实应是寄生蜂) 的 “小侏儒”

和 《诗经 》 里的 “螟蛉有子 , 蜾蠃负

之”, 再让他们自行体验从同类现象中

抽提不同意象的乐趣 。 这正是时兴的

“群文阅读” 理念, 明白对事物的意象

化解读, 可以且应该是多元的, 可以拓

宽阅读与写作的 “剧本”。

如果孩子在理解各种意象的同时 ,

能兼顾挑 “破茧成蝶” 不科学的刺儿 ,

当然值得称赞, 这表示他的 “剧本” 有

着更开放的结构, 知道阅读不用限在解

读意象的框框里, 但若奉此为圭臬, 回

头嗤笑意象 “不科学 ” , 也不过是把

“门锁” 换成了精致的科学常识。 “‘化

蛹成蝶’ 还是 ‘破茧成蝶 ’” 是个向科

学延伸的好机会, 但不能止于挑刺儿 ,

不妨让学生比较蚕茧和蝶蛹, 琢磨茧和

蛹对昆虫的生存有什么意义, 思考没有

茧壳的蝶蛹用什么方式保护自己, 探索

和对比更多蛹化期的生存策略———独角

仙的蛹室, 刺蛾的石灰质茧、 圣歌女神

裙绡蝶金子般耀眼的悬蛹……总要从

“知道事物的名字” 走向 “理解它是什

么”, 才能为藉科学认识世界的 “剧本”

添上有价值的一笔。

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 思考 “破茧

成蝶” 的说法究竟是怎么来的。 是古人

观察不仔细, 混淆了蝶和蛾? 还是因为

洁白圆润的茧, 轻盈翩跹的蝶, 都代表

了人类眼中蛹化过程最美的部分? 也许

正是以鹿角驼头鱼鳞鹰爪造龙的那种想

象力, 催生了这个意象。 课堂要往这个

方向延伸 , 又能开启一页社会科学的

“剧本”。

科学教育学者汉默和埃尔比认为 ,

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本来就有多个频道 。

你问妈妈 “你在烤蛋糕么 ?” 她问 “你

怎么知道的?” 你可以描述感知———“我

闻到了”, 可以传递———“哥哥说的”,

可以推理———“因为今天是爸爸生日

啊 ”, 甚至可以自由创造———“刚才遇

到一个小精灵, 他掐指一算……” 认识

方式没有高下之分, 我们需要学习的 ,

是什么情境中可以启用哪些 “剧本 ”:

比如记录数据就不能自由创造, 建构解

释少不了要推理。

这不是说要把科学和人文拆成两套

“剧本”, 恰恰相反, 是要对具体而微的

情境保持足够的敏感, 以随时激活和使

用各种可能用得上的资源。 在我读过的

一个课例中, 有学生这样解释一杯热水

放入常温水浴后的温度变化曲线: “我

想可能液体喜欢平衡, 所以当他们发现

自己和别人差得太远时就吓坏了, 赶紧

努力加油争取平衡, 而当他们接近平衡,

就会冷静下来, 慢悠悠地飘向平衡。”

换到常规的课堂里, 这样的表达可

能让科学老师们如临大敌———为强调科

学思维, 他们总要费心遏制 “车子跑累

了所以会停下来” 之类的拟人化想法 ,

但在这个情境里, 被温差 “吓坏了” 而

拼命争取平衡的液体, 为班上的解释建

构活动做出了两个关键贡献: 一是赋予

液体 “保持温度平衡” 的能动性, 二是

把温差作为温度变化速度的 “因” 提取

出来。 想出这个想法的孩子, 课堂 “剧

本” 里条条框框肯定比较少。

教育界总在提 “钱学森之问 ”, 学

校和家长们总想教育出更有创造力的

孩子 , 但我们真的会欣赏孩子的创造

力吗 ? 我们能摆脱划线设界 、 定向引

导的冲动 , 仔细观察品种不一的创造

力小芽 , 再为它们的生长提供土壤和

支架么 ? 科学和人文只有到了山顶才

能会合吗 ? 只要 “剧本 ” 足够开放 ,

在半山腰也可以来回串门儿 , 一块儿

溜达吧!

少年时

程树榛

少年时代, 我曾被月老强行和

一个少女拴在一起, 但后来, 那根

红线被我自己剪断了。

我们家本是宋朝理学家 “二程”

的后裔, 祖上曾做过大官, 也曾煊

赫一时; 后因受天灾之苦、 兵燹之

害, 终至家道中落。 不过, 到我祖

父那辈, 仍以大清国末代秀才为骄

傲, 号称 “书香门第”。 因此, 我前

辈的婚姻还大讲门当户对, 要反复挑

选, 方才成婚; 而且根据当地习俗,

皆在很小的时候就订下娃娃婚约。

可是, 我时乖命蹇, 不满三岁,

便慈父见背, 只有孤儿寡母相依为

命, 因此, 我的婚事也搁浅了———

家庭条件好的, 嫌我们家江河日下,

不肯俯就; 家庭条件差的, 我母亲

又觉得门户不相当, 有损程家门楣,

也不愿轻易答应。 虽然提亲者不断,

皆未能成功。 我那时正在童年, 对

此浑然不觉, 漠不关心, 任凭命运

安排。

“书香门第 ” 给予我最明显的

“烙印”, 是较一般孩子更早地获得

书本知识。 我虽系孤儿, 但叔伯兄

弟姐妹却很多, 在大排行中我属最

小 , 因而从小备受兄姊们的宠爱 ,

从牙牙学语时, 他们便教我读书习

字。 幼年时, 我已能阅读诸如 《红

楼梦》《西厢记》《隋唐演义》《罗成招

亲》《穆桂英挂帅》 等小说了, 书中

的才子佳人对美满婚姻的追求, 开

始给我以启迪。 在懵懂中我逐渐构

想出未来妻子的形象: 一个容貌端

庄、 知书明理、 三从四德的大家闺

秀。 我母亲亦属名门之后, 目光所

及, 和我大体相同, 故也多有挑剔。

因此, 直到十岁过了, 我的婚姻尚

无着落 。 这在我们家乡 “有身份 ”

的人家中是少见的。 我母亲也有了

危机感, 每见亲朋好友, 总要提及

此事, 希望帮助我找到一个 “合适

人家” 的女儿做媳妇。

合该我的红鸾星动, 不久便有

一位 “有身份 ” 的媒人来说亲了 。

此人系我那位正在私塾里教书的表

伯父, 我祖母娘家的侄儿。 父亲在

世时, 这对表兄弟友情甚笃, 他常

来我家走动, 二人相对而酌, 一醉

方休。 父亲故世后, 他仍经常看望

我们母子, 来后, 总是抚摸我的脑

袋爱怜地说: “呵, 孩子长这么大

啦, 快熬出头了。” ———后一句是对

我母亲的安慰。 当然, 也总是顺口

问上一句: “说亲没有?”

过去, 母亲听到这话通常是这

样回答: 还小呢, 不忙。 一句话支

吾过去了。 然而现在却不然了, 立

即恳切地答道: “都过十岁了, 还

没着落呢, 请表伯帮个忙吧!”

表伯欣然答允。 过不几天, 便

来了好消息: 找到了一家 “合适人

家”。 这家人乃表伯的远房亲戚, 就

住在离我们村不远的刘家庄, 家有

良田数十亩 , 镇上有茶食店一爿 ,

为一殷实小康之家。 主人膝下只有

一女, 生得娇美端丽, 老两口视为

掌上明珠, 今已芳龄十二, 因攀门

户, 尚未找到婆家。 日前表伯去他

家做客, 主人恰好也提出为女儿说

媒的要求 , 表伯一听 , 正中下怀 ,

当即把我们家的情况说了, 除了宣

扬我们如何家世久远和我母亲如何

贤惠外, 又特别把我美化一番: 什

么 “年纪虽小, 但天资过人、 识书

明理、 将来必成大器” 云云。 主人

对我们家族内情也略知一二, 又听

到表伯对我的溢美之词, 当时便动

了心 , 遂正式委托表伯从中作伐 ,

使两家能够结为秦晋之好。

不过, 从表伯的叙述中, 我母

亲也听出一点美中不足来 : 这位

“美若天仙” 般的姑娘没有上学, 目

不识丁。 这与我们程家的 “书香门

第” 可不大相称。 我母亲有点犹豫

了。 但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 却遭

到我表伯的严厉批评 : “古人云 ,

‘女子无才便是德’, 姑娘家认识几

个字有多大用处? 再说, 凭你们这

样孤寡人家 , 还能挑出个啥样的 ?

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 此等人家

你们打着灯笼也没处寻哩!”

我母亲无话可说 , 点头应允 。

在表伯热心催促下, 很快向对方下

了聘礼。 说来很惭愧, 聘礼太简单

了: 一匹大红缎子, 两盒点心, 外

加一张书写生辰八字的帖子。 一对

少年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决定了 。

此时的我完全被蒙在鼓里。

过了很久, 我才从别人嘴里听

到这件事。 对于将和我的命运紧密

结合起来的那位少女, 我心里一下

子充满了神秘的向往, 特别是听到

有关她生得如何美丽的传闻后, 想

亲眼见她一面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可惜我一直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因为刘家家教甚严, 对女儿管束很

紧 ; 女儿也恪守家训 , 大门不出 ,

二门不迈。 有几次, 我偕同二三学

友出外野游, 就故意绕道从刘家庄

经过, 希望有幸与我的未婚妻邂逅,

可是每次都落了空。

左等右盼, 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一位堂嫂的姐姐和我未婚妻住在同

一个村子, 这位姐姐有一天来我们

家看望妹妹, 闲谈中偶尔说到刘家

小姐的情况 , 说她最近身体欠佳 ,

正拟到猫窝镇医院去就诊。 猫窝镇

背靠京杭大运河, 又有通向县城的

公路, 也算个小小的 “水陆码头”,

在当时是我们那一带的商业中心 。

它两天逢一集, 周围几十里的乡亲

都到这儿来赶集, 有的郎中也看中

这个地方, 在此开业行医, 为周围

乡民治病疗伤。

得知刘小姐要去猫窝镇瞧病的

消息后, 我便央求堂嫂帮助我打听

她去医院的准确时间, “情报” 很

快便获取了: 刘小姐将于某月某日

由父亲陪同, 去镇上医院诊病。 说

来也巧, 这一天正好是学校放春假

的日子, 我也有时间从容地进行这

次特殊的 “侦察” 活动。

阳春三月, 桃红柳绿, 莺飞草

长 。 我怀着一颗忐忑而好奇的心 ,

走向通往猫窝镇的路上。 四面八方

赶集的人都在向镇子聚集, 摩肩接

踵 , 络绎不绝 。 由于是仲春天气 ,

风和日丽, 人们都着上了崭新的春

装, 特别是那些少女、 少妇们更是

花枝招展, 艳丽夺目, 每条路都像

一道色彩斑斓的小河在流淌。

来到镇上, 更是万头攒动, 人

声鼎沸 , 我茫然四顾 , 不知所从 。

我努力地定了定神, 然后打听去医

院的方向。 可是, 到达医院门口以

后, 我更加茫然了: 我和未婚妻从

未见过面, 到哪儿去找她, 又怎么

能猜出哪位是她呢? 面前是出出进

进的人流 , 男女老少 , 工农商学 ,

啥样人都有 。 我怔怔地站在那儿 ,

两眼瞪得溜圆。

从日出三竿到夕阳西斜, 我的

眼前闪过数不清的身影: 脚步蹒跚

的老人, 步履艰难的孕妇, 嗷嗷哭

叫的孩童, 满面痛苦的病夫……可

是就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个莲步轻移、

窈窕多姿的美丽少女。 有几次, 远

远看去, 似乎来人就是 “伊人”, 但

一到跟前 , 我自己便首先否定了 :

“她 ” 怎么能是这个样呢 ? 一连数

次, 都觉得无法对上号, 最后, 不

得不失望而归。

此事就这样在我的心中萦绕好

几年, 让我一直疑虑重重: 一来我

不满意这种封建包办的婚姻, 同时

也不希望一个目不识丁的妻子伴我

终生。 但母命难违, 我又感到无能

为力。

直到我初中毕业那年, 新中国

成立, 不久, 政府颁布了第一部法

律: 《婚姻法》, 婚姻自由成为青年

人理直气壮的追求并受到法律保护,

让我下了决心, 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经过一番认真的琢磨, 我于学校中

写了一封措辞严谨的信, 直接发向

未婚妻的家。 信中有这么一段我至

今仍未忘却的话:

……这是一桩属于家庭包办的不自主婚姻, 肯定不会为我们两人带来幸福。 我希望早日解除这个婚约 。 此后 , 男婚女嫁 , 各不相干 。

愿以此信为凭。

据说, 收到这封信后, 我未婚

妻的一家便 “炸营” 了。 那位可怜

的姑娘, 哭得死去活来, 痛不欲生。

让她悲伤的不仅是失去我这个早已

闻名乡里的 “如意郎君”, 而是害怕

那封短信会给她的名声带来难以挽

回的损失, 就像她的父亲愤怒中所

说的: 我女儿究竟犯了哪条 “七出”

之罪, 值得他写此一纸 “休书”?

一向墨守成规的表伯闻讯更是

暴跳如雷, 他一方面慨叹 “人心不

古” “世风日下”, 又抱怨政府提倡

婚姻自由 “成何体统 ” “是何世

道?” 还专门去我家大兴问罪之师,

当面斥责我母亲教子不严, 居然有

此无礼之举, 同时又骂我 “忘恩负

义”, 竟然做此荒唐之事。 他声色俱

厉地说 : “这孩子的书算白念了 ,

竟有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 ,

真是有辱程家门声! 今后我和你们

家一刀两断, 再不来往!”

那年暑假回家 , 母亲狠狠地

埋怨了我一通 , 但事已至此 , 她

也无可奈何 , 只是慨叹说 : “这是

命中注定的 !”

就我而言, 解除婚约真是如释

重负, 但也暗自疚歉: 那位始终未

谋一面、 未交一言的 “未婚妻”, 心

灵受到不应有的挫伤, 耽误了数年

青春时光, 也许还影响了对乘龙快

婿的选择……当时, 我只能暗暗向

她祝福 : 姑娘 , 在未来的岁月中 ,

愿你找到一个与你心心相印的丈夫,

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我已年入

耄耋, 儿孙绕膝, 依然记得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