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人生的庄严播下向善的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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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8 十数年的写作,雷默只有《黑暗来临》《气味》 和《追火车的人》这三本集子,在这样一个人人比 速度和数量、争先恐后犹如赶集的时代里,这非 常好。 慢的速度感:《信》 小说《信》在雷默的小说序列中具有象征意 义。《信》的道具是邮寄的信件。借助这个具象的 参照物,雷默有效地提醒读者:我们一起坐在一 趟叫作时代的列车上,忽略了相对速度的比较而 糊里糊涂跟着跑,身体跑在了前面,灵魂丢在了 后面,身心分离不自知。 《信》以慢倒带的方式写出了时代的快速度。 信件、田老师、田老师的年轻夫人彭娜几十年平 静生活所构成的原地是静止的参照;我、新闻报 社充满新事物嗅觉的工作、我与大学时代女友的 分手、我与老婆带着成长中的儿子、互联网和一 秒即达的电子邮件构成了向前运行的时代。这两 个世界本来已互相隔离不相干,但有一天因为一 个联络电话而构成比照和互动关系。我借助给 90多岁的田老师写信寄信收信的环节,重新整 理了我的现在、过去和未来,重新打量所置身的 这个世界如何以我们不可控制的速度和方式往 前跑,重新感受在生老病死的永恒规律里那些被 留下来的真正珍贵的东西。《信》,测出时代速度 感的方式是倒带,倒带带出了将时代列车放慢后 的速度感。这样的方式,是艺术的方式。 慢,使作家进入了世道人心的内部获得深 度。小说中,田老师与夫人彭娜的关系是重点,雷 默着墨不多,勾勒却异常清晰。这个小说本来可 以写成具有冲突性的故事,可以很精彩很曲折。 事实上,《信》里这些冲突和矛盾都写得非常和 缓和隐蔽、和缓隐蔽到轻易不会被发现。田老师 和彭娜在一起度过的长达几十年的时间,只是 借助互联网兴起信件消失、数码技术兴起照相 馆停业的背景反衬而得到确认。他们之间的故 事也只在我与田老师通信的过程中以八卦心态 从侧面有所提及。这是一个完全可以换个题目换 个写法变成冲突戏的题材,但事实上它根本就不 是,它被成功地写成了在时间的河流里旧的战胜 了新的、慢的战胜了快的,静止的战胜了流动的 等等关于时间的普遍性命题。 《信》是慢慢看的艺术,它重新确立了时间河 流里那些不会消失的价值,爱情、友谊构成每一 个即将消失的过去的我的一个个此在。因为写得 慢,要写慢,所以小说的节奏非常从容,闲笔在急 处闪光。“我”明明急着找到写信的笔,却在找笔 的过程中重新回味了恋爱时写给老婆的密密麻 麻的情书,将叙述者“我”以看似散漫的方式轻轻 松松就写得很清楚。看似无规划的叙事节奏,暗 喻着我们的人生,轻重缓急情浅义重岂是理性可 以规划?闲笔在情节的缝隙里闪亮。《信》不仅写 慢的速度感,本身也以慢的速度感成就了小说的 独特气质。 冷酷、希望与平静:《告密者》 《告密者》是个如此血腥的故事,它以极度的 冷静讲述内心的怯懦和残存的尊严如何打开了 胆小者的凶恶和残暴,却在讲述的过程中充满了 软心肠的忧伤和在场者的游离。《告密者》写得极 有耐心,作者抽丝剥茧地层层打开人心的内核, 引发凶杀案的动力层层累积,整个故事无懈可 击,最后的炸药终于被点燃,国光的爸爸用一把 磨了三个晚上的尖刀刺死了邱老师。孩子间的原 始嬉闹和无意泄密引发的人心连环套以成人世 界的凶杀案方式得到解决。动机是这样的原始, 方式是这样的粗暴,死亡是这样的无谓,孩子间 的故事放大了成人世界精神深处的紧张、盲目和 暗斗;孩子间的故事犹如反射玻璃,折射出成人 世界人性底层的嫉妒、虚荣、冲动、怯懦、自私和 不堪一击的脆弱。 《告密者》成功地设置了一组人物关系的多 米诺骨牌,并以无懈可击的方式被完美推倒,它 固然有凶案小说的机警和严谨;但相比于情节上 的完美设置,将这个小说在品格上推向高级感的 是叙事者“我”的游离立场和忧伤情感。当我父亲 在我去镇上上学伊始即希望白发老师予以照顾 的时候,当由我父亲的告密而导致国光纠结同学 们对我孤立的时候,当邱老师在课堂上以严厉批 评国光的方式保护我的时候,甚至当凶杀案已经 发生国光父亲被带走我在街上再次偶遇国光的 时候,我的情感态度始终未与成人世界的判断完 成融合。这是一场没有达成一致的道德审判。孩 子与成人遵循着不一样的判断系统。我一直希望 的是能回到入学之初,坏坏的国光始终对我一个 人另眼相看,把我当作一个难得的朋友,他给其 他人吃了牛肉都打了耳光,惟独对我手下留情放 过一马。这是孩子内心的柔情和纯真,可是成人 把这残存的柔情和纯真弄丢了。在这个小说中, 有一个人物值得注意,他就是我父亲的老师白头老师。白头老师带着我父亲的委托前去和国 光父亲谈一谈,他的身份是国光父亲和我父亲共 同的老师,但最终的对话变成了“我当没有你这 样的学生”和“我当没有你这样的老师”。身份成 了障碍,引发了国光父亲以最后一点野蛮力量维 护自己被忽视的尊严。胆小的证明了一次不胆 小,吹牛的终于动了一次真格的,被轻视的终于 以野蛮的形式被正视了一回。通过小说我们再次 确认现实的误差:在人物关系的谱系中,有多少 次,我们因为错误估计和错误设置关系路线而导 致场面失控?无人无意为恶,但恶由众人酿成,众 人的合力终于导向一个完全不可知的黑暗陷阱。 最终,一切失控了。 有必要再重温《告密者》的结尾,这是个短促 而有深度的结尾: 我后来在大街上碰到过一次国光,他远远地 看到我,像碰到了鬼,下意识地往角落里躲。其实 那一瞬间,我也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我 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惶恐,随后都慢慢地镇定 了下来。 即使平静的生活表象下暗流涌动,像船遇冰 山一样一旦触礁即船毁人亡;然而,就像小说的 结尾我与国光逐渐“镇定”,所有的人最终都会平 静下来。这件凶杀案最终会被生活的河流掩盖在 河床的淤泥底下。人性中有一股自然存在的力量 会重新控制住场面—平静。是平静扛住了黑暗 的闸门,让脆弱无助的人们出于安全感的需要留 在太阳底下,这是人性最后的底线和规定性,它 和冷酷、和温情一样在灵魂中默默存在,那是从 漩涡、斗争和疯狂中复归正常的力量。《告密者》 中,这三者都全了。 虚实产生意味:《深蓝》 《深蓝》的物质是一艘远洋轮船,船舱、甲板、 桅杆、渔网、油腻的床铺,隔开床铺与床铺之间的 幔、几十条香烟码在床上,方便面和色情杂志,工 友、老板和得忧郁症跳海自尽的孤独的狗,这是 《深蓝》的物质性。这些物质环境显得很可靠,故 事都在这里展开。空网捕捞的不祥预兆最终坐 实,王武在大海的风暴眼里为救我而丢了性命, 和他第一次出海时带出去的狗一起被大海召回 了生命。 《深蓝》的叙事者“我”是一个成长期的叛逆 少年。他与父母之间在情感通道中的不畅和疏远 使他踏上了远洋航行的旅程。这是成长小说的一 般套路:主人公从家庭出发,出门游历,遇见各种 意外和传奇,经历内心的冲突和嬗变,最终长大 成人。看起来《深蓝》似乎也具备这样的套路要 素。使《深蓝》摆脱一般成长小说套路痕迹的是小 说中没有坐实的部分—这与坐实的远洋渔轮 的物质环境构成了虚实呼应。正是这些虚化的部 分使小说出彩。实的写实,虚的写虚,大海的归大 海,人类的归人类。小说的题目“深蓝”是个深刻 的隐喻。 小说的实提升可读性,小说的虚则产生意义 的空间。《深蓝》最终并没有将原因点破,好处就 在这里。王武救我的背后还有很多推测的可能, 人性多向度的可能—比如出于愧疚?出于水手 的职业自信?像自杀的狗一样对无穷无尽的大海 较量与探究的本能?大自然的魅惑力召回了在大 海上讨生活的人命?然而,这些原因都已不重要 了。生命就像蔚蓝幽深的大海,温柔而又狂暴,野 蛮而又崇高,壮美而残酷。《深蓝》是个诱惑,诱惑 我们读完,它或许不指向任何意义,却又对意义无 限敞开。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雷默的小说在邮票大的地盘上见到开阖有度的大气象 雷默的小说在邮票大的地盘上见到开阖有度的大气象 大时代 大时代就像汪曾祺 就像汪曾祺林斤澜或者契科夫 林斤澜或者契科夫卡佛一样 卡佛一样一生只 一生只 写短篇 写短篇只重在写短篇 只重在写短篇只把短篇写好 只把短篇写好责任编辑: 电话:(010)65914510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2017 年 11 月 22 日 星期三 青年批评家 聂华苓 当王安忆勾画出月娥(《乡关处处》)的故事时,我们 面前早已有好婆(《好婆和李同志》)、富萍的“奶奶”、吕 凤仙(《富萍》)等几位保姆阿姨了。 月娥来自浙江上虞乡下,因为同乡相帮,进入城市 的家政行业,一干就是十几年,她和吕凤仙情况类似,不 是住家保姆,而是以钟点或者任务计工,可以随自己方 便切割时间,同时接下几户人家的活儿。 虽已客居城市十几年,月娥处处保留着乡里人的朴 素心态,她最注重家庭里的烟火气,空荡荡冷清清的房 子只会让她在寂静无声中胡思乱想。她的第一份工作就 是为一个鞋厂老板照顾孩子,老板家过着新派生活,冬 夏都住酒店,早餐在酒店里解决,午晚餐由烧饭阿姨做 了送来。这种轻松月娥却享受不来,相反她的苦闷正来 源于这样的日子过于飘忽,不像平常人家,一米一蔬都 看得见摸得着。 面对一个猝不及防的停工通知,月娥本来可以理直 气壮多索要一个月的工钱。但她不能接受那种乞讨的姿 态,“她硬气地想,乡下人穷是穷,总归靠自己,不像他 们,靠别人家,还是外国人!”自己的劳动才意味着一切, 规矩、本分、勤快、自重,就是在异乡独自打拼的护身符。 在城里做工,既是赚钱谋生,也是度日生活。日子里 的乐趣不能少,而这份乐趣背后的平等尊严也不能被强 行剥夺。因为有着这一份倔强,柔顺的月娥竟有一次表 现出了不妥协的强硬态度,月娥从弄堂里捡回拳头大的 小猫“爹一只娘一只”,放到主顾爷爷家里收养,但爷爷 的女儿担心动物诱发爷爷的哮喘症,气急交加下问月娥 “是人走还是猫走”。月娥一声未吭,转身就去收拾行李 铺盖。回想到早期王安忆笔下的保姆好婆和富萍的奶 奶,她们有时候看不上东家,是因为精致的南方气质对 于北方人(比如山东南下干部)粗糙厚重口味和不拘小 节习惯的天然轻慢,时过境迁,月娥对主顾的挑拣不再 有这一层背景,她喜欢情深恩厚的主顾,也喜欢认真过 日子的人,而她自己,正是凭着一身本事和一腔实诚,能 够在家政市场上,自主挑选合拍的主顾。 在这个意义上,那些与亲人的分别和重逢都是一层 温馨的外衣,无论在沁着竹叶香气的乡下还是水泥森林 的城市,生活的内面都是密密实实的人间烟火气。每一 个从乡间来到繁华都市里的人,都有一次“震惊”、摇摇 晃晃和眼花缭乱的体验,可是依靠着手里实实在在的活 计,一针一线的穿引、一粥一饭的熬煮,她们渐渐定住了 神、找准了方向。 富萍刚到上海不久就找到了自己与城市相通的精 神,璀璨水晶一般的橱窗与她无关,可她知道那些抻长 手臂,一下一下地扯布的劳动着的姑娘, “使她接近了这 条繁华的街道,消除了一点隔膜”。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就 是零头布店、卖纽扣和线的摊子,这些零头布各有各的花 色质地,如若好好挑拣一番,甚至能找到可以补衣服用的 适当材料,而形状各异的纽扣,无论大的小的,每种款式 都安安分分聚在一个格子里,有着秩序井然的界限和分 寸,又共同织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风景。富萍偏爱这里, 这就像她自己的生活,朴实、简单又规矩。 生活不在于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而在于劳作时 抓在手里的肥皂,即便是替人家坐月子的洗尿布,吕凤 仙也不忘记教富萍要把水省着点用。月娥为了避嫌,甚至 不接受买菜的工作。与妙妙(《妙妙》)一心向往大城市不 大一样,和阿三(《我爱比尔》)也不相同,奶奶、富萍、月娥 们的生活不关乎交换和消费,她们只是在整理生活,熨烫 生活,把那些无法解释清楚的生活褶皱烫得服服帖帖,干 干爽爽。她们当然不清楚“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更无心过问“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只相信无论是贵胄还 是拾荒人,都不得不诚实地把自己的生活还原到最基本 的层面:暖、饱、净。后来富萍走入梅家桥,那里的居民几 乎都是从拾荒行当分流,干着磨刀、剃头、修理报废电 器、贩葱倒蒜等卑微而庞杂的营生。富萍却在这里找到 了认同。只要有手有脚,就能换取自己的基本生活。她们 “贪恋”的不仅仅是这一份“经济基础”,而是能够自己供 给自己的能力和尊严。因此,即便脏和累,劳动生活带来 的也是美感,而不是腌臜气。 这份自足带给人的是远大于其经济能力的快乐。月 娥紧张又局促地驾着电动车穿梭在城市密集的车流里, 作为钟点工,她必须得争分夺秒。“后面有车超她,她不 让超,顶撞起来,嘈杂的机动声里,听见彼此激昂的相 骂,不由得惊讶自己的厉害不好惹。”这点厉害的迸发, 其实全仗着自己是个奔忙的“大忙人”、家庭经济的支 柱。这昂扬的生命力支撑起一片乐观和不屈。而她的精 神也日益饱满: “幸亏,幸亏走出来,看到大世界。倘若不 是这一步,少赚钱不说,还错过多少风景,岂不可惜死!” 来自乡村的传统保姆和新型家政工们,作为联结城 市内部肌理和外部骨架的一个扭结,和其他出身于城市 平民人家的修车人、引车卖浆之流又不一样。她们格外 讲究尊严,不想给自己的故土抹黑,加上作为女性,时刻 谨守着规矩,舍不得多花一分冤枉钱。过年回家,要带回 去的不仅仅是钞票,还有一份从城里归来的体面。在面 对外界审视的眼光时,她们会尽量做好自己,比如要强 又要好的吕凤仙,她保证每一分收入都是妥妥帖帖干干 净净的。这就是为什么,挤得出来油的恶劣住宿环境并 不能打倒她们,相反,做完在写字楼里的保洁工作,月娥 从员工通道里出来,倒能生出一份主人公的自豪。烦琐 生活自身的力量,由沉重的劳作和周密的时间安排稳稳 地托住了。 那么王安忆是否重新解释了,人的本质在于劳动? 其实,王安忆书写劳动者的喜悦和高贵,早已不同 于“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 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 的经典论述。这些劳动者立在一个完全商品化的社会 里,而这个社会有真穷人,却缺乏真正的农民和工人;家 政工的劳动并不能实现社会财富积累,它只是一种劳 作,甚或说是为他人做嫁衣的操劳。而终究要回去的月 娥,其实也不是回去参加农业的生产和农村的建设,作 为上一代人已然退出、下一代又将全然离去的准“空巢 老人”,月娥和她的丈夫五叔将要留守的乡村,其实是一 座条件艰苦的养老院。面对这个早就被蛀空了芯子的现 实基础,王安忆仍旧淡定,暂时放下深究的好奇,她非要 打捞出平凡生活的底蕴,看看人之意义的支撑点到底是 什么。 月娥身上背负的是生计之艰难和生活之乐观,隐隐 闪现的,是世俗与庄严这一对搭档,看上去似乎不太协 调,可是二者相辅相成,揭示了普通人人格的贵重。“持 久的日常生活就是劳动、生活、一日三餐,还有许多乐 趣,这里体现出来的坚韧性,反映了人性的美德。”日常 生活渐渐浮现出生活自身的重量,这些可能被生活打败 过,但永远都能再站起来一次的“庸常之辈”,虽然在历 史的碑柱上刻不下印痕,却秉持着最朴实的信念,只能 靠自己去争取自我生存的空间,不论多苦累,都要捍卫 生命的庄严。 越来越多的人,从故土走出来讨生活,在一块热闹 繁华的陌生土地上,他们转换了劳作的方式,重建另一 种生活。他们人生的迁移是历史和社会变化的结果,虽 然自己并不清晰地知道这一切,他们的生活仿佛自外于 历史的循环,可这不会对他们的一日三餐有所影响。这 些只想多为孩子和自己的老年多攒一点钱的女人们,乡 土社会到魔方大厦的快速流动和颠簸,并未抹擦掉她们 人生的那点笃信的底色。说到根底里,她们几乎不可能 选择革命、抗议、申诉,也无处可思考自己真实的经济境 遇。她们能抓住的,只是每一日的保暖和每一块地板的 清洁。就这样,事实上的平等局限在人格领域,而不关涉 经济地位,话说回来,如果经济上的差异并没有挤占精 神层面的尊严,她们还需要努力去捍卫吗?世上惟剩下 认真二字,作为精神生活最后的支撑。毕竟,这些劳动着 的女人们还要为家人的生活负责。 烦琐的活计,奔忙的日子,背后都是生存的困境和 社会分层下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但是身在其中的 人,仍旧保守着骨子里的自尊自爱。卑微和庄严、世俗和 高尚、喧扰和郑重,这些本来势不两立的气质,都在琐碎 的营生下面合二为一,汇入到了日常生活层面,这也是 她们朴素的(或者说口号般的)生活哲学:一分耕耘一分 收获。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个人主义,在世俗的生活中 差强人意地为我们的“平凡之路”护航保驾。还记得骆驼 祥子是怎样成为了“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 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吗?月娥们和他的差别 在于,正好有一个更为健康的社会结构和一个比较乐观 的调控翼闸挡住了那些黑洞洞的通风口,更是因为她们 有一堵心灵防御的厚墙,那种坚守与自持,指示着路的 方向,敦促着她们把理想与现实的结合完全寄望于自己 脚踏实地的努力。因此,生活虽芜杂,短期内却并非毫无 奔头。虽然是小心翼翼地走在个体经验的边缘,但是既 然来了,就要心无旁骛,咬定牙根走下去。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 月娥身上背负的是生计之艰难和生活之乐观,隐隐闪现的,是世俗与庄严这一对搭 档,看上去似乎不太协调,可是二者相辅相成,揭示了普通人人格的贵重。“持久的日常生 活就是劳动、生活、一日三餐,还有许多乐趣,这里体现出来的坚韧性,反映了人性的美 德。”日常生活渐渐浮现出生活自身的重量,这些可能被生活打败过,但永远都能再站起 来一次的“庸常之辈”,虽然在历史的碑柱上刻不下印痕,却秉持着最朴实的信念,只能靠 自己去争取自我生存的空间,不论多苦累,都要捍卫生命的庄严。 世俗人生的庄严播下向善的种子 世俗人生的庄严播下向善的种子 王安忆笔下的几个劳动女性 王安忆笔下的几个劳动女性 陈若谷 陈若谷 王安忆 王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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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世俗人生的庄严播下向善的种子 - Peopledownload.people.com.cn/zuojia/wyb8B171122_Print.pdf · 2017-11-21 · 38 十数年的写作,雷默只有《黑暗来临》《气味》

38

十数年的写作,雷默只有《黑暗来临》《气味》

和《追火车的人》这三本集子,在这样一个人人比

速度和数量、争先恐后犹如赶集的时代里,这非

常好。

慢的速度感:《信》

小说《信》在雷默的小说序列中具有象征意

义。《信》的道具是邮寄的信件。借助这个具象的

参照物,雷默有效地提醒读者:我们一起坐在一

趟叫作时代的列车上,忽略了相对速度的比较而

糊里糊涂跟着跑,身体跑在了前面,灵魂丢在了

后面,身心分离不自知。

《信》以慢倒带的方式写出了时代的快速度。

信件、田老师、田老师的年轻夫人彭娜几十年平

静生活所构成的原地是静止的参照;我、新闻报

社充满新事物嗅觉的工作、我与大学时代女友的

分手、我与老婆带着成长中的儿子、互联网和一

秒即达的电子邮件构成了向前运行的时代。这两

个世界本来已互相隔离不相干,但有一天因为一

个联络电话而构成比照和互动关系。我借助给

90多岁的田老师写信寄信收信的环节,重新整

理了我的现在、过去和未来,重新打量所置身的

这个世界如何以我们不可控制的速度和方式往

前跑,重新感受在生老病死的永恒规律里那些被

留下来的真正珍贵的东西。《信》,测出时代速度

感的方式是倒带,倒带带出了将时代列车放慢后

的速度感。这样的方式,是艺术的方式。

慢,使作家进入了世道人心的内部获得深

度。小说中,田老师与夫人彭娜的关系是重点,雷

默着墨不多,勾勒却异常清晰。这个小说本来可

以写成具有冲突性的故事,可以很精彩很曲折。

事实上,《信》里这些冲突和矛盾都写得非常和

缓和隐蔽、和缓隐蔽到轻易不会被发现。田老师

和彭娜在一起度过的长达几十年的时间,只是

借助互联网兴起信件消失、数码技术兴起照相

馆停业的背景反衬而得到确认。他们之间的故

事也只在我与田老师通信的过程中以八卦心态

从侧面有所提及。这是一个完全可以换个题目换

个写法变成冲突戏的题材,但事实上它根本就不

是,它被成功地写成了在时间的河流里旧的战胜

了新的、慢的战胜了快的,静止的战胜了流动的

等等关于时间的普遍性命题。

《信》是慢慢看的艺术,它重新确立了时间河

流里那些不会消失的价值,爱情、友谊构成每一

个即将消失的过去的我的一个个此在。因为写得

慢,要写慢,所以小说的节奏非常从容,闲笔在急

处闪光。“我”明明急着找到写信的笔,却在找笔

的过程中重新回味了恋爱时写给老婆的密密麻

麻的情书,将叙述者“我”以看似散漫的方式轻轻

松松就写得很清楚。看似无规划的叙事节奏,暗

喻着我们的人生,轻重缓急情浅义重岂是理性可

以规划?闲笔在情节的缝隙里闪亮。《信》不仅写

慢的速度感,本身也以慢的速度感成就了小说的

独特气质。

冷酷、希望与平静:《告密者》

《告密者》是个如此血腥的故事,它以极度的

冷静讲述内心的怯懦和残存的尊严如何打开了

胆小者的凶恶和残暴,却在讲述的过程中充满了

软心肠的忧伤和在场者的游离。《告密者》写得极

有耐心,作者抽丝剥茧地层层打开人心的内核,

引发凶杀案的动力层层累积,整个故事无懈可

击,最后的炸药终于被点燃,国光的爸爸用一把

磨了三个晚上的尖刀刺死了邱老师。孩子间的原

始嬉闹和无意泄密引发的人心连环套以成人世

界的凶杀案方式得到解决。动机是这样的原始,

方式是这样的粗暴,死亡是这样的无谓,孩子间

的故事放大了成人世界精神深处的紧张、盲目和

暗斗;孩子间的故事犹如反射玻璃,折射出成人

世界人性底层的嫉妒、虚荣、冲动、怯懦、自私和

不堪一击的脆弱。

《告密者》成功地设置了一组人物关系的多

米诺骨牌,并以无懈可击的方式被完美推倒,它

固然有凶案小说的机警和严谨;但相比于情节上

的完美设置,将这个小说在品格上推向高级感的

是叙事者“我”的游离立场和忧伤情感。当我父亲

在我去镇上上学伊始即希望白发老师予以照顾

的时候,当由我父亲的告密而导致国光纠结同学

们对我孤立的时候,当邱老师在课堂上以严厉批

评国光的方式保护我的时候,甚至当凶杀案已经

发生国光父亲被带走我在街上再次偶遇国光的

时候,我的情感态度始终未与成人世界的判断完

成融合。这是一场没有达成一致的道德审判。孩

子与成人遵循着不一样的判断系统。我一直希望

的是能回到入学之初,坏坏的国光始终对我一个

人另眼相看,把我当作一个难得的朋友,他给其

他人吃了牛肉都打了耳光,惟独对我手下留情放

过一马。这是孩子内心的柔情和纯真,可是成人

把这残存的柔情和纯真弄丢了。在这个小说中,

有一个人物值得注意,他就是我父亲的老师——

白头老师。白头老师带着我父亲的委托前去和国

光父亲谈一谈,他的身份是国光父亲和我父亲共

同的老师,但最终的对话变成了“我当没有你这

样的学生”和“我当没有你这样的老师”。身份成

了障碍,引发了国光父亲以最后一点野蛮力量维

护自己被忽视的尊严。胆小的证明了一次不胆

小,吹牛的终于动了一次真格的,被轻视的终于

以野蛮的形式被正视了一回。通过小说我们再次

确认现实的误差:在人物关系的谱系中,有多少

次,我们因为错误估计和错误设置关系路线而导

致场面失控?无人无意为恶,但恶由众人酿成,众

人的合力终于导向一个完全不可知的黑暗陷阱。

最终,一切失控了。

有必要再重温《告密者》的结尾,这是个短促

而有深度的结尾:

我后来在大街上碰到过一次国光,他远远地

看到我,像碰到了鬼,下意识地往角落里躲。其实

那一瞬间,我也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我

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惶恐,随后都慢慢地镇定

了下来。

即使平静的生活表象下暗流涌动,像船遇冰

山一样一旦触礁即船毁人亡;然而,就像小说的

结尾我与国光逐渐“镇定”,所有的人最终都会平

静下来。这件凶杀案最终会被生活的河流掩盖在

河床的淤泥底下。人性中有一股自然存在的力量

会重新控制住场面——平静。是平静扛住了黑暗

的闸门,让脆弱无助的人们出于安全感的需要留

在太阳底下,这是人性最后的底线和规定性,它

和冷酷、和温情一样在灵魂中默默存在,那是从

漩涡、斗争和疯狂中复归正常的力量。《告密者》

中,这三者都全了。

虚实产生意味:《深蓝》

《深蓝》的物质是一艘远洋轮船,船舱、甲板、

桅杆、渔网、油腻的床铺,隔开床铺与床铺之间的

幔、几十条香烟码在床上,方便面和色情杂志,工

友、老板和得忧郁症跳海自尽的孤独的狗,这是

《深蓝》的物质性。这些物质环境显得很可靠,故

事都在这里展开。空网捕捞的不祥预兆最终坐

实,王武在大海的风暴眼里为救我而丢了性命,

和他第一次出海时带出去的狗一起被大海召回

了生命。

《深蓝》的叙事者“我”是一个成长期的叛逆

少年。他与父母之间在情感通道中的不畅和疏远

使他踏上了远洋航行的旅程。这是成长小说的一

般套路:主人公从家庭出发,出门游历,遇见各种

意外和传奇,经历内心的冲突和嬗变,最终长大

成人。看起来《深蓝》似乎也具备这样的套路要

素。使《深蓝》摆脱一般成长小说套路痕迹的是小

说中没有坐实的部分——这与坐实的远洋渔轮

的物质环境构成了虚实呼应。正是这些虚化的部

分使小说出彩。实的写实,虚的写虚,大海的归大

海,人类的归人类。小说的题目“深蓝”是个深刻

的隐喻。

小说的实提升可读性,小说的虚则产生意义

的空间。《深蓝》最终并没有将原因点破,好处就

在这里。王武救我的背后还有很多推测的可能,

人性多向度的可能——比如出于愧疚?出于水手

的职业自信?像自杀的狗一样对无穷无尽的大海

较量与探究的本能?大自然的魅惑力召回了在大

海上讨生活的人命?然而,这些原因都已不重要

了。生命就像蔚蓝幽深的大海,温柔而又狂暴,野

蛮而又崇高,壮美而残酷。《深蓝》是个诱惑,诱惑

我们读完,它或许不指向任何意义,却又对意义无

限敞开。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短小说何为

短小说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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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雷默三篇近作

浅析雷默三篇近作

□□任茹文

任茹文

雷默的小说在邮票大的地盘上见到开阖有度的大气象雷默的小说在邮票大的地盘上见到开阖有度的大气象大时代大时代。。就像汪曾祺就像汪曾祺、、林斤澜或者契科夫林斤澜或者契科夫、、卡佛一样卡佛一样,,一生只一生只写短篇写短篇,,只重在写短篇只重在写短篇,,只把短篇写好只把短篇写好。。

责任编辑:王 昉 电话:(010)65914510 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2017年11月22日 星期三青年批评家

聂华苓

当王安忆勾画出月娥(《乡关处处》)的故事时,我们

面前早已有好婆(《好婆和李同志》)、富萍的“奶奶”、吕

凤仙(《富萍》)等几位保姆阿姨了。

月娥来自浙江上虞乡下,因为同乡相帮,进入城市

的家政行业,一干就是十几年,她和吕凤仙情况类似,不

是住家保姆,而是以钟点或者任务计工,可以随自己方

便切割时间,同时接下几户人家的活儿。

虽已客居城市十几年,月娥处处保留着乡里人的朴

素心态,她最注重家庭里的烟火气,空荡荡冷清清的房

子只会让她在寂静无声中胡思乱想。她的第一份工作就

是为一个鞋厂老板照顾孩子,老板家过着新派生活,冬

夏都住酒店,早餐在酒店里解决,午晚餐由烧饭阿姨做

了送来。这种轻松月娥却享受不来,相反她的苦闷正来

源于这样的日子过于飘忽,不像平常人家,一米一蔬都

看得见摸得着。

面对一个猝不及防的停工通知,月娥本来可以理直

气壮多索要一个月的工钱。但她不能接受那种乞讨的姿

态,“她硬气地想,乡下人穷是穷,总归靠自己,不像他

们,靠别人家,还是外国人!”自己的劳动才意味着一切,

规矩、本分、勤快、自重,就是在异乡独自打拼的护身符。

在城里做工,既是赚钱谋生,也是度日生活。日子里

的乐趣不能少,而这份乐趣背后的平等尊严也不能被强

行剥夺。因为有着这一份倔强,柔顺的月娥竟有一次表

现出了不妥协的强硬态度,月娥从弄堂里捡回拳头大的

小猫“爹一只娘一只”,放到主顾爷爷家里收养,但爷爷

的女儿担心动物诱发爷爷的哮喘症,气急交加下问月娥

“是人走还是猫走”。月娥一声未吭,转身就去收拾行李

铺盖。回想到早期王安忆笔下的保姆好婆和富萍的奶

奶,她们有时候看不上东家,是因为精致的南方气质对

于北方人(比如山东南下干部)粗糙厚重口味和不拘小

节习惯的天然轻慢,时过境迁,月娥对主顾的挑拣不再

有这一层背景,她喜欢情深恩厚的主顾,也喜欢认真过

日子的人,而她自己,正是凭着一身本事和一腔实诚,能

够在家政市场上,自主挑选合拍的主顾。

在这个意义上,那些与亲人的分别和重逢都是一层

温馨的外衣,无论在沁着竹叶香气的乡下还是水泥森林

的城市,生活的内面都是密密实实的人间烟火气。每一

个从乡间来到繁华都市里的人,都有一次“震惊”、摇摇

晃晃和眼花缭乱的体验,可是依靠着手里实实在在的活

计,一针一线的穿引、一粥一饭的熬煮,她们渐渐定住了

神、找准了方向。

富萍刚到上海不久就找到了自己与城市相通的精

神,璀璨水晶一般的橱窗与她无关,可她知道那些抻长

手臂,一下一下地扯布的劳动着的姑娘,“使她接近了这

条繁华的街道,消除了一点隔膜”。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就

是零头布店、卖纽扣和线的摊子,这些零头布各有各的花

色质地,如若好好挑拣一番,甚至能找到可以补衣服用的

适当材料,而形状各异的纽扣,无论大的小的,每种款式

都安安分分聚在一个格子里,有着秩序井然的界限和分

寸,又共同织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风景。富萍偏爱这里,

这就像她自己的生活,朴实、简单又规矩。

生活不在于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而在于劳作时

抓在手里的肥皂,即便是替人家坐月子的洗尿布,吕凤

仙也不忘记教富萍要把水省着点用。月娥为了避嫌,甚至

不接受买菜的工作。与妙妙(《妙妙》)一心向往大城市不

大一样,和阿三(《我爱比尔》)也不相同,奶奶、富萍、月娥

们的生活不关乎交换和消费,她们只是在整理生活,熨烫

生活,把那些无法解释清楚的生活褶皱烫得服服帖帖,干

干爽爽。她们当然不清楚“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更无心过问“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只相信无论是贵胄还

是拾荒人,都不得不诚实地把自己的生活还原到最基本

的层面:暖、饱、净。后来富萍走入梅家桥,那里的居民几

乎都是从拾荒行当分流,干着磨刀、剃头、修理报废电

器、贩葱倒蒜等卑微而庞杂的营生。富萍却在这里找到

了认同。只要有手有脚,就能换取自己的基本生活。她们

“贪恋”的不仅仅是这一份“经济基础”,而是能够自己供

给自己的能力和尊严。因此,即便脏和累,劳动生活带来

的也是美感,而不是腌臜气。

这份自足带给人的是远大于其经济能力的快乐。月

娥紧张又局促地驾着电动车穿梭在城市密集的车流里,

作为钟点工,她必须得争分夺秒。“后面有车超她,她不

让超,顶撞起来,嘈杂的机动声里,听见彼此激昂的相

骂,不由得惊讶自己的厉害不好惹。”这点厉害的迸发,

其实全仗着自己是个奔忙的“大忙人”、家庭经济的支

柱。这昂扬的生命力支撑起一片乐观和不屈。而她的精

神也日益饱满:“幸亏,幸亏走出来,看到大世界。倘若不

是这一步,少赚钱不说,还错过多少风景,岂不可惜死!”

来自乡村的传统保姆和新型家政工们,作为联结城

市内部肌理和外部骨架的一个扭结,和其他出身于城市

平民人家的修车人、引车卖浆之流又不一样。她们格外

讲究尊严,不想给自己的故土抹黑,加上作为女性,时刻

谨守着规矩,舍不得多花一分冤枉钱。过年回家,要带回

去的不仅仅是钞票,还有一份从城里归来的体面。在面

对外界审视的眼光时,她们会尽量做好自己,比如要强

又要好的吕凤仙,她保证每一分收入都是妥妥帖帖干干

净净的。这就是为什么,挤得出来油的恶劣住宿环境并

不能打倒她们,相反,做完在写字楼里的保洁工作,月娥

从员工通道里出来,倒能生出一份主人公的自豪。烦琐

生活自身的力量,由沉重的劳作和周密的时间安排稳稳

地托住了。

那么王安忆是否重新解释了,人的本质在于劳动?

其实,王安忆书写劳动者的喜悦和高贵,早已不同

于“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

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

的经典论述。这些劳动者立在一个完全商品化的社会

里,而这个社会有真穷人,却缺乏真正的农民和工人;家

政工的劳动并不能实现社会财富积累,它只是一种劳

作,甚或说是为他人做嫁衣的操劳。而终究要回去的月

娥,其实也不是回去参加农业的生产和农村的建设,作

为上一代人已然退出、下一代又将全然离去的准“空巢

老人”,月娥和她的丈夫五叔将要留守的乡村,其实是一

座条件艰苦的养老院。面对这个早就被蛀空了芯子的现

实基础,王安忆仍旧淡定,暂时放下深究的好奇,她非要

打捞出平凡生活的底蕴,看看人之意义的支撑点到底是

什么。

月娥身上背负的是生计之艰难和生活之乐观,隐隐

闪现的,是世俗与庄严这一对搭档,看上去似乎不太协

调,可是二者相辅相成,揭示了普通人人格的贵重。“持

久的日常生活就是劳动、生活、一日三餐,还有许多乐

趣,这里体现出来的坚韧性,反映了人性的美德。”日常

生活渐渐浮现出生活自身的重量,这些可能被生活打败

过,但永远都能再站起来一次的“庸常之辈”,虽然在历

史的碑柱上刻不下印痕,却秉持着最朴实的信念,只能

靠自己去争取自我生存的空间,不论多苦累,都要捍卫

生命的庄严。

越来越多的人,从故土走出来讨生活,在一块热闹

繁华的陌生土地上,他们转换了劳作的方式,重建另一

种生活。他们人生的迁移是历史和社会变化的结果,虽

然自己并不清晰地知道这一切,他们的生活仿佛自外于

历史的循环,可这不会对他们的一日三餐有所影响。这

些只想多为孩子和自己的老年多攒一点钱的女人们,乡

土社会到魔方大厦的快速流动和颠簸,并未抹擦掉她们

人生的那点笃信的底色。说到根底里,她们几乎不可能

选择革命、抗议、申诉,也无处可思考自己真实的经济境

遇。她们能抓住的,只是每一日的保暖和每一块地板的

清洁。就这样,事实上的平等局限在人格领域,而不关涉

经济地位,话说回来,如果经济上的差异并没有挤占精

神层面的尊严,她们还需要努力去捍卫吗?世上惟剩下

认真二字,作为精神生活最后的支撑。毕竟,这些劳动着

的女人们还要为家人的生活负责。

烦琐的活计,奔忙的日子,背后都是生存的困境和

社会分层下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但是身在其中的

人,仍旧保守着骨子里的自尊自爱。卑微和庄严、世俗和

高尚、喧扰和郑重,这些本来势不两立的气质,都在琐碎

的营生下面合二为一,汇入到了日常生活层面,这也是

她们朴素的(或者说口号般的)生活哲学:一分耕耘一分

收获。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个人主义,在世俗的生活中

差强人意地为我们的“平凡之路”护航保驾。还记得骆驼

祥子是怎样成为了“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

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吗?月娥们和他的差别

在于,正好有一个更为健康的社会结构和一个比较乐观

的调控翼闸挡住了那些黑洞洞的通风口,更是因为她们

有一堵心灵防御的厚墙,那种坚守与自持,指示着路的

方向,敦促着她们把理想与现实的结合完全寄望于自己

脚踏实地的努力。因此,生活虽芜杂,短期内却并非毫无

奔头。虽然是小心翼翼地走在个体经验的边缘,但是既

然来了,就要心无旁骛,咬定牙根走下去。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

月娥身上背负的是生计之艰难和生活之乐观,隐隐闪现的,是世俗与庄严这一对搭

档,看上去似乎不太协调,可是二者相辅相成,揭示了普通人人格的贵重。“持久的日常生

活就是劳动、生活、一日三餐,还有许多乐趣,这里体现出来的坚韧性,反映了人性的美

德。”日常生活渐渐浮现出生活自身的重量,这些可能被生活打败过,但永远都能再站起

来一次的“庸常之辈”,虽然在历史的碑柱上刻不下印痕,却秉持着最朴实的信念,只能靠

自己去争取自我生存的空间,不论多苦累,都要捍卫生命的庄严。

世俗人生的庄严播下向善的种子世俗人生的庄严播下向善的种子————王安忆笔下的几个劳动女性王安忆笔下的几个劳动女性 □□陈若谷陈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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